“啊,這麼回事啊……”
“嗯?”
“不,我意思是說……這不是好事兒麼?從今以後,你徹底成了富家大小姐了,哈哈!你差不多是咱們這代同齡人里頭,最有錢的小姐姐了。怎麼?白得的百分之……百分之……你那是百分之多少的控股啊?”
“我媽媽本來就有從我姥爺和我姥姥那里繼承過來的合計54.3%的控股,再加上內部目前不知道怎麼勻出來的2%的股份,總共就是56.3%的控股了——也就是說,我目前,馬上要成為燊玖制藥的絕對最大股東了。”
“對啊,百分之將近五十七的股份,那你這……對吧,這麼老多的錢呢!那還不是好事兒啊?你這怎麼……能白白拿到這麼多的錢,你咋還不樂意呢?”我這話越說,這事情還真就越讓我疑惑。
“但問題在於說,我是一點兒如何運行掌控一個制藥企業的門道我都不懂的呀!別說這個,我連怎麼做出來一片藥片的事情我都不清楚呢!”
“那……拿到這些股份,你就得去做燊玖制藥的總經理、董事長?”
“那倒不是……本來媽媽是這麼跟我說的,剛才我在電話里還不同意呢。後來我媽媽剛跟我做出讓步:目前他們的董事會主席還由我媽媽掛名,同時我媽媽去出任燊玖制藥的CEO——換句話說,等於目前是我在雇我媽給我打工。”
“哈哈,親閨女雇自己的媽媽打工,這不也挺好玩的麼?”我其實也是實在不懂這里面的頭頭道道,於是只好這樣寬慰著蔡夢君:“而且你看,你是對怎麼做一家制藥公司的負責人、做企業家沒什麼了解,但是阿姨畢竟做了這麼多年的藥企女掌門,她比你有經驗多了、懂得也多了。所以說,你這不還是白白拿錢麼?”
——但說著說著,給我自己都說擔心了:首先,“掛名董事”我是聽說過,但是“掛名董事會主席”,這我還是頭一次聽說;其次,如果按照法律來講,如果燊玖制藥未來出了什麼經營或者金融上的問題的話,檢察院、警察局和稅務局或者更高層級的各個系統的機關,首先問責的,肯定是企業內部持股比例最多的股東和關鍵股東,而現在馬上蔡夢君要成為所謂的“絕對最大股東”,那麼將來萬一燊玖制藥出了什麼暴雷事件,那她這個對如何經營一家藥企一竅不通的小姑娘,就是要去頂雷的……好在目前給她擺到這個位置上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的親媽。
做親媽的,總不能去坑親閨女吧?
“可是,秋岩……我……我還是擔心……”
“擔心什麼呢?”
“我……我也不知道,我確實是不懂,但是我總覺得這56.3%的股份,對我來說是個莫名其妙的枷鎖,而不是像你說的那種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我想做的是藝術類或者時尚方面的工作,有了這麼多的藥企的股份,你說,我還能自由自在地去做其他的事情麼?”
我雙手隔著被子摟著她的肩膀,繼續寬慰道:“我覺得,也不衝突吧。阿姨現在其實不是還是燊玖的一把手麼,我看她說她去做掛名的董事會主席和CEO,也是繼續在經營行政上主要負責一切事項的,你應該根本不用插手的;你就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啊,等到每個月按照股份分紅的時候,你收錢不就行了麼!但好像也不對——我估計就算這些錢劃到你的名下了,最後搞不好還得歸阿姨管。”
“那要是那樣的話,她干嘛現在非要把這些股份轉到我的名下呢?”
“這……”
是啊,為啥陶蓁就非得把這些股份轉到蔡夢君的名下呢?
而且還這麼著急?
但我是真的不知道前因後果、來龍去脈,所以更多的事情,我也不好多說了。
“我其實吧,秋岩,我還有一層擔心的事情,而且這個比別的更重要……我擔心的是……我們家……”
“你們家?你們家咋了又?”
蔡夢君忽地轉頭看了看我,隨後又搖搖頭說道:“沒事……”
“真沒事?”
“真沒事,哈哈。”蔡夢君還沒從憂愁里走出來,又掩飾地對我笑笑,“我瞎合計,瞎說的。”
我也無奈地搖了搖頭:“唉,我說蔡夢君小同學,你這會兒已經跟我玩了兩次『吃了吐』了。”接著我站起身來,扒開了她的被子,邊扒邊說道:“行吧,你不樂意說清楚,我也不逼你,來吧……”
她一見我這動作,又急忙捂住自己的乳房,驚恐又忍著笑容地對我反過來問道:“不是……你要干啥呀?你還要拿『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說事兒、然後懲罰我呀!我媽可馬上就來了、時間不夠了呀!”
“嘖!你想哪去了?你還知道阿姨馬上要來?來了的話,你就這麼光著身子跟她走啊?”我哭笑不得地看著她,“我脫掉的衣服,我不得幫你一件一件地把衣服穿好了麼?”
“哈哈……哈哈哈!”
蔡夢君聽完,當即捂著嘴巴捧腹笑跌在床墊上。
大概十分鍾後,我幫著蔡夢君重新穿好了所有的衣服,等我倆下樓的時候,一輛深藍色的雷克薩斯LS500H早已停到了我這棟市局宿舍樓的門前。
等我和蔡夢君出現在樓門口的時候,車窗當即摁了下來,但見穿了一件過膝黑色貂絨、盤了後腦發髻的陶蓁正坐在車里,她若無其事地對我和蔡夢君笑了笑:“來吧,夢夢,你項叔叔、賴阿姨他們早就等了好長時間了——秋岩,你好。”
我見狀,連忙趕緊對陶蓁惶恐地鞠了一躬:“陶阿姨好。”
陶蓁也馬上對我回了個微笑,她在看見蔡夢君朝著自己車子走來之後,又朝我這邊瞧了一眼,眯著眼看了我一會兒後,又睜大了眼睛,對我似笑非笑地又點了點頭,直至蔡夢君走到車門處之後,她才挪動那比她女兒更加纖瘦輕盈的身體,竄倒了靠街道那邊的里面的座位。
“我走啦,秋岩!你照顧好自己呀!等我有時間了,我再來找你!沒事的時候,要多給我發信息!對啦,下周周日,你要來我家吃飯!那可是個大日子!”
她一股腦地把她想說的太多的話一起拋給了我,這讓我都有些接不住了:“下周周日是什麼日子啊?”
“笨蛋!要過年了啊!這你都忘了啊?大笨蛋!你才是笨蛋!”
緊接著,再沒等我說什麼,那輛深藍色雷克薩斯就遠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天空中忽然飄下了雪花。
——看來真的馬上是要過年了。可我對此竟然一點察覺都沒有。
正在我抬頭看雪的時候,一只手突然從我的面前掠過又晃了晃。
我在一低頭,但見穿著一件厚絨毛呢大衣的徐遠,竟然還踮著腳、抬著手臂,一臉嚴肅——甚至可以用“憤恨”這個詞來形容他表情——仔仔細細凝視著我:
“我還找你呢!原來你小子,回宿舍躲清閒去了是吧?”
“您這話怎麼說的……不是我說您,徐叔,您今天怎麼跟吃了槍藥似的呢?”
“誰跟你『徐叔、徐叔』的?工作時間內,你應該稱呼職務!”
“好好好……徐局!”我悻悻地立正站好,對他點了點頭,然後我又對他指了指陶蓁和蔡夢君的座駕遠去的方向,說道,“我這不剛把夢君送走了麼?我……我確實偷了點懶。這幾天她學校期末考試,我這不也剛得了感冒,剛好。我倆有日子沒見了,就在宿舍里……哈哈,黏乎黏乎了一會兒。但是,我沒別的意思,您要是因為這個處理我,我一點兒意見都沒有!”
“哦,這樣啊。哼,還拿她來壓我是吧?”一聽說是蔡夢君,徐遠肚子里藏著的怨氣,似乎是消退了一大半,接著又對我問道:“我問你,你小子跟人家蔡姑娘,現在相處得怎麼樣了?”
“嗯,挺好的啊。怎麼了?”
“你對人家都挺好的?”
“挺好的啊!那還能有差麼?”
“那我再問你:你跟趙格格,又是怎麼回事啊?”
“啊?”我裝傻道,“我跟趙格格……不是,您覺得我跟她能怎麼回事啊?”
——我算是快瘋了,這是不是以後我每遇到一個人,他們都得對我質問一遍呢?
“哼,跟我裝相!今早你倆在我辦公室里那些小動作、那些交頭接耳,真當我沒看見?你當我是瞎子還是聾子?”
“我……哎喲,您都看見了啊!哈哈……我倆……我倆……我倆那不是今早剛接您電話的時候,被您給罵懵了麼?一到局里之後,我倆肚子都抽筋呢!所以我倆交頭接耳,那也是因為害怕您發火!哪知道一到地方,您這又是不追究曠工和不及時請假,又是給她提拔為重案二組副組長的呢?早知道,我倆也就不至於了,您說是吧?哈哈哈哈……”
我只能打著哈哈對這個老狐狸說道。
“呵呵,好小子啊!你跟雪平真是大不一樣了啊!你現在是越來越江湖氣、越來越滑頭了!你不提倒還好,你一提……行吧,我待會兒再問你!我可告訴你啊,小子,你給我聽好了,今天我也就拿出一把你的長輩的架勢,直接給你把話挑明了:我知道你小子從上了警專之後,就是個管不住下半身的小家伙!小小年紀,你禍害欺負過的姑娘,沒有幾百也有幾十個了吧?當初雪平說要同意你的申請、把你弄到我這里來的時候,其實在我心里,是犯嘀咕的——對於你的能力,在我這,確實沒得說;但是對於你的品行和性格,我其實是非常有意見的!在這方面,你都遠不如你媽媽夏雪平還有你舅舅夏雪原!更別說跟你外公比起來!我跟你說,何秋岩,從今天開始,過去的事情,我就不跟你提了,至於你跟局里的一些姑娘,比如鑒定課的吳小曦、再比如趙嘉霖,你們之間是什麼關系,我也不多問、不多管;但是,茲要是你敢對蔡姑娘有點什麼對不起的地方、你讓蔡姑娘傷心了,別說人家父母會不會找你算賬,我這個做長輩、做長官上司的,我肯定第一個最先收拾你!知道了嗎?”
“知道了!”我當即立正站好,正襟抬頭,對徐遠說道:“屬下謹記局座教誨!”
——我心里尋思,你徐遠還好意思說呢?
尤其你還提了我舅舅夏雪原?
你要是知道了大概一周前那個晚上,在那個城東近郊的破藥廠里頭,你的前任情人蘇媚珍在我舅舅的胯下、仿佛著了魔一樣地非要抱著他的大腿,跟桂霜晴一起對著他的陰莖一頓啃、一頓親,那我不得把你氣的休克了?
“哈!我能理解成你這是在故意氣我嗎?你這是在跟我表決心、還是在跟我叫板呢?”
“……我哪敢跟您叫板?我確實是在跟您表決心呢。並且……”說著,我又彎下腰來,“我自個談戀愛的事情,真用不著您操心。”
“那好啊,那我就跟你聊點你跟蔡夢君談戀愛無關的事情!接下來的問題,你可得想好了跟我說!”徐遠嚴肅地看著我,對我捏著拳頭又伸出了一根手指指著我,仿佛恨不得把我揍一頓一般對我問道:“——你聽好了,小子:在雄輝廠門口、弄出來個所謂的『刺殺』,並且故意讓那個大學教授陸冬青中彈的這件事,到底是不是張霽隆搞的鬼?”
——唉……煩死了!
“我……您問我這個,我哪知道啊?局長,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我都不知道!要不是今天早上在您的辦公室您跟我說了這事兒,我都以為F市天下太平呢!並且就算是我知道了,我既不是隆達集團的人、也不是紅黨的人,我上哪知道、上哪打聽去啊?您是把我當成千里眼、順風耳了,我眼睛一瞪、耳朵一晃蕩,我就啥都能看見聽見,還是您把我當成公孫勝、劉伯溫了,我掐指一算、咒語一捻,我就啥都能算到、啥都能猜到?局長,我就是您手底下一個二十二歲還不到的小年輕警察!我沒那麼大的能力,能把連您和安保局歐陽雅霓都沒查出來的事情給打聽到!”
沒想到聽我的一番辯駁之後,徐遠直接氣得暴跳如雷:
“你少跟我來這一套!何秋岩,你別以為你是恩師的外孫、是雪平的兒子,你就能想著跟我耍花樣!我剛去網監處查過了,剛才上午你可給張霽隆打過電話!並且,按照網監處白鐵心的主動匯報,他查到了你現在正在用兩個電話!——另一個電話的Sim卡,用的是加拿大羅渣士公司的國際通訊網,而全F市有賣這種境外通訊服務公司的手機Sim卡的地方,就只有霽虹大廈的附近!身為警務人員,你偏要弄一個境外的電話卡,小子,你想干什麼?——好你個何秋岩啊!當初我讓你去接近張霽隆,是要你從他身上套取隆達集團的內情、讓你盯著他、監視他的,現在你到真不賴哈!你居然被他策反了!怎麼,你要成為他的臥底、什麼都不跟我說、什麼都瞞著自己人,是吧?”
——這……
我登時百口莫辯。
——白鐵心!
好啊,做兄弟的,就這麼整我?
行啊,白鐵心!
剛才在我房間門口,你對蔡夢君動手動腳的這筆賬,我還沒跟你算呢!
你等著的……
“局、局長!您這話什麼意思?天地良心!是,我是沒從隆達集團那邊套來什麼對咱們治安辦案有用的消息!可那是因為隆達集團在我面前,把他們黑社會那一套藏得太好了!更別說關於他和紅黨的事情——更何況,當初他把陸冬青教授找去做數據分析、成立了一個數據工作室的事情,我又不是沒跟你交待過?當時不是你說的、不用在意他們的那些無用功的嘛!現在您卻懷疑我是他的臥底?我發誓,我跟張霽隆交往,那純粹是私人關系!我從沒在他那兒透露一丁點兒關於咱們警局的事情!徐遠局長,您要是真懷疑我成了張霽隆的人、我是在給隆達集團做事,那好,我也不打書面報告了,我現在就口頭申請內務處和人事處……對,還有風紀處,一並對我進行徹頭徹尾的內部調查!”
聽著我猶如自剖肝腸、自行檢驗我到底是吃了一碗粉、還是兩碗粉一般的陳述,徐遠也看著我不說話了。
我猜此刻的他應該是知道自己理虧——而且他確實就是理虧!
他是市局局長又怎麼了?
身為市局的一把手領導,就可以隨口胡沁,任意地懷疑自己的手下是被黑道集團策反的臥底間諜嗎?
他這是瘋了!
——他貌似一直這樣,只要自己面對的事情是涉及政黨政治的,尤其是涉及紅黨的事情,他永遠都會這樣,這是我從局里的那幫老資歷們口中聽來的。
可我真是奇了怪了:按說我小時候也好、後來我去了警校也好、再後來我跟在夏雪平身邊也好、現在我在市局自己單打獨斗也好,我都沒聽說過徐遠的哪個祖輩,是曾經被紅黨的人給革命了的,也沒聽說他家的地被分、他的家的洋行貨棧被收走改制,他對於紅黨哪來的這麼大的邪火!
還燒到了我這麼個無辜小透明的身上!
——哪怕是真有這樣情況的、傳說還是身為滬港舊時代“大八股黨”龍頭瓢把子的後人的沈量才,現在心里還向著紅黨呢!
他徐遠又哪來的這麼大的氣性!
徐遠見我也真的生氣,他冷靜片刻之後,語氣還是有所緩和,隨後朝著我走近了一些,還從自己的大衣里懷里掏出一盒香煙,打開煙盒之後,遞給了我一枝。
我雖然答應過夏雪平要戒煙,但是在這個時候,徐遠給我遞過來的煙我再不接,那就是我不懂事兒了。
於是我便結過香煙,躬下去半個身子,請他幫我把香煙點上,等他用打火機點完了煙,我便又立刻把手搭在他拿著打火機的手背上,輕輕地握了握,又對他鞠了一躬示意,
我倆並排站著,都沉默著抽了兩口煙。兩口煙過肺之後,他又低著頭咬著牙拍了拍我的肩膀:
“行了,你也別耍性子了!我剛才那麼說,也確實是急了些……我當然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當然也沒有懷疑你的意思!我只是聽到白鐵心的主動匯報,說你給張霽隆打了個電話,所以我就想問問你。”
“哦,我打電話,我就是一定會跟張霽隆說些什麼、或者張霽隆一定是會跟我說些什麼?我在家……那什麼,我發燒的這幾天,除了您以外,不是沒有其他人給我打電話!他也給我打了差不多七八個電話了!我得空給他回個電話還不行嗎?”我一聽這話,免不得又急了,突出一口還沒咽下去的煙霧,不忿地看著徐遠,依舊氣他的肆意懷疑,並也放低了聲音,正經嚴肅地對他問道:“那我索性就再沒大沒小一次:徐叔,我問問您哈——按照您老久之前跟我和夏雪平說的,你跟張霽隆大大小小、前前後後,交手了差不多十來年了,對嗎?”
他叼著煙卷,深吸了一大口,再肺中憋了一會兒,然後又用鼻子噴出來:“對。你小子想怎的、問我什麼?”
“那您一定很了解張霽隆,對吧?按照張霽隆跟我所講的,他大約是十三、四年前加入的老宏光公司,他很快就在黑道發跡了,你也是大概那個時候開始對付他的。對不對?”
“啊!怎麼的吧?”
“十三、四年前,我他媽才八九歲,我還是個小學一年級的學生。所以跟他斗爭了這麼多年的您,應該也很了解他吧,是不是?”
“是啊——不是怎麼的,我這麼大歲數的人了,還是你的頂頭上司!難不成,我還得跟你把這些全部整理匯報一遍嗎?”說著說著,徐遠又開始跟我吹胡子、瞪眼睛了。
“好!那既然您很了解他,我想問問您——他張霽隆是一個什麼事情都會跟我這麼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小警察和盤托出的人嗎?按照咱們警方官方的定性,他是個黑社會的首腦,您是覺得,一個黑社會的首腦,會跟我啥都說嗎?我告訴您,別說有些事情我只是給他回個電話,他都沒跟我說,你現在就算是把他從隆達集團的辦公室里銬過來,給摁到咱們三樓的審訊室,你讓我問,他都不見得能跟我說!他要是啥都能跟我說,他就不是那個能把自己老東家全員打包給政府、換自己活命的那個張霽隆啦!”說著說著,我自己的腦仁都開始作痛了。
我委屈地看著徐遠,我真的差一點就要給他跪下了:“局長!我求您了!我真求您了!請您看在我外公的份兒上,咱們聊點兒理性的東西,成嗎?”
徐遠一聽,又猛吸了一口香煙,點了點頭,對我說道:
“行,既然你想跟我聊點兒理性的,那咱們就聊點兒理性的東西——我明告訴你:剛才經偵處來了一份調查簡報,上面說那天在『雄輝廠』門口刺殺楊君實的那個老家伙,他在工商銀行的賬戶里,有人剛剛給他打了五十萬塊錢,而那個匯款人,是個K市的有過不少前科混混!而張霽隆那個王八蛋的老爸,就是K市生人!張霽隆他爸雖然並不是宏光公司的人、也不是什麼黑道份子,但當年在K市也是個大混子出身!所以,按照我的推測,這五十萬塊錢,很有可能就是隆達集團付的,是讓那個倒霉的老家伙陪著紅黨那幫孫子演一出戲!何秋岩,現在事兒就已經擺在這了,我只想知道,到底是,或者不是。”
——我真希望此時此刻,在我的身邊能出現一群看客,幫我好好評評理,說說徐遠現在的這番話到底是不是人話!
想當初九月份的時候我剛進市局,那時候是他跟夏雪平一起,教育我說當警察辦案子、判斷一個人有罪無罪,需要有確實可靠的證據才能說話,可現在,就因為有人給那個老頭匯了一筆錢,就愣說楊君實遇刺未遂、陸冬青受傷的事情,是人家張霽隆導演的?
“推測”?他徐遠現在也開始“推測”上了?
“我說,老狐狸,那您是能證明,給那個刺客匯款的那個混混,跟隆達集團有關嗎?”
“這個還在查,但你別管了,這件事本來就是我直接負責。這個事情,八九不離十!”徐遠說著,又抬起頭看向我:“何秋岩,我就再問你最後一遍:你就說,楊君實和陸冬青這個事情,到底是不是他張霽隆搞的鬼?”
“我的局座大人啊……”我拿掉手里的香煙捂著額頭,隨後我又對他竭力說道:“您現在這個問題,已經超脫咱們警察的工作范圍了,您……您這是在逼我站隊呢!可這個事情,根本就不是站隊的問題,請您別逼我,行嗎?”
這個事情確實不是站不站隊的問題,而是他再逼我幫他做一個決定:如果我說是,那他接下來就一定會動用自己身為一個市級警察局局長、外加做了近二十多年的刑警的所有手段,權力去打張霽隆和他的隆達集團,而我是對他這個決定根本負不了責任的。
更別說,張霽隆那是什麼樣的人物?
他在黑道又是什麼樣的分量?
他的隆達集團又有多大的體量?
不管刺殺楊君實這件事是不是他導演的,我總不能一句話就把他徹底得罪了——畢竟我爸現在還在他的江湖關系手里呢。
徐遠聽罷,眯著眼睛橫著嘴唇,對我連連點頭:
“行!好啊!好小子!你等著!就算是這事情我到最後查不出任何的蛛絲馬跡、就算到最後張霽隆打死不承認,我也有辦法對付他!我要讓他和楊君實的計劃徹底粉碎!我要讓他隆達集團再無翻身之地!你看著的……”
說完,徐遠直接把他手里的半截香煙,重重地摔在了路邊指示牌旁的雪堆上面。
接著,他轉身就回到了街道對面的市局大院里,坐了自己的車子之後,車子就從大門處開走了。
我無奈地蹲在地上,拾起剛被他丟掉的半截香煙。
想了想,我也把我沒抽完的香煙懟在地上熄滅了——我嘴里心里已經夠苦的了,就不需要煙草再在這份苦澀上加一把苦味了。
接著我就把兩根煙全都丟進了垃圾桶里,又抬起頭看向了空中下的越來越大的雪花。
——而這世界上,從來不缺乏各種荒誕的事情:其實事後經過一系列調查,才發現那個K市的混混,就單純只是個普通混混而已,那家伙根本和隆達集團沒有半毛錢關系,跟張霽隆那個早在他幼時就因為車禍喪命的父親,也沒有半毛錢關系。
說起來,K市那個混混早年間也是“雄輝鍛冶廠”的一個學徒工,跟前去刺殺楊君實的那個老頭是同鄉。
但他在“雄輝鍛冶廠”,其實也就干了三個月,就因為在工作時間喝酒、打牌,還毆打過車間主任和組長,所以就被廠子開除了。
後來的一段日子里,那個混混經常到處借錢過日子,但又礙於面子,所以他經常故意把自己打扮的油頭粉面、西裝革履的,並讓大家都以為,離開了車間的他,日子好像過得不錯。
時間一長,他發現大家都真的以為他發了財,他心思一動,便想著以此蒙騙曾經認識他的人。
而那個前去刺殺楊君實的老工人,曾經被他以需要投資開金融公司為名,騙走了三十萬塊錢的積蓄——可他哪有什麼金融公司,其實那些錢,全都被拿去吃喝嫖賭、花天酒地去了。
後來他的真實面目被人揭露之後,那位老工人當初沒被差點氣個半死。
再後來,根據那K市的混混自己說,就在老工人上門要賬的那天,正巧混混的妻子發現自家的三套房子竟然也都被他拿去用來頂了賭債的時候,直接抄起菜刀要砍死他,恰好被在前來上門討債的老工人發現。
老工人見狀大發善心,對那混混的妻子苦口婆心勸說好一番之後,才終於沒釀成命案慘劇。
從那之後,K市那個混混,便將老工人視為自己的救命恩人,他那天跟老工人喝了一夜的酒,隨後便發誓要改過自新。
再後來,咱們這邊兩黨和解、政體改革,同時又變相促成朝鮮半島的南北議和,趁著這個節骨眼,這個混混從那陣子,便開始常年往來於K市和平壤,靠著不斷倒賣平壤的高麗參酒和Y省生產的電子產品,逐漸過上了穩定的生活——而他今年年初總算攢夠了七百萬塊新政府幣,於是就想著連本帶利地還老工人錢,就這樣才選擇在今天給老工人的賬戶里打了五十萬塊。
可他哪知道老工人竟然成了個刺客,捎帶著自己也被懷疑成招募恐怖分子的掮客和陰謀家而被一並卷進了這個案子當中。
簡而言之且換句話說,自制土槍也好、刺殺楊君實也好,全都是那個老工人的個人行為,跟任何團體任何組織,也都沒半毛錢的關系。
我又仰頭看了看從空中飄落的雪花,到最後總算放空了自己,我才又低下頭,轉過身去回到了宿舍樓里。
恰在此時,我的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屏幕上閃過了微信的信息提示:
“孤獨的根號C”:“秋岩”。
我想了想,解鎖了手機,點開了對話框,打了一行字,隨後聊天面板上彈過去了一條回復——
“不再飄雪的夏天”:“[疑問]怎麼了?”
沒過多一會兒,小C又發了條信息:
“孤獨的根號C”:“說實話,之前你是不是很嫌棄我啊?覺得我很髒?”
——可我甚至都沒看清楚她發來的這一整條信息的完整話語的時候,“咻”地一下,她又把信息撤回了;旋即又給我發了一條:
“孤獨的根號C”:“沒事[調皮][愉快],好好陪你對象吧![調皮]”。
我不知道她發這些信息,到底是想要做什麼——她是想要來找我麼?
可我剛送別蔡夢君,我總不能讓蔡夢君前腳離開、後腳我就把小C領進屋里、推倒在床上吧?
更不要說,經歷了剛才跟徐遠吵的這麼一架,此刻的我根本不會再去想那個事情了。
再說了,小C現在又跟白鐵心復合了,而白鐵心這家伙……算了,我索性就當沒看到小C的消息了。
我踉蹌地進了電梯、又踉蹌地回到寢室,剛准備往床上一趟,結果等我一揭開被子,我卻又被嚇了一跳:
“哎我的天……你要是想刺殺我你跟我說一聲!你連頭都不露出來,你是想直接嚇死我?”
“呵呵,我還覺著你會以為,是你的夢夢走了又回來了呢?”
趙嘉霖穿著襯衫、雙手抱胸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又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你啥時候進來的啊?”
“剛才你跟老狐狸在路邊兒吵架的時候,我就進來了。昨晚加上今早,跟你、跟徐遠,跟你們家夢夢和那個黑不溜秋的小C同學折騰這麼大一圈,折騰得我實在是太困了。晚上還有行動,我又在宿舍沒地方住了,我看你屋沒鎖門,我就進來了。”說著,眯著眼睛打完哈欠的趙嘉霖,又聞了一下被子,對我加了一句:“別說,你家夢夢身上還真是好聞,如果我是個男的,我也會喜歡她。當然,我要嗅出來點兒小C身上那個特有的檸檬香運動沐浴液的味道,還有你們一組胡佳期身上的百合花跟薰衣草的味兒……這倆人的味里頭,都帶著騷氣,我要是男的,我也不喜歡她倆,我估計我就只想肏她倆。”
“唉……我這寢室啊,都快成了快捷酒店了……不,都快趕上舊時代山間老林的土路邊兒上的『大車店』了。”
永遠是只有陷在疲憊狀態中的趙嘉霖,臉上才不會又半點兒侵略性的氣質,她眯著眼睛,十分少見地對我溫柔莞爾,又說道:“你寢室變成『大車店』,那你家的聯排小別墅算是啥呢?藏我的金屋麼?”
“藏你的金屋……我能是漢武帝?你是陳阿嬌?再說了,我也沒藏你啊。”
“你沒藏我,你剛才吃飯、還有早上你開車的時候,怎麼都沒好意思告訴咱們的夢夢小同學你昨晚在你家床上對我一通折騰呢?昨晚和今早我都沒啥感覺,剛才跟吳小曦那臭丫頭一起喝了點奶茶、坐了一會兒之後,我現在雙腿這叫一個酸痛……”她笑了笑,又說道,“你知道麼,我剛才跟吳小曦喝奶茶的時候,一口奶沫沾到了她的嘴唇上,我腦子里一下子就全是昨晚我給你舔雞巴、你射在我身上,以及她在之前就在這屋里給你口交、吃你的精子的模樣,我的小騷屄一下子就濕了呢!”
“哎我的天!”
——就我認識的所有人啊,現在都怎麼了?口無遮攔的什麼話都能說出口了是……
“怎麼了?”
“我沒想到這些淫詞穢語,有一天能從你嘴里說出來。”
“挺好的,我現在也不繃著了。我沒想到能在一個人面前,肆意地說這些髒話,原來他媽的竟然是能讓心里這麼痛快的事情。我也就在你面前不裝了,在你面前當一個低俗的『賤婊子』,我感覺挺好的。何秋岩,你說你啥時候能不裝了呢?我現在就想啊,要是有一天,你能當著你家夢夢的面兒使勁兒肏我、瘋狂肏我,肏暈我然後讓她看著,那得多痛快、多舒服!”
此刻我的心也累了,縱然我十分害怕傷到趙嘉霖的感受,然而我在蔡夢君那精神高度緊繃了大半天,外加今天一下子應付了那麼多事情,現在的我,完全再沒有顧及趙嘉霖情緒的心力了,索性我自己的嘴上也再沒了把門的門閂,開口道:“算了吧!你昨晚不是還說,咱倆是一對兒『奸夫淫婦』麼?這世界上,哪有見得了光的『奸夫淫婦』?”
“哈哈哈!跟你當『奸夫淫婦』挺好的,起碼你活兒挺好的,”趙嘉霖繼續眯著眼睛,自暴自棄地苦笑道,“比那天晚上一起在我身上折騰的那幫畜生們的活兒好多了,也比周荻那家伙……不對,周荻跟我基本上就沒有過。”
聽到這些話的我,也只剩下靠著床沿嘆氣。
“我不跟你廢話了,我實在是想睡一覺……你要是困了,你也睡一會兒;你要是還有力氣、剛剛還沒跟你家夢夢發泄完性欲,你想對我怎麼著都行,反正我現在也是你的『淫婦』了……但我勸你輕點兒,最好別吵醒我,你就算肏我,你也得先讓我囫圇眯一覺,求你了……困……”
“行……你好好睡吧。”
在我起身臨轉身之前,趙嘉霖又轉過身面向了我,對我問了一句:“喂,你過年有啥安排麼?”
“過年……”聽到她這句問題,我就已經知道她接下來要問我什麼了,同時我感覺我的大腦,仿佛在被人一通亂捶亂扁,“你要說什麼,你直說吧。”
“呼——我剛才給我阿瑪回了個電話,他也就問了問我這幾天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問我是否安全之類的,煩死了……然後他讓我問你,大年三十兒那天晚上,也就是下個周日,你要不要來我家跟我一起過年?”
“……我,我還不知道呢。”
我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合著我何秋岩,現在都快成了福娃了,過個年,誰都要拉我去她家。
“你不也沒什麼安排麼?你爸現在人在南蒙,你媽夏雪平現在是不是跟我那前夫哥一起住也尤未可知。你現在孤伶伶一個人……”說著,趙嘉霖忽然睜大了眼睛,又閉上眼搖了搖頭,“嗐,我這腦子,今天也是連著軸轉、簽了一大堆文件,腦子『瓦特』了——你肯定是要去跟你家夢夢一起過年的,對吧?”
“我……我還沒想好呢。”
“你都多余想。你不去她家還能去哪?行啦,畜生,讓我這個『淫婦』好好睡一會兒吧,實在熬不住了……”
我看著趙嘉霖又閉上了眼睛,此時的我,其實也困得上下眼皮在瘋狂打架,只不過剛才連著被白鐵心和徐遠先後一番接一番地氣得頭疼,現在的我,就算是疲憊無比,也一時半會根本睡不著。
猶豫片刻的我,直接把我臥室桌上的那台筆記本電腦抱到了小客廳的茶幾上,百無聊賴地點開了網頁,看了一會兒新聞和短視頻;但是,看著滿屏幕花花綠綠的新聞,如出一轍的錐子臉和娘炮似的小鮮肉拍的各種靜態或者動態的廣告,我只覺得眼睛灼痛,頭也跟著疼得愈發得厲害。
沒過多一會,趙嘉霖輕柔的鼾聲就從里屋響了起來。我再一看時間,此刻居然才下午三點多鍾。
無聊的我,把手一放進褲子口袋里,一下子就摸到了老丁在上午交給我的那只優盤——閒著也是閒著,倒不如在這會兒干點兒正經事。
我想了想,又從里屋書桌旁的電腦包里,掏出了傅穹羽先前拷給我的同樣關於狄昊滄父子,以及他所謂的“蒼源集團”的內容,然後我又回到了茶幾與沙發旁,迫不及待地同時拔掉了優盤的保護蓋;但緊接著,我的腦子里像是過了電一樣,在這樣一閃念刺激之下,我又不免提防咬著牙、緊張地站起身,並且直接關了我這寢室里的調制解調器,同時我的心里發著抖,額頭冒著汗,隨後我覺得不放心,又直接拔了我宿舍房間的Wifi總網线,還把筆記本電腦的無线網絡接收功能徹底關掉。
做完這一切之後,我才將那兩只優盤一起插入了Usb接口。
——傅穹羽幫我搜集的資料,要麼是外文網站上的一張張截圖,要麼就是利用錄屏插件從國外的一些新聞網站上錄下的視頻,總共五十七份文件;而老丁那家伙做的東西更徹底,那是一個文件壓縮包,等我解壓之後,我才發現里面共有341份文件,又被分為三個文件夾:“蒼源集團介紹”
“狄氏父子相關”
“【絕密】——謹慎點擊查看/請勿傳閱”——我依次點開了三個文件夾:在第一個文件夾里,我看到了從利用蒼源集團每年的年度報表數據做的分析圖、到蒼源集團的介紹、股權結構、再到其在咱們國家和美國所涉及的業務的Pdf手冊,所有的內容一應俱全;第二個文件夾里大多數都是掃描件,甚至有幾個看起來更像是偷拍之後用圖片做成的Pdf合集,而且從最初的幾份文件里,我竟然看到了狄昊滄這個家伙,跟好些個著名的美國名人的合影,比如商業巨鱷賽斯、華爾街元老沃爾·拉斐特、美國著名的百歲外交泰斗肯瑞·哈森格,甚至還有美國國務卿馬克西姆·帕比努斯、美國白宮戰略安全首席顧問史迪威·班納,甚至還有一票早在四十多年以前、在紅黨專政時期就逃遁到美國的顛覆份子的首腦,以及“轉輪教”的教團“法王”
“護法”的合影——這些東西,讓我越看心里越涼,也讓我越看越亢奮;
——而等我點開第三個文件夾之後,我才徹底明白狄昊滄這家伙的來頭……在這個文件夾里的內容,直接把狄昊滄這家伙和他那個看起來囂張跋扈的兒子的所有東西,從頭到腳、從上到下、從內到外,就連底褲都給扒了個底掉!
“有點意思!可以的,老丁,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我忍不住自言自語念叨了兩句。
但隨即,我的心里更加發毛了:
——跟這樣的人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美茵很危險。
——那個隋瓊嵐,根本就是個蠢豬!女人犯起蠢來,真的是要更氣人……
——這家伙這次回國,根本就不是幫著隋瓊嵐來見美茵的,他回來的真實原因,我可以加以利用,用好了我甚至可以拿捏他!
而他回來的目的,可以說很危險,而且是我之前想象不到的那種危險……如果有必要的話,張霽隆那邊、蔡勵晟那邊,還有趙嘉霖家里“明昌國際”那邊,包括情報局、安保局那邊,我都得適當提醒一下……
——或許有個人,有一個女人,跟他的關系,非常不一般……
“怪不得……”
我又站起身來,走到了小客廳的落地窗前,看著樓下馬路上的車轍印,不由得在心中感慨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想到這些,雖然我的心里依舊隱隱覺得害怕,但不知道為什麼,心中的壓力似乎減輕了不老少。
於是我又躺在了沙發上,把目前已經看完的所有資料都在腦海中復盤了一遍——當然,還有不少的東西我還沒看,只能等之後再有時間的話再去看。
只是想著想著,上下眼皮又再次打起架來,於是我也只能任由困意襲上心頭。
等我再睜開眼睛,是被手機來電吵醒的。而此時窗外的天空已經漆黑一片,並且,又下起了鵝毛大雪。
“喂,秋岩啊。”
“嗯,岳處長。”
“你和小趙都在市局麼?”
“在的。”
“吃飯了麼?”
“……唔,還沒。”
“行,你倆還有三十分鍾吃飯的時間。吃完飯就直接過來吧——浪速路的老『大和銀行』大樓你知道吧?”
“是的,不就是現在的玫瑰大廈麼?那有個『天香堂藥房』。”
“對。吃完飯,收拾收拾東西,直接來這吧,就在藥房的樓上,三樓,是咱們今天的臨時工作點。記著,路上把槍上好子彈、准備兩到三個備用彈匣,要滿的。另外,你和嘉霖你倆最好直接問你們局里要兩件防彈衣,穿上之後再來。我這沒有多余的了。”
“收到!”
聽見我打電話的趙嘉霖,此刻也在床上坐直了身子。
“怎麼?晚上這任務還挺大發?”趙嘉霖對我問道。
“你有多余彈匣麼?沒有的話我借你倆。”
“我用得著你這麼照顧我?渣男裝暖男呢!瞧不起誰呀?”趙嘉霖雖然有些略帶挑釁和揶揄意味地看著我,但黑暗中,她的眼睛卻又閃動起綺麗的亮光。
“呵呵,那我這個暖男就真的得當到底了——走吧,跟我去總務處要倆防彈衣。”
可這時候,從床上直接跳下來的趙嘉霖,卻一把拉住了我:“秋岩,不用了。”
“嗯?”
“我不用了。”
“你不用?我剛聽漂亮大嬸說那意思,今晚很可能要打一場『大仗』。”
“那你害怕麼?”趙嘉霖仿佛開著玩笑一樣地說道,“反正我不怕。”
“嘉霖,這種事情還是嚴肅一點對待吧,岳凌音當了那麼多年的警察、又做了這麼長時間的情報干部,她囑咐咱們得事情,咱們還是小心准備為好……”
“我反正想通了。”趙嘉霖面無表情地說道,“若是我今天死了,那也是命中該著,若是我今天不死,那就是怎麼著都不會死,穿不穿防彈衣、准備不准備多余的彈匣,都沒必要。我現在已經這樣了,再遇上什麼更糟的事情,又能怎樣呢?”
我聽著她的話語,又不免頭疼起來。
說她此時的態度是自暴自棄,但她的語氣和說的話的內容,又隱隱透著一種激昂;說她現在的心理狀態是大無畏,可這種毫無理由的無所畏懼反倒更讓人擔心。
她現在的狀態,有點讓我想起了不少上世紀末舊版紀實文學里面描述的東北女土匪來——遭受過大變故、遭受過身心的摧殘,之後就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情都敢做,就連身家性命也豁得出去。
見我又是沉默半天,趙嘉霖看著我的嘴巴,對我問道:“秋岩,你還有啥話想說麼?”
“你餓嗎?”
“你餓麼?中午夢君點了那麼老多的東西,都給我吃撐了,現在根本吃不下。”
“嗯,我也是,那走吧。”
話是這麼說,但我還是在關門之前,從茶幾上抓起了一把零食,在我的衣服口袋里塞了一些,又給趙嘉霖的大衣口袋里塞了幾塊;我倆離開宿舍,回到街對面市局大樓之後,我還是前去總務處辦公室,問目前幫忙暫管後勤的鄭睿安要了兩件防彈背心。
既然趙嘉霖不准備穿,我多少也有些被壯了膽子,我也不准備穿了,不過雖說不穿,但也還是備著為好;並且,我還又要了符合我和趙嘉霖各自手槍型號的滿鼓彈匣各三個,但沒想到,鄭睿安直接每把手槍各給了我五個:自從上次剿滅了邵劍英的集團,後勤處的彈藥現在真是富余得很,按照這幾天從我們重案一組派過去的人,跟一幫原先在總務處、後勤課已經通過了內務處調查的人的通力核算,按照現在的彈藥裝備的數量,三年之內除了槍械和彈藥保養物之外,剩下的東西基本上都可以不向中央警察部打報告申請調配了,但是問題就來了:槍械彈藥這樣的裝備過度盈余,造成的後果就有可能是東西還沒用完呢,裝備彈藥就有可能在未來會老化、上鏽、子彈啞火,留著不用不如多配備多用,而且這幾天又趕上全市“准戒嚴”,於是現在就連財務處、人事處、檔案資料室這樣的文職辦公室,每名警察也都配了手槍。
鄭睿安也跟我說,現在他們在總務處幫忙的這幫人,現在都開玩笑,市局的後備物資,真可以說是“劍英跌倒,市局吃飽”,也有說咱們市局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拿了彈匣和防彈衣,我便回到了車上,趙嘉霖早就下了樓,在地下二層的地庫里,正坐在我車上的副駕駛座位上等著我。
我將她手槍的那些彈匣都遞給了她,隨後便從地庫里開出,直奔浪速路的專案組臨時工作點。
快到地方的時候,我給岳凌音打了個電話,按照她的指示,我只好把車子先停在了距離辦公點隔了一個街區的居民區住宅樓之間,隨後徒步跟趙嘉霖走到了玫瑰大廈附近——而且我倆也都老老實實地穿上了防彈衣,因為這個,在我倆下車之前,還都被岳凌音罵了一通。
跟著我倆都掛上了藍牙耳機,用這今天國家情報部剛研發出來的手機軟件連到了專案組的專用通話頻道,並且本著盡量隱蔽、不因為過分招搖而被人發現的前提,根據岳凌音的實時指示,我倆順著居民區的小側門,過馬路來到了玫瑰大廈的消防門那里,並准備從消防門進入玫瑰大廈。
——就當我和趙嘉霖剛來到消防門,等著樓里面的現場探員幫我倆從里面打開門的時候,從玫瑰大廈東北面的一輛黑色上午車里,走下來五個人,我回頭仔細一看,那正是穿著跟我身上同樣款式、同樣是黑色的長款羽絨大衣的夏雪平。
而跟在她的後面的四個人,兩男兩女,全都是生面孔,我後來跟他們聊天的時候,才知道,這四個人全都是從首都剛剛接受完訓練就直接被緊急調來F市的,首都國情部總部從首都的名牌大學招募來的大學本科畢業生還有研究生,從年齡上來講,全都被我和趙嘉霖大得多。
而夏雪平在看到了我之後,臉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的波瀾,但她依舊無法自已地嘴唇微張著,痛痛快快地松了一口氣——她似乎是想要盡量掩飾自己的情緒和動作,可那一股從她口鼻中呼出的溫熱白氣,完全出賣了她此刻從緊張和擔憂轉變為輕松下來的情緒變化。
她棱角分明的臉龐、她能藏著星月的眼睛、她堅毅孤傲又有些執拗的嘴唇,看起來依舊那樣的美麗,只是整個人看起來,似乎被蒙了一層灰霧一樣,的確有些憔悴。
“來了?”夏雪平的聲音有些顫抖著,凝視著我的眼睛,對我問道。
問完之後,她還忍不住眨了眨眼,咽了咽唾水,隨後她又把手伸進衣服口袋里,從里面取出了一小塊夾了核桃的干棗,低著頭丟在嘴里嚼著。
“嗯。”我摸了摸鼻子,想了想,又對她朝著趙嘉霖揚了一下下巴:“我倆這不是剛來麼?”
而趙嘉霖在見到了夏雪平之後,不知為何,整個人看起來特別地緊張、又特別地忸怩,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兒膽怯。
只是盯著看了夏雪平兩三秒,趙嘉霖就立刻低下了頭,雙腳不停地踏著小碎步,在原地踩著地上一半冰水一半積雪的雪泥,而接著又似乎是從腳趾到頭發絲都在不停發抖。
她扭捏片刻,看了我一眼,又看看正在吃著嘴里那顆干棗的夏雪平,自己也從口袋里掏出了早上我給她買的那瓶咸梅干,扣了一顆到手心上,接下來又像是吃著藥片一般,仰著頭把那顆咸梅干含到了嘴里。
恰在此時,里面的現場特工終於把安全門從里面打開,那家伙也是個生面孔,並且開了門之後,還不停地對我們所有人都道著歉:
“不好意思哈!真不好意思!我之前沒用對勁兒,這門也有點舊了,才打開……快進來吧!”
“那什麼……”趙嘉霖想了想,抬起頭,“秋岩,夏警官,那什麼,你們倆先聊著。我太冷了,我進去了。”
也不等我和夏雪平說些什麼,趙嘉霖直接小跑著奔進了樓里。
也是在這個時候,在夏雪平身後的一個生面孔探員對夏雪平問道:“夏組長,這位是?”
夏雪平回過了頭,突然燦爛又熱情地對他們所有人都笑著:“這是我兒子,從咱們F市本地市警察局調過來的重案一組的何秋岩。”
一聽夏雪平這麼一介紹,她身後的四個人也都驚訝了起來:
“喲!這是您兒子啊!看著不像啊!”
“是個大帥哥!確實也跟夏組長有點像——這小兄弟的外貌優點,都是從夏組長您這繼承來的吧?”
“組長看著跟這位何警官,真不像母子,說是姐弟倆還差不多。”
“你們看看,咱們從首都來到F市這兒、認識夏組長這麼多天,其實都沒見夏組長笑過,今天兒子來了,夏組長現在笑得多開心!”
——被手底下人這麼一說,夏雪平自己都驚了,她難以置信地抬起手,用自己的拇指和食指抵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好似確認了一下之後,不禁又收起了笑容,但在她看了看身後的人,又看向了我之後,接著她又實在是忍不住,再次欣慰地眯著眼睛笑著,回過頭道:“行了,你們也別因為我這點兒事耽誤了今天的任務。快回樓上准備准備,岳處長應該有個最終部署等著大家呢。那個……你們先上去吧,我這就來。”
“是!”四個人異口同聲地小聲應道,隨後挨個對我或點頭或笑笑、或對我伸手握了握手,也都沒有更多多余的話語,直接上了樓。
夏雪平想了想,又看向了把著鐵門的那個男探員,也跟他說了一聲:“小袁,你也先上去吧。我一會兒就來。”
“嗯,那您最好和這位何警官快點兒。”
“好的,兩分鍾就好。”
男探員點了點頭,直接在樓道里找了個木塊,塞在門的合頁下面的角落處卡著,隨即也上了樓。
等他也上了樓,夏雪平又收起了笑容,低頭嘆了口氣,又抬起頭面無表情看了看我,半天也不說話。
——好像真的每次都是這樣。
最終還是,且又是我先開了口:
“好久不見了。媽。”
夏雪平抿了抿嘴,語調毫無波瀾地說道:“你這一聲『媽』,叫得我怪別扭的。還是直接叫我名字吧,聽著更自在。”
“哈哈,”我干笑了兩聲道,“你剛才不是跟人介紹的,我是你兒子麼?我現在叫你一聲『媽』,不過分吧?況且,我本來就是你兒子、你本來就是我媽啊。”
夏雪平微張著嘴巴,又嘆了口氣,揚起頭來看向天空,又對我微笑著點了點頭。
但我想了想,還是重新說了一句:“好久不見了,夏雪平。”
她轉過頭看了我一眼,我原以為——並且期待著她會說些什麼讓我暖心的話,但沒想到她再一開口,卻恢復了她這匹“冷血孤狼”素來字少、話硬,聽著讓人心里刺痛的嘲諷貶損式的話語:“哼,一個問候而已,用得著重說一遍麼?在這跟我演電影呢?再說了,久麼?距離上次咱倆面對面這樣站著,總共也就才過去了十天多點兒吧?連數都不會算了,難道你是白痴啊!”
“才十天多麼?”我含了含舌頭,說著有低下了頭道:“我怎麼覺著,就跟過了快二十二個月了似的?”
“你也都感覺像是過了那麼久了麼?”夏雪平仍然面若冰霜,眼神卻緩和溫柔了起來,點了點頭道,“……那確實是『好久不見』了呢。”
我仿佛夏雪平跟我講了一個笑話似的,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卻同樣也抬起頭,看了看天空中灑落的鵝毛大雪。
所謂“好久不見”,並不是那種期盼實現之後得到滿足的快慰,而是我知道在有限的生命里,對想見到的人見一次就會少一次,於是在心中產生出的隱隱作痛的那種惆悵。
“走吧,別耽誤時間了,上去吧。”
她說完,率先轉過身,拉開了門,但卻又站在門口等著我先走進去。
“嗯,好吧。”說著,我卻來到她的身邊,搶過她手中冰涼的門把手,幫著她推著門:“我來吧!就你這樣,可真行——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戴個手套!你說你是當媽的、我是你兒子,這話誰信啊?”
她什麼都沒說,直接走了進去,卻又在樓梯前等著我。
我想了想,直接摘下了手上的皮手套,遞給了她,但接著卻又被她推了回去:“算了吧,就你那雙大手,跟大象耳朵似的,我可戴不住。”
“那你也戴著吧。冷!”
“冷我也不戴。我早習慣了。再說了,等下要用槍的。你給我一雙你得手套,還是皮的,影響待會兒扣扳機怎麼辦?”
“行吧,那倒也是……”
我收回了手套,放在自己的羽絨大衣兜里,一轉過頭,我又看見她那一頭搭在後背上的、依然柔順的長發,我忽然很想伸手摸上去一把,但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沒敢伸出手。
“那個……咳咳,”我試探著問道,“咋現在跟在你身邊的都是生面孔呢?易佳言、石劭文他倆呢?”
“他倆有別的任務,在情報局大樓里准備呢。”
夏雪平只是這樣說道,但是這倆家伙具體是在准備什麼東西、他倆的任務又是什麼,夏雪平卻沒跟我詳說,我估計還是得依照專案組和國情部的規章保密。
“哦,”隨後,我便問出了我真正想問的問題,“那,咱們的周大課長呢?他也在樓上?”
這個時候,夏雪平的眉頭卻皺了皺,看了我一眼,然後才命令式地說道:“等下你就知道了。先別多問了。”
“行,知道了。這麼久不見,還是女王范兒十足呢!”
夏雪平板著臉看著我,說這話我倆就到了三樓,等我走上緩步台之後,正巧那里放著一面舊穿衣鏡,而當我朝著穿衣鏡那里一瞥,我才看到,夏雪平正邊走邊眨著眼睛,低著頭看著我的腳後跟,輕輕抽著鼻子淒苦笑地著。
這一瞬間,我的心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的爪子猛地捏了一下一般,又痛又癢。
等到了樓上,我才發現樓上臨時征用的這間其實多少還有點發霉味道的舊辦公室里,弄得旗鼓陣勢那叫一個大:並排擺著、再加上用鐵架子和螺絲釘固定住的,一共有六個電腦屏幕,工作點辦公室里目前,算上我、夏雪平、趙嘉霖以及從我進到屋里就看見其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六塊屏幕的岳凌音,再加上剛剛先於我和夏雪平上樓的五個現場探員,一共有十三個人,多出來的那四個人,每個人面前都擺了一抬筆記本電腦,看他們腦袋上都戴著耳包和麥克風,我猜他們這四個應該都是負責監聽和定位的,其中還有一個,除了要顧得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之外,還要幫著岳凌音操作連著六台顯示屏的兩部台式主機——這四個也都是生面孔,我猜也應該都是從首都調過來的。
岳凌音今天的頭發也是散披著的,她的頭發要比夏雪平的更長,但是也要比夏雪平的頭發更亂,很顯然,這漂亮大嬸已經好幾天都沒洗頭了,再加上這大美女一緊張、一糾結、一思考問題的時候,就樂意折磨自己的頭發,要麼雙手各自攏起一團來,然後從兩邊一起往太陽穴上搓,要麼就是她也習慣從右手邊向上撩起遮住自己眼睛的發梢,但不同於夏雪平的是,夏雪平梳理了頭發之後,就放下手,而岳凌音則習慣一直在天靈蓋上揪著頭發不放,除非自己把腦袋里的問題想清楚了才松手,所以在我到了情報局跟著專案組上班之後,我就總能發現一件事:只要是岳凌音思考問題時候站過得地方,就會留下一地散落的、還帶著櫻花香味的頭發。
“我說您別揪了,”我悄咪咪湊到了岳凌音的身後,對她小聲說道,“再揪就該禿了!”
岳凌音側過頭看了看我,努著嘴對我說了一句話,隨即自己就先笑出了聲:“那要不然我揪你的、讓你替我禿?嗨哈哈哈!”
她這一笑,全屋的人都在看我和岳凌音——要是都是熟臉也就算了,屋子里面前大部分的都是生面孔,這把我看得那叫一個渾身不自在!
“啊——受不了您啊!咱嚴肅點唄?馬上執行任務了都……”
“那你先撩我的,我就不能那你開涮啦?”
岳凌音又衝著我得意地笑著,每次這位漂亮大嬸一專門對誰得意一笑,就特別像一只哈士奇一般。
她和夏雪平也真算是我生命當中所認識的兩枚奇葩,夏雪平面冷心熱,表面上看是個“冷血孤狼”,內心實則是個少女;而岳凌音,少有的正常狀態下像一只暴烈熱情、雷厲風行的母獅子,大多數的不正常狀態下就像一只“二哈”,而她的內心,簡直是個剛上學前班的、還特別淘氣的小女孩,動不動就上房揭瓦、掏鳥窩、拆狗房的那種。
“誒我的天啊,領導,你這話說的……讓人誤會不誤會啊?”
“怎麼?我說這話有啥問題啊?怎麼著,我這老阿姨,配不上你這小鮮肉是吧?”岳凌音說完,又大喇喇地轉過頭,對著夏雪平和趙嘉霖笑了笑。
夏雪平面無表情地看了我倆一眼,但隨即轉過頭去,捂住了嘴。而趙嘉霖只是低頭看著我和岳凌音,半天是真的一聲都沒吱。
“這、這、這……唉!我服了,大嬸!”
岳凌音跟我開的玩笑,有50%的情況是我根本接不住的,所以這會兒我也只好趕緊想著把話茬往正題上拐——我看了看面前的六塊屏幕:其中下面的三塊,顯示在的正好是這棟“玫瑰大廈”斜對面的“麗煌大酒店”的樓下、一共大概是八個攝像頭點位的道路實時監控畫面,目前是“自動播放”狀態,所以每隔十秒鍾,鏡頭畫面就會切換到不同點位一次,從畫面上看,在“麗煌大酒店”的四個把角路口,都安排了一輛商務車,其中的一輛,正好是夏雪平剛剛開車門下來的那輛;而上面的三塊顯示屏,其中兩個播放的則是“麗煌大酒店”內,從酒店保安部直接傳來的走廊和一樓大廳的實時監控畫面,同時還有一個,一直在滾動地播放著從不同角度監控下的一間房間內的情況,但此時房間里是空著的,除了一名偽裝成清潔工的女探員,在此刻前去檢查了一下監控攝像頭和監聽器的位置之外,房間里就只剩下沙發、床、迷你冰箱等任何賓館酒店都應該有的陳設,還沒出現任何多余的、或者具有危險嫌疑的人。
“這怎麼回事啊,漂亮大嬸?這麼大陣仗,跟我這個小鮮肉,好好說說唄?”
岳凌音又笑了笑,但比起剛才的沒長心一樣的大小,此刻的她的笑容,明顯是收斂了不少——她舉起手機,看了看時間,對我說道:“別著急啊,小家伙!時間還沒到,還差三分鍾。到了點兒,我馬上跟你說。”
“行吧……”
我又環顧了一圈,仔細一看,周荻確實沒在。
可我剛想問,沒想到此刻坐在電腦前的一名眼生的探員,卻忽然舉手到:“處長!人來了!”
“這就來了?”岳凌音臉上的笑容瞬間一掃而光,她的表情馬上焦灼了起來,“不對啊!怎麼還提早了呢?他們現在在哪?”
“都剛到B2地下停車場,”那個代號為“螃蟹”的探員冷靜地說著,“而那個洋人在一層服務台……不對,已經離開服務台了,正在等電梯。”
“——趕緊把畫面調出來!把聲音也切過來!”
隨即,整個房間里的人全都緊張了起來。
緊跟著,六塊顯示屏,上面的三個全都切換到了地下車庫,而下面的三個則切換到了“麗煌大酒店”的一樓大廳:
在一樓大廳里,一個西裝筆挺、棕頭發、留著八字胡的健壯的白人男子,正雙手搭在丹田處,立正站好等著電梯,等電梯的同時,他在等電梯的同時,又十分警惕地東張西望著,隨後又優哉游哉地原地抬起左腳,跟著大廳里的環境音樂的節奏一小節一小節地打著拍子;
而在地下車庫里,則分別有兩輛車子,分別在停車場的B區和E區停好,一輛是白色的奔馳威霆商務車,從車上下來的,是一個穿了一身紫色西裝、頭上還戴了一頂黑色禮帽的黑人男子,這個老黑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染了一頭金黃色的頭發,大晚上的在室內停車場還戴了一副墨鏡,手上戴了十枚金戒指,看起來囂張得很,而且這家伙一下車,就給自己點上了一根粗大的雪茄,吸了兩口雪茄之後,他便又對那個司機打了兩個怪異的手勢,只不過由於有擋光板擋著,在屏幕前的所有人都看不清那個司機的長相;跟著他一起下車的,還有四個白皮膚的金發女郎,身上都披著毛絨大衣,但是大衣的下面,著裝則暴露得很,清一色都是開到肚臍處、露著碩大乳球的深領晚禮裙,四個金發女郎一下車,就開始搔首弄姿地打理著自己的頭發、還有在臉上補著粉底、在嘴唇上補著唇彩的——這伙人,看起來像是傳說中一晚上至少起價要兩萬新政府幣的花銷的、那種歐美的成人娛樂公司開在F市本地、專門服務給有錢人的應召公司派來的皮條客和四個烏克蘭妓女。
按說從他們的衣著、舉止來看,好像就是很普通的那種賣春組織而已,但是能夠被岳凌音盯上,說明無論是這個黑人皮條客,還是那四個烏克蘭妓女,他們的身份,很可能都不那麼簡單;
而在E區停下的那輛銀色轎跑,直接給我看傻了眼——那正是周荻的那輛車,從車上下來的人也正是周荻本人。
怪不得沒見著他呢,原來他是去現場臥底去了。
——我看著他西裝革履、油頭粉面的模樣,心里多少有點氣不打一處來;而趙嘉霖看到了他之後,臉色就一直陰沉著,眼睛也一直放在了屏幕上,半天不說話。
“果然都來了……”
岳凌音點了點頭,咂摸了一下舌頭,然後舉起手在空中打了個響指,對所有人說道:“來吧,現在可以做最後部署了:”
接著,除了守在電腦前面的四個人,包括夏雪平、我、還有趙嘉霖在內的其他人,全都在岳凌音面前一字排開,立正站好。
岳凌音清了清嗓子,表情凝重地說道:“我說一下哈——包括咱們阿爾法、貝塔、西塔、德爾塔四輛行車單位里的各位,也都聽好:這次行動,我是主要負責人,雪平是前线指揮。部署和行動、還有四輛車子的行動,全都聽我口令,而前线一切突發情況,你們全聽雪平的。對於你們大多數人,都是從首都總部一畢業就來了F市,第一次工作就直接參與到這麼重要的行動當中,我希望你們能夠做到認真、謹慎。廢話不多說:等下吳建洲和陳麗,你們守好酒店南向和北向兩邊的安全通道;毛疆和田暖暖,你們等下在房門外頭協助雪平;還有何秋岩和趙嘉霖,你們倆則直接跟著雪平上到七樓,攻進710房間;肖童,你繼續跟在我身邊,幫著我看著各個監控和監聽器的調度。本次行動,盡量抓活的,但是如果屋內有人開槍抵抗的話,別多想,直接開槍還擊就是了。最後,還有一句話:各位一定注意安全。”
“是!”眾人齊刷刷地應道。
——唯獨就我和趙嘉霖,還有點不在狀態。
“不是……我能問個問題麼,岳處長?”我舉手問道。
“怎麼了?”
“那……周課長呢?他怎麼辦?您剛才說如果里面有人抵抗,直接進行還擊,那萬一誤傷到周課長呢?”
我這問題一問出來,除了岳凌音、夏雪平,以及同樣不在狀態的趙嘉霖之外,其他的所有人,全都像看著怪物一樣地看著我。
岳凌音跟夏雪平對視了一眼,又稍顯沉重地看了看我,才說道:“呼……我們這次行動的目標之一,就是周荻。”
“啥?”
“……什麼?”
我和趙嘉霖一起驚愕地叫了出聲。
夏雪平看著我倆,直接接過岳凌音的話茬說道:“進過我和岳處長長達半個月的調查,我們發現,周荻有可能是『天網』組織潛藏在F市情報局內部的臥底。”
——我操!
我他媽的……剛還以為周荻是去“臥底”的呢!沒想到……
不過,也好像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更准確地說,我其實心里一直巴不得這家伙是個壞身份呢。
而此刻顯示屏上的周荻,抬起手腕上的手表盯著看,仿佛掐著時間似的,等到那個黑人皮條客和那四個烏克蘭妓女都上了電梯之後,他才跟著上了電梯。
“再多的事情,等任務結束了我再慢慢給你倆講吧。”夏雪平果斷地說道,又對其他人命令道:“全體都有,最後檢查一下手槍裝備!准備出發!”
隨後,之前跟在夏雪平身後的那四個人,又再次跟在夏雪平的身後,並迅速地下了樓。
我和趙嘉霖也在其後跟著,但是下樓的時候,我分明感覺到趙嘉霖的臉上逐漸失去了血色,而且她的嘴唇也在微微顫抖著。
在走廊里的黑暗處,我試探著握了一下趙嘉霖的手,發現她的手一下子變得冰涼。
我便立即悄聲對她問了一句:“你還好嗎?”
趙嘉霖咬著牙,艱難地搖了搖頭:“沒事……”
夏雪平仿佛聽到了我倆簡短的對話,回過頭看了我倆一眼,旋即又轉過頭,帶著我們一干人等出了這棟“玫瑰大廈”的門,剛好趕上綠燈過了馬路,直奔“麗煌大酒店”的大門。
等我和夏雪平這幫人一進了大門,剛才在樓上偽裝成清潔工的那個女孩也迅速奔跑了過來,把一張萬能房門卡遞給了夏雪平:“組長,您拿好。那個外國人,和那群黑人帶來的人,已經都進去了。”
“嗯,你可以去找岳處長休息了。”
“好的,你們務必小心。他們身上應該都有家伙什。”
“謝謝。”
我一轉頭,正巧看見另一部電梯已經上了七樓,於是我看著夏雪平,直接開口問道:“上麼?”
“走。”夏雪平點了點頭。
我見狀,直接跑到剛好是那個裝成清潔工的女孩搭乘的電梯門口,直接奔入了電梯,並且還攔住了一對兒想要跟我們同乘一部電梯的陌生情侶。
“嘿!你這人怎麼回事……”
“對呀,你干什麼?”
我沒做聲,直接從褲兜里掏出了我的證件,然後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貼到了嘴唇上,對他倆做了個示意。
“哦……那……對不起,對不起。”
我衝那對情侶點了點頭。
夏雪平也直接帶著趙嘉霖和毛疆、田暖暖走進了電梯,進電梯之前,夏雪平還悄聲對那對情侶說了一句:“謝謝配合。”而另外的兩個生面孔,則是直接跑到了一樓走廊的兩個盡頭,走樓梯朝著樓上跑去。
——多少有點氣人的事情是,“麗煌大酒店”其實也是F市一家著名的、已經開了快四十年的酒店,雖然檔次在,但里面的所有陳設和設備全都老化得很,電梯間里不僅能嗅到一股很明顯的發臭發霉的香煙味道,電梯的速度多少還有點慢。
正常情況下,如果中間沒有停靠,一部電梯從1樓到7樓需要花費的時間,平均應該在30秒到40秒左右,但是這部電梯從關上門開始算,到我們五個人最終出了電梯,花了差不多2分24秒左右的時間,老舊電梯實在是有點太耽誤事了。
於是等到到了7樓之後,電梯門還沒開呢,我就聽見通訊頻道里的岳凌音在說著:“不好!那個黑人和那個白人分別跑去了安全通道——吳建洲、陳麗,你倆准備應敵!”
“是!”
“明白!”
夏雪平一聽,顯然也有些急了,電梯門一開,就帶著我和趙嘉霖,還有另外倆人一通跑到了710房間的門口。
“凌音,動手嗎?”夏雪平問了一句。
“唉!進去吧,”在這個關鍵時刻,岳凌音卻似乎有些支支吾吾:“但是……你們所有人都得有點心理准備:屋里的場面有點不太好看……”
“管他呢!”
夏雪平二話不說,拿出那張萬能房卡遞給了身邊的毛疆,隨後從大衣里懷掏出了自己的手槍。
我和趙嘉霖見狀,也都掏出了手槍,推上了保險——當然,趙嘉霖貌似因為情緒上的問題,她把手槍的保險拉了三次才終於拉上。
恰在此時,從兩邊的走廊盡頭突然傳來了一共四聲槍響,那個叫毛疆的也根本來不及推上自己手槍的保險,只能馬上把房卡對著房門的電子鎖一劃,夏雪平便立刻朝著門內一推——哪成想這扇門應該是從里面反鎖了一下,還被劃上了門栓,這一推,雖然把門打開了,但卻沒完全推開。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我和夏雪平忽然仿佛心有靈犀似的,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便立刻背靠著背,一同把全身的力氣各自用到了各自的左肩和右肩頭,一齊往後退了三步,隨後便一個衝刺,合力用肩膀直接把木質房門的合頁撞開,房門“咣當”一聲應聲倒塌。
旋即,我和夏雪平來不及感受各自肩頭的痛感,連爬帶撲地闖入了房間。
——而此刻,房間里的場面,果然很不好看:
因為剛才還一身西裝革履的周荻,此刻已然解開了褲子的皮帶,並且解開了系扣和拉鏈、把自己那根丑陋又惡心的黑黢黢的勃起的陰莖掏了出來,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床邊的雲朵沙發上,展露在了眾人面前;而剛才在停車場里搔首弄姿的那四個烏克蘭妓女,其中有兩個,正赤身裸體地在周荻所坐著的沙發上頭,互相用頭發挑動著彼此的乳房,並跳著艷舞;另外還有兩個,盡管還穿著各自身上的深V禮裙,卻也都把自己的乳房從禮裙當中解放了出來,同時還一個在周荻的龜頭上、一個在下面的陰囊處,一同帶著口水玩著舌尖舞,唇舌幫著周荻清理著下體。
那四個妓女一見夏雪平和我、還有門外的趙嘉霖、毛疆跟田暖暖提著手槍進了房間,登時嚇得花容失色;唯獨周荻這家伙,仿佛在跟我們所有人炫耀似的,躺在沙發上一動也沒動。
隨後,我才發現周荻的手上,還端著一瓶伏特加,他嘲笑似的在我、夏雪平和趙嘉霖的臉上掃視了一圈之後,又仰頭對著自己的嘴里灌了好大一口伏特加,隨後又在自己身邊的兩個洋人妓女的胸乳上分別狠抓了一把,並說道:“沒事,別管他們——別停!”
那個穿著黃色衣服、留著棗紅色短發的女人看著我和夏雪平指著周荻的槍口,渾身早已嚇得跟篩谷子一樣瑟瑟發抖,而那個黑色長發、穿著黑色晚禮裙的女人,則好像一點都不覺得驚恐似的,聽了周荻的話之後,對著我們一干人微微一笑,旋即一手握著周荻的肉棒、一手捂著自己的乳房,直接把周荻陰莖吸到了自己的朱唇欲口之中,然後開始主動可口地上下吞吐著,幫著周荻的生殖器做著活塞運動。
與此同時,隱隱約約地,在走廊兩端盡頭的安全通道里的槍聲,似乎還在響著。
夏雪平舉著手槍,冷冰冰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微微側過頭來說了一聲:“讓她停下。”
我再一回頭,但見夏雪平身後的毛疆早已羞紅了臉,低著頭,對於屋子里的活色生香一眼都不敢,可他下體的帳篷,卻又很誠實地挺了起來;而田暖暖雖然在一直舉著手槍,盯著房間里的一切,她的臉卻通紅得像一團火似的,嘴里還在輕聲細語地不停念叨著“不要臉、不要臉……”
我又回過頭去看身邊的趙嘉霖,此刻趙嘉霖雖然也是面無表情,看起來也淡定得很,但就在我回過頭去的一瞬間,兩行清淚直接從她的眼眶中奔涌而出……
——操,這事兒我總不能讓夏雪平親自去干吧?
索性我舉著手槍,來到了那個哥薩克娘們兒身後,一把扳住了那女人的粗糙裸肩——一摸上去,我突然感覺這娘們兒的肩膀肌肉還有點硬,仔細一瞧,這女人的身材之結實健美,根本不亞於小C,看起來應該是挺有力氣的;但是我只是輕輕地順手一扳,並用英文呵斥了一聲“Get-Off(起開)!”只是輕輕一下,那女人就忽然一屁股朝後面一跌,摔了個四仰八叉——她的裙子里面還是真空的,黑肥粗糙的陰唇和如同一朵枯萎蒲公英一樣的陰毛,又展露在了她掀開的禮裙之下。
“Oh!Gosh!Could you be any soft,officer?(哦!老天爺!你能溫柔點麼,警官?)”
摔了個屁股墩兒之後的女人,在原地蹲好、並理了理衣物之後,就再也不說話了。
夏雪平很厭惡地看了看還在露著陰莖的周荻,又緊皺著眉毛回頭瞪了毛疆和田暖暖一眼:“去,讓其他那些人,在牆邊蹲好!這點事兒都不會嗎?”
“哦,好的……”
兩個人這才反應過味來,忍著心頭的尷尬,用槍指著那四個妓女,並且也用英文命令著,讓她們一並在床邊牆角蹲好。
“看看你現在是個什麼樣子,周荻!”夏雪平冷冷地說道,“當初堂堂情報局的功勛探員,現在竟然是如此一副不知廉恥的模樣!”
聽著夏雪平的話,又看了看我的槍口,周荻卻笑了起來,一開口就是一嘴酒味:“哈哈哈哈!雪平,怎麼樣!我那天晚上說過了,我會讓你看到我的這個東西的,你不信啊!今天你不就看到了嗎?怎麼樣?好看嗎?欸,對啦!你看剛才那女的,”說著,周荻又指了指那個黑頭發、黑禮裙的女人,“你看看,她長得跟你多像啊!哈哈哈……”
夏雪平咬了咬牙,完全像是吃飯吃到了蟑螂一樣的惡心。
——他這番很明顯是在耍流氓的話語,夏雪平聽見了忍得了,可我實在是忍不了。
但就在我要上前的時候,一旁的趙嘉霖卻搶先一步,直接對著周荻的臉頰“啪”地一聲,結結實實地抽了周荻一個大耳光。
“王八蛋!”
趙嘉霖帶著哭腔罵道。
“哈哈哈……有意思!”周荻被打了一巴掌之後,卻依舊仿佛帶著醉意笑著,並且故意晃動著自己剛才拎著酒瓶的那只左手,邊比劃邊說道:“咱們情報局和專案組,什麼時候容許探員和干部抓人的時候,出手傷人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在我注意到他一直藏在背後的右手的同時,岳凌音也突然在對講頻道里提示道:“小心!注意周荻的後背有東西!”
“秋岩,下他的槍!”夏雪平也立刻命令道。
夏雪平話音剛落,周荻的眼神忽然變得凌厲起來,同時作勢准備把右手從後背腰際出伸出來,我心中大叫不好,一個箭步擋在了夏雪平身前,並且直接用左胳膊把趙嘉霖撞擋到了一邊,旋即我一腳踢到了周荻的胸口——當然,我這一下多少是有點私人恩怨的——直接把他踢得吞咽不能、喘氣費勁,隨後我又用膝蓋頂住了他的胸口,翻手將他的右臂一抬。
——就在我做出這些動作的時候,我的心里的登時難受起來:要知道先朝對方肚子踢一腳、再用膝蓋把倒地或者靠著牆的對方的胸口頂住、然後再去卸對方手上武器的這一招,正是當年偽裝成我的學長的周荻教我跟人打架的時候,一點點的指導我學會的。
——可同時,我又萬萬沒想到,周荻的右手上,其實啥都沒有。
“你小子!哈哈哈!真行啊!我當初教給你的招兒,最後用到我頭上來了,是吧!”
“周荻,現在我們是逮捕你,馬上要帶你回情報局去調查。請你配合!”看著如此滾刀肉的周荻,夏雪平瞪著眼睛嚴肅地說道。
“配合!當然配合!我懂!情報局隔三差五要來個對內調查,我都門兒清的!我當然配合!更何況,你是我的『心頭好』嘛!你讓我怎麼配合,哈哈哈,我就怎麼配合嘍!”
而我在一旁,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於是我直接拽起周荻的衣領,對他怒斥道:“我操你媽的!周荻,你再敢亂講話,你信不信我斃了你!”
結果這個時候的周荻的臉上,瞬間變得憤怒凶狠異常:
“小子,你敢再罵一遍麼?”
“我——操——你——媽!”
此刻的周荻,一刹那間收起了剛才的流氓態度,惡狠狠地盯著我的眼睛對我說道:“小子,我警告你:雖然現在你有槍,我手里沒槍,但是以我的身手,我現在給你揍一頓也是綽綽有余!只不過看在情報局和雪平的面子上,我不出手揍你!但你給我記好了,我這輩子,誰對我怎樣都行,就是不許罵我媽!再有一次,休怪我對你不念舊情不客氣!”
“哼,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這是報應!”我也毫不客氣、毫無畏懼地對他說道,“還合計再有一次呢?等你能不上軍事法庭再說吧!”
“哈哈,好啊,咱們走著瞧!”
“少跟他廢話了秋岩!”夏雪平說著,從腰間掏出一副手銬,遞給了我,接著又對周荻說道:“看在同事一場的份兒上,我給你點兒體面,你自己把褲子提上,然後自己把手銬銬上。”
“哈哈哈,行!我說了嘛!你讓我干啥……我就干啥!”
說著,周荻又繼續混不吝地、嘻嘻哈哈地一把推開了我,然後提上了內褲、系好了西褲紐扣和腰帶、拉上了拉鏈之後,老老實實地把手銬在自己的手腕上銬緊。
而這個時候,岳凌音也從對講有些頹然地說道:“雪平,差不多就收隊吧——那一黑一白兩個洋人都跑了,小陳還受了點兒輕傷……我派出去的那兩輛車應該是也沒追上,他們倆從B1騎摩托車跑的。”
原來就在我和夏雪平、趙嘉霖以及另外二位從電梯上來的時候,那兩個洋人便好像是有計劃一樣地直接去了安全通道——並且,由於安全通道的樓梯呈回字形構造,在安全通道的樓梯井里,還都被他們事先吊了一根登山索,等到吳建洲和陳麗兩個人剛剛竭力跑到六樓的時候,那兩個洋人已經從七樓順著登山索和實現准備好的滑輪,從樓上直接滑落到了地下一層,光靠人腿根本趕不上滑輪的速度。
吳建洲和陳麗瞬間遭遇那兩個洋人,當下四個人便兩兩捉對開始胡亂放了一通槍,結果誰都沒有打到誰的要害——只有那個白人的槍法似乎好一些,對著陳麗的腦袋一瞄准,“砰”就是一槍,好在陳麗是他們這批從首都調來的新人探員里頭身手最好、反應最快的,一見勢頭不好,陳麗立即向後一個閃身,子彈雖然沒打到她的頭部,卻從她扶著樓梯護欄的手腕處擦了過去。
等哪倆人一到地下一層,直接就上了應該是預先准備好的無牌照重型摩托,一下子開出了停車場,雖然在外面盯梢的四輛車都發現了那倆摩托車的蹤影,但奈何車速和加速度都趕不上重型摩托,最後沒辦法,只能放走那兩個洋人。
夏雪平聽了,卻冷靜地又看了一眼周荻,對岳凌音說道:“那倒也無妨,本來咱們也不是衝著那兩個外國人來的。咱們准備回去吧。”
“也是,那就收尾吧,”岳凌音當即通過對講命令道:“那個誰,小田,你在這里等一會兒,我這就再派吳建洲和另外兩個人過來,你們在這里盤查一下這四個女的;剩下的人,你們跟我一起把他帶回去——老明和茗初還在局里等著審他呢!秋岩、嘉霖,你們倆坐我的車,跟我一起看著他,你倆的車子,明天再回來取吧。小毛,你幫一下秋岩,把咱們這位周課長帶到我車上來。”
“收到。”說著,夏雪平便示意我和毛疆一起按著周荻的肩膀和胳膊,帶他出門下樓。
周荻依舊像是喝醉了一樣,全身仿佛一只無脊椎動物似的,任由我和毛疆擺弄著,捏鼓著,直到他被帶到夏雪平面前且擦身而過的時候,他的雙腳才頂著我倆的力道,用力地在夏雪平面前站好,又晃蕩著身子對夏雪平說道:
“呵呵,我是真沒想到啊……我周荻有一天,會被你夏雪平給逮捕了!”
“我不想跟你多費口舌,有什麼話,回局里你慢慢說。”夏雪平放下了手槍,不卑不亢地瞪著周荻。
“哈哈哈!哈哈哈哈——”周荻大笑著,被我和毛疆帶進了電梯里。
電梯里的金屬面上映照出來的周荻的笑臉,十分的扭曲。
而與周荻的狂笑形成對比的,是趙嘉霖的無聲流淚。
見到了岳凌音之後的周荻依舊在放肆地笑著,岳凌音見了,也沒多說一個字,任由毛疆全程摁著他的雙手、緊張地用槍指著他的腦袋;
我也在目不轉睛地盯著周荻這家伙,手里也捏著手槍,除了害怕這家伙可能會在一車上的人疏忽的片刻之間做出什麼事情來,我自己的心里,其實也藏了一大堆的事情,並且隨著車子的顛簸,一肚子的事情也緊跟著晃蕩成了亂七八糟的漿糊。
而趙嘉霖則坐在周荻的前面一路上都低著頭。外面的雪花紛紛灑落,車里的趙嘉霖,大雨滂沱。
夏雪平看著沒一會兒就把雙眼哭得紅腫的趙嘉霖,好像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想了想,她從自己的西褲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紙巾,遞到了趙嘉霖的面前。
可低著頭的趙嘉霖,卻一抬手碰掉了夏雪平手里的那包紙巾。
看著她,夏雪平無奈地嘆了口氣,剛准備伸手去撿掉在踏墊上的紙巾,卻沒想到,下一秒,趙嘉霖卻自己把那包紙巾撿了起來,抽出了一張,捂著眼睛擦著眼淚,但擦著擦著,車內登時嚎啕聲大起。
我又惡狠狠地盯向了周荻,才發現這家伙剛才那一秒,似乎也在注視著趙嘉霖的後腦,但待他迅速察覺到我的目光之後,這家伙卻又仿佛炫耀似地對我晃了晃手里的那對兒“銀鐲子”,並且跟什麼都沒聽到一樣,依舊大聲笑著,並哼唱著一首特別難聽的、我壓根就聽不出來是什麼語言的歌:
“Nung_Isilang_Ka_Sa_Mundong_Ito……Laking_Tuwa_Ng_Magulang_Mo……At_Ang_Kamay_Nila……Ang_Iyong_Ilaw……At_Ang_Nanay_At_Tatay_Mo『Y……Di_Malaman_Ang_Gagawin……Minamasdan……Pati_Pagtulog_Mo……”
從浪速路到情報局大概也就二十幾分鍾的車程,又因為這會兒下了大雪,路上的車子並不多,一路上也沒遇到我假想中所警惕的有人會前來搗亂、一路上的周荻除了笑以外,就是一直在哼唱那首歌,他倒也沒做出任何的反抗或者其他危險的舉動,所以很順利地,我們一行人就回到了情報局。
等帶著周荻進到情報局大樓里之後,當晚值班的那幫執勤探員都傻了眼、樓上所有情報二處的、二處行動課的、還有在局里值班的聯合專案組的人也都驚訝得幾乎眼珠崩裂、下巴脫臼,包括一直在局里准備晚上審訊工作的易佳言和石劭文——唯獨早在審訊室門口等待著的明子超和葉茗初,對此事一點多余的態度都沒有。
或者說,明子超和葉茗初今晚,很可能就是奔著審訊周荻而來加班的。
“我的天……秋岩!周組長他……”石劭文一見,實在是按耐不住心思,身為一個D港外來客,很明顯地,他的好奇信大過了擔心和驚訝,等到周荻被岳凌音命令情報二處的兩個探員從我和毛疆手上移交過去之後,石劭文立刻跑到我的身邊,跟我打聽起來,“他犯啥事兒了……”
下車之前,岳凌音還特意囑咐過我和參與這次任務的所有人,下車之後到了局里,先不要亂說,因此我也只好搖了搖頭,對石劭文微微一笑:“演習。”
隨後我和此刻已經哭不出眼淚的趙嘉霖,又被夏雪平和岳凌音一起叫到了審訊室旁邊的觀審室,石劭文悻悻地看了看我,也只好默默地回到聯合專案組的辦公室,該干嘛干嘛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正當周荻要被推進葉茗初和明子超預留的審訊室里面之前,從那一巴掌之後,一直就沒說話的趙嘉霖,忽然叫了一聲:
“二位長官!”
“怎麼了?”葉茗初打量了趙嘉霖一番,又把注意力放在了趙嘉霖已然哭紅的雙眼上,她難為情地對趙嘉霖問道。
“明長官、葉長官,你們審訊之前,我能再跟他說一句話麼?”
葉茗初為難地盯著趙嘉霖,又回頭看了明子超一眼。明子超想了想,對趙嘉霖揚了一下腦袋。
“行,就一句話。你說吧。”
於是,趙嘉霖直接扯過周荻的手銬,把他拉到了一邊,對他小聲問了一句話。
——這句話當時誰都沒聽清,包括距離他倆最近的明子超和葉茗初也都沒聽清。
過後許久,趙嘉霖才跟我說,當時她問周荻的那句話是:
——“你個挨千刀的,你居然在外面還玩的這麼混——你知不知道我已經懷了你的孩子?”
而周荻則回了她三句話:
——當時,包括已經進入到旁邊觀審室里的岳凌音、我和夏雪平都聽到的兩句是:
“哈哈,我倆已經離婚了,你以為我還在乎嗎?你樂意怎麼樣就怎麼樣,你說的這玩意關我屁事、你別來問我!”
——接著,周荻又微微欠身,把嘴巴靠近了趙嘉霖的耳朵,對她惡狠狠地低語了一句,但是這一句,除了趙嘉霖,誰都沒有聽見;過後,自始至終,趙嘉霖都沒把這句話的內容告訴我一個字。
大家所能看到的,只是這句話之後,趙嘉霖忽然急促地呼吸起來,然後“噦——哇”地一聲,她便開始難受地干嘔了起來。
而原本准備在審訊室里面給明子超和葉茗初幫忙記錄的易佳言見狀,便立即申請帶著趙嘉霖去了洗手間。
而這會兒的石劭文貌似又有別的任務,又由於我、夏雪平,我倆都是F市本地人,岳凌音和情報局當天值班的所有干部又都是F市情報局的人,跟周荻這個嫌疑人擁有情報和法律意義上的潛在特殊關系,為了避嫌,我們都沒辦法去參與審訊和記錄。
最後沒辦法,只能葉茗初和明子超兩個人自己一邊問、一邊親手記錄。
等到審訊馬上開始的那一刻,我的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
我立刻站起身,背對著觀審室里的所有人,掏出手機,定睛一看,眼見著屏幕上彈出了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我的好外甥,出來見個面吧。就現在,情報局門口。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