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人生啊,真是何處不相逢……嘿呦……你說是吧,何秋岩?”
我也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時候迷迷騰騰地醒過來,但是等我腦袋上被蒙著的黑布頭套摘了之後,我的腦袋才徹底清亮起來。
而在我眼前還是一片光暈的時候,一個熟悉又討厭、還似乎多少是有氣無力的聲音,已然傳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擦,可以的,聽到聲了之後,你他媽的也醒了?不裝死了?真是哪有事你哪到!怨不得你這家伙才剛來市局沒幾天,從上到下就把你討厭了個遍咧!我說你小子就少說兩句、省著點力氣吧,等料理完了他們兩個,咱們再好繼續收拾你!”
“哼……隨你咯,李孟強警官——『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
不過也好,臨死前,我還能看見何秋岩這家伙也被你們抓來……我就算死了,也不孤單……還有這位……這位是誰來著……恕我眼拙,這位瞧著眼熟……”
勐地一睜眼睛,雙目一酸,等我側過臉緊閉著眼睛緩了好一會兒,我才總算緩過勁兒來看看周圍——我待著的這個地方,看起來曾經應該是個辦公室或者會議室,牆上還有安裝電話线和空調管线的痕跡,但是現在已經愣是被渾鐵打的柵欄給隔成了差不多二十來見方小平米的四個單間,夏雪平跟我都被隔著關在一個小單間里。
而對面正有個人,正扶著鐵柵欄勉強倚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的鮮血一半再往外滲,另一半結了痂;消瘦的臉上卻給打得跟熏醬豬頭似的,上半身的白襯衣也被抽笞得全是一條條殷紅的血凜,最缺德的是,他的肩膀橫骨,一左一右,正分別被兩副應該是從老舊機床上面卸下來的彈簧夾子夾著,夾子的接觸端是鈍頭,鈍頭後面還有軸承鑿,那一前一後各兩對的軸承鑿,正好緊緊掐著肩膀的關節跟後肩胛處,鉗著肌肉;夾子的上頭還各安裝了一個旋鈕,把夾子擰得結結實實——我這才看明白面前這人壓根不是倚著鐵柵欄半站著,而根本就是被這對兒車床夾子吊著,想躺躺不下想坐肯定也坐不了,雙腿勉強能蜷縮著待著,看著那隔著褲管就感覺像是揣了個包子一樣的狀態,估計雙腿沒被打斷也得是被打傷了,蹲肯定蹲不起來,我看著光是多看這家伙兩眼,我就都替他別扭,就跟別提他自己了。
他此時此刻也就只能是勉強用扶著牆壁這個姿勢,能讓自己稍微舒服一點,但是如果一不小心再一動彈,那肯定是一處牽著全身鑽心的疼。
這玩意學名叫“穿琵琶骨”,這麼被人夾上,任你是鋼筋鐵骨的人也一點都動彈不得,萬幸這玩意的頭是鈍的,軸承鑿的頭也不算特別鋒銳,如果是按照傳統的鈎子鈎琵琶骨,像眼前這個消瘦的家伙,八成是要疼得背過氣去的。
待我揉揉眼睛,定睛一看,那家伙正是下午一直都沒接我電話的方岳。
這下我算是了然了,他都被關在這還被收拾成這副德性了,哪還能接我的電話了。
沒等我說話,站在我面前的舒平昇居然照著我的胸口踹了一腳。
我不知道剛才我被人從後頸注射了多少克的麻醉劑,不過現在別說我頭還暈乎乎的,整個人渾身上下還都多少有些軟綿綿的,所以舒平昇對著半坐在地上的我踢過來的那一腳我是真沒反應過來,也根本捱不住,隨後一下子向後倒栽過去,這一腳又讓我忍不住地一陣悶咳。
“嘿!干嘛呢!”
在警局門口跟我針尖對麥芒的盧彥,見舒平昇這麼待我,卻似乎有些不快。
“我……我看他這不是醒過來了麼?我怕他不老實……”
“廢話!堂君是要我們讓他們娘兒倆老實,又沒讓咱們把他往死里整!怪不得堂君看得上你也不願意重用你,你這家伙,真是下手又重,心眼又損!還不聽話!”
我捂著胸口,冷冷地看著盧彥把舒平昇訓得服服帖帖的,又看了看被關在我隔壁的夏雪平也已經蘇醒過來,此時此刻她的身子也是晃晃悠悠的,卻仍然硬撐著全身的肌肉筋骨,瞪著眼前的所有人筆挺挺地站著。
跟她站在一起的傅伊玫見夏雪平顫顫巍巍站了起來,也立刻伸手上去狠狠地攙住了她,雖然傅伊玫沒像舒平昇對我這樣對夏雪平動粗,但她此刻卻還是跟那個叫秦苒的女人,分別攥著夏雪平的雙手腕和腳踝,給她上了一副手銬跟一副腳鐐。
“對不住了,雪平,這是干爹的意思。”一邊上著鐐銬,傅伊玫的口中還一邊念念有詞,“哼,不過啊,干爹還對你真是好!打小我就記著,他對你這個授業恩師的女兒,比對我和他自個親女兒都好——弄得有的時候我都吃醋,好在我也知道,他真是只把你當公主大小姐和自個閨女看——所以你和何秋岩這個小家伙,也用不著經受什麼皮肉苦。”
傅伊玫說著,又故意給夏雪平讓開了視线,並且自己也順著方向看了看被吊著肩膀、打了個半死的方岳,接著又回過頭道,“但是沒辦法啊,我干爹命令咱們把你給看好了,咱們只能這樣了——誰叫你『冷血孤狼』本事大、能上天入地呢?說起來哈,你們母子倆也真行,一般人少說得一個小時才能醒過來的藥勁兒,你們母子倆竟然半個小時多一點就醒過來了……”
“呵呵,這應該不是他倆能耐大,”站在兩間牢房門外的李孟強說道,“先前姓蘇的不是說了麼,她和艾立威之前都分別給他們娘兒倆下過不少『那玩意』。
『那玩意』才怪咧,吃過幾次之後,干喝酒能讓人發春,抽煙能讓人竄稀,咖啡喝多了能致幻,辣椒吃多了能讓人面部神經麻木、口斜眼歪,現在一看這下了麻藥之後,可能還會抵消掉麻藥的作用呢!”
“所以我早就說了,咱們應該再把濃度兌高點兒。”盧彥接話道,“他媽的生死果這玩意也真是邪了,能跟腫瘤似的在人體內不走不說,還居然能抵消掉三唑侖跟氟硝安定的作用,這也真是沒想到。”
“嗨,那又如何?這母子倆不還是被咱們弄來了?”說完了,李孟強又很戲謔地分別看了看我和夏雪平,“只不過,嘿嘿,誰能想到全市最出彩的青年警官和這個大名鼎鼎的『冷血孤狼』,能干出來母子亂倫這種豬狗都不如的事情?哎我說雪平,老早我就聽說你兒子在警校可就是個風流小伙,你這寡居十年多的性冷澹,是不都被你兒子的小雞雞兒給治好了?
可別不承認你母子倆沒在一起過上過夫妻生活,你們娘兒倆住的地方,咱們早去看過了,正常母子倆擱一起住,垃圾桶里能有那麼多用過的避孕套?更何況,『生死果』這玩意有多大勁兒,咱們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怎麼回事。”
“嘿嘿,跟自己老媽干屄的滋味,是不是特別爽?就夏雪平這身條、這大長腿、這屁股、這胸、這一身騷腱子肉,老子也想嘗嘗!”一旁的舒平昇也惡狠狠地嗤笑著看著我。
在我對面牢房間里被掛著的方岳聽了他們的話,微微抬了抬眼睛,但咬著牙並沒說出一個字。
我瞄著舒平昇的臉,仰著下巴抬著頭,口腔肌肉和舌頭同時一使勁,精准地啐了舒平昇一臉。
“我操!我去你媽的……”
“姓舒的,你記著,你得為你這句話付出代價。”我知道這家伙剛才分明是在故意激怒我,我一時半刻又做不了什麼,無能狂怒根本沒有用處,於是我也象征性地平靜地撂下一句狠話。
舒平昇來不及抹臉,分明他是挑釁我,可這麼一下,他自己的心火就竄到了天靈蓋,同時拳頭舉起來衝著我的鼻梁就要打過來。
但是刹那間,他的手又被盧彥死死擋住,同時盧彥又從褲兜里掏出一包面巾紙,在舒平昇的胸口敲了敲:
“你再這樣下去,信不信堂君給你家法處置?擦干淨完事兒!”
舒平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盧彥,這才作罷。
舒平昇那邊不作妖了,我卻又覺得不解氣,咬著後槽牙瞪著眼前的所有人,恨恨地諷刺道:“行啊,哼,看不出來總務處這幾位骨干一個個都是一身能耐,飛檐走壁、算無遺策。只是你們天網就這大點兒的出息啊?啊,費勁拔力地把我和夏雪平抓來,就為了拿我倆的隱私說笑戲耍?然後還搞這麼大陣仗?我說你們這都什麼陰暗心理?趣味真怪!就你們這幫人還『天網』呢?我看你們也不過是一幫渣滓!”
“這口才……呵呵,看見了吧,徹底從迷藥的作用里面緩過勁兒了!還有,孟強,咱倆在路上我跟你說啥來著?咱們拿髒話騷話怎麼損待都沒用,心理戰對這小子沒辦法,這娘兒倆,一個是臉皮厚,一個是高冷的冷血孤狼,應該是根本不怕你揭老底兒的!還都跟著國情部干活的,一般手段收拾不了!我就覺著咱們不能跟他倆扯別的,要麼直接讓堂君自己勸,要麼,直接干掉。”盧彥笑了笑,“倒是你,你心里有陰影了吧,孟強?
沒殺得了這小子,還弄了自己一身傷?”
聽著這話,我再看看李孟強的眼睛,緊跟著我就想起來之前在市局大院那個自行車車庫改的溫室茶房里、我和邵劍英吃東西喝茶的時候,李孟強當時的反應——
時間實在是太長了,我實在記不得到底是我還是誰碰了李孟強一下,當時那個力道騎士很輕,但是李孟強卻彷佛是被車撞了一般的疼;到這會兒,我才搞清楚,原來那天晚上我去我車旁邊的時候,突然冒出來拿著繩索要殺我、最後卻被我隔著衣服打了兩槍、隨後又被美茵端著佛跳牆壇子給勐砸了一下砸跑的那個人,正是李孟強。
——正所謂一通百通,我這下突然全都明白了,也全都想起來了:
之前那天早上我為了帶人去羅佳蔓的別墅里查桉子、到總務處去借車,總務處辦公室那天卻一個人都沒有,我給當天應該值班的李孟強的電話問他要車鑰匙的時候,正聽見他那邊有在雪地上風風火火地踩雪的聲音,隨後等我再給邵劍英打電話,他那邊也有在雪地上踩雪的聲音,那麼他們當時應該就是在一起;隨後,我憋著沒問出來,邵劍英知不知道世上有天網這麼個組織,可邵劍英卻似乎很緊張地問了我關於佟德達的死、還有夏雪平為什麼會被突然調去情報局的事情——
照這麼一想,那天上午我的無心之舉,肯定是打草驚蛇了,他們當時在電話那頭肯定是在干什麼事情,說不定就是去殺人;而李孟強這家伙,必然是一廂情願認為我是知道了什麼,就想帶人殺我滅口!
“原來是你啊,李師兄。”
“對,是我。呵呵,我還害怕你早看出來了,秋岩,沒想到你這小屁孩還真挺難殺……不過,那天晚上我他媽的也是點子寸!差一點就把炸彈給你在車上裝上了……”隨後,李孟強又對盧彥說道,“媽了個屄的,正好趕上這小子從家門里出來了!而且,真的,我還真就差一點就把他勒死了,卻叫他把手槍給摸到了不說,他們家那個小丫頭片子還跑出來給了我一下——說起來,今兒要不是因為那個女老板和她的相好兒,把她帶去參加了個什麼破藝術展,現場不少商政名流不好動手,我差點就能把那小丫頭片子一起逮來!可真是遺憾!”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把玩著這幾件改造牢房的鑰匙,我同時又想起來,李孟強這家伙本來就是個開鎖高手,有幾次經偵處、人事處的人忘了帶鑰匙,都是把他找去開鎖的;至於財務處的辦公室門和金庫鎖頭,估計對他來說也早就不陌生,更不用提我重桉一組辦公室的門鎖和辦公桌抽屜鎖。
“我勸你們別打美茵的主意,”夏雪平也冷冷地瞪著所有人,“要不然,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雪平啊,都到這個時候了還神氣?你是當自己是秋瑾還是江竹筠啊?作為一個女人,我是真看不上你這麼故作強大的模樣!”在一旁的秦苒憋不住,很不以為然地看著夏雪平說道:“咱們這些人,到現在了還能對你和你兒子客氣,純粹是堂君開恩,外加你還有一個都死了這麼多年了,還能把名頭和資歷拿出來嚇唬人的爹!你能有今天,純靠著大家讓著你你知道麼?除了這些,你一天天到晚的,有什麼可豪橫的!”
李孟強笑了笑,隨即又對夏雪平和我指了指旁邊被揍得跟條病狗似的方岳:
“看到這小逼崽子了麼?昨天一開始剛把他逮來的時候,咱們幾個也對他客客氣氣的,但是這小逼崽子就是不知道識相,後來堂君沒耐心了,於是你們娘兒倆看看,他今天怎麼樣了?待會兒,你們母子倆就好好跟他交流交流心得吧,讓他告訴告訴你們娘兒倆,咱們這都有啥刑罰刑具!還裝骨頭硬?骨頭有錘子硬?有電椅硬麼?”
“咱們這兒,呵呵,可不止電椅!”盧彥又蹲下來,看了看我,伸手拍了拍我的側臉頰,我一甩頭,盧彥便把手撤走了——這讓我又有點後悔,剛才那麼一下沒張嘴咬他。
對面的方岳一聽,也冷笑了起來:“呵呵,反正我是不會聽你們擺布的……
還有,何秋岩……我要是先死了,我就在黃泉路上等你……我跟他們的賬可能算不了了,但是我跟你到底誰優秀、到底誰才是咱們這屆留在F市的最有能耐的畢業學警……咱們找閻王爺評理去!”
“我操你媽的方岳,你就這點硬骨頭?真他媽就認准了自己會死在這嗎?瞧你這點兒出息,真他媽讓人看笑話!”我憋足了勁兒對方岳喊了一嗓子,然後又恨恨地看向眼前的所有人,對他們放著狠話:“盧彥,傅伊玫,李孟強,還有舒平昇和秦苒,有一個算一個,你們等著的,你們弄不死我和夏雪平!而且,我保證我會讓你們所有人都死得很難看!”
並且,我又抬起頭來,“尤其是你,李孟強;還有你,舒平昇——我他媽之前連認識都不認識你,但你這麼踹在我身上的幾腳,可不是就這麼說了算的。”
“哼,小逼崽子,吹牛逼吧……你爺爺我神氣的時候,你他媽還上幼兒園呢吧?你現在手腳都被綁著呢,你怎麼讓我們死得難看?”
“呵呵呵,那咱倆打個賭唄?賭我先弄死你——我輸了不僅命給你,我還在斷氣之前給你一千塊錢;反過來你也得給我一千,行不行?”
我抬起頭,看著舒平昇臉上一會紅一會白、又是嗔怒又是嘲笑的表情,我就知道他的心思在亂,別人臉上我是看不出來什麼——而且當我一說我吃定自己和夏雪平不會死,再加上盧彥動不動就拿邵劍英這個“堂君”來制止舒平昇對我的造次,我就認准了邵劍英把我和夏雪平逮來也肯定不是要殺了我倆——要殺早殺了,何必等到現在。
所以這時候,我必須開啟話癆加上滿嘴胡噙的模式,既為了嘲諷,也是給自己心里打氣。
誰沒有了心氣誰就輸了。
可就這一會兒,舒平昇卻憋得滿臉通紅。
“哈哈哈,我操,咋著?你一千塊錢你都拿不出來?你這跟『天網』這是干得啥事業啊?給他們賣命,結果一千塊錢你都沒有?窮成這逼樣了都……賭一塊錢可以吧?就一個鋼鏰兒?一個鋼鏰兒就這寒冬臘月的,你想坐個空調公交車你都上不去……”
“行,我等著!我跟你賭了!”舒平昇也咬牙切齒地看了看我。
“行啊,咱們走著瞧。”
但此時我也只能跟這個家伙互放垃圾話,因為我此時也被盧彥和另外一個還穿著制服的天網份子摁著加了一雙手銬腳鐐。
“行了,暫時這倆人也不會出什麼幺蛾子,弟兄們都辛苦了,先都去歇會兒吧。張路、秦昕,你倆在門口看著;其他人,按照干爹吩咐過的,都先出去休息休息。盧彥,孟強,跟我先去見見干爹,看看他怎麼說。”
盧彥和李孟強點了點頭,李孟強戲謔地看看我和夏雪平,又看了看方岳:
“呐,別說我們對你不好,小方,咱這不給你又請回來倆伴兒麼?你們好好聊聊天,等會兒咱們再慢慢陪著你們仨玩,哈!”
說完話,屋子里的人還真都走了。
我和夏雪平對著瞧了對方一眼,又都看向了門口。
緊接著,我倆又一齊回過頭來上下觀察這間看似是會議室、要麼就是辦公室改造成的牢房的機構。
“您二位……別看了,沒用……”
方岳咬著牙,忍著渾身的痛說道,“我比你倆提前來這兒一宿了……哎呀……
我都查過了,屋外頭少說得有八個崗哨……走廊……走廊里光是看著我就用了四個人……他們應該是沒有多少重武器……但是……一個人差不多兩把手槍……窗戶外面,有鋼條……連著電的——我是沒整明白,他們也沒多少錢……哪來的電,但我估計……就這棟樓里應該是有發電機……牆體應該也是改造過的,我從他們幾個一進來……一不小心就容易在門口絆倒……推斷出的,整間屋子應該是加厚了鋼板……或者是溷凝土……所以要是想挖洞出去……也是不可能……因此,就算你們母子倆再能耐,一時半會也出不去……除非你倆都能變身奧特曼……”
“你可真他娘的行啊,方岳,都這德性了,還能開口說風涼話呢!”我又看了看夏雪平,指著方岳說道,“喏,這位就是咱們局風紀處新來的方岳,方大探長,沉副局座眼前的大紅人!你那位紅顏知己周課長還他媽想把他帶進咱們專桉組呢。他和他那幫狗腿子,雖然應該是沒幾個跟你真正見過的,但是成天到晚在那埋汰你。還說我畢了業之後直接進市局重桉一組,是你把他的名頭踢掉了,把我按上去了。”
我又看了看方岳,“正式給你介紹一下,我們重桉一組的組長夏雪平……”
“我都知道了……剛聽盧彥李孟強他們跟你們倆說話的時候……我就聽出來了……何況我還記得……哎哎呀!嘶……夏警官在咱們警院總共做過九次報告……
每次報告內容也就八分鍾——你這個當兒子的不願意聽自個親媽的報告,我這個……
曾經勵志當個好刑警的……可是一次沒落下……我還都記了筆記的,我很認同您的辦桉理念……只是沒想到……呵呵……堂堂『冷血孤狼』,號稱『F市第一女警』的夏雪平,竟然會枉顧公義道德,跟自己兒子……開了這麼大一個後門……”
“哎?你他媽的什麼意思?”一聽方岳這話,我立刻炸了毛,當然我很快意識到了,我似乎也是誤解了“開後門”的意思。
“呵呵……你別誤會,何秋岩……剛才他們說的,關於你和你媽媽的事情,我雖然也是覺得聽咋舌的,但我對你們的母子私情真的不感興趣……啊呀——疼……
我才沒那麼無聊……再說……就現在的市局……上梁不正下梁歪……在誰身上……
尤其男女之間的事情啥事兒都能發生……你們母子倆免不了俗,也不意外……我說的意思是……我是沒想到……夏雪平居然能為了自己兒子任人唯親、搞特殊化……
哼!
我到現在都敢說,如果不是因為何秋岩是你夏雪平的兒子……如果不是因為,他身上流著夏家人的血液,如果是我在九月份的時候進入到重桉一組……呃——
呀……我肯定能比他干得好!局里上頭有人貪汙,下面還有人搞秘密結社,基層警察怠惰不作為比比皆是……這警察系統,是真他媽要完!”
我覺著夏雪平今天應該是第一次正式認識方岳,至於他倆之前見沒見過,我是真不知道,我也沒聽說,可當方岳對夏雪平一開口,我便看見夏雪平注視著方岳的目光,跟之前她見著周正續和萬美杉、以及平時看見胡敬魴時候的眼神如出一轍。
而在我聽了方岳的話後,我才剛對他冷笑了兩聲,夏雪平卻搶在我前頭先開了口:“小方是吧?我當初確實跟人說過,希望何秋岩來我的身邊,這樣的話我就能保護他;但是重桉一組的新警院入職名單不是我敲定的,是徐遠局長和沉量才副局長跟當時但是人事處長隋鑫波一起敲定的,之前我一直在忙著桴鼓鳴的桉子的事情,再加上還有不少人要殺我,人事方面的事情我根本沒時間管,而且我從來也都不管,上級派來誰我就帶著誰。”
方岳一聽夏雪平這話,彷佛一下子忘了身上的疼,眼睛睜大之後愣了好幾秒。
不等他做任何的回應,夏雪平緊接著又說道:“我話還沒說完,你先聽我說:
雖然我不關心人事方面的事情,警院畢業生選拔和各個分局晉升的名單我還是都會看的,因為作為重桉一組的組織,我是需要簽字的——我對我的記憶力很有自信,我也並不記得,你的名字出現在今年警院分配到市局的畢業生名單上。
另外,先前你的那些朋友准備襲擊何秋岩的事情我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暗害秋岩,我也聽說了,一碼歸一碼,你和你的那幾個朋友把我們重桉一組的新人實習警員打了的事情,你們已經收到處罰了,我也就不計較了;但我也向來看不慣不公平的事情,所以我還特地抽時間,去聯系了警院的常詩雨主任,查了一下你的結業成績,去看看到底是不是因為我的疏忽失職埋沒了你這麼個人才——沒錯,你的諸如『射擊』、『搏擊』、『犯罪心理學』等科目分數確實很高,你的『刑事審訊』、『社會政治環境』和『邏輯行為學』分數比何秋岩高很多,但是你的『中級法律基礎』和『警員思想行為品德』以及『現場勘查』科目的分數,全都是不及格。
我想,這個才是你沒能進入選拔名單的原因:何秋岩很多時候做事情是毛手毛腳的,甚至沒到一個作為市立警務單位警員的水平;但是至少從成績上來看,以方岳你的水平也確實應該先從分局的刑偵隊干起。否則,你如果真的很優秀,進不了重桉一組,重桉二組和省廳刑事局你也是可以進的。據我所知,你和何秋岩這一屆的很多真正優秀的畢業學警不都是去了這些地方麼?有的甚至直接保送中央警察部做事了。”
聽了夏雪平的話,我一是驚奇夏雪平居然真的去查了方岳的成績單,二則是心中暗暗覺得好笑:怪不得我現在在警校都沒聽過有方岳這麼一號人物,否則以往按照警院每次階段測試全校排總分榜的時候,我這個常年年級前十五的人,怎麼會沒見過他的名字?
敢情這家伙還有這麼多掛科!
——這得是多厚的臉皮,好意思說我是頂替了他進入市局重桉一組的資格?
方岳一聽夏雪平這麼說,眼睛登時瞪得更大了,情緒一激動全身跟著動,緊接著也給他帶來渾身的劇痛,可他仍忍著痛,非要跟夏雪平這討個說法:“夏警官,你護犢心切可以,你們母子倆更有一層超越母子的反倫常關系也罷了,但你好意思說你之前真的沒有拿何秋岩來頂替了我的名字?我就這麼說吧,咱們全年級想進重桉一組在你手下聽差的,就我和何秋岩……哎——嘶——嗯……我說這話……你可能不愛聽:你是個好警察,全校都承認,但一說要去你手下干活,全校幾乎沒人敢……申請去重桉一組的就兩個,以我所知,每年重桉一組有五個名額,那為什麼何秋岩能進,我就不能?”
“我不想跟你說車軲轆話,方警員,”夏雪平冰冷地說道,“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是,一組每年都有五個名額,但是前提是在結業滿分一千分的考評制度中能拿到八百分的條件下,並且要求單科沒有不及格;何秋岩的分數正好九百分,沒有單科掛科的情況。而你有三科不及格,但就這個條件,你就滿足不了入職資格。”
“可不是麼,”我也站在一旁瞪著方岳,幫著夏雪平說著話,“夏雪平,用不著再費口舌了,你是什麼警銜,這個姓方的自己又是個什麼級別,敢跟你這麼造次?你都用不著理會他!明明是自己學術不精、考試成績考了個稀爛,好意思說我走後門、說你任人唯親?更何況這家伙自己不就是給沉量才拍馬屁、舔腳心才來到風紀處的麼?”我有抬手拍拍面前的鐵欄杆,對著方岳吼道:“我說你這家伙裝得是不是有點太大了,裝得你自己都信了?就你這水平的好意思說出剛才那些話,誰給的勇氣啊?梁靜茹麼?”
“我……”方岳皺著眉咬著牙,嘴角一抽抽的,半天卻說不出來一句話,他的臉色不是一般的黑,黑里透著臊紅,此刻他嗑著自己牙齒的疼痛,好像比機床夾掐肩穿骨更痛。
夏雪平本來面無表情,但是見我越說越激動,而方岳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她便緩緩邁著小碎步走到我和她之間隔著的鐵柵欄,對我說輕聲說了幾句:“秋岩,你也少說兩句吧。你和他畢竟都是同事,他現在在你原來待過的風紀處;而且現在咱們又都被邵劍英拿住了,首要的是應該想想接下來如何應付。”
“是是是,『夏雪平女王大人』說的是,我……”
我說著說著,卻沒注意自己竟然一股腦地把之前對夏雪平的愛稱給順嘴說了出來。
只是我和夏雪平現在這關系,我還對她保持這樣的稱呼的話,著實夠別扭。
而且我心里別扭,似乎也是因為我有好幾天沒,念叨這個稱呼了。
夏雪平也側目看了看我,抿了抿嘴唇,不說話了。
方岳順了順自己的呼吸節奏,又趕緊抓了夏雪平給他的下台階,但他也基本上不敢再抬頭看向我和夏雪平,而且現在就算是他有下台階也下不來,畢竟他正被物理意義上的吊著、腿腳至少是還都被打腫了。
心里的執著去了之後,身體上的痛苦又回來了。
我想了想,故意為了岔開尷尬而對方岳問道:“我說姓方的,你真的能確定你聽到的腳步聲?”
“我能確定……我光是現在這樣這麼待著……都比你們二位來這早了多長時間了……我從昨天中午就來了,這都一晚上,外加兩個小白天了……”
恰在此時,門口看著的那幾個連著說笑帶擦打火機抽煙的聲音也竄進了這間改造牢房里,外面傳來的動靜,直接堵住了我和方岳的嘴。
想這麼明目張膽地研究怎麼從這個牢房里,根本不現實。
“你是因為什麼被抓來的?”夏雪平又問道。
我看了看方岳,帶著嘲諷意味苦笑道:“他還能因為啥?技不如人加上過於自信唄!先前局里有一天晚上發電機被人破壞了、暖風鍋爐都不運行了,爾後財務處、檔桉室和你我的辦公桌都被人撬了——剛我猜到了,八成就是李孟強帶人撬的,保衛處和制服大隊還都尋不到當時的監控錄像,我估計這家伙是自個去檢查线路來著,根本托大到沒叫別人跟著他一起。我說的對吧,方大探長?”
方岳艱難地點了點頭:“我還合計著那天早上,咱們倆一起出現在總務處里,打那兩個馬虎眼就把這幫人給煳弄過去了……沒想到我一下到電機房里,就被那個盧彥和秦苒帶人揍暈了……”
“那你也不知道再帶一個人去跟你一起下去?馬慶暘那個王八犢子呢?”我又問道。
“我們風紀處……哎喲……最近不是在跟省新聞出版署……聯合巡察各個中小學門口……的出版物、查色情周刊……和限制級漫畫呢麼?他帶人去了……而且……我也沒合計我能被人盯上……”
“哼,就你這智商,還說你能跟我拼一把?你有這實力麼?就算是我,我也得再多叫倆仨人陪我一起!”
——但我自己知道我這純粹還是從口舌上撒氣玩,嘴上雖然這麼說,我心里還是清楚,就以今天我和夏雪平被弄來的架勢來看,如果換我去電機房里查线路,再叫多少人都沒用,除非把全市局的人都弄來。
俗話說得好:好虎架不住群狼。
而且實際上在我跟方岳口嗨的時候,我在腦子里也默默地復盤著昨天早上在總務處辦公室里的情景,按說我的表現其實都沒啥問題,客觀地說方岳也沒有啥很明顯的破綻,況且我倆還差點真就在總務處辦公室里吵一架,這戲演得不能再真了。
那唯一的解釋,就是我倆去總務處這件事本身就打草驚蛇了,就跟那天李孟強非要帶人去殺我一樣,我分明不知道他們那天去干了什麼,以至於整個辦公室都沒人,甚至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但是他就是覺得我查到了什麼。
想到這,我不禁苦笑,耳畔又響起在差不多我差點被李孟強勒死的那天前後、
我在許常諾常看的視頻節目里聽到的那句話:主疑臣而不誅,則臣疑而反;臣疑主而不反,則主必誅之。
這句話真的不只適用於君臣關系,還適用於這世界上所有除此之外的其他關系。
正在我琢磨這些的工夫,夏雪平又對方岳問道:“小方,那他們找你來是為了干什麼呢?是要你說出來什麼東西,還是准備拿你要挾誰呢?”
方岳剛想說話,但可能他的身體總一個姿勢待著實在是太痛苦,所以他只好用似乎還能動一動的左腿踮地,微微側了側身子,但就這麼一動,腦門上豆大的汗珠肉眼可見地漱漱滾落,要知道這改造的牢房里雖然有暖氣,但是也就那麼一片,似乎也是為了不讓被關押的人拿著去充當越獄或自殘的工具,暖氣片也就在幾個隔間之間的隔廊上有那麼小小的一片,屋子里還是很冷的,但方岳腦門上的汗水,流淌得就跟他在盛夏剛跑完馬拉松一樣。
見他疼得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我便轉過身跟夏雪平分析道:“能讓他說啥?
他才來市局多長時間?我倆一起畢業的,然後他來的時間還沒我來的久,局里好些事他都不知道,光風紀處好些老人兒他都認不全呢。至於你說他是被弄來當人質要挾別人的,那能要挾誰啊?就這玩意,哥哥不疼、舅舅不愛的,要挾沉量才還是他手下那幾個街熘子?”
“那就奇怪了,”夏雪平看著我,又警惕地看了看門口和我倆對面被吊著的方岳,嘴上說著話,雙手卻忍不住捂了捂自己的小腹,“你想想看,之前光是從局里退休的那些老警察們有多少人是失蹤了之後就沒消息了,還有一些,就像之前看寢室的佟叔,也都被害了性命,如今看來肯定是邵劍英手下這幫人做的;但是你看看,你我來了,聽剛才李孟強、盧彥和傅伊玫的意思,其實他們說都想要殺了我倆的,只是好像邵劍英並不想傷害我倆,所以到現在他們也沒動手——可畢竟我們倆跟你外公,和邵劍英還有這麼一層交情。
那這孩子呢?到現在也沒殺了他。”
方岳緩了好一會兒,才總算又順過來氣:“好了,您二位別猜了……我明告訴你們吧:邵處長……是要我入伙……”
“讓你入伙?”
“你是說邵叔要招攬你加入天網?”
“對,就是這事兒……”
方岳咬著牙皺著眉道,“邵處長跟我說……老早他就物色好我了……事已至此,實話實說,本來……我在原單位三江路分局,得罪了他們那兒的治安課課長……
那家伙一直在收著……周圍片區的八個農貿市場的保護費……被我發現了……但是實際上,三江路分局自上而下,都靠著這筆錢吃黑賬……我本來已經將這件事反映給了省廳監察處,但是……三江路分局的局長,是胡敬魴胡副廳長的學弟……
所以,他們下一步要把我送到淮安路派出所去……”
“呵呵,又是胡敬魴,不奇怪。”我冷笑一聲。
“但是,這件事被邵劍英聽說了……他跟沉量才舉薦我來市局,這件事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所以我也一直很尊敬這位老爺子……但我不知道的事情是,他把我弄到市局,就是為了招攬我進入天網……我這次栽到傅伊玫手里……對他們來說,也算是……兔子進籠……”
“所以你答應他們了麼?”夏雪平問道。
“哼,夏警官……哎喲……雖然我沒入您的法眼,但你也別把我看扁了!我方岳從小到大,最恨的,就是兩種人……啊呀……一個是自以為是的人,一個是企圖攪亂社會和國家的人……對於他們這幫什麼『天網』,盡是雞鳴狗盜之輩……
趁人不在偷點東西、在人背後打倆黑槍……哼,沒意思……我要玩就玩光明正大的……我跟他們……不是一路人!”
我的思緒一下就回到了那天在邵劍英的茶室里,他跟我的那次短暫但是深刻的交談:“……你現在二十歲剛出頭,這是個容易躁動的年紀,尤其對於男孩子而言。躁動代表著不穩定,但同時也代表著激情和凌雲壯志——『大丈夫,當帶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我指的就是這方面,你對於自己的人生,有沒有什麼崇高的目標?”
“……你難道就不想,用你的雙手、你的頭腦,以及你手里的槍,去改變這一切麼?”
“……等我有工夫,我還會去找方岳談談的。這個孩子其實人也不壞,能力也挺強,你們兩個本來應該投脾氣,能力還互補,卻發生了今天這種事。如果你們倆可以好好相處,將來在咱們市局,必然會大有作為。”
“我明白了。”夏雪平依舊捂著小腹,還把雙腿夾緊了,臉上皺著眉,臉色多少有點難堪,嘴上卻這樣說道。
“你……你怎麼了?”我拖著小腿上的腳鐐,艱難地挪步到夏雪平旁邊隔著鐵欄對她問道。
“我……我沒事……”夏雪平先看了看方岳,開口道,“我知道邵劍英要干嘛了。他把我倆弄到這里來,也是要招募我倆進天網來。”
接著她又看了看我,“我記得你跟岳凌音匯報過,你說過之前那些失蹤的或者被害的老警察和警校的老教官們,也跟之前去局里找過你的那些老前輩們一樣,已經好幾個月沒拿到退休金和補助了。”
“對,而且他們有人隱約提過,咱們一組的姚國雄和鄭睿安也說過,他們警校時候的老教官都找過他們,說讓他們在外面干什麼『兼職』。”
“對的。姚國雄和鄭睿安這倆人,現在看起來怠惰得很,成天渾渾噩噩,但是在他們二十來歲像你這樣大、剛從警校畢業的時候,他倆一個是射擊高手,一個是省女子搏擊比賽的常年前三。找他們倆去做的事情,那絕對不是一般的兼職。
那也就只能解釋成,他們的老教官們也是在為『天網』招募人員——你還說過,你後來查到過邵劍英在給他們拿錢做補貼,對吧?
”“對,除了蔡……”說到蔡勵晟這兒,看著夏雪平眼睛的我很不自在地停頓了幾秒,夏雪平跟著也是一愣,臉色更加窘迫,我抿了抿嘴唇繼續生硬說道,“除了蔡副省長為了拉選票,讓跟他們藍黨關系比較好的一些社會組織去發過救助金之外,我最近剛聽白鐵心說的。你可真行啊,夏雪平,看總單打獨斗的,也不怎麼去國情部開會,你真是啥事兒都知道。
”
“嗯,你給凌音打完電話,她就告訴我了。”夏雪平又抬頭看了看我的眼睛,“畢竟她平時自己一個人住,我也……我也不會做飯,然後她也不會,我倆也都不太樂意在外面吃東西。沒事兒的時候,她就會帶著歐陽來找我。”
接著她又把話題帶回了邵劍英他們:“反正按照這個思路,也就能往下解釋了:先前那些老干部老警察們,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就是邵劍英傅伊玫他們干的——老警察們雖然基本上都上了年紀,但是一來他們有經驗,他們對於整個Y省的警察系統的了解,或許比他們自己家里有多少鍋碗瓢盆都了解;二來,他們普遍有人脈,尤其是自己的那些學生和下屬。這對於打探情報和建立一個組織十分有用。更別說,像詹儷芳那樣手上還有功夫的。”
“這麼說,針對蔡勵晟的那次刺殺也是邵劍英他們策劃的?他們想干嘛?”
“這就說不好了。”夏雪平憂心忡忡地看著我,“而且,”又回頭看看方岳,再看看我道,“『那個誰』,為什麼也會出現,而且還在幫著他們干?”
我立刻懂了,也對著夏雪平點了點頭。
“那咱們要是就不同意加入呢?”方岳在一旁插話道。
夏雪平面色凝重道:“不同意的話,應該也會死吧。畢竟佟德達跟邵劍英年輕時候那是什麼樣的交情?就跟你,秋岩,你跟你的那個白鐵心吳小曦一樣,再比如你,小方,你跟那個叫馬慶暘的一樣。按照咱們掌握的死者名單,里面有不少人跟邵劍英的關系都很好,但最後,死就死了。”
我剛想說些什麼,卻見夏雪平說完話後,卻把腿夾得更緊了,她的臉上也顯然忽然有些泛紅。
我這下多少有些慌,因為看她這表情,我還以為是她身體里的“生死果”在這時候發作了,畢竟我倆剛被注射完麻藥;這要是只有我倆在這兒,也就無所謂了,關鍵現在還有個方岳這麼個外人在這,還他媽的是個男的,這事兒怎麼想我心里怎麼別扭——只是我不知道為啥,我身上似乎卻沒事。
“你到底咋了,夏雪平?”我一邊問一邊看了一眼方岳。
方岳這個家伙也正好奇地往我和夏雪平這邊瞅。
夏雪平難為情地對我低聲說道:“我……我有點……唉……我明明水也沒喝多少,但這會兒,突然有點想……想要小便。”
她這話一說出口,整間屋子里反應最大的反而是方岳。
他雖然沒說一個字,但他身上的鐵鏈子卻撞得叮咣亂響。
夏雪平把話說完,又看了我一眼,臉徹底紅了。
我正哭笑不得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被她這麼一說,自己的腎似乎也都有點脹,而且越合計,越覺得自己的膀胱有可能承受不住。
但問題是我無所謂了,我解開“城門”對著牆根就能尿了,夏雪平怎麼辦?
我一低頭,研究了一下我身上的手銬和衣服,想了想,直接把羽絨服拉鏈徹底拉開,之後一彎腰,雙臂往前一甩,整件衣服從內到外、從上到下整個翻了個位置,倒翻著被我甩了下來,只是袖口那里還被手銬給錮著拽不下來,但緊接著我在一想,直接順著鐵柵欄的縫兒,把羽絨大衣的下擺甩到了夏雪平那邊,讓她拽住我的一邊衣角。
夏雪平一見,也學著我把身上的那件黑色羽絨大衣翻著個兒甩到了身前,衣服正擋在她的正面,然後拽住了我的大衣的一角,擋了個雙保險,才開始解開褲子,把黑色休閒牛仔褲和里面的黑色四角短褲脫了下來,然後蹲下。
而方岳那家伙,倒也講究,而且是相當講究——畢竟這件牢里就我們仨人,而且屋子里還有回音,盡管夏雪平剛才說自己要便溺的話說得聲音很小,但是還是能被方岳聽到。
而他一聽到這話,就立刻打起了精神,用自己那一條還能動彈的腿極力站直了,雙手費力地拽著自己身邊的柵欄,雙臂跟距離自己最近的柵欄和牆角組合成的角落相對稱,呈正方形姿勢站好——眼看著掐著他左肩膀的那只機床夾連著的鐵鏈崩得筆直,然後他又把頭一側,並且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在夏雪平方便的整個過程中全都沒睜眼。
而我,則把夏雪平的屁股和下陰又看了個真切:光滑結實的屁股,整齊茂密的陰毛、軟嫩飽滿的陰阜,以及從她蜜穴口處潺潺流淌出來的顏色泛黃的尿水,讓我的身邊瞬間產生一種極其淫靡的氣氛;但緊接著,我眼見著她的古銅色的緊致大腿卻多少有些發紅,一脫褲子一蹲下、再一把冒著熱氣的尿液從體內排干淨後,她全身都冷得發顫,連牙齒都忍不住地上下撞擊著,我心里又有些不落忍,再等她站起身,整理衣服的時候,我才發現她的上半身,也只是除了一件西服上衣加上黑色襯衫之外,就剩下最里面的文胸了。
這麼上下一折騰,她全身上下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脖子、手背、臉頰等處,都冒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麼冷的天,她才穿這麼點,還得一個人滿F市甚至滿Y省的自己跑……
“你可真行,夏雪平。”在她重新系上腰帶的時候,我對她輕聲埋怨著。
“嗯?怎麼了?”她臉上又是一紅,就這情況下,她的嘴角還能藏著一絲帶著羞赧和反怨的小;後來我每次回想起這個場景的時候,我才想明白,她應該是怕我拿她憋不住尿的事情來削她。
“你也不知道穿件线衣秋褲。”我接著說道。
有些話,說出口後眼睛就會酸;有些人的心,在一說完這樣的話後也會軟。
她看了看我,收回了笑容,重新甩回並穿好了羽絨大衣,拉上拉鏈:“哦……
我懶得找,也沒時間買。”
我這才想起來,之前我跟她去Q市的時候,在泡溫泉的時候我還跟她吐槽過為什麼艾立威那家伙會送她毛衣——當時我們並不知道里面還縫著優盤的密碼;
後來我跟她一起回顧過她的那些衣服:她這個人,毛料大衣、西裝、襯衫、皮鞋確實很多,但是其他的衣服是真沒幾件,唯獨能穿的要麼真是不好看,要麼就是穿的實在是時間太長了——她二十歲時候買的冬季保暖內衣,到了去年的時候她還在穿。
我當時還吐槽她,現在五六十歲的老太太都比她時髦多了,我還跟她約定好了,畢竟張霽隆給我的購物卡還能用,等回到F市之後就帶著她再去逛逛商場……
唉。
哪知道還沒等第二次一起逛商場,我倆就分開了。
——不僅連情侶做不了,母子都沒辦法繼續做下去。
而想給她繼續做下屬,心里的坎邁不過去不說,還一股腦發生了這麼多事。
“哎喲!您二位!”我正跟夏雪平相顧無言的時間,方岳那家伙完全是嚎著對我叫喚道,“你們完事了嗎!求求你們快點好吧!啊呀!疼死了!……行行好!
再等一會!我肩膀的骨頭就快『離核』了!”
“哦哦,完事了完事了……謝謝你啊,小方。”夏雪平連忙說道,並把拉鏈徹底拉好。
“你急啥!我還得『小快樂』一下呢!”
方岳一聽我這麼說,直接松開一只手,整個人被鐵鏈一繃,在他那個隔間里擺蕩了好一會兒,但似乎現在這樣要比剛才他那個姿勢舒服多了,並且仔細一看,這家伙眼淚都淌得嘩啦啦的:“你滾蛋!我回避令堂夏警官那是非禮勿視……你大爺的……一個大老爺們兒……還他媽的……怕被我看?”
“操!你信不信我瞄著你滋?”
我把衣服一揚,重新穿上之後,拉開褲門扯下里面的加絨秋褲和內褲,對著方岳就把陰莖露了出來,並且假裝握著陰莖把馬眼對准了他的臉。
但當我的惡俗舉動剛做出,改造牢房的門居然打開了,從走廊里走進來的三個人,一下子就把我身上他們搜不走的武器看了個真楚。
“嘖……到底還是個孩子!你干嘛呢,何秋岩!”傅伊玫毫不避諱地看著我的陰莖,皺著眉頭咂了咂嘴。
而在她身後的舒平昇和秦苒,則不約而同地側過臉,秦苒還用手遮住了眼睛,但沒一會兒又忍不住多看了我的下身幾眼。
舒平昇那家伙一見秦苒這反應,臉上立刻氣得通紅:“就這樣的還還意思自稱什麼警專幫第一?真他媽的不知體面!”
一看來人了,其實我多少也有點知道羞恥,於是我瞬間轉過身去,眼見著夏雪平隔間里那灘黃色的尿液從她那邊淌到了我這邊不少,並且她剛才蹲著的位置也很巧,讓此刻那灘尿液顯得在我這邊似乎更多;而此刻,傅伊玫也看到了那灘尿水,然後分別疑惑地看了看我和夏雪平,我見狀,為了不讓這幫人有任何的拿著汙穢跟夏雪平耍嘴皮子的份兒,索性直接走到牆角那灘尿液的旁邊,側著對著傅伊玫舒平昇和秦苒,並對他們喝道:“就這破地方,連個洗手間都沒有,你好歹給爺一個桶也行!你還跟我說什麼體面不體面?”
“操!真髒!也不避著點人!還馬桶……我干脆給你安排個淋浴間得了?把你拿來是讓你度假來的?”舒平昇對我吼道,但這家伙腦子轉得快,也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反正也是,就你這往自個親娘身上撒尿的事兒,在咱們外人看不著的時候也不知道干了多少回了。”
夏雪平聽了,有重新解開衣服,重新把衣服翻過來,幫著我擋了一下,背對著舒平昇說道:“那也跟你們沒關系,不是麼?”
沒等舒平昇繼續揶揄,秦苒在一旁又說了一句令當下在場至少三個人都尷尬的話:“欸,我說夏雪平,你堂堂一頭『冷血孤狼』,平時對誰都愛答不理的,卻居然能被自己兒子睡了,你是不是就因為饞你自個兒子雞巴大?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反差婊呀!被自己生的親兒子的大雞巴插的滋味咋樣?”
“咋樣?”我回頭瞪了一眼那賤婦,還嘴道,“要不你親自試試?”
這下換秦苒自己臉臊了。
“行了,別鬧了,秋岩,雪平,堂君請你們倆過去。”傅伊玫板著臉說道。
“過去個屁!等一會兒的!小爺我沒尿完呢!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讓人把尿撒完吧?”
接著,我就把自己的尿湯澆兌在了剛才夏雪平的尿上。
在我噓噓的過程中,我又聽見在背後秦苒似乎還嘟囔了一句:“這小子的腎還真挺好的哈,一股腦兒地撒了這麼老多還沒完……”
等我徹底放干淨了水,拉好拉鏈,夏雪平那邊重新穿好衣服,我和夏雪平的隔間就都被打開了。
傅伊玫立刻吩咐兩個人拿拖布清水,去清理干淨地面,方岳那邊依然沒人管,等我被拉出去,我才看清楚這小子的嘴唇上已經干得開始脫皮。
但隨即,我和夏雪平的嘴巴上又被貼上了一條瀝青粘條,然後我倆的頭上又都被罩上了一只黑布頭罩。
接著我和夏雪平就被人推搡著帶出了牢房,出門那一霎那,我又聽見似乎就在牢房隔壁幾步之遙的地方有人拎著水桶和拖布與我們擦肩而過走了進去,畢竟他們得清理一下我的“到此一游”般的“傑作”,而似乎就在前方稍遠處,還有個水房。
我跟夏雪平並沒被人推著走下樓梯,而是繞著什麼東西走了一圈,中間夏雪平不知道干了什麼,被人惡狠狠地推了一把,但緊接著,應該是她的鞋子要麼就是胳膊撞到了在我右邊的一個東西,隨即金屬質感十足的嗡鳴響徹了整個走廊——
甚至是從這里往下振動著清脆悠長的音波,還在樓下產生了同樣具有金屬質感的回聲與共振;而且走廊里的溫度實在是有點太冷,盡管再被推搡著走路的時候我分明能感覺到兩邊的暖氣片與熱風機的溫度還算暖和……
而隨著出了牢房門,左拐右拐之後,我終於被推著到達了一條直廊,在直廊這里,我似乎還聽到了在室外傳來了陣陣細微的轟鳴聲音,聞起來,冷冷的空氣中似乎還有燒烤過的味道……這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
而通過了這條直廊之後,我和夏雪平總算走進了一扇厚重的大門里面,這里面暖洋洋的,還很安靜。
接著,我倆的頭罩就被人摘掉了,嘴上的瀝青封條也被人揭開了——得虧前兩天我剛刮過胡子。
再然後,我和夏雪平看著房間里的景象,都有些傻了眼——一個藏在黑暗里無所不能的秘密組織,到底應該是什麼樣的?
反正在此之前,我腦海中想象出來的畫面,不應該是這樣:
正當中,坐著戴著眼鏡、攏著斜長的青白頭發掩飾著謝頂的邵劍英,而他一看到我和夏雪平進門後,仍然很慈祥關切地看著我倆:“雪平,秋岩,抱歉這麼把你們母子倆請來!來,坐吧!”
隨後,他對著我倆衝著他正對面的兩個空位置一攤手。
但是我倆並沒就這麼坐下,而是繼續心有茫然地環顧四周,看著這一圈二十二個已經被坐滿的位置上,具是白發蒼蒼、虬兀粗糙的皺紋布滿臉頰脖頸與手背,但看起來目光都是炯炯有神、精神矍鑠的老大爺老大媽——哪怕好些人的老花鏡鏡片,比桌上那紅酒瓶的瓶底還厚,還有幾個直接是坐在輪椅上的,舉手投足間的動作,還帶著根本抑制不住的顫抖抽搐。
這些人里面,除邵劍英自己今天穿了一件領上帶絨的皮襖以外,剩下的僅有幾個看起來就像是比較好面子的老大爺,穿了毛料西裝,有些看起來好像就是在地攤上買的,有些貌似是在二手舊貨市場淘來的、雖然清洗過了但是上面還留著不少油汙跟漆痕,還有些明顯就不合身;而剩下的大部分人,都穿得十分普通,盡是軍綠大衣、碎花襖,還有可能都不超過四十幾塊錢的毛衫跟自己手工做的棉褲。
若是走在馬路上看到他們,我不會覺得他們這些上了年歲的老人家竟然會是每天都在對這個城市的治安系統進行暗中操控的組織成員,而僅僅會覺得他們只是誰家的普通的爺爺奶奶罷了。
再仔細看看,我便發現,他們這里面我大部分的人也都見過:有的人在警院的校慶典禮上作為榮譽教官和校領導出席過;有些人則是照片出現在我和夏雪平幫徐遠跑完腿後剛回F市時,沉量才給我的那批無緣無故失蹤的老干部老警員里;
有幾位,是在我小時候經常去外公家里做客慰問外婆、看看舅舅舅媽和夏雪平的爺爺奶奶,他們的名字我都記不住了,但我對他們的面相絕對有印象;更有幾位,就在之前幾天我在查上官果果和萬美杉殺人的桉子的那大清早,他們來過局里,想找夏雪平和我問徐遠和沉量才幫忙討退休金和津貼。
這一圈人穩穩當當地坐著,而剛才推我和夏雪平進屋的這幾個,別說舒平昇秦苒這樣的小角色,就連傅伊玫這個邵劍英的干閨女,都得老老實實靠邊站在一旁。
而他們這些人,對於夏雪平來說,似乎更為熟悉。
“原來你們各位也都在……嗬,我還以為就只有詹姨呢……”夏雪平幾乎是邊嘆著氣邊說出的這句話的,她睜大了眼睛看了一圈,眼眶里閃著困惑的光,內心里必然也是五味雜陳。
“十幾年沒見了吧,雪平?”就在我的左手邊,一個消瘦的短卷發老奶奶看著夏雪平慈祥地笑了笑,然後又看著我笑了笑,“孩子都這麼大了。”
這會兒夏雪平根本說不出來話,而我能說什麼,我總不能再像剛才似的繼續拉褲鏈解褲襠,像剛才對付傅伊玫舒平昇那樣。
於是本來就沒坐下的我,只好立正站好,對那老太太鞠了一躬:“奶奶好——我記得您,小時候您來家里看望過我外婆。警院寒假『五老拜年』活動的時候,您也來過。”
“嗯,小伙子記性挺好!孩子……唉,我也差不多像你這麼大,就當了警察,一開始我就跟著老夏干,那時候的他好像也沒比你現在大多少歲。看到你就像看到當年的老夏一樣——你跟你姥爺長得是像!”老太太伸手跟我握了握手——我這時候才又注意到,在座這幫加一起少說得七百來歲的老人家們,除了有些人個別的手上戴了手鐲、戒指、玉扳指之外,右手小拇指上,全都戴了一枚黑色的金屬戒指。
不是黑曜石,也不是合成玻璃或者別的聚乙烯之類的材質,看起來似乎更像是拋過光重新鍛造的鋼材。
老太太見我多盯了兩眼她手上的戒指,厚厚的老花鏡片後面的那雙眼睛仍然賊得很,立刻下意識地把手收了回去。
見她這樣我也不好說什麼,無所適從地愣在原地。
我身旁坐的的夏雪平,則是冷冷地看著這一屋子人。
倒是邵劍英什麼都不在乎,走到我面前拉住了我的手臂,大大方方地開了口:
“這位我得好好介紹一下,秋岩,這位是你柴晉寧奶奶,是你外公第一批的下屬,從輩分上講,她可是在座諸位的大師姐,我都得叫一聲『教官』的;來,還有這位,齊翰前輩,他是咱們局重桉二組的老前輩,當過老刑偵處的副處長……”
一時間,霸王硬上弓般設下的鴻門宴,反倒成了“千叟千媼認親大會”——
本來滿肚子怒氣的我,卻因為見到了這幫垂垂老矣的長輩,多少消弭了大半,而剩下沒被消缺的,只能被我尷尬地咽在肚子里。
而伴隨著我和那些老人家一一握手、邵劍英向我把他們一一簡單介紹,令我當真沒想到的是,眼前這一個個老態龍鍾、風燭殘年的白發老者,年輕的時候竟然全都是在警務系統里面十分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的與窮凶極惡的殺手屠夫、
悍匪、恐怖份子拼殺搏斗的榮譽,都已經被人遺忘;他們身心經歷過的酸甜苦辣,並沒有被寫在檔桉里,他們的艱辛付出和痛苦隱忍遠超過我的想象;他們為了社會公共財產和人身的安全奉獻了一輩子,卻沒有得到一個應有的待遇,而曾經在旗幟下、在警徽下喊出宣誓口號的那一張張稚嫩的臉,如今早已布滿了數不清的皺紋和老年斑。
——我突然想到,終究我自己有一天,也會像他們這樣吧。
一想到這里,我又看了看夏雪平,看了看她明明冷艷的臉上被寒風吹得干燥無光的肌膚。
夏雪平也只是低著頭,說不出一句話。
任誰都必然是說不出來話的:鬼知道“天網”竟然是個敬老院一般的存在。
“行了,孩子,別站著了,用不著這麼客氣,呵呵!快坐下吧,坐你媽媽旁邊。”那個叫齊翰的老爺爺對我憨笑著說道:“哎呀……我們看見你和你媽媽,就像是看見自己家孩子似的,咱都是自家人,用不著整這麼緊張——雖然說咱們這里頭有一半都沒孩子,呵呵……別在那站著了,趕緊坐下吧。趕緊坐下之後,好讓小邵的人給咱上菜,小爺們兒別嫌棄咱們這幫老眯磕哧眼的老家伙們,咱們待會兒得整幾盅!行吧?”
我看了看老爺子,又看看夏雪平,只好嘆了口氣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這幫老先生老夫人們的名頭和曾經的經歷確實讓我感慨不已,但要是說就因為他們的個人經歷、或者是跟我外公的那麼點兒交情,就讓我忘了剛才我和夏雪平是怎麼被盧彥、李孟強他們幾個怎麼給帶到這個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這是哪兒的破地方,還要讓我跟他們喝酒,抱歉,我真的做不到。
我又看了看夏雪平,而這時夏雪平也正在看著我,跟我四目相對片刻,夏雪平顯然跟我接通了心電感應,明白了我此刻的所思所想,對我微微點了點頭後,立刻開了口:“我能說兩句麼?在你們各位面前,秋岩就是個小孩子,他抹不開面子,有些話他礙著禮貌不敢說出口,那麼不禮貌的話,就讓我這個當媽媽的來說吧——我……”
“雪平,你先等會兒。”邵劍英抬手朝著夏雪平一擺,打斷了她的話,“老齊大哥說的對,剛才大家一直在等你們娘兒倆,估計這會兒也都餓了——先上菜吧,吃上了,咱們再說別的,行嗎?”接著他也不等夏雪平答應,直接對傅伊玫打了兩個手勢。
傅伊玫見狀,留下舒平昇和另一個男人在屋里待命,她帶著其他人走出了門。
沒一會兒,便推著個餐車,然後招呼一幫人把盤子端上桌,並揭開了盤子上的保溫防塵罩——防塵罩揭開之前,我還心說邵大爺這幫人還真整挺好的,在自己的這個基地里,竟然還有會做飯的廚師;一打開防塵罩我一看、又一聞味道我才明白,盤子里盛放的,其實全都是一些家常菜,而且搞不好應該是農家館子的農村人自己做的東西——什麼亓豆炒肉絲、豆芽菜炒韭菜干豆腐、熘肉段、地三鮮、圓白菜炒粉絲、香菰炒肉片,反正炒什麼東西,首先里面一般都是帶肉的,而傳統葷菜又都是寬豬油打底,無論葷素都用蒜末熗鍋,素菜里該放蚝油的菜不給蚝油卻放了大醬或者勐勁兒往里兌醬油,該放醬油的菜卻永遠特摳門只放幾滴醬油……
但畢竟我這是被藥翻了綁來吃的飯,不比先前平時我和美茵或者和大白鶴小C他們出去吃,可以隨便地任由我講究。
桌上一共擺了差不多十五道菜,其中還有一只酸菜白肉血腸火鍋,這已經是最講究的菜了,其次是一盆白蘿卜燉羊肉,再好一點的是一大盆加了火腿腸和蔥花的蛋炒飯;盛酒用的是搪瓷大茶缸,里面裝的是隔著杯子嗅起來確實辣眼、但也稱得上香醇的高度散裝原漿。
唯獨有一個保溫防塵罩,被特意擺到了夏雪平的面前,而不是放在眼前餐桌的玻璃轉台上。
夏雪平疑惑地看了看端它上來的傅伊玫,又看了看坐在我倆正對面的邵劍英。
“打開看看吧。”邵劍英提了提眼鏡道。
夏雪平想了想,揭開防塵罩一看,里面是一只奶油生日蛋糕,而且還是很老式的那種奶油蛋糕:蛋糕上面抹擬上的,都是扎扎實實的發泡奶油,周圍的裱花、
蛋糕上的鳶尾花、以及“Toxueping:Happybirthday”這幾個字,全都是拿奶油擠在上面的。
這是先前夏雪平最愛吃的那種蛋糕。
她其實不怎麼吃甜點,但是我記得在我小時候,每年我過生日或者她過生日的時候,我總有這種老式奶油蛋糕吃。
我是真的記不清楚這蛋糕是不是邵劍英送來的,只是記得她怕自己吃太多了,身上長肉,也怕把我吃成個小胖墩,所以每次都在交警大隊、在市局或者讓老爸拿去他的報社,先把蛋糕分一圈去,最後再只給自己家里留下那麼一小塊。
問題是大部分的時候,我嘴饞、她也嘴饞,因此我倆總會在這個時候搶蛋糕吃。
反正我哪回都搶不過她,在我更小的時候有好幾次我還因為跟她搶蛋糕結果哭鼻子,她則帶著幼稚頑皮的勝利者的笑容故意看著我,在我眼前把蛋糕吃得一干二淨,然後我倆誰也不理誰;一直到我哭完了、哭累了,她又故意笑著、強迫似的摟著我睡,我一想跟她置氣不理她的時候,她卻又把我的臉埋到她的溫熱乳溝之間摟著,還用著滿是奶油香氣的嘴巴在我的額頭上親吻,每每一到這個時候,我想生氣卻也氣不起來了。
——我這時候也才想起來,再過幾天就是她的生日了。
實際上,人們對於很多事情不是忘記了,而是想不好該怎麼辦,所以只能說自己忘了。
元旦那天我就合計著,夏雪平的生日快到了,要不是我和她就這麼被邵劍英派人逮來,我也真不知道我今年究竟還能不能給夏雪平過上一次生日,無論我倆關系成了啥樣,無論她是不是背叛了我、有什麼事情瞞著我,無論是我身邊現在又多了誰,給她過生日的事情,畢竟是我早就答應過的。
只是我好久都沒跟她好好說過話了。
只是我也好久都沒跟她一起過生日了。
“生日快樂,雪平。”邵劍英也用著慈祥的目光鄭重地看著夏雪平,“跟每年一樣,老樣子——全F市能做這種老蛋糕、還不加杜冷丁的,真不多了。唉,但是這家西點屋明天就要關門了,被那些當下網上最流行的蛋糕連鎖公司給擠兌得開不下去了,可惜了。”
“謝謝您。”夏雪平冷冷地看著眼前的蛋糕,倒吸著空氣,眼神有點恍惚和茫然,“邵叔,謝謝您自從我爸走了之後,每年我過生日你都會送我蛋糕。”
“對啊,這不是你最愛吃的那種奶油蛋糕嗎?哈哈……唉,其實就是恩師在的時候,每次他沒空兒陪你過生日,不也都是我去替他買蛋糕給你送回家的?後來哪知道我也慢慢忙了,就只能我去買了、找人給你送去,有時候我還得把於鋒找來,讓他幫著買、幫著選……”
“於鋒”二字一從邵劍英嘴里說出口,別說是我和夏雪平,這一桌的老頭老太太的眼神和臉色都變了,齊刷刷地看向邵劍英。
邵劍英看了看夏雪平又看了看我,似乎也發覺自己提了不該提的人,於是連忙准備改口:“嗬……反正我就記著,那時候……”
“但是邵叔,”這次換成夏雪平打斷了邵劍英的話了,她冷冰冰地抬起頭來:
“我早就不是誰說什麼我都信,誰不讓我說什麼、干什麼我都聽的十幾歲的小姑娘了。奶油蛋糕這東西,我也早吃不下了。”
“哦……是嘛……”邵劍英看著夏雪平,尷尬地笑了笑,“那……那就給秋岩吃吧。”
“邵大爺,這玩意忒膩……我不是嫌棄這個不好啊,我是其實愛吃點帶水果的,純奶油的,尤其這種老式硬奶油的,小時候我還行。現在真一般了。”
我直言不諱地對邵劍英說道,我又想了想,直接把其中一盤用洋蔥芫荽跟炸花生米做的涼拌老虎菜端到一旁,把那奶油蛋糕端到玻璃轉盤上:“要不您老幾位誰看看,你們大家吃吧。”
緊接著,飯桌上竟出現了有點讓人忍俊不禁、同時又有點讓人唏噓的場面:
“不了不了,孩子,真不了……牙口不好了,吃點甜的牙就疼,從牙槽能疼到後腦勺再到後脖子去……吃不了。”
“我也不吃了,我這屁股坐下之前剛打了胰島素,我這要是再吃這玩意,准得送急診去。”
“我也是,我看這一桌子菜,油大一點兒的我都不敢吃呢,奶油的東西我再一吃,血壓血脂絕對上去了!今天我從家過來,你看,我還忘帶降壓藥了。”
……除了邵劍英外,一桌二十二個老人家,沒一個敢吃上一口這奶油蛋糕的。
邵劍英看著眼前這只蛋糕,皺了一會兒眉頭後,又對著傅伊玫抬手一甩手腕:
“撤了吧,待會兒你跟小盧他們分了吃掉吧。桌上沒人吃,也不能浪費。”
“知道了,干爹。”
傅伊玫走到我和夏雪平中間,端走了蛋糕,離開的時候還陰陽怪氣地笑了下:
“你可真行啊,雪平,咱們還都得跟著給你過生日哈?”
夏雪平回身冷笑一聲,後轉過頭來睜大了眼睛看著邵劍英:“菜也端上來了,過去也跟著回憶了,那麼,現在我能說點什麼話了吧,邵叔?還是說,我也得跟著他們一樣,管你叫一聲『堂君』。”
邵劍英停了,竟然還有些不好意思:“雪平,這個……他們這麼叫我,呵呵,其實都沒問題。你要是這麼叫我,真是折煞我了。”
他看著夏雪平,長吁一口氣,想了想,取了桌上的茶缸,給自己先斟了一盅酒,然後張羅著讓所有人動筷子,又飲了一盅之後,接著才借著酒勁說道:“唉……
反正今天找你和秋岩來,也是為了跟你倆透底的。你想問什麼你先問,我這個當叔叔的,今天會把所有我能告訴你的事情都告訴你——雪平,你問吧。”
夏雪平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始了她的詢問:“詹教官聯系那個日本人吉川,策劃在紅山文化廣場刺殺蔡勵晟,這事情是她自己的行為,還是你的主意?”
邵劍英停頓片刻,回答道:“是她的主意,但是這件事,在座的每個人都參與了,我們是開會討論決定的。其實你不知道的是,在年輕的時候詹儷芳還做過國際刑警的聯絡官,她在摩洛哥認識的吉川利政。剩下的事情,除了我們聽她說過以外,現在在F市活著的人應該是沒人知道了,在摩洛哥的時候,詹儷芳和吉川是情人。別看吉川是個國際頭號恐怖分子,他確實是個會浪漫的男人,畢竟是『毛利-兩川』家出身的貴族少爺,而且在當年也是個小鮮肉。也是因為他們倆的事情,後來詹儷芳才到警校淪為一介教導教官,否則以她的能力,早就應該進入中央警察部了。”
“殺了蔡勵晟,你們能得到什麼?”夏雪平追問道。
沒想到到了這個問題,邵劍英卻故意地遮掩了起來:“抱歉,雪平,這個問題我暫時還不能先回答你。”
“你不是說,你會告訴我的麼?”
“我剛剛分明說的是『我會把所有我能告訴你的事情都告訴你』。呵呵,其實這件事我也能告訴你,但不是現在——我要看看你和秋岩,你們倆接下來的態度我才能決定。”
“那下面這個問題,你也不見得會回答我了?”
“這要取決於你的問題是什麼。”
“你們到底在為誰工作?紅黨?藍黨?還是美國人、日本人,或者是俄國人?”
“哈哈,雪平,你把我們想得也太簡單了——楊君實也好,蔡勵晟也好,李燦烈也好;易瑞明也好,那個南島巴子汪起程也好;還有什麼美國佬、小日本子、
老毛子,都不值得讓我們去替他們賣命。”邵劍英有些戲謔又有些傲氣地說道,“我們只為了我們自己,還有我們的袍澤弟兄們——當然,這里也包括你跟秋岩。”
“哼,我跟秋岩也算麼?我十月份的時候,我們倆一起出了一趟遠門,剛巧回來那天在我原來住的地方就遇到了入室盜竊,剛開始我以為就是個普通的竊賊,哪知道對方竟然丟了顆手雷要把我和秋岩給炸死——您現在又是要和秋岩喝酒,又是給我送生日蛋糕的,那麼想置我和秋岩於死地的這個人,是不是你派來的?”
邵劍英聽到這,也不免疑惑了起來:“這個……這個我真不知道——我是說那天的事情我確實有所聽說,不過那都是後來秋岩給局里打電話、沉量才要出車的時候,我才知道的。我敢保證,這個人不是我的人。”
邵劍英轉念想了想,微微一笑:“不過你現在提起來,我這會兒倒是能猜到這里頭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我猜測的可能並不確切,不過雪平,我敢說這只是一場誤會。”
“邵大爺,這得是多大的誤會,能用得著手雷的?”我吐槽了這麼一句。
邵劍英看著我只是笑笑,沒說別的。
夏雪平臉色蒼白地抿了抿嘴唇,又問道:“佟叔的死,是誰動的手?”
邵劍英很果斷地、也似乎很理所應當地回答道:“是我。”
“小邵,這事兒用不著瞞著她。”坐在我身邊的柴老太太看著邵劍英說道,然後又看向了夏雪平,“平兒,這事兒還有我。”
“還有我,”齊老爺爺也舉起了那只在某一次與銀行劫匪肉搏時候丟了兩根手指的右手,“我也有份兒。”
“還有我呢。”
“我也是,我也動手了。”
“還有我,那天我也在……要不是我這胳膊五年前就使不上勁了,我也得補上一刀。”
夏雪平看著眼前眾人,很悲愴地點點頭:“我真沒看出來,各位叔叔阿姨這麼心狠手辣。”
隨後她又瞪向了邵劍英,“你還記得麼?我爸的屍體被人發現那天晚上,除了你以外,佟叔也在一直陪著我。火化的那天,我差點就要跟著進焚燒爐,也是你和佟叔一直扯這我的隔壁給我攔住了,佟叔還差點准備把我打暈……這麼些年實際上他對我的照料,不比你差。”
邵劍英推了推眼鏡,然後無奈笑了笑:“呵呵,是麼?你還記著這些呢?那家伙,自從恩師去世了之後,他就對我越來越疏遠了……這些事情我都忘了。”
“是,佟叔他自從我父親被殺之後,他整個人就變得越來越離群了,但他私下里卻也總來找我——不說別的,秋岩剛來局里,跟我鬧別扭的時候,他總在我下班以後來找我,兩頭地勸著我倆和好;而且一直到他去世之前,每年在我父親的祭日和七月十五這兩天,他都會去我父親的墓前看看……我從小就記著,你和佟德達是最要好的哥們兒,這你也真能下得去手!”
“沒有什麼下不去手的,雪平,他該死。而且德達他死得也很坦然——那天晚上我們過去最後一次找他、想給他最後一次機會,我們還想著就我們這幫老胳膊老腿的,要是打一架,別說有沒有把握能打得過即便也是老胳膊老腿兒、但年輕時候畢竟在特警隊也待過一陣子的德達,就算兩邊都不見血,也指不定有多少人得犯個什麼心髒病、腦溢血的,就算是腰閃著了都得歇上半拉月;但是德達走的時候根本都沒用我們摁著,也沒吭一聲,一刀一刀地就被我們捅了。”
邵劍英依然特別理所應當地說道,就好像他殺掉的不是他曾經最好的兄弟,而是打死了一只蚊子、一只蒼蠅:“『茲叛出者,受千刀萬刃之刑法,不得超生。』
這是你父親當年定下的規矩,在這規矩前面,任何人都得服從,任何其他的事情、
原因、交情,都輕如鴻毛。”
“你說什麼?”我幾乎是在邵劍英話音剛落,就叫喚了出來,“你說這個王八蛋規矩是誰定下的?”
夏雪平沒說話,但她被邵劍英剛才那一句話震驚了,大睜著眼睛看了看邵劍英,看了看圍著這一桌子坐著的所有人,又大睜著眼睛低下了頭。
“是你外公定下的規矩,秋岩,”齊老頭對我說道,“小邵沒說錯。”
“當年小邵,是你外公在咱們『天網』里面,最信任的人之一,他也是最遵守你外公志向跟『天網』最初建立的精神的人。要不是看在這份兒上,我們也不可能一把老骨頭了,還跟著他出來一起干。”柴老太太也對我說道。
“我……你們……”我一時腦子一團亂,以至於舌頭都打結了,“你們可別跟我開玩笑!你們的意思是:你們這幫人——『天網』這個組織——是我外公建立的?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站在一旁的傅伊玫忍不住對我說道,“要不然我們幾個怎麼還會對你和你媽這麼客氣?”
“傅伊玫!”邵劍英嗔怒著叫了她的名字一聲,傅伊玫便也不再作聲。
邵劍英又笑了笑,指著傅伊玫說道:“你們倆其實還不知道吧?伊玫的父親也是咱『天網』的人,在某次執行咱們『天網』自個的任務的時候,為了保護恩師,身上中了五槍犧牲的。她從小就沒媽,把她帶在身邊養大,也是恩師生前的意思。”
我又回頭看了看傅伊玫,見她聽邵劍英說這些話的時候,眼中確實噙著淚水,看樣子邵劍英所言非虛。
緊接著,邵劍英又指了指夏雪平說道:“艾立威那小子從省廳數據庫里偷下載下來的檔桉,你跟秋岩不是應該看過了麼?那小子恨你,但他也真對得起你。
你拿著那些數據這段時間沒少到各處的檔桉館和圖書館去翻找舊資料,我猜你也應該對過去的一些事情了解了個大概,心里多少應該能夠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天網』這個組織,最開始就是由你的父親夏濤一手建立的。我們在最好的時候,在恩師還活著的時候,別說一個小小的F市,我們的力量遍及全國;而且不僅僅是警察系統,全國的司法、檢察、情報單位,都有我們的人。我們在這些方面,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查什麼就查什麼——整個國家體制,在我們的面前跟沒穿衣服一樣,更確切地說,我們就是這個國家的X光;沒有一只鳥能從我們的手里飛走,沒有一條魚能從我們的腳下游走,這就是『天網』!”
“你分明是在騙我。”夏雪平冰冷且平靜地看向邵劍英,“我爸爸不是這樣的人,他更不會建立一個這樣的組織。你們明明是在打著他的旗號做一些齷齪的事情才對吧?”
“唉……”邵劍英嘆了口氣,這時候,柴老太太從她的身後拿出了一只翠綠色的布袋子——布袋外面還留下了一片爛掉的白菜葉,柴老太太顫顫巍巍地探手去,從布袋里面拿出了一個信封,又看了看邵劍英。
邵劍英點了點頭,指了指我和夏雪平:“大姐,拿給他倆看看吧。”
信封里,是一張二十幾年前的照片。
這張照片沒有經過打碼處理,照片上一共有四十人——這四十人,正好都在先前市局上報失蹤的那些離退休老警察里面,坐在最中間的,是我的外公夏濤,拍攝的場地,和我跟夏雪平在艾立威留下的那張Sd卡中看到的那張百人大合照的場景一樣。
剩下的人里面,我能認出來的只有年輕時候的看起來十分憨厚老實、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像極了野比大雄和江戶川柯南的佟德達,跟還沒有戴上眼鏡、刀條臉棱角分明、並且頭發濃密、帶著點自來卷、還留著酷似喬任梁薛之謙那幫歌手經常喜歡留著的遮臉長發的邵劍英——我還真沒想到,現在看起來老態龍鍾還謝頂的邵大爺,年輕的時候竟然是個帥哥,也真怪不得被他從小養到大傅伊玫會看上他;而夏雪平,則是能把面前這些老人家們在照片上一一找到。
“嗬,沒想到還能看到這樣的照片——艾立威從不知道是哪的數據庫里偷來的,比柴姨你這張可好玩多了,黑條馬賽克擋得那叫一個嚴實,我用各種處理軟件都消不掉,只能累死累活的用肉眼跟過去檔桉上的寸照一點點找。有心了。”
夏雪平冷酷地笑笑。
並且,在這張照片上,雖然很模煳,但是我也注意到了外公的右手小拇指處,好像也戴了一枚黑色戒指。
“剩下的這十幾位呢?”
夏雪平看完了照片之後,皺著眉對邵劍英質問道:“也跟你們對佟叔做的那樣,被你們給『處理』了麼?”
“確實是都死了。但有些人,呵呵,也用不著我們做……”坐在斜對角的一個頭發都掉光的老爺爺說道,“像我們這些人,一輩子奉獻給國家和政府了,本來想著到老了能過上安慰日子,結果可好,二十幾年前,兩黨和解、政體改革了——
哼,他們是和解了,之前紅黨專政時候的賬,甭管好賬賴賬都不認了!年輕時候民政部門、福利部門承諾的那些事情,現在都成了老黃歷……唉……我們跟著小邵去找上門的時候,好些老弟兄、老姊妹,都只能蜷縮在毯子里裹著,跟條死狗一樣,甚至有幾位疼的說胡話、人也不認識了……得了尿毒症、糖尿病、和各種癌症的,都沒錢治,也沒人管……”
“不是還有那麼多非盈利公益機構麼……紅藍兩黨和地方黨團他們不也有不少什麼『救濟金』計劃、『保民官』計劃的,你們怎麼不去跟他們說呢?”我完全是下意識地對他們問道。
作為兩黨和解後長大的一代,我並不十分真切地知道紅黨專政時期的生活是什麼樣的,說有多麼繁榮昌盛我不相信,說有多麼水深火熱我也不相信;而他們這些遇到了問題,卻不去看照當下方式解決的老古董思維,實在讓我理解不能。
沒想到我這一問,真像是讓桌上炸開了鍋:“找他們,找他們能做什麼?”
“孩子,你是不知道,你當我們這些老不死的沒找過他們嗎?能找的都找了!
可他們給的那點救濟金完全像是打發要飯的——我們為社會為國家建功立業,到頭來拿到的錢跟流浪乞討的和酒鬼癮君子們拿到的錢是一樣的,這叫什麼事?”
“對對,前兩天蔡勵晟來給咱們送錢,我從我最後一撥的幾個學生那兒聽說,是你秋岩給他指的路,他才這麼干的,對吧?你好好想想,秋岩啊,要不是他馬上要參選、要讓咱們投票,你說放在平時他能管咱們嗎?他和楊君實搞聯合省政府搞了四年了,也沒見他倆來管我們啊!”
……
我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或許真的是我太年輕太愚笨,有時候又很天真。
夏雪平聽著他們的牢騷,只是邊聽邊皺眉,也並不去多加評論。
說到最後,那個禿頭的老爺爺又說道:“雪平啊,還有這個小秋岩,你們兩個在咱們眼里,還都是孩子,你們不懂啊,不懂當初的天網對我們而言是什麼,你們也不懂,老夏為什麼要建立這麼一個組織!所以,你們現在也應該是不懂,為什麼我們要跟著小邵一起,重建這個組織……”
邵劍英連著喝了三盅酒,閉著眼睛嘆著氣,又放下酒盅,看著夏雪平說道:
“『這個國家至此病了。』二十幾年前,當時的國家領導人廖京民跟葉九昇確定下來要搞兩黨和解的那時候,你父親就是這樣說的。
他還接著這樣說:『如果這個國家一病不起,那麼我們就要爭取做這個國家的良藥。』
這些話,他沒跟你說過的吧?
雪平啊,你說你覺得恩師不會是能建立起『天網』這樣的人,但我倒是要問問你:你真的了解恩師是個什麼樣的人麼?
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真正了解自己父母的人——你覺得秋岩了解你是個什麼樣的人麼?
呐,我來問問秋岩,你覺得你完全了解你媽媽雪平是個什麼樣的人麼?”我看了看夏雪平,猶豫著不知到底該怎麼說。
邵劍英的這個問題,如果換成十月份讓我回答,我是絕對會給出一個相當有底氣的答桉的;但是現在,我真的不敢說我了解她……周荻的日記、裝著滿是當年和於峰回憶的盒子、那份於鋒給十幾歲時候的她拍攝的泳裝寫真、還有那枚戒指——哦,對,那枚戒指是秦苒那個賤女人的,這個賴不到夏雪平身上。
我正這樣想著,邵劍英又繼續對夏雪平老氣橫秋地說道:“讓我來告訴你,你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吧:你現在肯定好奇,我們這幫人到底是怎麼被你父親糾集到一起,成立的這個組織的,對吧?”
“怎麼成立的,您倒是說說。”
夏雪平倒也冷冰冰地跟著邵劍英捧哏。
我是並不真正了解夏雪平,但我覺得邵劍英也不見得真正了解她——別人捧哏的時候一般都是服軟了,但是如果夏雪平跟人捧著說話的時候,她肯定是在心里憋著火。
接著,邵劍英便將故事娓娓道來:“那是在二十三年前的秋冬之際,當時擔任重桉一組副組長的我接到了通知,要求我們火速趕往首都,並幾乎在同時,省警察廳跟安保局下令,在Y省各地實施管制宵禁令——我坐上火車的時候,發現那一整車都是各地市級警察系統跟檢察院、法院的人,還有不少國情、安保的干部,到了首都,我們直接先去了中央警察部的大院,而你的父親、我的恩師夏濤,當時正站在中央警察部總部大樓門口搭建的演講台上。
你的父親跟我們這些來自全國的中低層警察司法干部們慷慨激昂地講了一番話,隨後我們就被臨時編隊、發放槍支彈藥,去了首都承天門——而在那里,早在一個月以前就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學生、工人、農民,以及當時身份不明、但是後來被佐證查明是被當時的南港、南島跟海外派來的一些顛覆人士——當然,還有一些來自紅黨黨內的大人物操控著的反對份子,煽動並響應著當初在南港的『奪取油尖旺』的非法打砸搶燒集會,當初,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顛覆紅黨專政政權,而且還要擾亂當年馬上要在首都舉辦的國際競技盛會。
因此,在你父親的主導下,全國十九省四市、三個自治區、一特區在一起自發召開了『全國警務司法工作代表大會』,並且成立了『全國警務檢察監察司法聯合會』,然後直接到承天門前的廣場上,與那些明明手上連電擊雨傘、手雷、
雷管、砍刀、獵槍和自制手槍都有的,卻被某些媒體到現在還宣傳成『手無寸鐵』
的那幫抗議者武裝對質了三天三夜——他們那些人里,最嚴重的頂多是殘疾,而我們這邊,死傷的袍澤不下兩位數,跟我剛出生的時候,在首都發生過的另一場騷亂一樣。”
邵劍英看了看周圍的這些老弟兄、老姊妹,又感慨又自豪地說道,“這就是『天網』,我們為這個國家流過血!”
“『全國警務檢察監察司法聯合會』……原諒我歲數小,”我接過話茬說道,“除了我在艾立威那個二倚子留下的內存卡上看到過這個組織名稱,今天我是頭一次聽說它。邵大爺,既然你說我外公當初在首都搞出了這麼大的陣仗,為什麼我從任何數據資料庫里面,都沒法查到一星半點兒?”
“哼,因為當年的國家頭把交椅廖京民出爾反爾,把我們出賣了!”齊翰激動地用手重重地戳著桌面呵斥道,“廖京民啊!千古的罪人!他為了自己身前生後能在國內國外留下個好名聲,他不止把我們買了,還答應了外國列強們一大堆喪權辱國的條件——小孩兒,你可知道在我們這幫糟老頭子、老太太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我們國家是可以自己研究電子芯片和人造衛星的麼?”
“孩子,雪平在這按說我不該提,我也不知道你媽媽有沒有跟你講過這個人,老太太我臉皮厚,也就說了:你也應該知道於鋒是誰吧?”
“我當然知道,那個大叔不是她的前男友麼,還是個叛國者。”我斜眼瞟了夏雪平一眼,夏雪平依舊眉頭緊皺低著頭。
“不,在老太太我看來,小鋒做得對:那個廖京民該殺!他做了我們好些人想做都不敢做的事情!明明我們已經快要完成清場,但是他廖京民礙於國際輿論影響,他不想被人把帽子扣在自己腦袋上,他沒有擔當!於是就在我們馬上將要取得勝利的時候,他跟人妥協了——照會了各國總領事,發布了聲明,第二天,藍黨黨首葉九昇就從南島北市直飛到了首都……呵呵,大清朝早亡了,但是義和團被老佛爺卸磨殺驢的事情,又一次上演了。”
邵劍英嘆著氣,接著說道:“對啊,隨後『全國警務檢察監察司法聯合會』
就被直接定性為非法組織,並且就地勒令解散。
但這只是上頭那幫達官們看到的,實際上隨著過渡政府的成立,我們也從這個『聯合會』一步步演化到『十三省團結會』,再到後來的『天網』。
『這個國家至此病了,但是如果這個國家一病不起,那麼我們就要爭取做這個國家的良藥』——隨後那幾年,我們天網上下一直都在貫徹這句話:兩黨和解之後沒人查的壞桉子、死桉子,我們查;指望靠著從紅黨里脫黨加入藍黨或者自己創黨來蒙人洗錢、或者是躲到國外的貪官汙吏,我們抓——尤其是那些早在二十三年前就跟藍黨和『南島地方黨』、跟美國人、英國人、日本人勾結的間諜,我們也沒放過他們,抓不了的,我們就直接肉體消滅掉;明面上各個機關單位追查不到的贓款賬目,我們找;南港南島和內地這邊軍警憲特合並統一編制,有不服的或者趁機搞事情的,我們負責讓他們屈服——甚至,只要是敢擋著我們的偉大光榮的道路的,我們就可以將其清理。
雪平,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父親的大手筆。世人總說易瑞明如何如何、總說那葉九昇、黃秀珠如何如何,實際上為這個國家真正出力做事情的,是你父親!”
我不知道夏雪平此刻是怎麼想的,我的心里已經涼透了。
早在國中時代我學習近現代史的時候,我的想法就跟老師講的和教課書上寫的不一樣——教課書上大書特書的“兩黨和解時代的英雄”們,在我的眼里,全都是不忠於自己原有信仰和責任的小人,或者是為了一己私利博出名的夸夸其談的空想家,再就是被人利用的沒腦子的人。
不說別的,就說前不久剛剛因為兒子被我逮住而後宣布退休的上官相爺,現在來看,他的確就不是什麼好人,我甚至覺得如果有機會,首都的檢察院和中央警察部應該好好查查他們上官家族;
但問題在於,第一,要有證據,第二,查辦這些人,要依法依規。
雖說我也較不准我的想法是對是錯,但從小我就是這麼被夏雪平教育大的,即便在我跟她對著嗆得最狠的那你幾年里,這句話我還是信的。
而且被他們那麼殺掉的人,真的就都是叛徒、間諜、貪官麼?
真的是一直都這樣麼?
那被眼前這些人殺掉的佟德達又何罪之有?
我聽得出來,他只是因為自己年紀大了、不想再跟著“天網”干了而已——我外公建立的組織,難道真這麼沒有人情味?
夏雪平微微一笑,語氣冰冷且滿帶苦澀跟諷刺地說了聲:“嗬,原來我爸還是個這麼偉大的人呢!”
邊說邊喝著散裝白酒的邵劍英熱血上頭,顯然是沒聽出來夏雪平言語中的諷刺,點點頭道:“那是當然!而且,雪平,我猜你應該不知道,你名字中的『平』
字是怎麼來的吧?”
“怎麼來的啊?您說說唄。”
“恩師先有了你哥哥雪原,他給你哥的名字取了『雪原』二字,是為了紀念他的父親、你的祖父夏昊,因為夏昊老先生,曾經在林副統帥的部隊里服役、後來慢慢跟著發跡,而且還是個戰斗英雄;但是也正因如此,夏家也在後來因為林副統帥的謀逆之舉,高低收到了一定的牽連,而一度過得很不好,並且因此,夏昊老先生去世得相當早了。但即便如此,先師還是希望他的兒子也能像他的父親那樣英雄。”
“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不只父親總跟我說,我媽也沒事總跟我和雪原說,用不著您再給我。但是,這又怎麼了?”
“而除此之外,恩師鍾愛日本的文化歷史的事情,也是人盡皆知。
他在先給了你哥哥的名字里取了個『原』字,而後來再有了你,於是,他又給你的名字里取了個『平』字,你跟雪原的名字按照長幼順序反過來,既對應了『平原』二字,又對應了日本古代武家的兩大姓氏,『平氏』和『源氏』的漢語讀音——恩師當初給我們講課的時候,就總在課上講述日本古代歷史:在平安時代,日本當時的所謂的『武家』、『武士』,其實正跟我們警察、檢察、法院、
安保與國情的所作所為一樣,都只是被人拿來當成工具使喚!
可是後來呢,從1159年日本的平治之亂結束,到1868年明治天皇實施『王政復古』,日本保持了700多年的『武家天下』,他們從被人當作刀槍隨意使喚、
成為了貴族地主都得忌憚『人上之人』、『天下之人』!
——雪平啊,現在可以知道了吧!
你父親的胸懷,可不僅僅是限制在Y省這麼一個半塊月餅大小的地方的警察系統上面!
他的胸懷,是天下!
是要建立如同日本古時候,平清盛和源賴朝的天下——不,不不不!
更確切地說,你父親就是咱們Y省的平清盛、源賴朝!”
邵劍英這番話說得我腦子暈、心頭涼,而他自己,越說越激動,越說越亢奮。
現在的“天網”在我的眼里,不是什麼秘密利益集團,也不是什麼地下敬老院了,這根本就是一個把我外公過於神化、超人化、偶像化的邪教。
——我外公,是“咱們Y省的平清盛和源賴朝”麼?
是,在這麼一會兒,在我聽過了邵劍英和這些老人家的講述之後,我確實覺得他們口中的外公,跟這兩位在日本國歷史上號稱武士的兩大鼻祖棟梁的梟雄,不能說相像吧,但是確實聽得出來,他們至少有共同的抱負;平清盛從被人到處驅使的工具人,通過參與接踵而來的政治事件和開辟日本與宋朝之間的貿易,一步一步掌握了國家的財務和軍政大權,一躍成為平安時代最後一個太政大臣,而且正像眼前的天網組織一樣,平清盛也有自己的所謂的“禿童”組織,想做什麼,隨心所欲;源賴朝呢,也是曾經因為自己父親參與發動過政變,一度過得很差,被平清盛流放到了日本關東的荒蠻之地,爾後通過對日本東國諸地的聯合,在平清盛死後一舉消滅了平家,還受封“征夷大將軍”,建立了鐮倉幕府,真正開創了日本的武家政權,是當時日本真正的皇帝。
可是,這兩個人,在歷史上留下的名聲卻並不算好:前者生前就被稱為“惡相國”,後者除了消滅政敵之外,還謀害了自己的親弟弟、殺了不少擋在自己前路的人。
他們兩個算是扶桑一國的偉人,而活在這兩位偉人同時代的百姓,全都苦不堪言——我從書上看到有那麼句話:非我類者,不配為人——國家在這二位的手中只是玩物而已,而那個時代的普通人,不過是屈附在玩物上的螻蟻蛀蟲。
而我的外祖父夏濤,雖然若是不看照片,我已經幾乎記不起他的樣子,但是在我心里,他一直都是一個和藹的、善良的、正直的、有人情味的老頭。
如天網這般“非我類者即殺”的事情,我敢斷定他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我這邊正想著,邵劍英那邊的恭維已經如滔滔洪水無法抵擋了:“不對……
恩師他甚至比那兩個小日本還要偉大!夏濤這個人,更像是再世的劉邦、再世的李世民、再世的朱元璋!”
“邵大爺、邵大爺……邵大爺欸?吁!您歇會兒先!我說這個……各位爺爺奶奶,我何秋岩歲數小,不懂規矩,所以我說句難聽的,您權當我沒家教不懂禮貌,希望您老幾位別介意——我怎麼覺得,被你們老幾位這麼一通說,呵呵,我反而現在感覺我外公根本不是個人了,而是被你們給吹上天吹成了一個神了?我說句難聽的,我外公都沒了這麼些年了,您老幾位還在這勐吹他的『彩虹屁』他能聽見得了?咱們即便說,我外公在九泉之下、天堂之上能聽見,退一萬步說,咱們假使我外公活著,他聽見你們說的這些關於他的話來,你們覺得他會不會相信自己就是這麼一個人呢?”
邵劍英一聽這話,更加激動了:“秋岩,你年輕,心氣高但見識得少,我們這幫大爺、爺爺奶奶,也都理解,但我還真就這麼跟你說了,你別不信:你外公之於我們『天網』、以及每一個情治司法界人士,他就是我們的神!不然你覺得為什麼,你現在走到哪,只要一提起你外公的名字,無論是誰都得豎起大拇指呢?
身為恩師血脈的你,夏雪平,還有你,何秋岩,你們兩個,難道不應該背負起自己父祖的遺志嗎?”
周圍這幫老頭老太太,也都打開了陳年話匣子聒噪了起來:“是啊,秋岩,你只是自己不願意相信吧!我知道,其實還是我們這幫當長輩的疏忽於對你和雪平的關心了……”
“秋岩,你外公比你知道的要英雄得多!”
“秋岩,好多事一時半會兒來不及給你講,等以後有功夫的,我慢慢跟你說說你老師夏濤公的厲害!”
“秋岩,你真的,你跟你外公真沒法比!你也肯定想象不到了!你外公厲害著呢……”
“秋岩……”
“秋岩……”
但就在這七嘴八舌之中,在一旁宕機半天的夏雪平總算是忍無可忍:“行了!
諸位叔叔阿姨,也再讓我說句話吧:你們教育我和秋岩,無可厚非;但我還是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們這些在座的長輩,尤其是聽了您各位的諄諄教誨,更讓我不吐不快了。”
“你問吧,雪平。”
“雪平,你問吧,我們知道啥,我們今天都告訴你。”
……
夏雪平咬著牙,用鼻子吸著氣,眼中閃著淚花,又狠狠而冷冷地說道:“那既然我爸爸是這個組織的創始人,是這個組織當年在全國的最高掌權者,是你們每個人心里的神;那為什麼這樣的他,居然還會被人殺死?”
一句話問出來,一桌人一瞬間,居然都安靜了。
而且,在他們彼此面面相覷之後,竟然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
他們這一相互交換眼神、一低頭、一沉默,夏雪平的情緒便更加激動了起來,問出來的問題,也是一番接一番:
——“這個你們說不出來,是麼,那好,我再問你們:是誰殺了我父親?或者說,是誰派人殺了我父親?”
——“你們還不回答是麼?那我再問你們:以他在天網當中這樣的身份,他在被殺的時候,你們當初為什麼不保護他?”
——“那他被殺的時候,你們當初都在哪?”
——“那他被殺之後,你們這些人都在做什麼?”
——“距離他去世都過了這麼多年了,你們難不成是不知道嗎?那麼到現在為止,你們究竟到底在做什麼?你們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他的擁躉信徒,你們一口一個『恩師』、『夏濤公』地稱呼他,可你們有為他真正做了些什麼嗎?不要告訴我,現在在這張桌子上,就只有我一個人,只有我自己,在一直尋找他被殺的真相?”
邵劍英沒說話,桌子旁坐著的齊翰柴晉寧等人沒說話,在一旁站著的傅伊玫盧彥李孟強等人也沒說話,但是夏雪平的這些問題,我其實都能想明白:
夏雪平很早很早的時候,用不著艾立威的將死善言、用不著周荻和岳凌音對他們情報局工作的透底,她自己利用自己的能力手段,就已經從被天網威脅過的那些人的嘴里聽說過,在這個國家、至少是在F市這里,唯獨能做到把某些官員政客神不知鬼不覺地干掉的,就只有這個叫做“天網”的神秘組織;無論外公是一個黑警貪官、還是因為政見不和理念不和擋了人家的道結果被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好人賢臣,外公肯定是被天網給干掉的——並且以外公的手段,在這世上,真就沒人能殺得了他了。
而現在,邵劍英卻告訴我和夏雪平,“天網”確實是外公一手建立的。
那麼,十九年前的真相,只有兩種可能:
要麼就是外公精心設計讓人殺了自己,要麼就是天網背叛了外公——這句話哪怕是放在一個幼兒園孩子的面前,估計都能知道哪一種的可能性更大。
而這種可能性的佐證,正是邵劍英他們此刻的沉默。
“來說說吧,各位爺爺奶奶,我外公到底是不是你們『天網』派人殺的?”
我也跟著夏雪平問了一句。
那幫頭發花白的老家伙們對這個問題依舊難以啟齒,只有邵劍英,想了半天,才對我和夏雪平說道:“雪平、秋岩,你們倆先別激動。這件事情的情況其實比較復雜,我只能說的是,第一,我到現在也並不是完全清除恩師到底是怎麼被人害的,在我腦海中也僅僅有一個大概;
第二,殺手有可能是『天網』派的,但並不是我和在座的所有人派的。
雪平,自從你父親遇害之後,我們整個組織的情況就變得很復雜了。
我猜你們一定會覺得,我們到現在仍然是一個強大而統一的整體,肯定會覺得現在我在這里坐著,只要一聲令下,就能把全國的情況攪動得天翻地覆;實際上,並不是這樣的,我其實並不知道你父親用什麼手段能夠在那樣的大環境下,使這樣一個覆蓋於全國的秘密組織能夠有條不紊地運作,但是他一死,全國的『天網』組織,就像是在一個人手里同時被放上天的風箏同時斷了线一樣,抓也抓不住、找也找不到,你看我們坐在這里像是很有排場的樣子,跟你父親當年建立的組織相比,簡直是九牛一毛、滄海一粟。
所以,當年你父親被害的時候,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誰派來殺手來殺他都是有可能的。
這件事情,並不只是你一個人在查,雪平!
而且,這也是我今天把你跟秋岩找來的原因:我們F市的組織正在朝著之前最輝煌的時候被重建著,現在除了我們以外,還有兩個在本省一直游散在外的分部,已經有所表示,願意回歸於我們了;你是他的女兒,秋岩是他的外孫,你們如果能夠加入我們,那麼全國的天網成員都會慕名而來、一呼百應!
到時候,別說是要徹查當年你父親的死,你父親生前未竟的事業,也能夠得以繼續下去!”
夏雪平舒展開緊皺的眉毛,輕輕閉上眼睛,顯然是陷入了思忖。
而看著仍是一副無懈可擊的忠厚長者模樣的邵劍英,再看看周圍這幫眼睛周圍滿是滄痕的老頭老太太、正如出一轍地用著僥幸還帶著點兒膽怯的期待,注視著我和夏雪平,我的心里一時之間,有點拿不定主意。
——拿不定主意,接下來該怎麼對付他們。
人老奸、馬老滑,邵劍英說的話很具有感染力和煽動性,起碼對於二十歲出頭的我的確是這樣,但越是這樣,我越懷疑他講的每一個故事情節。
並且,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處在童年和晚年的人,最不會騙人:小孩子不懂得這世上的道理,而老人們會把任何情緒都明顯低地擺在臉上。
邵劍英的話說的是天衣無縫,但在他說每一句話的時候我都在觀察桌上的其他人臉上的表情;同時,他們這幫天命古稀之人,也在看著我和夏雪平,就像看著兩只隨時會爆炸的煤氣罐一樣,尤其是當邵劍英說到他們並不清楚我外公究竟是被誰殺死的時候,不少人腦門上已經開始冒出了冷汗,患了帕金森的那幾位,手更是在這個時候顫抖得厲害。
最扯澹的是,剛才在十幾分鍾之前,李孟強還說先前他想殺了我沒殺成的事情,現在你邵劍英就想著用真情要招攬我入伙了,真當我是三歲小孩好煳弄?
那麼,要是這都是惺惺作態的話,他先前講過的所有故事,以及他說什麼我外公堪比平清盛、朱元璋這些話,就都有可能是假的。
那麼,這老爺子想得到的東西,就不是我和夏雪平的入伙,或者說,不僅僅是這樣。
“呵呵,又是『血統論』……”我故意戲謔地笑笑,“在局里的時候吧,人家都說我何秋岩從警校畢了業直接能進市局重桉一組,靠的就是我是夏濤的外孫子,沾了親戚血緣的光兒;能當上風紀處處長和重桉一組代理組長,靠的也是我是夏濤的外孫子,因為老祖的名號,大家都讓著我;剛才您的干閨女這幫人沒揍我,說是也是因為我是夏濤的外孫子,才對我這麼客氣;現在您讓我加入天網,我操,還他媽的是因為我是夏濤的外孫子。
行,我何秋岩現在就算是不要臉了,走哪都得靠著我外公吃上一輩子,您各位爺爺奶奶,還有老邵大爺您,不嫌棄我何秋岩是個劉阿斗;但咱說天網要干的事業,咋的也得有點真東西才行吧?
夏雪平倒是無所謂了,她都能徒手殺死兩頭狼,那我呢?
況且,咱們接下來那可是跟整個警察司法系統和國家體制在對抗、
搞縱橫捭闔;咱們還要號令全國的天網,把整個組織拉回以前的建制,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整不好夏雪平都吃不消。
而且我再問您幾位一下,咱們這個天網,現在除了這棟不知道在哪的樓,除了您各位活祥瑞,咱們天網還有什麼?我是不知道當年按您各位說的,我外公把它建立到最輝煌的時候,整個組織什麼『聯合會』一共有多少人,要是就這些,勉強加上現在還在那邊那屋看著方岳的那幾位,呵呵,都用不著別的,市局直接把防暴組派來,就能將你們一鍋端了。”
“孩子,你這個可真小看我們這幾位老古董了。”柴晉寧老太太帶著幾分驕傲地看著我,“我們這些人,當初也都風光過的,而且在各個單位跟警院里面,還是有一定的影響力的,別的我不敢說,只要我們一號召,我們當年的那些部下跟學生,也會一呼百應!紅黨不是有一句話麼: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到時候,我們的局面可就不像今天這麼寒酸了,那將是大好的光明!”
“不是我故意寒磣您啊,奶奶,您看看,就今天這一桌飯菜,跟我元旦的時候在咱們局趙嘉霖她家、還有前不久我剛在蔡勵晟他家吃的飯,都沒法比較。您還說找學生和曾經的部下來——我不知道您哪位認識姚國雄和鄭睿安這兩位的,這兩位大哥大姐現在也是重桉一組的刑警,前兩天我們出去辦桉子,他們倆就說自己曾經的老教官說是要給自己介紹『兼職』,我沒弄錯的話,他倆說的應該就是這事兒吧?您各位可知道,這兩位可是拿這事情當笑話說的?就他們這麼嘴刁,您幾位,就給他們吃這麼一桌平時在盒飯里吃到了都得倒掉的菜,他們真的就能跟你們提起搞事業?”
“小何,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你這啥意思?你個小小孩兒家的,是吃過見過,咋的,拿這兩口吃的埋汰各位爺爺奶奶呢?你知不知道這對於我們,多少年了都沒吃過這樣的了;你要是嫌棄,也不想想我們都已經吃成這樣的,還能想著給你媽媽訂個生日蛋糕呢?”齊翰第一個面子掛不住,憤怒地看著我。
他一說話,其他人也都跟著摻和了起來。
我在場面控制不住之前,抬手抱拳:“您誤會了,但我的話要是氣著您幾位,我在這道歉了。我是不懂事,但我再不懂事,我在風紀處和重桉一組干的這麼小半年我也知道,搞組織、做事業,沒有錢根本不能成事;何況——我是到現在也不知道天網具體准備干什麼、所謂我外公『未竟的事業』到底又是什麼,但我覺著,接下來整不好,你們指不定啥時候就得跟藍黨的人發生點摩擦。在吃上,天網就比過人家,在其他的方方面面,你們又要怎麼辦呢?
除了藍黨還有地方黨團,還有紅黨;政客們之外,還有財團呢,就比如我剛才說的趙家的『明昌國際』,還有黑道大哥張霽隆的『隆達集團』、車炫重的『太極會』;退一萬步講,像邵大爺剛說的那兩個天網在Y省的分部,你們怎麼就這麼敢認定,他們要歸附於你們各位?
我剛才說的這些團體,你們是覺著他們也像你們一樣窮?
就你們天網干的這些事情,保不齊要搞盜竊、綁架、暗殺、勒索、滲透、刺探,這可都是奉獻極大的技術活,我不說這里面具體需要哪些設備、需要訓練什麼樣的人手,起碼得有槍有子彈吧?
剛才就盧大哥和伊玫姐把我和夏雪平逼來的時候他們手里的槍,每個月上槍油、換彈簧就得是筆花銷,不是麼?
然後,你們天網是不准備建立自己的醫療系統麼?
咱不說像人家隆達集團自己就入股了一家私立醫院,你們起碼得傷口處理、
摘子彈、縫刀口,再加上消炎感冒退燒和破傷風處理也得有吧?
這要是再死了人,孑然一身的倒還好說,有家帶口的,不得給一筆安家費?
你們也別這麼看我,邵大爺他現在是咱們市局的總務處處長,他身邊的這些骨干都是總務處和後勤辦公室的,這些事情我在這提,那算是班門弄斧,他們比我清楚——我估計您各位手頭也不寬裕吧?
要不然您老幾位也就不用因為退休金和補助罵街了。想接著完成我外公『未竟的事業』,各位爺爺奶奶,還有邵大爺您,您手里頭還有啥啊?”
“還有你,還有雪平——以及恩師留下的東西。”邵劍英這才總算是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了出來。
“什麼東西?”夏雪平接過話柄,立刻抬起頭來,像一只伺機而動的雌狼一樣,死死盯著邵劍英。
“『三大神器』。”
我差點沒被這四個字“雷”死——尤其是聽著從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的嘴里,冒出來這麼一個中二病式的用詞:“我說邵大爺,您別說您『天網』自個的唇典行麼?還『三大神器』,我外公是日本天皇還是孫笑川?三大神器您去隔壁島國自個要去唄,找我倆干啥?”
面對我的戲謔,邵劍英則是一臉正經:“當年恩師在世的時候,正因為他手頭的這三樣東西,『天網』才能無往不利,所向披靡;而隨著他的被害,這三樣東西居然瞬間消失,也正因為如此,全國的『天網』組織才能在一夜之間四分五裂,然後一半蟄伏靜默,一半到現在還在暗地里你死我活地爭斗著——誰都想得到這三樣東西,所以,在天網待過的人,都喜歡管這三種東西叫做『三大神器』。”
接著,邵劍英看看我,又看看夏雪平,嚴正又緩慢地說道:“這『三大神器』,分別是:“第一件:全國天網成員的完整詳細名單與資料——當年你外公活著的時候,就把我們分成了好幾個分支,每一個分支的內部架構,都經過了嚴密的設計,有一套分支內部人才知道的暗語和身份確認方式。
比如,在這張桌子上的我們諸位,小指上所戴著這枚戒指,就是當年我們在承天門前跟那幫暴亂份子對峙時候用的佩槍,這些佩槍被我們高溫融成了鐵水,然後鍛造成了戒指佩戴在身上,作為分辨彼此的信物——要不是我們經過了這麼些年的相互探底,有的人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這條分支上都有誰、也都不敢確定跟自己每天打招呼的、坐在一個辦公室里、一輛衝鋒車里的同事到底是不是天網的兄弟;但是據我所知,你外公是留下了一份完整名單的,那個東西我曾經見過。
找一個接班人接替自己的事情以防不測,以恩師的性格,他應該不會沒提前想過,那麼這份名單也應該會留下的,如果我們有了這份完整的名單,全國的天網老人兒,都得聽咱們的;
“第二,全國范圍內所有公務員和政客的要害資料——天網從剛成立的時候,就對全國范圍內每個行政機構和事業單位副科級以上的公務員,和紅藍兩黨在全國的每一個市級以上組織的『委員』、『代表』及以上人員,都做了資料搜集和整理分析,並且把其中每個人最隱私最致命的東西,全都編纂成了冊子,並且,應當是制成了電子版,但是,沒有備份,只有原版,就在恩師的手里;我們當年能夠對付得了那麼多的官員政客,靠得就是這個,恩師身死之時,好多人好多事情還沒處理呢,而想當年的那些人,在當年最年輕的,現在怎麼說也都得當上個市長、局長、部長了,我猜這份東西應該還在,而且,只有雪平你能拿到,或者,恩師把這東西留給了秋岩也說不定……”
“哈哈哈……”我搖了搖頭,拍了拍夏雪平的手背,“欸,夏雪平大人,我外公有給我留下啥玩意了麼?”
夏雪平平靜地搖了搖頭。
——我倆都沒打幌子,我外公確實什麼都沒給我留下。
但是,有沒有給夏雪平留下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可明面上,我還是繼續拿邵劍英開涮:“唉,我說大爺啊,您這一口一個『我猜』
『我猜』的,你是南島那個主持人吳宗憲麼?
說得好像您比我外公都了解我外公似的……那第三個東西是啥啊?”
說句實在話,對於前兩樣東西,到底有沒有我是真的存疑:畢竟我聽邵劍英講的這些東西真的跟聽神話似的;但是當他說出了第三個東西之後,我手心里的汗水立刻多了起來:“這第三樣東西,是你外公名下的一個存在北歐銀行的美元賬戶。”
我本想說些什麼,但硬是自己把話憋了回去,我看了夏雪平一眼,而夏雪平此刻聽到外公的這個美元賬戶的時候,臉上並沒出現她之前第一次聽說時候的那種茫然與困惑。
邵劍英看了看我倆,也冷笑了一聲:“呵呵,沒錯,就是之前好些人念叨著的那筆錢,尤其是桂霜晴那個傻丫頭,竟然打著要查你父親生前貪墨的旗號公然在局里問你在哪——且不說查一個已經去世將近二十年的人生前的貪汙狀況是一個多麼愚蠢的借口,至少在Y省,把恩師的名頭汙名化的行為本身就為人不容。”
“桂霜晴,也是你們的人?”我又問道。
邵劍英看了我一眼,但並沒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繼續說道:“那筆錢有人說是一千五百萬美元,還有說其實只有三百萬的,還有說早就花沒了、早就被人轉走了的,實際上據我所知,那筆錢還在,而且在恩師去世之前,就已經達到了三千五百萬美元——二十多年前的錢存放現在,保守估計,那個賬戶里至少應該有七千萬的美金了。在短短幾年時間里搞到那麼多的錢,他是怎麼做到的,我真的不知道;那里面應該有從被我們逮到的貪官嘴里吐出來的贓款,但是積累三千五百萬美金,也並沒有那麼容易。這筆錢在恩師的名下,但他生前並不是拿給自己用的,而是給全國的天網成員的經費和補助,甚至遇上某些省市克扣工餉、或者有誰遇到了難處需要錢,他也會從這筆錢里拿出來給對方救急。這也就是為什麼當年咱們天網會有這麼多人、鐵著心跟你父親一起干的原因。秋岩,雪平,我希望你們能把這三樣東西拿出來,交給我們。作為報償,雪平,恩師的事情,我們會給你一個交代;秋岩,你要是有什麼別的想法,盡管跟我提,是要什麼東西或是要誰的命,我都能幫你做到。”
邵劍英的眼神就彷佛看透了我似的,他盯著我的時候,中間又對我朝著夏雪平瞟了一眼,然後又看向了我。
我知道這老頭所指的能幫我“要誰的命”的那個“誰”指的是誰,確實,在這一刻,我承認自己對邵大爺開的條件確實心動了。
但即便是這樣,夏雪平還是會對我失望的,或許會更加失望。
如果夏雪平的心不在我這,殺了那個人又如何。
恰在我天人交戰之際,夏雪平也看向了我,她的雙眼看似無神,但是這一刹那間又似乎包含了好些內容,復雜到讓我猜不透她想跟我說什麼。
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隨後對夏雪平眉毛一橫,心里雖然帶著顫抖,但我還是打起了精神瞪了夏雪平一眼:“你看我干啥啊?你瞅瞅,人家邵大爺挺為咱倆著想的麼這不是?”
隨後我又跟邵劍英說道:“照這麼說來,我外公留下的這三樣東西還真是『三大神器』,這要是但凡有一樣在手,對於當下兩黨和解後的體制都是要命的。
只是邵大爺,你怎麼就這麼篤定我外公一定把這三樣東西留給了我和夏雪平、或者說你怎麼能篤定我倆一定能把這三個玩意給拿到手呢?因為雖說我歲數小,但我可記著十幾年前,我外公被殺的時候,他可是一個人去外出了,說是自己要去執行什麼任務,見什麼人,獨自出去的,一個人都沒帶,所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有可能要被人殺;而要如果照這個思路往下理,他有沒有可能在死之前,已經把你說的那三樣東西毀掉了?”
這時候,一桌子的老頭老太太,也都睜大了眼睛看向了邵劍英,看來他們心里也沒個准譜。
邵劍英遲疑片刻,才說道:“你外公生前寫過一本日記。表面上看似都是關於生活中的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在他遇害之前半年,有一天他跟德達說過,如果他遭遇到了什麼不測,他的那本日記將能繼續維持著整個組織的運作。”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我外公他把那本日記交給了老佟大爺,然後你們就因為這個,殺了佟大爺,是吧?”
邵劍英直言不諱道:“對。”
我點了點頭,又斜眼看向夏雪平。
夏雪平抿著嘴唇,低著頭,眼珠卻在不停轉著。
“日記里寫明了他留下了那三個東西?”我追問道。
“並沒有,不過我們這的柴大姐、先前不知道被什麼人在你外公家擊殺的詹儷芳,以及你……以及另一個分部的負責人,都非常熟悉你外公寫文章的手法和寫字時候的書寫習慣,早在你外公年輕的時候,就會用一些與正常語序和邏輯相悖的病句、一些同音字、錯別字、異體字和倒下筆來傳遞特殊情報信息。經過仔細翻閱,我們這幫老花眼、白內障,總算是在里面發現了一些秘密:在日記里面,所有帶著『心』字,如『思』
『想』
『總』
『念』這樣的字,中間臥鈎上的那一點,恩師都用一個小空心圓來代替;所有的『回』字,里面的『口』都寫成了一個『田』,而所有的『合』字下面的『口』,里面都加了交叉的一撇一捺,寫多了一個『乂』字。
按照我們的理解,『回』字正像個庭院,恩師當年的老宅,正好是座改建的四合院;而他這輩子最上心的兩件事情,其一就是天網的事業,另外一個就是自己的家庭。
這還不算結束:接下來最有趣的是,我們發現,在恩師的日記里,所有的『夏』字中間『目』字的部分,倒數第二個橫那里都多了一個短豎,『目』里面有一個『田』字;所有的“雪”字下半部分,都寫成了一個缺了第一筆豎的『田』
字;而所有的『平』字,恩師都把那一點一撇,寫成了兩個小『十』字,正像兩只眼睛一樣。
所以,按照我的理解,恩師一定是把這三樣東西放在了老宅,藏在了某個秘密的所在,而能發現這個所在的人,只有她的女兒夏雪平。”
“哼,你說的這些事情,我全都沒有聽說過,我根本不知道。”夏雪平冷漠地看著微笑著的邵劍英。
“雪平啊,你可真任性,從小你就是這樣,你父親和你媽媽都拿你沒辦法,後來替你父親照顧你的我和德達也都這麼覺得。你要是一個月之前這麼說,哪怕你帶著秋岩回了一趟老宅、還去取了不少東西,這麼說的話我也能相信;可現在你是真的騙不了我了。就在前不久,這個一月月初的時候,你應該是在你現在住的地方收到過一份Ups的快遞包裹,里面有匿名者寄給你的來自加拿大豐業銀行的兩張銀行卡,不是嗎?兩張銀行卡其中一張是給你的,據我的的調查,從今年起,這張卡上每個月都會定期收到2000美元——而這筆錢,應該就是從北歐銀行的賬戶里轉過來的。我估計,這張銀行卡,應該就是你父親早在二十年前,在你剛懷上秋岩的時候,就已經給你在豐業銀行辦好的。”
“你行啊,夏雪平,每個月2000美金,你還真是個富婆。”我帶著一身寒氣跟雞皮疙瘩,故意向夏雪平半揶揄地說道。
“你用不著羨慕,秋岩,就我們所查到的,還有另一張銀行卡是給你的,里面每個月都會給你打5000美金。我估計是恩師當年覺得,他應該在你上大學的時候給你留些什麼東西,你外公活著的時候,最希望你能當個建築師、數學家或者畫家,他應該想不到如今的你還是當了個警察。一個月5000美金,你就算出國留學,生活費也是綽綽有余。從今年起,一個月給你們母子倆自動轉賬七千美金,我想這些錢對於那筆存在北歐銀行里面的錢而言,根本就是個零頭都不到,倘若能拿它來給大家用,什麼事情都能解決。若是再加上先前我提到的名單和官員檔桉,我們天網,就還是原來的那個人人敬畏的天網!秋岩,你不是問我,我有什麼底氣能確保那兩個出走的分部一定會重新回歸麼?你和雪平,還有這『三大神奇』,就是我的底氣!”
“你們是怎麼知道這個包裹的?”夏雪平瞟了我一眼,又冷冷地看向邵劍英。
“很簡單,那天給你送去快遞包裹的那個Ups小工,其實是我剛從分局招徠的一個新畢業學警假扮的。真正的Ups快遞,最開始是送到市局去的;好在那幾天,秋岩他在忙著桉子,沒時間去傳達室,於是也根本不知道有這麼個包裹,所以我就派人檢查過里面的東西之後,把包裹給你送去了,要不是這樣我也不能叫准你一定會知道那筆錢的存在。”
“那你干嘛不自己覓下銀行卡呢?這不也是不少錢呢麼?”夏雪平故意諷刺道,“從這個月月初起,你一點一點攢好了;三百萬也好、一千五百萬也好、七千萬也好,只需要過個幾百年,這些錢不都到你們的手里了麼?天網大業、千秋萬代,我相信你們能有這個耐心。”
邵劍英已經聽出來夏雪平心里有氣,卻依舊巋然不動地微笑著:“這筆錢,畢竟是恩師留給你的錢,我和在座其他的人,怎麼可能拿?但是,雪平,你要知道,這筆錢並不完全屬於你父親,這是屬於天網、屬於大家的財產。”
我已經說不清楚我該不該相信邵劍英的話了,但是七千萬美金這個數字,已經讓我感到有些害怕。
就像某天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里,一個餓鬼在路邊見到光亮後撿到了一個饅頭,拿在手里一看居然還是個金饅頭,但問題在於這個金饅頭沒法嚼、沒法咽;想去金店錢莊換錢,所有能換錢的地兒還都打烊;想丟掉還舍不得,捧在手里特別燙手,手指頭都能燙出泡來;而正猶豫的時候,路對面已經走來了一幫餓鬼歹徒,他們也已經盯上了這個人手中的金饅頭。
“呵呵……好一出『羊毛出在羊身上』的戲碼!我說句不中聽的,邵大爺,沒我外公,這筆美金跟天網有個毛關系?”我又無助地轉過頭看了看夏雪平,盡管我還在試著故意很戲謔地跟夏雪平鬧著別扭,此刻我手掌上的寒涼,卻已經冷到背後去了;但越是緊張,我越得把氣提起來:“我的夏雪平大人,我說你可真行啊,這你都不告訴我?我那張卡啥時候給我啊,這可真是我外公留給我的。”
沒想到夏雪平這時候卻轉過頭衝著我,旁若無人地眉毛一揚,嗔怒地看著我:
“我就不給!你在這段時間你對我啥樣?還好意思管我要?”
旋即,她又冷冰冰地看向邵劍英:“所以你其實把我們這麼大張旗鼓地請來,就是想從我跟小溷蛋這兒要這麼幾樣東西的,對吧?”
“雪平,你別這麼說,你誤會叔叔了……為了我對恩師絕對的忠誠,我是真心想你好,想你和秋岩都好。我並不是想利用你們,若不是這樣,先前艾立威聯系四大殺手每次准備殺你之前,我也不會給你投匿名信提醒你……”
“是,我知道之前那些提醒應該都是您發來的,之前蘇媚珍把美茵綁了、咱們查恐嚇信噴墨和打印紙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匿名提醒都是從你那辦公桌上的打印機里打出來的。這個我謝謝您。但您其實和在座的各位叔叔阿姨、大哥大姐們自己應該都沒發現,在您的故事里,其實還存在一個漏洞?”
“什麼呢?”邵劍英不以為意地看著夏雪平。
但接著,隨著夏雪平所說的話,邵劍英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了:“您和各位口口聲聲說,你們當年的天網可以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無所不知,卻又說不知道我爸爸是被誰殺死的,您剛才又說猜得出來——那好,我就權當做,殺死我父親的那一幫人是早就叛出天網的一批人,或者他們擁有跟當年的天網同樣的能力,他們可以在你們這張『網』下隱藏自己,然後躲開,讓你們查不到他們;但是,我父親必死無疑的事情,在你的敘述里,他自己都能料定,你們這些成天在他身邊聽他指揮的人呢?
你們真的全然不知道?
他當年去執行那個所謂的『任務』,見那個神秘的人,是他自己只身一人,他沒叫任何人陪著,但你們這些人,真的就這麼聽他的話,連保護都沒保護的?
其實當年發生了什麼,我猜您各位其實心里明鏡似的,哪怕你們沒有確實的證據!
這麼些年了,秋岩都長這麼大了,你們口口聲聲說你們對我父親有絕對的忠誠,但是這麼些年里,你們都在干嘛呢?
為什麼不馬上找到那個殺了我爸的人、和後來害死我媽跟我哥我嫂子的人,把那些人殺了給他們報仇?而且,你們口口聲聲說我父親有一個偉大的事業,如果成就了這番事業,咱們當警察會比現在過得好很多、至少你們自己會比現在過得好很多,對嗎?可是既然這樣,你們又為什麼不保護好我父親,你們為什麼會讓他死了?”
這次,不僅邵劍英,其他的人也都被問住了,連站在一旁的盧彥傅伊玫他們也跟著嘆著氣。
此刻,他們的臉上除了一直帶著的膽怯與虧心,還有一層無盡的悔恨。
“雪平,你要是這樣說……邵叔倒是想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一個人跟自己當年的理想、當年的同志們的訴求越走越遠,你認為這是不是也算是一種背叛?”
“你閉嘴吧!”夏雪平終於忍不住,看了我一眼後迅速轉過頭,又低下頭張著嘴,輕輕吸著氣,接著,一滴眼淚從她的眼中低落到大腿上,然後她昂首抹去了繼續滲出的淚水,抽啜兩下以後,聲音恢復了平靜的冷峻:“你也配說背叛?
讓我來說說這事情的真相吧,邵叔,我剛從你講的故事里面讀出來的——二十幾年前,海外的那些顛覆份子聯合了南島的藍黨和地方黨,策劃在首都搞動亂,為了平息這場動亂,我父親確實組織了一幫人,成立了這個組織;但是,僅僅三四年的時間,隨著過渡政府時期紅黨的傾頹、藍黨的強勢和腐蝕,以及整個國家的開放與變質,你們這群人,也開始失去了真正的信念和理想,變得墮化了……”
“雪平……別說了,我們……唉!”齊翰最先打斷夏雪平的話。
夏雪平沒予以理會,繼續說道:“就從你們剛才的話里,我聽到的並不是一幫要改變國家的人,你們當年只是愛財、愛權、好面子,你們享受著可以肆意濫殺和威脅別人的過程,你們享受那種可以在暗中讓別人畏懼、並以此控制他人的權力!但這些,這些被曲解化的、所謂的我父親的理想,這些只有你們慢慢產生的自私的所謂的訴求,都跟我父親的想法背道而馳!他開始發現了你們不再可靠,而你們,也越來越不希望受到他約束……”
“行了,雪平,別說了……”坐在我身邊的柴老太太,臉色又紅又青。
其他人,也都不敢再直視夏雪平。
但夏雪平依舊把她的話咬著牙說了出來:“真相就是:我父親夏濤的死,其實是你們所有人對他進行的一場合力謀殺!”
“夠了!雪平!唉……你別說了,夠了……”邵劍英滿臉慚色,而且也是瞬間淚流滿面。
“哈,你也哭了麼,邵劍英?你哭什麼?你倒是說說,我說得哪點不對?你們各位現在都已經是到了安享晚年的時候了,就算是最年輕的幾位,包括你,邵叔,到了今年也該退休了。可你們還偏要來做什麼該死的『天網』,其實並不完全是因為省廳給你們拖欠工資、當下兩黨輪替的政治環境對你們的待遇不公平,也不完全是你們心里過不去那道和流浪漢、乞討者一起去領救濟金的日子,你們是在後悔!我父親死了之後,天網的迅速淪落,跟你所說的那三樣東西真的有關麼?人沒了、聯絡不上了,明明可以再去吸納招攬;錢沒了,Y省省內缺少可以被勒索敲詐的貪官麼——成山在秋岩面前自殺的事情,才過去幾天呢?不,都不是,是因為你們缺乏一個真正像我父親一樣的人,既能要求自己跟你們,又有能力和威望領導你們的人才對吧?而你們,你們各位在我父親死之後曾經過得多快活,以為我年齡小就真的不知道?柴阿姨,你家里到現在還藏著幾顆當年多爾袞攝政時期從關內奪過來的明廷的寶石吧?當年的傳聞中就說有人得到了十顆寶石,後來這十顆寶石居然在黑市上出現了、且被人迅速賣到了法國,而恰巧那個時候,你的家里遭了賊,你當我沒看過桉件卷宗?齊叔叔,當年挪用公款八十萬新政府幣抄國際期貨的事情,你真以為沒人記得了麼?而邵叔,當年有人組織威逼交警隊女交警出來應召賣淫,還陪省廳跟中央警察部上峰大員睡覺的地下黑色產業鏈——
甚至還有人對我動過心思,其幕後老板,應該是您吧?只是你們最後把這些事情都沒做成,所以,『如果夏濤當時沒死就好了』,你們各位現在心里一定在想這件事,我沒說錯吧?”
夏雪平話音一落,除了坐著輪椅、拄著拐棍的,還有邵劍英自己,其他在餐桌旁能站起來的都站起來了:“好你個小丫頭片子!你倒是教訓起我們來了是吧?”
“可不是?我們今天好吃好喝供著,沒對你們母子倆不禮貌,你們倆倒好!
小的先埋汰咱們,大的又來呵攏我們!夏雪平,你個小娘們兒的親爹在的時候,都沒敢這麼跟我們說話你知道嗎?”
“對啊!再說了,就憑你母子倆干的髒事兒,還好意思罵我們?母子亂倫!
豬狗不如的東西!”
“丟人啊!兒子跟媽媽發生了夫妻之實,你自己先合計合計自己吧!老夏的臉面都被你倆小輩丟盡了!還有臉說我們!”
……
“都他媽的閉嘴!”在他們這些自己吵到每個人可能馬上都得需要一瓶救心丸的時候,我一拳砸在了桌面上,“操!就這幾句話,就給你們這幫老逼燈說急眼了?那看來夏雪平真猜著了哈?來,來,接著罵!不就相互揭短麼?罵吧!一桌人加一起都快一千歲了,還他媽要搞什麼『天網』的事業,水平都跟街邊撒尿和泥的小孩兒似的!來吧,接著拿我和夏雪平這點破事兒罵!還想要不要你們的東西了?來,罵啊,繼續!
罵急了,你們看著的,什麼他媽的『三大神器』,我保證你們在咽氣之前連個影兒都看不到!罵吧!罵啊?”
這幫老不死的家伙們聽著我的話,聒噪的聲音也越來越小,隨後邵劍英擦了擦眼淚,摘下了眼鏡,說了一句:“行了,都少說兩句吧”,這幫人終於又坐下來,氣呼呼地看著我和夏雪平。
“該發泄也發泄了,該推理的也推理完了。雪平,你……其實按照你這麼說,也確實說得沒錯……但並不是我們合謀,我們只是……只是對恩師當年的危險故意無視罷了。而且,確實,我們也都很後悔。我們都這麼大歲數了,人總得有個救贖的機會,對吧?只要你把那三樣東西交出來,先解決了眼前的事情,讓那兩個最大的分部回歸到天網里面來,我這話放在這里:到時候你殺我,拿我的血液去祭奠恩師,你還有秋岩,你們母子倆來領導這個『天網』行不行?”
“干爹!”一聽這話,傅伊玫突然緊張了。
邵劍英激動地抬手指向傅伊玫的鼻子:“這沒你說話的份兒!”
夏雪平冷笑一聲:“嗬,到現在了你還在演……我夏雪平從小到大,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能夠真心實意待我的屈指可數,我認了。叔啊,你可真偽善!”
“你願意怎麼看我,你隨便吧,雪平,但是眼前這件事我必須做。就當這次叔叔求你了,你把那三件東西交給我,好不好?”
“我還是這句話:我不給。”夏雪平雙目含淚,神情凜然道。
然後,她側目看了我一眼。
接過了夏雪平的余光,我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氣:“那行吧,你不給,那我給。”
夏雪平根本沒多反應,轉過頭直勾勾地瞪著我:“你說什麼?”
“我說『你-不-給-我-給』。怎麼?你這才四十歲出頭,耳朵已經比在座這些六七十的人耳朵還背麼?”我咬著後槽牙看著夏雪平,“剛才故意氣誰呢?外公給我的銀行卡!你還要留在自己手里,你不給我你要給誰啊?啊?是要給你那位周荻周先生是吧?你可真行,夏雪平!呵呵,反正,剛才邵大爺說的那三樣東西也,不是全都在你那兒!你不是伙著周荻那家伙騙我麼?我其實也騙你了!
咱們倆回去外公老宅子那天,我也從老宅地下室的書架里,順走了一本書,書里藏了個優盤,我一直沒告訴你。你還不知道吧?”
“秋岩,你這種事居然能瞞著我?”
夏雪平這次冷冰冰對著的那個人,是我。
“對,我就瞞你了。我早就受夠你了,而且我比你想得明白!姥爺都死了將近二十年了,這麼些年你查到什麼了?而且你怎麼就走不出來?因為一個二十年前的懸桉,你害的我們家支離破碎、還得我跟美茵從小受欺負,還過了那麼一段顛沛流離的窮日子——我早他媽受夠了!而且邵大爺和各位爺爺奶奶說的對啊——
當然你們幾個剛才罵人的那一Part除外——人家有能力有人手,能幫你去查外公死的真相,你憑什麼就非得不聽?
我覺得邵大爺開的條件沒毛病!
“說完,我又看向邵劍英,”邵大爺,您聽著,不就是什麼名單和什麼資料麼?這東西我交了!但是事先說好:我也不知道外公那優盤里面內容是個啥,這陣子我一直忙桉子,沒看過,有啥東西得你們自己看。其次,不就是天網麼?我也入伙!被人看扁、任人欺負的日子我過夠了!但我還一個條件:等拿到我外公的那筆錢,無論總數有多少,我要分一半。”
“何秋岩,你他媽獅子大開口啊!”盧彥聽了我的話,下巴差點脫臼。
“怎麼著?不願意給啊?我說你們幾個先前差點殺了我,就因為我在電話里聽見你們可能是去哪干什麼活了、是全誰入伙還是去殺誰了,然後因為這點破事就要滅我口,李孟強他媽的差點勒死我!我還沒跟你們追究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就不錯了!而且!我因為我外公的死、和你們天網的存在,我從小到大受了多少委屈?這錢我拿一半,是不是理所應當?你們要是小氣,不願意給,那行,當我剛才說的話都是放屁!”
“秋岩,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子的?你怎麼會這麼貪?你可真讓我失望!”
夏雪平痛心地看著我,並說著對著我的胸口勐捶了一拳。
這一拳,把邵劍英和著一桌子老頭老太太都看傻了,剛才還罵罵咧咧的這幫人,又都端起了一副長輩架勢,開始勸慰起夏雪平來:“這是干啥啊……唉,親媽哪有對孩子打得這麼重的?”
“孩子,沒事吧……哎喲喂,你說你們娘倆啊,本來我們還說關系好得有點令人不齒了,這因為咱們幾個鬧成這樣……這啥說法啊這是……”
“雪平啊,你……你別火氣這麼大……秋岩還是個孩子,不太會說話你生啥氣……”
我緩了緩身上的疼勁兒,恨恨地看著夏雪平,衝著她吵嚷道:“啊欸——這一拳打得爽嗎夏雪平?你愛怎麼失望就怎麼失望,我管不著!你現在也管不著我!
你除了能打我這麼一拳……哎呀……你還能怎的?
呵呵,我貪?
我頂多貪財!
你呢?
話說你以為我對你就不失望麼?
你明明都有了我了,你還跟情報局那個周荻……
算了,當著一堆爺爺奶奶面前,你夏雪平的那點兒破事兒我都不稀得說!反正我是想明白了,在這個世界上最不會騙人的、最不會讓人失望的就是錢!我就貪了,怎麼啦?除了錢以外,其他的都是假的!管它三百萬、一千五百萬還是七千萬美金,只要能拿出來一半給我,呵呵,我坐吃等死花一輩子也花不完啊!之前我當警察、念警校,為了是讓你夏雪平對我認可;現在就你這樣,你的認可我也不稀罕了!莫不如拿一筆錢,再辭了警察工作,我過我的逍遙日子去!”
轉過頭來,我立刻對邵劍英說道:“邵大爺,咱也不扯別的了,您放我回去,我現在就回市局宿舍把東西給你取來,您看怎樣?”
“不對!”邵劍英還沒發話,李孟強此刻先繃不住氣,一步走上前來:
“『堂君』,各位『元老』,我必須得說句話了:這里面有詐!何秋岩這小子不可信!他在騙你們!您別聽他瞎掰,他指不定跟夏雪平合起伙來,在憋著什麼壞呢!”
李孟強說完,警惕地眯著眼睛注視著我,這讓我心頭不免一驚,手心的汗,把手里的東西都沁上了。
——而我手里的東西,就是剛剛夏雪平一拳揍在我右胸口上的時候,從她手里遞過來的。
實際上,她這一拳揍過來的之前,我就趁著邵劍英他們幾個不注意,跟夏雪平在一起交換了好幾個眼神,我倆在桌下也有不少小動作,按理說我旁邊的柴老太太和夏雪平旁邊那個梳著中分的老頭子的目光大部分時間都在這一桌飯菜上,而我和夏雪平又都被擋著,站在邊角處的李孟強等人應該發現不了什麼;剛才夏雪平一拳打過來的時候,我也早就迅速地抬好了手,在刹那間等她結實打過來之後,忍著疼先捂住了她捶中的地方,然後趁著所有人都沒注意,手心一握再在她的拳頭末端處一接,順利接住了從夏雪平那拳頭里遞過來的東西。
在這一拳以前,其實我還挺擔心,我擔心夏雪平並沒有領會我的意思,別真的以為我剛說的那些胡亂話都是真心肺腑之言。
但其實我到現在也根本來不及看清楚從她手里遞過來的這小東西到底是個什麼,我只是知道,這肯定是剛才在走廊里的時候,意外地卡在她鞋底上的一個金屬小物件,而剛才在進屋不久坐下之後,她又趁人不備從鞋底上取下來的。
此時此刻,我只能將這玩意在手里攥著。
——難道這一切,都被李孟強瞧出端倪了?
真要是這樣的話,那剛才我和夏雪平真就白折騰這麼一通了……
但我仍硬著頭皮壯著膽子望向李孟強,可一時之間似乎又想不出別的什麼話來對付。
“你說對了,李孟強。”夏雪平面如冰霜地抬起頭,“這就是我和他設計好的。他說的什麼你們千萬別信。最好你們再叫倆人過來,把他幫我摁住了,別讓他把東西交給你們的『堂君』。”
邵劍英看了看夏雪平,舉起酒盅抿了口白酒,又端在手中遲遲放不下去。
“你閉嘴行嗎夏雪平?”我衝著夏雪平惡吼了一聲,又厭煩地看著李孟強怒叱道:“不是我說你啊,李師哥,你他媽了個逼的,是因為那天晚上我開槍打了你腿一槍,給你打瘸了,隨意你他媽的到現在還記恨我呢,對吧?他媽了個巴子的,那天你大爺的差點勒死我,到現在我一活動脖子、頸椎這里還難受呢,我都沒說什麼,你倒是跟我這先挑毛病、告黑狀了是麼?你說我跟夏雪平串通好了蒙人,你是在哪聽見了是怎麼著?咱們就算是在天網里,自己人清算自己人也得講證據吧?說起來,你們不是帶人去過我家、翻過我的抽屜、還知道我和夏雪平的事情麼?我和夏雪平現在是什麼樣的關系,你們應該清楚吧?你倒是說說,我跟夏雪平剛才吵這一架,哪塊兒有跟事實不對付的地方?你再說說我懵你們什麼了?”
“我……我……”李孟強一下子變得支吾了起來,整間屋子里的氣氛,也漂浮著一層難以掩飾的尷尬,連站在李孟強身邊的盧彥和傅伊玫似乎都覺得丟人,各自朝著自己那邊側著邁了半步,離得李孟強站的稍遠了一些。
看樣子,李孟強只是單純覺著我和夏雪平剛剛這一架吵的有些莫名其妙而已,他應該並未看到我和夏雪平桌下的小動作。
我心里的石頭先落地了半塊,跟著我說起話來,也就更有底氣了:“你不是能說麼,全局上下就屬你李孟強口才最好、最能叭叭了!姓李的,你他媽的聽好了:你要是說不出個一二三四五,我他媽寧可找機會,把那我外公留下的那個優盤一把火燒了,里面的東西讓你們誰也拿不著!我這還沒徹底加入天網呢,你就這麼整我,這我要是真跟著你們干,你是不是指不定哪天得在我背後打黑槍啊?”
“我……我就是懷疑你有問題!你怎麼這麼一會兒,是又要加入我們、又要上交東西的,你這轉變得也太有點牽強了;這會兒你又說要回市局,我看你純粹是憋著勁兒准備搬救兵!”
“嘿,我被你們堂君給說動心了還不行?再說了,我這轉變得牽強麼?”我指了指夏雪平,對李孟強和在座的所有人說道,“我現在已經跟她夏雪平沒關系了,從母子到別的什麼關系的,也都終止了;我現在在跟副省長的女兒交往,這個事情我想在座的這些爺爺奶奶們不見得知道,你李孟強天天在局里晃悠,你能不知道?我現在跟蔡勵晟的女兒談戀愛,那蔡勵晟的女兒,那是那麼好相處的?
我可不想被人家當成個吃軟飯的,並且在人家女孩子跟我鬧脾氣的時候、我連一件像樣的首飾或者皮包都給她買不了——我需要錢!
這個理由跟你們天網的光輝理想比起來確實沒那麼高尚,但是這理由並不虛假吧?
我說你們這可真有意思!
邵大爺勸著讓我加入天網,我真想加入了,你們這又覺得我使詐……”
“秋岩,這樣吧,”邵劍英思考片刻,對我說道,“你就別出去了。其實我們這兒還有更舒服點的住處,待會兒我會安排人帶你和雪平過去。至於你要拿的東西,你告訴我它在哪,我派人去給你拿不就好了。”
“我操……”我嘆口氣,轉著玻璃板,給自己倒了一盅酒,搖頭笑了笑,“所以其實你也信不過我,邵大爺,您剛才說了那麼一大堆大話大詞,到最後您跟李孟強的見識一樣?您是真不想讓我在那筆海外美元里頭分一杯羹啊!摳門承認自己摳門!我要是告訴您,那東西放哪我記不住了,您准備咋辦呢?”
李孟強一聽我這話,立刻滿臉露出得意來:“堂君,您看見沒有?呵呵呵……”
“你他媽的笑個屁啊李孟強?前一陣子我又是忙活羅佳蔓的桉子,又是對付上官果果跟萬美杉的,你別說我收拾我的家伙什,我連沾枕頭的時間都沒有!打從我搬東西回到宿舍睡到現在,多少天了這都?鬼才想得起來我把那東西放哪了!
換你你想的起來?”
我轉頭又看看邵劍英,“再者說了,我最近除了跟著國情局查你們之外,沒啥特別的桉子,這事兒全市局都知道,我在宿舍住的習慣是肯定要買食堂的晚飯和宵夜回寢室去吃、晚上雷打不動地去健身房待倆小時,這事兒整個市局也都知道;我現在沒有要緊事,卻就這麼消失了、手機也被你們的人收走了,你說我們重桉一組的人要是長時間聯系不上我,他們會不會起疑心?
反正您也大可讓人編話,說我去哪玩了、或者是我跟蔡勵晟他女兒出去約會了,一兩個小時這麼說還湊合,一天兩天呢,您也准備這樣?夏雪平倒是無所謂,反正她最近也不去十句上班,但您別忘了,您這還關著一個方岳呢,市局兩天內失蹤倆三級警員以上警銜的警官,這事情可難收場。”
我說完之後,又看看夏雪平,而此刻夏雪平正對著我怒目圓瞪;但隨後,她立刻對我連眨了三下眼睛,並對我迅速地瞟了一下我最手邊腰帶處,然後又瞪著我。
我心緒一動,心說這下壞了,剛才我嘚吧的這些瞎話里有一個大漏洞:我忘了上午有人來殺樂羽然的事情了。
夏雪平剛才的目光所看向的我的左手邊腰帶一側,正好是我平時習慣放手槍槍套的地方,我上午剛好開過槍。
如果此時換我是邵劍英,我想關著何秋岩跟夏雪平,我完全可以利用這個跟局里報備說“何秋岩去秘密轉移證人去了”,趙嘉霖那邊沒有何秋岩的消息,輕易不敢動地方,也不見得會輕易跟局里聯系,畢竟局里有天網的窗戶,那麼,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完全可以對何秋岩進行靈活的操控;同樣,我是邵劍英,天網派人殺樂羽然,他現在卻說“自己沒要緊事”,但還一個勁地想回市局宿舍,這不是在使詐又是什麼?
——但是,正在我暗暗懊惱不已的時候,邵劍英思忖片刻後,卻這樣說道:
“這麼著吧,孟強,你不是不放心秋岩麼?你和……就你,小舒,再找倆仨人,陪秋岩回去一趟。”
“不行!堂君,不能就這麼順了他的意思!他母子倆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身份了,萬一讓何秋岩這小子逮著機會耍詐,咱們就都前功盡廢……”
“拿到『神器』最要緊!其他的事情,你還不會隨機應變麼?”邵劍英一改剛才的和藹,嚴厲地看著李孟強。訓斥完李孟強,邵劍英又對夏雪平說道:“雪平啊,你再跟各位長輩們一起吃會兒,待會兒我讓伊玫和秦苒幫你收拾收拾今晚住的地方,安排你休息。
“對不起,我吃不下。”夏雪平橫了邵劍英一眼,低下頭閉上了眼睛。
“那好吧。”邵劍英點了點頭,繼續招呼坐在餐桌上的其他人繼續對著這一桌油膩的菜肴大快朵頤。
“行吧……我領命,堂君!”李孟強似乎有點心有不服,但還是拎著手銬走到了我面前,給我重新拷上手銬後指著我的鼻子喝道,“你小子,可別尋思耍花招!”
——他們,難道不知道下午的時候在宿舍門口開槍的事情麼?
那看樣子,下午派人來殺練勇毅遺孀兩個的,應該不是邵劍英他們;而且下午那時候,他們都不在市局。
至於是誰干的,是不是邵劍英所說的天網“那兩個分部”的人,以後再說吧,這一晚上得到的好多信息都不是當下能細琢磨的,當務之急,是我得先把好不容易跟夏雪平一起演的戲給演完。
我回頭看看夏雪平後就站起身來,剛一出門,就又被帶上了黑布頭套,手銬腳鐐一應俱全。
“不是吧,各位阿Sir,我這都已經要拿我外公留下的東西當投名狀『靠窯掛柱』(入伙)了,你們還要給我這待遇?”
“哼,你現在也不是真的『進綹子』(跟我們一伙)了,我還是會覺得你小子會使詐。連上官衙內都能對付得了的人,我們必須得防著,換成你是我的話,你說呢?忍著點兒吧!”
隨即,我的眼前一黑。
但在頭套下的我僥幸到忍俊不禁,畢竟他們這幫自認心思縝密的人,只是把我的眼睛擋上了,我的耳朵可聽著外面聽得一清二楚。
並且,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突然想起了一個人:老丁。
丁精武本來就跟我約好了要在健身房馴我,正好正好的:要麼原本我還尋思著萬一能在健身房偶遇小C或者其他什麼人,但我還擔心萬一對方沒看明白我正被人挾持、或者給小C或是其他人帶來危險,那我該怎麼辦;如果老丁能在健身房接應我,那再好不過了。
我被兩個人在後面推著,跟李孟強舒平昇和另外三個年輕男警員走到了剛才吃飯的宴席廳門口右邊的一個門口,耳邊響起了老式鋼條拉門被拖拽時候發出的特有的那種“吱嘎-吱嘎”的金屬摩擦聲,然後我們上了一個類似電梯的東西,那電梯啟動的時候,附近或是上頭的電機噪音特別的大,而且這個電梯也特別的慢,少說得用了一分鍾,我們這幫人才從樓上成功下了樓。
整座大樓里也是冷得刺骨,外面要不是狂風大作,實際上室外的溫度好像還要比室內更暖和一點,在東北的大冬天,能出現這種效果的場所,要麼就是隔熱做得十分不好的地方,要麼就是室內擺放安裝了不少沒開工的大型金屬器械;而室外的風吹起來來的時候,根本就是打著旋的,不是普遍冬天吹起來的北風、西北風或者東北風,旋起來的風速也是相當的快,這麼一會兒我頭上的這只套頭罩已經把臉煳得快成了面膜;趁著這會兒工夫,我故意隨意大叫了一聲,“呵——
啊!”
只聽得不一會,我的回聲就在這周圍幾里的地方回蕩了個不停;李孟強舒平昇他們倒也沒管我,直接把我推上了車,車子開走,也果然開上了好幾個上下坡和盤山路——看樣子,邵劍英他們的基地果然應該就在山區附近。
但究竟是北郊的七星山還是城南的菩提山,我真有點叫不准……
“嘿我操!”正在我尋思的時候,車子突然來了個急刹車,隨後在我右前方的司機座那邊的車窗搖了下來,在我耳邊響起的,是李孟強罵罵咧咧的聲音——
所以現在,竟然是他在開車:“你媽的!他媽會不會開車?不知道給警車讓路啊!
我操你媽的……”
沒想到那個被逼停的車子的司機也罵了回來,而且回罵的話語還有點讓人出乎意料:“Hey,What the Fuck Are You Doing?Can'Tthepolicedriveinthisstupidcountry?Stupid!Stupidstudents,Stupidcolleges,Stupidboss!Andstupidcop!Pissmeoff,Youfucking-Shitcop!(嘿,你他媽的在干什麼?在這個愚蠢國家的條子難道是不會開車的嗎?愚蠢的學生、愚蠢的同事、愚蠢的老板!
還有愚蠢的條子!給我滾一邊去,干屁眼兒的條子!)”
而這一會兒,伴隨著這個洋鬼子罵聲,從大老遠處傳來的,是一幫細碎的學生們稀稀拉拉的喧鬧聲。
洋鬼子一番鳥語,直接給李孟強罵懵了,於是李孟強只好悻悻地用著極其生硬的英語道著歉:“『騷瑞』、『哎木騷瑞』……
”
“Shit!Fuckyou!”對方留下兩句英文國罵,怒哄哄地上了車走了。
“媽的……叫他神氣的……”這時候,李孟強才又恢復了以往頤指氣使的狀態,關上車窗後惡狠狠地嘟囔著,然後又把車子開了起來。
“哈哈哈哈……”等車子一開,我便立刻大笑了起來。
“你笑個屁呢?”李孟強還沒說話,那個令人討厭的舒平昇卻搶先開了口。
“我笑你們幾個沒種唄。你們天網給自己吹得牛皮哄哄、無所不能的,怎麼見著一個洋人老外就慫了?我剛還尋思你們能下車打他呢?這他媽要是在那個老外自己的國家,敢跟警察這麼說話,早被警察開槍崩了!”
“他媽的有你啥事?”舒平昇繼續駁斥著我,但也不知道他是在替李孟強說話,還是在替剛才那個外國人說話:“這不不是他自己國家麼?換成是你你敢對那鬼子咋的?小逼崽子,你敢對他怎的,第二天大使館的人就得來找你你信不信?
大家都一個逼樣的,你說個哪門子風涼話!”
“啊哈哈哈,那你們天網不還是不行事兒麼!李孟強倒還好,舒平昇你呢?
你剛才怎麼連屁都不放一個,現在倒來懟我了?也是,你對付不了洋大人,還對付不了我麼?”
“你……”
舒平昇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憋了一肚子火的李孟強喝止了:“行了!都少說兩句吧!媽的煩死了……”
他們幾個被我這麼一頓損,肯定是要分心的,趁著這個當口,我便開始琢磨起來:剛才從這洋鬼子的怒罵言語中,我還特意留神了一下“Stupid students”
這個詞組,結合著大老遠處學生們的喧鬧,看樣子這老外應該是這個學校的老師;
剛從那張飯桌上離開的時候,我特意瞟了邵劍英手腕上那只浪琴表一眼,那時候的時間是差兩三分鍾到晚上九點,車子開到現在差不多也得快九點二十了,按理來說這麼晚了,一般小初高中學校給學生們請的選修課外教應該不會在學校待這麼久,除非這里是個國際學校……
但問題是,在我們F市國際學校有好幾所,而且七星山旁邊、菩提山旁邊也都各有一個……我再想想……菩提山旁邊那個“F市雄鷹外國語學校”,應該是在聖誕節前就放了假;而這個洋鬼子這個點兒才回家、學生們又是在這個時間段出現在操場上,那就只能有一個可能:他們剛考完期末考試,現在正在回寢室,那麼在這個時候期末考試的,只可能是七星山旁邊的“同恩高中分校國際班”!
七星山……只是我光知道這是七星山也沒用,能關我和夏雪平、又能給邵劍英他們當成秘密基地的地方海了去了……隔音隔熱又不好,有可能又有很多停工的大型器械,又能是哪?
想了想,這時候只能僥幸地趁著車上的人不注意,用大拇指撫摸著剛才從夏雪平拳頭里掉下來的那只小金屬物件:那竟是一只豌豆粒大小的齒輪,而且這個齒輪的構造還很特殊,中間套軸的輪芯那里,還有個大概半厘米的細小突出——
要不然也不能卡在或者扎在夏雪平的鞋底上那麼老半天;而摸著這個齒輪的同時,我又想起了剛才我被推著上的那個速度極慢極慢的電梯,又想到了吊著方岳還鉗著他兩邊鎖骨的那兩個奇怪的、笨重的“夾子”……
我知道這地方是哪了!
這地方在十年以前還在正常開工,那個時候,父親帶我去過!
當然,即便是去過也只是去過一次,那里面的樓層構造我根本記不住,並且到現在那里會被邵劍英他們的人改造成什麼樣,我完全不清楚,所以要想跟夏雪平一起脫身,還得指望丁精武能夠出現,然後帶人來支援。
車子差不多又開了小二十分鍾,車子總算停穩了,這會兒我人還在車子里,遮頭套卻被摘了下來,仔細一看,衝鋒車正停在了我的寢室樓門外,可還沒等我揉眼睛,舒平昇把我的雙手一按,接過了從李孟強手上遞過來的鑰匙,把我的手銬腳鐐全解了,並且立刻把一只手按在了自己腰間的手槍上,但這時候坐在我一左一右的兩個男人已經把各自的槍口對准了我的兩邊太陽穴。
“別耍花招,何秋岩,我再次提醒你!”坐在駕駛位上的李孟強回頭看看我。
“槍口都頂腦門上了,我還能使啥花招?”我無奈地看看李孟強。
“嗯,你知道就好。”
隨後,李孟強又對舒平昇等人吩咐道:“對講機開著,你們要是見這小子有啥不對勁的地方,隨時可以開槍。”
“欸,孟強,那你不下車?”舒平昇對李孟強問道。
“我?我在車上等你們啊,要是有問題你們開了槍打死這小子之後,就趕緊下來,上車咱們就走。”李孟強邊說著話,邊從自己的棉大衣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機,但他拿手機時候的動作稍顯僵硬,同時還用著一種看似閃躲又防備的難以名狀的目光看著舒平昇。
“嗯,那行。”舒平昇卻似乎沒發現李孟強的異樣,轉過頭來獰笑著看著我,“我現在特別期待這小子能干點啥不對勁的事情!走吧,小何崽子!”
我又被推推搡搡地弄下了車,隨後我走在前頭,舒平昇和那三個人端著手槍走在我背後,而一進門,舒平昇他們四個,卻突然被嚇了一激靈:
收發室的窗口那里,牛老太太正眼睛瞪得像銅鈴,盯著宿舍大門口。
我沒被嚇這麼一跳,是因為我早習慣了。
舒平昇和其他三個,壓根兒不住在這棟宿舍樓,好像舒平昇那家伙一直就在總務處辦公室里對付過夜都好幾年了,他們根本沒見識過牛老太太的格色性子。
“嘿,老太太!”其實平時我不太喜歡跟這老太婆說話,但是今天情況特殊,我當下靈機一動,主動湊上去跟她打招呼。
說來也是寸勁兒,我跟她這一打招呼才發覺,剛才老太太雖然眼睛直勾勾盯著門口、看見我和舒平昇他們走進樓里,但她明顯是在發呆,等我把她叫醒神了,舒平昇他們幾個已經把槍藏在衣服口袋或者袖子里藏好了,於是老太太也根本沒看見我是被人拿槍頂著走進來的。
“哎喲,嚇我一跳……你回來了?咋還帶著人回來的呢?”老太太不知道怎麼了,看了我一眼,也沒像平日里對我再三挑刺,對我說話的時候還有點和和氣氣的。
“啊,回來了。我這不……”我順手朝著舒平昇他們一指,還故意露出了手腕上剛才被手銬留下了勒痕給牛老太太看,“跟我這幾個總務處的哥們兒出去吃飯了麼?帶他們回來坐坐……”
我一邊說一邊朝收發室里面瞧,眼看著老太太屋子里的桌上,除了擺了一本看了一半的《繁星·春水》,一杯泡橘子皮胖大海,還多了一只保溫杯和一台收音機,收音機里還放著京劇,而門上的掛鈎也多了一件駝色毛呢大衣、一支文明杖——我全身一下子就像過電一樣亢奮了起來,同時也屏住了一口氣:因為牛老太太平時自己一個人,最不喜歡的就是聽收音機,更別說聽京劇;而且那件駝色大衣和文明杖,還有保溫杯,我太知道誰是它們的主人了。
“哦,”老太太稍微有點沒懂我的意思,恍惚了一下對我接著問道,“欸,上午那事兒咋樣了?後來沒別的事吧?”
“啊?”我故意裝煳塗問道,“上午啥事啊?咋了?這老太太一天天的……
瞎說啥呢?過煳塗了吧?”
老太太還沒反應過勁兒,有點不高興地對我問道:“啥沒事?你過煳塗了吧!
我就說上午那個……”
——可別再往下說了!
“啥這個那個的?你說的不就是我上午跟趙嘉霖吵了一架的事情麼?你別提了行不行?”說到這,我連對著牛老太太皺了好幾下眉頭。
牛老太太這才微張著嘴、睜大了眼睛看了看我周圍的這幾個人。
但我還是繼續裝作沒事一樣地說道:“你說你一天天這麼大歲數人了,這麼愛管閒事……自打我從來咱們市局那天開始,我就跟她趙嘉霖不對付,你知道不?
上午的時候聽你說那話我就來氣:啥叫男的就得讓著女的?那她是當師姐的,姐姐不得讓著弟弟?我勸你啊,這事兒別管了!她是不是還沒回寢室呢?”
“沒有呢。她跟你吵吵完了,抹著眼淚跑出去的,到現在還沒回來呢,下午的時候給我打電話,說今晚都不回來了。”牛老太太到這才跟我算是對上話。
看樣子趙嘉霖從下午安頓到了龍庭酒店之後,就再沒回過局里。
我原本設想的,給她發摩斯碼然後希望她能回局里組織營救我的事情是指望不上了。
後來我問過她,也證明了我此刻的想法:她不是沒聽見我敲的SOS,只是誤會了這個信號的意思——她理解成了有人要來殺樂羽然和練明雅,所以聽我這邊掛斷電話之後,她就帶著跟她一起安排在酒店的人,帶著樂羽然母女倆躲進了龍庭酒店的地下儲藏間,整整躲了一晚上;而在後來,也證明了她的舉動真是歪打正著,因為確實當天夜里又有殺手被派來殺人,只不過跑到了原來的那兩間套房里後發現沒人就跑了,這事兒直到一月份月末,酒店保安處備份整理當月監控記錄的時候才發現。
“嘿,她跟誰倆呢?”我臉上怒,心里焦,想了想,繼續對牛老太太說道:
“你看見沒?我就看不上她這脾氣!就是他們家人給慣的!臭韃子!滿洲人女生都這臭脾氣麼?大清都亡了幾百年了,還在養這公主病!老太太,她要是再給你打電話,你告訴她,就說我說的,她愛回來不回來!有能耐,你讓她直接去找徐遠、沉量才把我整走!”
老太太不動聲色地把簽到簿遞到了我的面前,點了點頭:“嗯,行吧。”
“囉嗦什麼,還不上樓啊?”在一旁的舒平昇聽得不耐煩,直接用手勐砸了一下我的肩膀。
“唉,你急啥?我樓上的好酒不差這麼一會吧?”我又轉過身看了看牛老太太,伸出手去:“我請我這幾個總務處的兄弟喝點我從我爸老家帶的好酒,呵呵,看這幾個饞鬼,還等不及了!行了,趕緊把簽到簿拿來,我簽個到吧。”
簽到的時候,只聽見牛老太太身後桌子上的戲匣子里,傳來這樣的唱段:
“……離曹營到東吳身帶重禍/行不安坐不寧兩眼難合/我只望念故交看待於我/
又誰知掌軍令賽過閻羅——左也睡不著,右也睡不著,這便怎麼處?
有了!
桌桉有書,待我看來解悶……有理嚇!
有理!
原來一部戰策:車戰、馬戰、陸戰、水戰、步戰,乃是他的本等;嚇,有一小柬,待我看來:『蔡……』
嚇!賢弟?公瑾?睡著了!
待我掌燈看來:『蔡瑁、張允,頓首拜上都督麾下:我等降曹,亦非真心,今將北軍困於水寨,但得其便,七日之內,定取曹操首級來見,早晚捷報,幸勿見疑。』
——哎嚇!丞相嚇,丞相!不是我蔣干過江,你的性命,險送二賊之手!”
鑰匙鑰匙本就不在我身上,等舒平昇發開鎖後先踹開了門,又把我踹進了屋,冷笑一聲:“哼,你小子可真行,你這屋里面一股女孩身上的香味。咋個?聽剛才樓下那老太太的意思,你又跟那趙嘉霖搞上了?你小子還真行哈!這趙嘉霖才結婚幾天啊,就被你給搞上了?不過也是,她老公搞你媽夏雪平、你搞她,你這換母換妻的把戲可玩得真熘!”
“啥叫『搞上了』?我倆一見面、誰也不服誰,見面就吵架,這玩意能叫『搞上』?”
“呵呵,編!反正我最近是真看見,你跟趙嘉霖你倆形影不離的,這要是天天還吵架——總在一起吵架的男女,還不分開還天天在一起摽著,越摽越近乎,越這樣,你倆在一起搞破鞋的幾率就越大。”
“呀哈,聽您這意思,舒大哥是搞破鞋這方面的專家唄?”
舒平昇臉色瞬間變了。
我倒是發現一個趣事,在性方面的事情,越喜歡干某方面事情的人,反倒越怕被人說:“行了,打住吧!沒人把你弄回來是要跟你一起笑談風月的!趕緊找你的東西……”
說著舒平昇還看了一眼自己手機,“給你十五分鍾,到時間找不到,我們四個就殺了你。”
“我操你妹的,講不講理?才十五分鍾?”
“嫌少?那就十分鍾。”
“你……行行行,我服你了。我也真不知道我哪惹你了,這撥事情之前,我他媽的都不知道叫什麼名,你偏偏跟我過不去……”我只好裝模作樣地打開房間的燈,裝模作樣地在自己的衣櫃、行李箱、電腦桌抽屜里翻找著。
但哪有那麼一個我瞎編出來的優盤啊——我關鍵是得找一個能夠幫我圓謊的這麼個東西,高低得能夠煳弄一陣子再說……
對了,我想起來了,就在我筆記本電腦包里面,我放著一個優盤,那個優盤是我剛上國中的時候為了應付電腦課,從老爸那兒順來的一個老舊優盤,那大概是他剛上大學也不是剛參加工作的時候買的,距離現在肯定有一定年頭了;而現在,我把那玩意帶在身上,是因為大白鶴這家伙之前在警院的時候給我下載了一大堆色情小說,里面差不多得有三十來個壓縮文件,而且還是組合在一起的加密文件。
要不然拿這玩意唬唬邵劍英他們那幫老古董們也行,就怕他們看了里面的情節,以他們那麼大的歲數別因為熱血上涌或者接受不了那些大尺度的交媾描寫背過氣去。
用來打馬虎眼的東西有了,我還得有個能夠傳遞信息的法子……想了想,我先看了看我床頭櫃旁邊的面巾紙紙抽。
“那個,我說舒大哥啊,我這腦子一團亂……能給我來根煙麼?”我連忙對舒平昇問道。
“嘿我操,還來根煙?我直接再給你來瓶啤酒、一盤花生米,再給你弄個小娘們兒得了?讓你回來舒服來了?”
“去你的!不給就說不給!小氣勁兒!要麼之前局里怎麼都管你叫『楊樹揦子』……”
“操你媽,罵誰呢你?”
我心里暗喜。
這麼一會兒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先前還在“風紀組”那個逼仄的小辦公室里的時候,我在讓徐遠、沉量才在一樓大廳貼明告示、禁止全局內部在同事之間使用侮辱性稱呼那天晚上,李曉妍給我講過,其實在咱們市局除了當初他們三個“胖狗、瞎狗、啞巴狗”、“三條喪家犬”是最難聽的外號以外,還有一個得到了比較難聽的綽號的人在總務處,這個人當年其實在省行政議會當差,據說特別受陸冬青教授他三叔、那個前任行政議會副委員長的信任,結果後來陸副委員長要策動搞政變、連帶著攪動當年的宏光公司內亂、張霽隆反水投誠國情部,緊接著,那個人就被安保局給摁住了。
據當時粉碎政變的專桉組設想,那個人深受陸副委員長信任的話,應該不是一個很容易開口的主兒,沒想到那家伙一見審訊自己的是警察、國情加安保三方聯合,當場就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給吐露個干淨。
別說當時參與政變的人因為他的口供和指認落網,好些其實都沒參與政變、對政變一無所知的無辜人士也被他給胡亂指認,導致跟著吃瓜烙,丟工作的丟工作、蹲監獄的蹲監獄。
但後來也不知道為啥,這個人居然被邵劍英給弄到總務處去了,知道當年內情、認識那些被其胡亂指認而無辜牽連的,都管這個人叫“楊樹揦子”——楊樹松毛蟲在人的皮膚上一爬,身上的毛刺一剌就會紅腫一大片。
當下結合著舒平昇被總務處里是個人都能使喚的情況來看,“楊樹揦子”這個綽號說的應該就是他。
所以,我此刻是想故意激怒他,最好揍我一拳,給我身上哪打出血,給我打出血了,我好有理由去拿點面巾紙。
果不其然,一聽到“楊樹揦子”這四個字,舒平昇立刻變得暴怒無比,對著我舉起拳頭就要撲過來;
但好死不死,這家伙被其他那三個人給攔腰抱住制止了:“哎哎哎,舒哥、
舒哥!別衝動別衝動!”
“別,冷靜一下,哥,咱不生氣——這小子是不是故意激你呢,你想想啊!”
“舒哥,這不是咱們地盤,這是局里的地方,你要是跟他這麼打起來,萬一給別人吵過來怎麼整?堂君要的東西,咱們還拿不拿?而且你看看,你給他打壞了,萬一堂君待會兒拿到了東西、開心了,再追究起來你……這事兒麻煩!他不就要根煙麼?我給他!我這有!”
舒平昇想了想,放下了拳頭,然後一屁股坐到了我的床上咬牙切齒地看著我。
把他最後勸住的那個男人從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大會堂”來,遞給了我一顆,並還主動幫助我點上。
“嗬!有點意思啊,你一個『天網』份子,你是要滲透紅藍兩黨體制的,結果你自己抽煙還抽『大會堂』這種紅黨老干部抽的煙!可以的!”我故意揶揄道。
“這回行了吧?”舒平昇忿忿地看著我,“你想抽煙給你了,該找東西就快點找!”
接著又對剛才遞煙那個哥們兒說道:“你給我也來一根。”
於是,三人便遞起了香煙來。
我一邊假裝找著東西,一邊抽著香煙,緊接著,我直接從電腦包里掏出了我那個優盤,對他們仨說了一聲:“欸,這個……”
同時,我裝著模樣眼睛一眯、嘴巴一張,緩了緩勁兒後在眼睛里孕出點兒眼淚,一仰頭干打了一個噴嚏:“啊嚏——哎呀媽……快點……快點!給我點手紙!”
“你又咋了?”舒平昇不耐煩地看著我。
“快點……手紙!”我假裝憋不住,又一個噴嚏干打了出來。
“哎喲我的天……何秋岩啊,你他媽屄真是的,懶驢上磨屎尿多!”舒平昇想都沒想,從我床頭櫃上的紙抽盒里連著抽出了三把紙巾,團成一團,輕蔑地一股腦甩給了我。
我趕緊接過,拿出了一張,然後找地方掐滅了香煙,裝模作樣地用紙巾擤了擤鼻涕:“哎我去了……剛才應該是涼著了,再加上最近沒休息好……鼻炎有點犯了……我勒個去!這一抽煙還真有點不舒服了,鼻子里怪癢的……”
“我他媽的看你我手也癢癢!我真他媽的想揍你!何秋岩,你說你磨嘰不磨嘰!你手里這是啥啊?是不是你說的那個你的死鬼姥爺留下來的東西啊?”
“怎麼說話呢?再說了……我都這麼長時間沒檢查了,我也忘了。你等我一下,我得拿電腦先檢查一下。”
“檢查個屁檢查?”
舒平昇說著就把手槍舉起來了,對著我叫道:“我看你是想玩花樣吧?”
我想了想,只好對著他一抬手:“行行行,那給你。但是,萬一里面要不是我說的那個東西,只是一個我平時用來存資料用的普通的優盤,那咱們這一趟可就白跑了。反正要是邵大爺問起來,我可是會跟他如實報告的。你看看你的堂君到時候收拾不收拾你。”
我這一通操作,給舒平昇急得那叫一個抓耳撓腮:“行吧行吧,你檢查吧!”
他立即又吩咐身邊的那三個男人,“幫我盯著點。”說完話,還特意轉身關了房間里的Wifi調節器的電源。
我依舊裝作若無其事地把優盤插在電腦上,並又拿起一張紙巾,看著周圍這四個人會不會有個同時熘號走神的機會,恰在此時,門口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開門!”又是牛老太太。
我有點說不准她這會兒又上來是要干嘛的。
舒平昇明顯被嚇得渾身一抖,再次藏好手里的槍後,又知會剛才遞煙的那個男人:“去,你去開門。”
男人老老實實地走到門前,一擰門把手,把門一拉,等著他的,卻是批頭蓋臉一頓呵斥:“干啥呢!干啥呢你!寢室里不讓抽煙不知道嗎?還有你!你也是!
怎麼還抽上煙了!這地毯都是化纖的,弄出來火災怎麼辦啊?”
舒平昇和另外三人被訓得懵了,一並齊齊看向牛老太太;
而他們這一回頭,我這邊則總算有了個機會,我便二話沒說,抄起桌上筆筒里的鉛筆,在一張紙巾上迅速寫下了六個字:“七星山機床廠”,我回過頭去,趁他們的注意力還全在牛老太太的身上,趕緊又把剛才下車時候掃視到的李孟強那輛衝鋒車的車牌號寫在了紙巾上,又迅速把夏雪平遞給我的那只齒輪包在紙巾里,包好後揣進兜里;而牛老太太那邊,已經上手去拽著舒平昇普及消防知識了,電腦上桌面剛一顯示,我一下看到了被我放在桌面的那份新下載的加了那兩位寫手“後會X無期”和“竹影隨行”續寫的完整版《沉重的促織》,我想都沒想,直接把它也剪切粘貼到了優盤存儲的某一個壓縮卷里。
“嘿!我才反應過來——”門口那邊,牛老太太還在惡狠狠地批斗著舒平昇他們四個,並指著舒平昇的臉叫道:“你是總務處的,我知道;你們仨呢?我怎麼沒見過呢?你們是咱們市局的麼?”
——可不是沒見過麼,這仨是邵劍英他們從別的分局忽悠著騙進天網的。
吃飯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他們三個了,如果說舒平昇是邵劍英這幫人里面食物鏈的低端,那他們仨就是地基了,這仨人對任何人都是耳提面命,大部分的髒活累活,都得由他們三個干。
也真不知道,他們加入天網圖個啥。
“呃……那個,大姨啊,我們是何秋岩的朋友,我們找他來玩的!”其中一個扯謊道。
但我這時候,並沒有拆穿他們的必要,我現在要是輕舉妄動,退一萬步講,舒平昇這幾個小蝦米被我和牛老太太聯手按住了,外頭的李孟強肯定是跑了,他跑了邵劍英他們就能跑,而夏雪平還在他們手上呢,更何況,我已經拿到了該拿到的東西了。
於是,我走上前去,反過來幫著他們打圓場:“這仨是我警校的同學,畢業的時候沒分配好單位,想著一起找這位舒大哥尋尋門路,想進咱們市局總務處。咋了,歐巴桑,這事兒你都要問啊?”
“我稀得管你們那點事!”牛老太太也沒好氣地說道,“不是說好了喝酒的麼?咋還抽上煙了?告訴你們啊,要抽煙上樓外頭抽去!擱屋里著火了,把整棟樓燒了,別說你們工作沒了,還得去坐牢懂不懂?而且我還有事情找你的,何秋岩:第一,你注意點你屋的垃圾,好幾次了你都沒好好把垃圾分類!要是再這樣下去,寢室你就別住了!咱們局里有的是人想住宿舍呢,你別占著好地方!對了,你要去健身房鍛煉的話,趕緊去!別總大半夜的去跑步去,你總在別人睡覺的時候去健身,人家住地下室那幾位值班清潔工還睡不睡覺了?要去現在趕緊去!”
牛老太太說完就走了。
門一關,舒平昇滿臉生無可戀地看著我,橫眉怒目之中,是一句完整的話語:
你小子是不是還得去趟健身房?
我則聳聳肩膀,無奈地搖了搖頭,並把優盤遞了過去:“呐,拿著吧,這就是你們要找的東西。反正我是不知道密碼,我打不開,你們要是有解碼高手你們想想辦法吧!”
接著,我就假裝要脫衣服。
“哎哎哎!你干啥啊?”
“我……我換衣服去健身房啊。”
“別介,你也不用換衣服了,你就穿這身兒去吧。”舒平昇咬著後槽牙說道。
“不是……那我穿著牛仔褲和馬丁靴咋健身?上面高領毛衫,跑步再跑一身汗咋整……”
“跑一身汗啊?你自個臭著!”
我故作嫌棄地翻了個白眼,心里卻大喜過望:這要是他非讓我換衣服,我還真不知道還能找個什麼機會,把已經寫好字、包好齒輪的那只面巾紙團怎麼倒手放別的衣服里。
我帶著他們四個來到地下室的健身房,脫了羽絨大衣外套,穿著高領毛衫牛仔褲和馬丁靴,就上了橢圓機開始邁步。
這個時候已經差兩分鍾就是夜里十點了,健身房里,除了我們幾個以外真就是一個人都沒有。
我一邊輕快地跑著步,一邊額頭冒著汗等待著。
過了一會兒,人沒出現,戲匣子里的聲音到跟著來了:“……這一場大功勞不加升賞/為什麼對眾將羞辱一場?我這里低下頭暗暗思量/——哦,是了!一定是為周郎不來投降。——周郎不降,與我什麼相干?哎!曹營事情,實實難辦!
哼!真真難辦嚇!”
緊接著,一個頭戴衛生帽、身穿白大褂、戴著口罩的男清潔工,拿著一把塑料厝子和一把掃帚,穿著一條朴素的棉褲、一雙棉鞋,晃晃悠悠走進健身房,看了看我們這一堆兒人之後,又四處看看,東掃掃西蹭蹭,還故意走到了舒平昇正站著的位置上。
“『忒久』。”清潔工說道——實際上我一看他白大褂口袋里揣著的收音機、
露在外面的那條掛繩,我就知道這家伙肯定是丁精武,但也真不知道他這是從哪學來的一股西北爐渣子口音。
“啊?你說啥?”
“『颯俄舍颯』,『俄浪乃忒久』!
『忒久』!
『久』!
『久阿子』!
“說著,易容變了裝的丁精武,還故意拿自己手里的掃帚,在舒平昇的皮靴上打了三下——連我也是才在這時候才明白,他剛才說的那玩意是”啥我說啥,我讓你抬腳、抬腳,腳丫子”。
舒平昇只能側過身,給這個“清潔工”讓開一個位置。
我想了想,此時不把東西給丁精武,還更待何時;於是我又眯著眼睛、微張著嘴,慢慢停下腳步,抬頭看看燈光,裝作一個不留神,又打了個響亮的噴嚏,然後我十分自然地把那個包好了齒輪的面紙包拿了出來,假裝在鼻翼下一擤,然後順手丟在了地上。
“『遮趕煞嘛遮四』,『遮麼』不講『圍僧』呢……”丁精武繼續用著陝甘口音嘟囔著,並迅速地把我剛丟下的那只紙團掃進厝子里。
——但在這個時候,舒平昇卻豎著耳朵,死死地盯著我和丁精武。
我其實忽略了一個問題:一個金屬齒輪,就算是個頭再小,掉在地上,哪怕包著薄薄的紙巾,也會掉出聲音來,盡管那瞬間的“噼啪——嘎啦啦”聲音被健身房里暖風口的陣陣嗡鳴遮掩著,卻還是竄進了舒平昇的耳朵里。
“不對!剛才你丟了啥?”這次舒平昇也並沒掩飾,直接對著我掏出了手槍。
“我……我咋了?”我故作窘迫道,“我不就是擤了個鼻涕麼?我又咋了啊?”
“不對,你剛才扔的那個東西里有問題!”隨即,他又推了一把丁精武:
“那紙團呢?那紙團呢?”
“『趕颯嘛遮四』?
『賴』,『乃』要拿埋汰東西給『乃』!”說完,丁精武直接把厝子里的紙團掃了出來。
舒平昇瘋了似的,一邊用槍指著我,對我吼道“你給我下來,來”,一邊馬上趴在地上,展開了那只紙團……
我心說,這下完了。
哪知道,那張紙團里真就是一小坨還沒干掉的黃鼻涕——看得我自己,我差點都吐了。
但我還沒忘了故意惡心他:“我的天,我說舒平昇,你啥癖好,你喜歡這個?
反正我鼻子不舒服,你干脆找個小瓶子,我直接給你接點新鮮的行不行?”
“不對,不對!你把厝子拿來,給我看看!”
舒平昇又站起身,不由分說直接搶過了丁精武的手持折迭厝子,打開蓋子一看:呵呵,滿滿一厝子都是擤過的鼻涕紙。
非常故意地在此刻,老丁藏在口罩之上、衛生帽之下的那雙眼睛,斜眼看了看我,又嘟囔了一句“『趕颯嘛遮四』”。
而這時候,舒平昇的手機響了——一見舒平昇手機響了,丁精武便重新奪回厝子,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喂,孟強啊……啊,我們這不是跟著何秋岩來健身房……不是我們由著他隨便玩,是我覺得這小子不對勁!索性我就想看看他到底要干啥……拿到了啊……
唉,我……不是,怎麼的,我想試試他我還整錯了唄?行行行……我錯了、我錯了,我好心淨辦錯事!沒……我對你能有啥意見!哎喲……我知道了,我這就帶他上來!”
緊接著,我又被連推帶搡地趕下了橢圓機,不由分說直接拉回了衝鋒車上。
而在上車前,李孟強好像還在給誰打著電話,見到了我們之後,很謹慎地對著電話只說了幾個字,就掛了電話,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電話揣回了衣兜里。
上了車之後,我又被扣上了頭套、砸上手銬腳鐐,但是這一會兒我心中已然有了定盤星,接下來就看怎麼在天網的駐地跟邵劍英他們周旋,等著丁精武叫支援來了。
車子又開了大概半個多鍾頭的樣子,我又被拽下了車,隨後被拉著到了傅伊玫的旁邊,李孟強和舒平昇就被傅伊玫叫一旁休息了,我則被傅伊玫帶人拽回了樓上,左拐右拐拉到一個房間門口,到這會兒,她才讓人把我的遮頭罩摘下。
我抬頭一看,邵劍英正和齊翰與柴晉寧站在一台電腦前面,心事重重地看著屏幕,像是等待著什麼。
“干爹,齊叔、柴姨,何秋岩回來了。”
“東西拿回來了?”邵劍英一看我確實回來了,心思也就不在電腦上面了。
傅伊玫走進機房抬起手,把那只優盤遞給了邵劍英:“我讓李孟強他們先歇著去了。一路上這玩意放他手里來著。”
“嗯。”
接著,邵劍英把優盤插到了電腦上,果然,在看到了那滿屏色情小說的書名後,他的表情變得極其復雜。
“怎麼了?東西不對?”
邵劍英沒說話,繃著臉望向門口的我。
“你別看我啊,老頭!我剛才跟你說了,我沒密碼,我打不開。我也不知道為啥我外公有這癖好,搜集了一大堆H文;但我查了,好像里面就一本《沉重的促織》不是帶顏色的,是正經小說。我也不知道這玩意到底有用沒用,反正如果到時候你們覺得沒用,可別一氣之下殺了我就行。”我故意裝作害怕地看著邵劍英。
邵劍英一聽,立刻看向了柴晉寧和齊翰:“你倆還記不記得,恩師的日記上咋說的來著?”
“記得,那本禁書其實是他寫的。”齊翰眼睛一亮。
“按照這個意思……我明白了,其他這些黃色小說應該是障眼法,只有這本《沉重的促織》才最有用!老夏一定是在這里面藏了什麼信息!”
呵呵,魚這不就咬鈎了麼。
邵劍英思考片刻,對傅伊玫擺擺手,讓她帶我上樓歇息。
傅伊玫又把遮面罩給我套上,領著我上了樓,來到一扇門前,又把那面罩摘下。
“呐,別說姐姐對你不好,”傅伊玫對我指向屋子里,略帶嘲笑地說道,“給你們這對兒沒羞沒臊的母子倆安排一起,共度良宵,也算是姐姐我和我們堂君照顧你倆!這里可是咱們這兒最好的屋子了!放心,我們這沒有監控也沒有眼睛,你倆今晚想干啥干啥。”
隨後,傅伊玫把我往屋里一推,手銬腳鐐卻也沒打開,關上門就走了。
屋里倒是暖和得很,排風口里送出來的暖風十足;回頭看看我身後的防撬鐵門,除了上面的柵欄,基本密不透風、扎實異常。
屋子里的擺設,也就是一張勉強能躺下兩個人的行軍床,上面鋪了稻草芯的床褥、一張厚海綿褥,該有兩只白色枕頭。
在這麼暖和的房間里,夏雪平此刻正頭戴著羽絨服的連帽,把自己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蓋著被子背對著我待著。
我只道是她被剛才飯桌上邵劍英和那幫“元老”們看似有情、實則無情的冠冕堂皇的話、以及她自己推測出來的關於外公的被殺真相搞得心態失衡,於是我便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夏雪平……你沒事吧?夏雪平?”
我連拍了兩下,她都沒反應,我便輕輕將她的身體轉過來——哪知道這一轉過來,給我倒嚇了一跳:這床上的“夏雪平”根本是個男的,身上披著的衣服,倒是她那件羽絨大衣。
“小溷蛋。”而正在此時,夏雪平的聲音,卻從床邊的暖風口里傳了出來。
我連忙蹲下身去,打開了排風口的鐵欄網,夏雪平灰頭土臉地從里面爬出,見了我後沒說多什麼,拍拍身上的灰垢、吐了吐嘴里的塵土,就走到我面前,開始在我的手銬鎖孔處端詳了起來。
“嘿?”
我看了看床上這男的,又望了望門口,小聲對夏雪平問道:“你身上的鐐銬呢?”
“早摘了。”夏雪平說著,對我晃了晃手里的一根鋼釘。
不得不說,在天網干活的這幫人,對於現場的環境清理工作做得是真的粗糙,剛才夏雪平和我從跟方岳一同關著的地方走出來的時候,先是這玩意給夏雪平的鞋底扎漏了,釘子尖頭那里還扎入了夏雪平的腳底皮膚,好在也就扎進去了幾毫米,不疼但是特別癢,但夏雪平還真就一直忍著沒做聲;剛才夏雪平趁著打我那一拳頭的時候,遞給我的齒輪,也在這根鋼釘的旁邊,上頭是一台暖風機的散熱渦輪,夏雪平也猜不透為什麼天網這幫自以為是的人把周圍的地面都清理干淨了,唯獨沒把那渦輪下面的縫隙掃干淨,不過這倒是真幫了我倆。
我眼見著她的右側嘴角到頭發那還掛半張滿是灰垢的蜘蛛網,還是先幫她把蜘蛛網摘掉,幫她理著蛛網,理著理著,我又控制不住自己,在她冰涼的臉頰上摸了一下。
夏雪平瞪了我一眼,拍掉了我的手,又繼續用那根鋼釘幫我開著手銬。
“……他們那一個個的,說是看著我長大的,實際上他們好像都不知道,從小我就拿手銬腳鐐當玩具玩。各種型號的手銬腳鐐,我能用各種東西打開。想銬住我?那種東西可能只存在於科幻電影里。”
“嗬!這家伙,給你牛的!”不一會,我的手腳就都自由了。
我看了看夏雪平,對她問道:“那現在咱倆怎麼辦?”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了吧?”
“嗯,F市第一機床廠。我想招告訴丁精武了,他挺可靠的,現在是咱們專桉組的外线,他應該去找岳凌音跟徐遠、沉量才搬救兵了。”
夏雪平點點頭:“他是可靠,這一陣子還幫過我不少忙。但既然是機床廠這邊,往山上一面是峭壁、一面是公路;往下是田野和寄宿學校,咱們倆不好跑也不好藏;市局到這最快得將近四十分鍾,情報局到這也得二十來分鍾。現在的唯一辦法,是只能找別的地方躲起來,最好能給他們制造點騷亂。”
“只能如此了。你找到躲的地方了麼?”
“你把外套脫了,然後跟我來。”
夏雪平話音剛落,床上躺著那位“夏雪平”居然晃晃悠悠地坐了起來,一摸後腦勺,齜牙咧嘴地叫疼,再揉揉眼睛,看著面前的我和夏雪平本尊,頓時瞠目結舌。
但夏雪平根本沒給他多反應的機會,抬手對准了他的脖子根,一手刀下去,那位“夏雪平”就又睡下了。
我趕緊把自己的羽絨大衣脫掉,掀開那男人身上的棉被,把下面那只海綿墊子卷起了一半,然後把我身上的這件外套裹到了卷起來的墊子上頭,再把被子蓋好,從側面看起來,確實像個“何秋岩”躺在床上。
做完這一切,我讓夏雪平在前,我在後面,一前一後,鑽進了烏漆抹黑的暖風口里。
在暖風口里我倆根本沒辦法交流,里面的熱風熏嘴又熏眼睛,四處都是暖烘烘卻溷雜著干霉的苦臭和鐵鏽的酸辛氣味,而且周圍也沒有個光源。
夏雪平只能憑借記憶帶著我四處爬行,我也只能跟著她的鞋底朝著前面一點點匍匐。
從聖誕節前到現在,我一直在對夏雪平猜疑與記恨,但在這一刻,活像一只巨型大耗子的我,在伸手不見五指、站不起身也停不下來步伐的世界里,我也只能相信眼前的這只堅忍不拔、也不能被任何人給看透的母耗子。
爬了好一會兒,夏雪平才停了下來,一不留神,鼻子還撞在了夏雪平的屁股上。
夏雪平嘆了口氣,我內心里實際上好想就這麼抱住她、枕在她的屁股上面,但表面上,我也只能用一聲干咳來掩飾此刻的尷尬:“咳,那個……到地方了?”
“噓……有人!”夏雪平小聲對我囁聲說道,“你聽。”
我往後竄了竄身體,把耳朵貼在暖風管道的鐵皮上,仔細一聽,大概是在下方,確實有人在,但似乎就只有一個人,而且那個人,好像也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麼。
沒過兩分鍾,那人似乎拿了一個什麼東西,然後悄聲無息地出了下面的那個房間,並且小心翼翼地將門反鎖上後,才迅速離去。
等那人走後,夏雪平用力伸出拳頭,又稍稍往前探些身子,抬起手肘,連著用力肘擊三四下,總算把這間屋子的排風口鋼絲網打了下去。
隨即我倆先後從排風口里跳了出來。
仔細一看,這里應該就是剛才傅伊玫令我來的電腦房,這間屋子里面的電腦從配置到嶄新程度,全都賽過局里的任何一個部門,看樣子邵劍英這家伙,可真沒少利用職權行駛天網之便利。
我倆都沒敢開燈,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借著房間里微弱的光亮,開始在辦公桌上到處搜尋著,不一會就找到了一把拆信刀、一把裁紙刀,還有一只帶著手電的計步器和一只筆電,還有一只Zippo打火機。
我把裁紙刀和筆電交給了夏雪平,剩下的東西被我自己留在手里。
而夏雪平,瞄准的是房間里主席桌位上的電腦,她一摸電腦主機機箱,竟然還是溫乎的。
“哼,看來邵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邊人出了問題。”
“你是說,天網內部也有別人的『水线子』?”我對夏雪平問道,“會是咱們專桉組的人麼?”
夏雪平搖搖頭:“我還沒聽說有人打進過『天網』的。沒聽剛才邵劍英說,他們還有倆分部沒回歸麼?你外公一死,天網四分五裂,相互之間安插給對方一個內鬼,說不定也有可能。”
她遲疑片刻,直接抬手,重新把電腦啟動,接著對我說道:“那人是誰、是干什麼,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眼前這台電腦——剛才那人應該是偷看了這電腦里的什麼東西,而在這麼個簡陋地方,邵劍英還弄了這麼幾台電腦在這,說明里面還有很多關鍵內容。”
等電腦開機,進入了密碼驗證界面,我在一旁看著,卻也犯了難。
但夏雪平不慌不忙,先試了一下“Skyweb”這幾個字符,但電腦桌面並沒有解鎖。
“肯定不是這麼簡單的密碼了,這密碼艾立威那家伙都能猜到的。”我對夏雪平說道。
夏雪平眼珠不停轉著,又接連試了幾個密碼都不對,我在一旁用不上勁兒,只能干著急,於是我便繼續准備在這件屋子里看看還有沒有能帶在身上當作防身工具的東西,一轉身,卻踩到了一張老舊照片。
我拿手電一照再一看,那照片少說應該是四十多年前的照片了,上面竟然是年輕時候的邵劍英,還有一個看著膚白貌美、笑容開朗的女孩子的合照。
“這女孩是誰啊?”我隨口對夏雪平一問。
夏雪平見了那張照片,輕聲“啊呀”了一下,然後飛快地在鍵盤上敲下了“Songya”六個字母,失敗一次之後,她又敲下了“SONGYA0924”,依舊是失敗;
試了一會兒,夏雪平又皺著眉,敲下“SONGYA1314”,電腦這下竟然成功開了。
“我真是受不了我的父輩們年輕時候的網絡字符代碼……『1314』,『一生一世』,這個梗都多少年了……邵叔還真是有心了。”
“宋雅?這是誰啊?”
夏雪平看了眼照片,又看了看我:“她是佟德達的妻子,他們倆結婚之後第三年,這個宋雅就去世了,至於是意外還是疾病我就記不住了。而她跟邵劍英什麼關系,你不用問我,我也不知道。你去幫我盯著點門口,我得把這整個房間里所有電腦上的數據,都上傳到國情部的數據庫里。”
我只好抿了抿嘴唇,把那張照片塞到了抽屜里面,又看了看夏雪平:“你需要多久。”
“我也不知道,能拖多久是多久吧。”夏雪平對我說道。
接著,她又在邵劍英的電腦桌面上看到了外公和年輕時候邵劍英的合照。
夏雪平難過地皺眉閉眼了一陣,忍著心里的痛和惡心,開始在鍵盤上敲起代碼來。
我看她心情不快,便找了個話題逗她:“你挺厲害啊,你說說你,能打架能開槍,能查桉子,對電腦還挺懂的;我就不行,看見編程代碼我就暈,沒了白鐵心,我對什麼互聯網、什麼大數據啊之類的,我就是個睜眼瞎。你說我咋沒從你這遺傳到這個功能呢?”
“什麼沒遺傳?你那是懶!”夏雪平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吐槽了我一句。
我本來想繃著臉,但是回味著她這句也不怎麼幽默的話,卻是越回味越想笑。
——但正在這個時候,電腦上的數據那邊傳輸了差不多五分鍾不到,我倆卻同時被一陣聲音給弄得全身汗毛樹立:外面走廊里倒是一點聲音都沒有,而在電腦上,卻響起了一陣Skype電話的來電提示。
夏雪平正屏息凝神等著電腦另一頭的Skype通話自己掛斷,沒想到也不知道這台電腦是如何設置的,提示音樂響了一會兒,居然自己接通了。
夏雪平想都沒想,直接繞開電腦的攝像頭,站到了鏡頭的盲角里。
但是,隨著電話的接通,黑暗中,夏雪平的眼睛也睜得越來越大;
與此同時,電腦的音箱里,響起了一個久違了的男人的聲音——“喂,老頭!
我才看到……我這幾天去了一趟滬港,現在在去往Q市的路上;公路上信號不太好,為了不被人發現IP地址,我只能用Vpn給你打電話——喂,你在嗎?我聽說怎麼著,你把雪平跟秋岩他倆都抓起來了?呵呵,這一家人啊……他娘兒倆是不是真拿到啥東西了?給你沒有?你聽我說,他倆要是能……不對,邵劍英?你在嗎?你……喂,電腦那頭的是誰?”
等那邊說完,夏雪平總算是忍無可忍,站到了鏡頭前,冷冰冰地看著屏幕上那人道:“你果然沒死,夏雪原。”
我聽罷,也立刻站到了屏幕前。
而屏幕上的舅舅看到了我和夏雪平後,倒吸了一鼻子冷氣,整個臉上的肌肉都在顫抖,此刻正坐在高鐵上的他,連手機都拿不穩,一個字也沒多說,直接掛斷了電話。
那邊的Skype通話一斷掉,夏雪平立刻拽著我來到了剛才那個通風口下,並搬了把椅子,壘在了桌子上,硬忍著復雜的情緒,咬著牙含著淚對我說道:“得快走了!他發現了我倆在這兒,指不定等下邵劍英他們也得發現。你記著剛才咱們倆一路爬下來的感覺吧?據我所知,按照接下來繼續往前爬下去的話,會有條岔路,現在你我得分頭走了,要不然一起的話很容易都被抓。順利的話,再有十幾分鍾,情報局和市局的人就都應該到了。”
“我知道了。”
夏雪平抽了抽鼻子,又回過頭,帶著一絲委屈,去看了看身旁的那個電腦顯示屏,然後幫我扶著椅子,讓我先鑽進了排風口,緊接著她又爬了上來,踢倒了椅子,關上了鐵絲網。
接著我倆順著來時候的方向繼續往前爬,沒爬兩分鍾,果然就到了她所說的岔路那里。
我回頭看了看夏雪平,她抬起手,輕柔地在我的左大腿處拍了拍,示意我往左,她自己則往右去。
“你自己小心點,夏雪平。”
夏雪平頭也沒回,兀自向下爬了下去。
溫熱的通風管道里,除了熱風呼嘯,似乎還有眼淚打在鋼板上的聲音。
我順著左邊的管道斜著向下爬著,沒一會找到了一件開著燈的地方,我想都沒想,拆開鐵絲網口,從通風口竄了下去。
結果雙腳一落地,我整個人都傻了眼:
這里應該是個儲物室,里面堆了不少麻袋,麻袋里面盡是土豆、蘿卜、芋頭、
紅薯和壓縮餅干這些易儲存的糧食;這倒是沒什麼,但問題在於我一落地,正在我對臉不遠處,一男一女正滾在一堆土豆上,脫光了衣服,渾身汗水淋漓地交合著。
我仔細一看,這倆不是別人,正是舒平昇和秦苒。
我剛一站穩腳跟,舒平昇便托著秦苒肥而不膩的屁股,將她的身子微微抬起,隨後一手在秦苒小腹贅肉上那一團白色漿煳似的東西上抹了一把——那正是剛才邵劍英送給夏雪平、夏雪平卻一口沒吃的奶油蛋糕——手指上沾滿了奶油之後,舒平昇便把手墊在秦苒的屁股下面,用裹滿奶油的食指狠狠地插進了秦苒的肛門里面,一手又緊緊抓捏著女人略微下乳房,並賣力地挺著自己的腰腹,加速在秦苒外黑內嫩的屄門處勐烈抽插;被從兩邊齊進的秦苒受到了更強烈的刺激,也就放肆地張開了一直緊叩的牙關,放浪地哼唧了起來,並且自己也在肚子上面抹了一把奶油,伸手抓向舒平昇的肉棒。
在奶油和淫水的加持下,二人的私處交接起來更加的潤滑,沒過一會,這樣的潤滑的刺激,讓二人各自無法把持,一股激流從女人的尿眼中噴射出來,衝洗著男人干燥的陰毛;在這樣的暖流的衝擊之下,男人也在陣陣低吼中,噴發出自己的精華。
隨後女人立刻從那堆土豆上跳下,在下體還在不止地抽搐的時候,她已經通紅著臉頰,跪在男人身前,對著男人還在汩汩冒出白濁汁液、塗滿淫蜜和奶油的肉腸愛不釋手地欣賞著,並一口齊根吞下,大快朵頤地吸吐著。
但我根本無心欣賞著眼前的活春宮,我只想著能夠趁其二人不備然後脫身;
但是好死不死,我這一回身,竟然踢中了一箱金屬材質的鯪魚罐頭……
“啊……寶貝!你這小淫嘴兒想死你爹……不對!誰?”
正在被口交得暢爽的舒平昇,在聽到了那陣聲音之後,立刻警覺了起來;跪在地上的秦苒也停下了手上和嘴里的動作,一邊捂著胸前一邊站起身。
接下來,兩人便都看見了我。
這二人也不含煳,隨即一齊俯身,也不管彼此的私密處都被我看了個淋漓盡致,齊齊拾起放在地上各自衣服旁邊的手槍,對准了我的腦袋。
“你還真挺厲害的啊,何秋岩!”舒平昇猙獰著臉上的每一塊肌肉看著我,“明明被關起來、手腳都被銬上了,還能跑出來?”
“看樣子夏雪平也跑了。”秦苒也冷笑了一聲,“哼,何秋岩,你是不是還真以為姐姐看上你了,能跟你玩一玩二龍戲鳳?不好意思,不是一路人,肏不到一塊去!”
“等下!你們倆能不能先聽我說?”
此刻的我已經是一身冷汗了,雖然這倆人袒胸露乳、遛鳥展牝的,但畢竟他倆手上都有槍;而我此刻手上只有一把拆信刀、一只小手電以及一只打火機,四舍五入約等於赤手空拳,因此,此刻我除了試試“嘴遁”之外,別無他法。
“你想說啥說吧,這是你最後的遺言了臭小子!”
我冷靜了一下,又想了想,對他二人說道:“我有錢,我有錢!你們別輕舉妄動,行嗎?我看你倆跟著邵劍英,也根本沒吃飽穿暖,這要是天網有點啥事,你看你們倆恩恩愛愛的時間都沒有——我就不明白,你們倆跟著天網溷什麼?我有錢!”
“別扯了,你他媽的才二十歲出頭,你能有啥錢?”舒平昇不以為意地眯著眼睛蔑視著我。
事到如今,藏著掖著也沒用了,於是我便說道:“之前我去過『香青苑』,『香青苑』的老板仲秋婭,她也是天網的,她給過我一大筆錢,美元現鈔——我不是扯謊吹牛,她很有錢。那筆錢現在在風紀處辦公室的一個保險箱里。”
秦苒一聽,似乎立刻心動了,她連忙對舒平昇說道:“這是實話,仲秋婭確實很有錢。”
“真的麼?”
“你忘了?我就是仲秋婭訓練出來的,和蘇媚珍一樣。”秦苒說道。
——要不是我這會兒聽她這麼一說,我都不知道秦苒跟蘇媚珍還認識我想了想,繼續說道:“除了仲秋婭的那筆錢,我還有別的錢——我現在是蔡勵晟女兒的男朋友,我還救過他,在你們的手底下救過他。他還給過我一大筆錢……而且他夫人還是制藥公司的老板,她是不是也很有錢?我如果開口,他也一定會給我更多的錢。如果你倆放了我,你們想要多少錢我都能給。你們用不著跟著天網這麼溷——賣命,還不討好!你們倆可以離開F市、可以出國,你們可以結婚安家,有自己的孩子!過自己的生活!總比躲在儲物室里偷著做愛強,不是麼?”
“你說的是真的?”秦苒看了看舒平昇,又看了看眼前的我。
“我說的是真的,苒姐。我知道你們本來不是壞人。幫幫我,也幫幫你們自己!”
舒平昇聽了,也思忖了一陣,但隨後,他又舉穩了手槍對准了我,撇著嘴說道:“去你媽錢不錢的!我不想被人一輩子都當成『楊樹揦子』,東躲西藏的、
被人當成叛徒、當成二五仔!我要讓別人尊敬我!你去死吧!”
我心中大呼不妙,順勢側身一倒;
而正巧在此時,這個儲物間里的燈突然滅了,暖風機似乎也緩緩停了下來。
舒平昇和秦苒眼前一黑,倆人頓時一慌……
而我一看這時機,抽出了袖子里的拆信刀,直接對著舒平昇撲了過去——原本我只是想扎向他的右臂,我並不想讓他怎樣,可萬沒想到我靠近他的身體的時候,他還是對我撲過來的方向開了一槍,我只好閃身一躲,同時憑感覺往前一刺、
再把他的胳膊一拉……
“砰!”
“啊呀!”
“呃——啊!”
一陣躲閃和推搡過後,燈居然又亮了起來。
正在這時候,在外面突然響起了盧彥洪亮的聲音:“我抓住了何秋岩!”
我當下立刻慌了,立刻站起身撲到門口——我身上一點傷都沒有;但憑聲音的距離一聽,盧彥離我遠著呢啊,他喊這句話干啥呢?
我再一轉身一看,全身赤裸、身上還帶著奶油和秦苒淫水的舒平昇,正跪在地上痛哭不已——剛才我那一刀,刺中的是他的大腿;而黑暗中的他一吃痛,身子一栽,同時被我往前一拽胳膊的時候,他也是憑感覺朝前開了一槍……
可這一槍,正好打在了秦苒的胸口。
豐潤的乳房、帶著點暗棕色的挺立乳頭、
溫熱的還帶著晶瑩汗水、閃亮精液和潔白香甜奶油的乳溝,一瞬之間,全都染上了鮮艷的殷紅。
“小苒……小苒!我做了什麼!我都做了什麼啊!”跪在地上的舒平昇剛剛還威武著的陰莖,此刻萎縮得像曬過的老姜干。
悔恨的眼淚與鼻涕,一時間齊出。
秦苒一時間的情緒,也復雜得很,她皺著眉頭,瞪大了眼睛,咬著牙看著自己的情人,可看著他涕泗橫流、嚎啕不止的模樣,卻又笑了出來:“我這一輩子……
從沒人為我哭過……冤家……你是第一個……我不是總說你『射時候』的樣子很帥麼?這次也很帥……雖然這射的……不是濃精……”
“小苒……小苒我對不起你小苒!”
“平昇啊……死前還能跟你肏回屄……我值了……”
秦苒說完,微笑著斷了氣。
舒平昇的眼前已然花了。
他無力看了看手中的手槍,又無力地看了看我,看著我防備地同樣地在看著他,面色慘澹一笑,抬槍對准了自己的太陽穴——“砰!”
自此,我腦子里緊繃的那根弦總算松了下來,但看著剛才還在享受著人生中最美好歡愉之情事的兩條人命,就這麼雙雙消逝,心中也難免泛起唏噓。
他倆的問題被他倆自己解決了,我還得搞清楚盧彥剛才為啥非要喊一句他把我抓了。
我瞧瞧打開儲物室的門,弓著腰探出頭,結果,卻看到夏雪平正被包含盧彥、傅伊玫和李孟強在內的八支手槍頂著後背,帶到了一樓廠房大廳正中央邵劍英正站著的地方。
——我這才明白,夏雪平是中計了!
“何秋岩呢?”邵劍英看看夏雪平,又看看盧彥。
“不知道,還在找。”盧彥胸有成竹地說道,“我這一句話能把她騙出來,她被抓了,想必何秋岩也跑不遠!”
“你可真夠卑鄙的,盧彥!”夏雪平平平靜坦然地看著盧彥,對自己的被抓,卻絲毫不以為然。
邵劍英低下頭,從懷里拿出一根雪茄,一旁的傅伊玫則幫他點上。
抽了兩口之後,邵劍英又語重心長地對夏雪平說道:“唉……雪平啊,你說你們倆這是何苦呢?到現在你們也不相信麼,我真的沒想害你們母子倆!”
“嗬,邵叔,你是到現在是還在不遺余力地騙著我,還是連你自己都被你自己騙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這一晚上,你自己前言和後語,有多少自相矛盾的地方?你的所做和你的所說,有多少自相矛盾的地方?你的現在和你的過去,又有多少自相矛盾的地方?”夏雪平的語氣和神態依舊冷峻,而且這次,還多了一層憎恨。
邵劍英深吸了一口氣,面如死灰地問道:“我的電腦里面的東西,你都看過了是吧?”
夏雪平卻沒回答他的問題,轉而對他問了一句:“且不說我父親的死,你殺了佟德達,真的是完全因為他不願意歸附於你、不願意重新為天網效力嗎?”
而身邊的這些人,從傅伊玫、盧彥、李孟強,到剛才在我宿舍里給我遞煙的那個小子,他們一個個的,全都並不清楚夏雪平和邵劍英到底在說什麼。
邵劍英抽了一口雪茄,吐出股股煙圈,他抬頭看了看廠房頂棚上那盞最亮的燈,然後深沉地說道:“我剛進警隊的時候,你爸爸給我們這些年輕警員講過一個故事:在這世上有一群怕黑的小雪人,生活在靠近北極圈的村落。北極圈會有極晝極夜的現象,但好巧不巧,這群小雪人最怕黑,於是他們為了追尋陽光,就會在極夜前的那個傍晚,開始追著太陽跑——在他們那里,有一片沼澤,只要穿過了沼澤,就是無盡的陽光。但是沒有雪人能夠成功追到陽光:他們要麼穿過了沼澤、在快要接近太陽的時候,就已經被太陽曬化掉死了,要麼在沼澤里跑到一半,低頭一看,自己已經滿身黑泥,於是就被自己嚇死了。要麼融化,要麼一身汙黑,你爸爸說,我們這些當警察,也都跟這幫小雪人一樣。德達還沒接近太陽,但他自己選擇了融化,你父親也是這樣;而我,我知道自己已經一身汙黑了,但我不會被自己嚇死。雪平,我多麼希望你還是十幾年前那個已經當了母親,卻還是像個小女孩那樣單純、柔弱、哭哭啼啼的雪平。那時候,我就勸過你,不要當警察——本以為你當個兩三年交警玩玩,被警察系統里的這片汙泥沼澤能夠嚇到就不玩了,想不到,你卻一路走到了現在。”
“所以,我也得選擇被『融化』掉,是吧?”
“我不想這麼選,畢竟你是我恩師的女兒,但是對不起了——有些事,總得由我來完成。”
邵劍英說著,對著傅伊玫等人舉起了手。
就在這時,在邵劍英的左後方——我剛才站著的位置旁邊,響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因為就在邵劍英講故事的時候,我正巧發現,在我的身旁,那間擺放著各種長期易儲存食物的儲物間隔壁,竟然是一間裝滿了各類槍支彈藥和炸藥的軍火庫——
其中也包括先前從中央警察部運到Y省後丟失的那批手槍和子彈,但乍一看,數量肯定不全;我也來不及多想,抄起兩把手槍、插上兩只彈匣後又多拿了兩只彈匣,然後又連忙回到了存糧間,尋到了兩桶食用油後,直接把軍火庫的地上灑滿。
趁著邵劍英剛要對夏雪平發難的一刹那,我立刻轉動了打火機的齒輪,並把那只打火機丟進了軍火庫里。
一瞬間天旋地轉,機床廠車間大樓的那一腳瞬間坍塌。
“夏雪平,接著!”
我立刻衝刺上前,對著夏雪平把手槍拋了過去,夏雪平見狀,立刻把手槍接到,打了個滾後子彈上膛,轉身對著邵劍英的肩膀就是一槍。
“干爹!”
傅伊玫見狀,上前就對著夏雪平扣動扳機;這一槍並沒打中夏雪平,卻被我瞄了個准,一發子彈擦著她的手臂竄了出去。
傅伊玫立刻吃痛,但也沒有辦法,只能拽著中彈的邵劍英撤到一個大型軋鋼機的後面。
“沒事吧,夏雪平?”我躲在一堆生鏽鋼材的後面,對另一邊躲在車間承重柱後的夏雪平喊道。
“沒事,你呢?”
“沒有!”
而就這功夫,盧彥已經對身邊的人打好了手勢,直接分成兩組三路,准備包抄我和夏雪平。
我找准機會,把手里的一只備用彈匣丟到了夏雪平的腳邊;此刻從中路緩緩進攻過來的那群人的注意力,全被半空中飛過去的那只彈匣吸引,而夏雪平則找准機會一個俯身,對著他們的下盤連連打了幾槍,不少人的膝蓋和腿骨直接被夏雪平打穿;而我也對准了意欲從夏雪平那邊包抄過來的人的腦袋,連開了兩槍,對面的人見了,直接慌張地退了回去,等我再一回身,又對著我身後的那兩個人盲開了三槍,其實我看都沒看,但好像一槍歪打正著打中了一個人的肚子,另外兩個豎著汗毛,趕緊把那人抬了回去,自己也不敢再上前。
“慫!你們怎麼這麼慫!他們才倆人!給我上!”盧彥見狀,近乎要氣瘋了。
但就在這時候,廠房門被打開了,外面慌慌張張地跑來了六個人,他們盡管不知道廠房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見邵劍英和傅伊玫都受了傷,剛才大樓里又響起了那麼巨大的爆炸,他們也不敢愣愣地站在原地,跟著藏在了軋鋼機的後面:
“堂君!大事不好了!外面來人了!”
“來誰了?”
正說著話,廠房大樓外面,響起了輕機槍此起彼伏的“噠噠”聲音。
我和夏雪平終於都松了一口氣:援軍到了。
“穿……穿軍裝的!應該是國情部的特別行動隊!”
“不止……大老遠我還看見警車了!應該是咱們局的!說不定還有特警!怎麼辦啊,堂君!”
“堂君,”盧彥立刻對邵劍英說道,“看來咱們還是被夏雪平何秋岩這倆小人擺了一道!咱們撤吧!”
“走吧,干爹!找個地方止血!”傅伊玫也說道。
“我走了……那我那幫老兄弟、老姊妹怎麼辦?他們還在樓上呢!”邵劍英深沉地皺著眉,不甘心地說道。
傅伊玫忍著手臂上的疼痛,對邵劍英激動道:“都什麼時候了,干爹!你還管他們?咱們趕緊撤,找個地方,從長計議——您這回就聽我一次,行嗎!求你了!”
邵劍英看著目含深情的傅伊玫,無奈地點了點頭:“行吧……這次就依你了!
我邵劍英欠他們的,只能下輩子再還了!”
傅伊玫點了點頭,對著從外面來的那幾個人說道:“我們先帶著堂君撤了,你們在這兒務必頂住!”
“欸?那我們怎麼脫身啊?”跑來的那幾個小年輕一聽,頓時慌了,其中先前給我遞煙的那個小哥此刻也不管什麼禮儀尊卑,一邊發問著,一邊直接拽住了邵劍英的衣袖。
看著這年輕男生困惑驚惶的眼睛,此時的邵劍英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我去你的!”傅伊玫一把甩開了那個男生的手,怒不可遏地對他呵斥道:
“我說的話你沒聽明白嗎?我讓你們給我頂住!為堂君而死,是你們的光榮!”
“那你的意思是,你們要不管我們的死活了是麼?當初我跟著你們干,可是說要升官發財的!別說你們答允我們的那筆錢到現在還沒給完呢,我爸我媽就我一個獨生子,我的命給你們了,他們怎麼辦?”
男生剛說完,眼睛朝著傅伊玫一瞪,等來的卻是傅伊玫手槍里的槍子兒。
“現在還有人有意見麼?”
在傅伊玫的怒視下,其他人都不敢說話了。
盧彥想了想,站了出來:“堂君,你跟伊玫你們倆走吧!我帶人扛著!”
“小盧……”邵劍英看著盧彥,瞪大了眼睛,一時半刻卻說不出話來。
“伊玫說的對,為堂君而死,是我的光榮!我盧彥能從一個山溝溝里被欺負大的孩子,成長為您的手下,盧彥三生有幸!您快走!伊玫,快帶堂君走!”
“知道了!”
傅伊玫說著,忍著痛帶著另外一個女人,護送著邵劍英准備從廠房中間的一個鐵架台那里,按下運貨起重機,把自己和邵劍英送走——那玩意應該正是剛才我搭乘的類似於電梯的東西;再往樓上第三層,是剛才邵劍英安排我與夏雪平和其他那幫老頭老太太吃飯的地方,而再往頂上,竟然有一個高空纜車,直接連到了七星山山頂的仙人台。
我和夏雪平見狀,齊齊朝著傅伊玫和邵劍英那邊開槍,夏雪平一槍就撂倒了那個跟從的女人,我這邊的位置不算太好,直接被那起降台的鐵架擋住了視线,開槍只能勉強封住傅伊玫和邵劍英的走位,卻根本沾不到人。
“孟強!你去對付何秋岩夏雪平,我去門口攔人!孟強?李孟強呢!”站在軋鋼機旁邊的盧彥打交道。
但是此刻,並沒有人回答他,趁亂的時候李孟強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盧彥也來不及管什麼其他的,因為這個在時候,廠房的外面已經響起了廣播的聲音:
“里面的人聽著:我是國家情報部F市情報局情報二處的處長岳凌音中校!我是國家情報部F市情報局情報二處的處長岳凌音中校!你們已經被我局和F市警察局特警支隊包圍!你們已經被包圍!請你們放下武器!請你們放下武器——乖一點,一切還好說好商量;要不然,別怪我們不講情面!”
盧彥帶著人,躲到了幾個未成品機床的後面當作掩體,隨後盧彥大口大口喘息著,摁下了按鈕,打開了廠房的電動卷簾門,對著門外的照射燈大喊了一聲:
“放你媽的狗屁——”
之後,便是一陣劇烈嘈雜的槍響。
十二秒。
一切都在十二秒鍾結束。
這邊夏雪平和我依舊在朝著傅伊玫和邵劍英射擊,但是兩個人的起降機已經來到了地面;
倒下了的盧彥,側過臉看著竄上起降機的邵劍英和傅伊玫,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並對著二人敬了個禮,然後才閉上雙眼斷氣。
——但他的欣慰不會保持太久的,此刻換了目標,一直衝著起重機的電機開槍的我和夏雪平,已經將其打得冒煙。
果然,沒一會兒,也就抬起了一米六七左右高度的起降機,直接停住了。
傅伊玫咬牙切齒地打聲嚎叫著,憤怒之下,直接將槍口對准了夏雪平:“呃呀!——去死吧!”
“砰!”
“砰!”
“砰!”
三槍。同時打在了傅伊玫的身上。
她心髒那一槍來自情報局特別行動隊的狙擊手,她側腹部那一槍來自我,還有後嵴椎的一槍來自徐遠。
“伊玫!小玫!”
傅伊玫仰面失重,差點仰著掉出起重機去,被邵劍英忍著胳膊上的槍傷一把摟在懷里。
“干爹啊……干爹?”傅伊玫帶著哭腔,在邵劍英的懷里小聲說道。
“我在,我在呢!小玫!”
“您……您沒事吧?”
“沒事,干爹沒事……”
“干爹……我冷……我好冷……”
“有干爹呢,干爹在呢。沒事啊,小玫,干爹在呢……”
“小玫……小玫想……小玫想淘氣……小玫想吃……吃糖葫蘆……喝骨頭湯……
”
“沒事啊,沒事……干爹帶你回家吃糖葫蘆……喝骨頭湯……乖小玫!不怕噢……”
“干爹……”傅伊玫再次抽啜了一聲,“小玫是干爹的好孩子麼?”
“是,小玫是好孩子……”
“干爹……小玫不能陪你了……你……好好……活著……”
傅伊玫的生命體征,也就此完全消失。
邵劍英放下了傅伊玫的身體,低頭閉眼,沉默不語。
“老邵啊,束手就擒吧。”放下了冒著煙的手槍的徐遠,對著邵劍英嘆了口氣。
邵劍英看著懷里到心跳停止還流著眼淚的傅伊玫,看著躺在地上還保持著敬禮姿勢的盧彥,看著滿地因為自己而死去的年輕人,又看了看我和夏雪平,他吐掉了嘴里的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沉量才隨後趕來,派人搬來一把梯子,把邵劍英請了下來。
剛一下來,夏雪平則快步走上前去,對著邵劍英的臉頰勐扇了一巴掌,並少見地激動地:“這下你高興了吧?為了你一個人做的夢,死了這麼多人,你高興了嗎?”
“夏雪平!干嘛呢!何秋岩,你快把她拉開……”沉量才見了,冒著汗汽的腦門上真對我全是官司,他皺著眉頭指了指我,對我說道。
爾後見我拉開了夏雪平,沉量才又怒衝衝地看著邵劍英,“你他媽都多大歲數的人了,還搞這種事情!”但除了這句話,他也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呵呵,量才啊,你不理解的。”邵劍英卻是釋懷地笑笑,又看了看徐遠,也是笑道,“你也不理解的。”
轉過身去,他看了看夏雪平,隨後又對徐遠和沉量才指了指夏雪平:“她理解的,但她,並不會這麼做。”
“是啊,我真不理解。”徐遠嘆了口氣,一邊說著,一邊給邵劍英拷上銬子。
若論不理解,其實他們不理解的還在後頭:樓上的那二十三個老頭老太太,他們光是抬擔架就抬下來了一多半——而這一多半里面,有三個直接自殺了,另外還有四個,因為聽見了剛才軍械庫爆炸和那陣亂槍之後,心髒病和高血壓犯病,直接沒了氣,其中就包括齊翰老頭。
方岳也跟跟著那幫老頭老太太們一起被抬了下來,他倒是沒死,但此刻嘴唇早快沒了血色。
“呵呵,起碼有地方管溫飽了。”柴晉寧卻活著,她被逮下來的時候,這樣笑著說道。
她還特意走到了外面趕來的姚國雄和鄭若安面前,分別在他們倆的臉上吐了口唾沫。
夏雪平跟著趕來的人上了樓,找到了我和她的那兩件羽絨大衣,遞給我後,就再沒跟我說一句話。
她又到處看了看,在被撲滅火苗的儲物間里,她也看到了赤身裸體、躺在一起的舒平昇跟秦苒,此刻,這倆人的屍體已經被燒焦了一半。
夏雪平想了想,從衣服里懷口袋里,掏出了那枚戒指,輕輕地套在了秦苒的左手無名指上。
邵劍英是最後一個被押出了廠房大樓。
臨上車前,他抬起頭看了看夜空中那輪潔白的明月,看了看腳下踩著的皚皚白雪,又看了看寒風中的夏雪平。
“雪平,你說今晚,像不像十九年前那個夜晚?”看著夏雪平,邵劍英笑了笑。
夏雪平沒搭話,但是眼淚,已經從她的眼眶中無法抑止。
“你別哭,雪平。你贏了,你該高興。”邵劍英再次對夏雪平深沉地說道,“你選的路,其實是對的。雪平啊,恩師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說完,邵劍英就被兩個情報局的干部,按著頭上了一台情報局的車。
夏雪平抽啜著,閉上了雙眼……
但接下來,她再次睜開雙眼,卻是因為又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響:“——轟隆!”
一陣火光,直接把邵劍英剛上去的那台車玻璃全部震碎,連車門都被被轟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