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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15章

風雨里的罌粟花 銀鈎鐵畫 61193 2024-03-05 16:55

  幾分鍾過後,心跳似乎停住的我,無力地趴在車腳墊上。

  道路周圍依舊車水馬龍,還有七嘴八舌嚼著牙花子跑過來圍觀湊熱鬧的,可在我耳邊能聽到的,只有撕心裂肺的哭泣和哀嚎。

  這一秒,全世界似乎靜止了。

  “……秋岩……何秋岩!你……”

  趙嘉霖抱著孩子從寢室樓里推門而出,身後還跟著那個同樣提著一把老舊手槍、滿臉嚴肅的老牛太太。

  趙嘉霖的叫喊聲似乎給我的心跳重新通了電,繼而,看著眼前的一幕,四肢麻木下來的我,也總算是艱難而痛苦地掉下了一滴眼淚。

  “哈……哈哈……秋岩哥……人……沒事吧?”

  ——倒在車艙外面那名制服警的屍體旁邊的那個人,是陸思恒。

  ——我倒寧願那個人是我。

  趙嘉霖看了我一眼,看了看車上被我按著頭蜷縮著身體發抖的樂羽然,想了想,又連忙抱著一臉懵懂、被眾人當著似乎什麼都看不到、但從眼神看去似乎又什麼都看到了的小練明雅回到了老牛太太身邊。

  老牛太太什麼都沒說,把手槍收到了老太婆棉褲里,又一把接過了孩子,口中念念有詞:“來,跟奶奶玩一會兒啊!奶奶屋里還有麻花、槽子糕和茶水兒呢……好吃不……來,不看他們啊,媽媽沒事兒的……告訴奶奶,還想吃麻花不……”

  我連滾帶爬地下了車,一把攥住陸思恒的逐漸失去力量的右手,摸著他逐漸冰涼的身體:“我沒事!小陸,你也沒事的……你等一會兒哈!秦耀和黃毛已經去醫務室找老薛去了,他馬上來!”

  ——用這樣的話騙騙他,可能是我此刻能盡到的最大善意了。

  剛才那一秒,正在我把樂羽然往車上推的時候,一槍打了過來,當然電光火石間的事情,我也說不清誰先誰後了。

  樂羽然還沒全然上車就趴下了,於是我也趕緊趴下,姿勢當然不雅,但我為了保護這個目前唯一可能知道練勇毅所知道的關於成山貪汙利益鏈的證人,我也只好在槍響同時扶著樂羽然的腰、身體壓在她的屁股上,側身擋著槍聲打來的方向——從槍聲響起,以及從剛剛那個制服警大哥中彈的方向來看,應該是從市局東側十字路口那邊,而且彈道平行於地面打來,搞不好那殺手是在一輛停在路邊的車里;但就算是狙擊槍,最大有效射程在一兩公里,下午一點多鍾,路上嘈雜,車水馬龍的還都是行人,有點設計經驗的,都不會把射擊點選在一千米開外,好在今天風大,剛才一下子打到那位制服警大哥太陽穴上的子彈應該就是因為刮風造成的偏差,要不然殺一個成天除了巡街和跑腿就是喝酒抽煙吃肉的普通警察,根本犯不著用殺手,對方肯定是衝著樂羽然來的……

  正在我死死護住樂羽然的時候,剛才就在我身後的陸思恒突然擋在了我身體的左側,拔出手槍朝著道路東側瞄准著,並衝我大喊著:“秋岩哥!快!我幫你擋著!”

  話音剛落,又一槍打了過來……

  我來不及多想,挾著樂羽然的纖腰就往車上竄——好在這女人身材苗條體重又輕得很,她聽到了以後也順著我的力氣往車上跟我一起竄並在我的保護下貓著腰躲在我的側懷里和大衣下,一動也不敢動。

  緊接著車外果然又是兩槍,且聽車門口陸思恒悶咳了一聲,等我再緩過神來,趴著探出車外半邊身子,陸思恒就已經躺下了。

  接著東側十字路口就響起了一陣刺耳的刹車磨皮聲音,只見果然在大概九百多米以外的一輛無牌照灰色面包車迅速地轉彎甩尾,一個調頭朝著東側遠遠開走。

  平時跟陸思恒關系最鐵的章渤大嘯一聲,拔起手槍對著那輛車就連放四五槍,他身後的傅穹羽、秦耀,還有一直跟陸思恒總在一起出雙入對的申雨萌也咬著牙站起身,也在章渤身邊分別開了三四槍。

  然而根本沒什麼用,局里標配的這種改良64式最大的射程也就兩百米,距離本身就遠,而且章渤他們幾個開槍的時候,也又刮起了一陣大風,再加上此刻天上忽然放晴,地上全是積雪,積雪一反光很容易造成“雪盲”,而這幾個孩子又沒一個戴墨鏡的——事後我一回想,發現他們這幾個居然沒有一槍打到無辜路人的,也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我去找警醫!”見車子遠去,秦耀第一個反應過來再開槍也沒什麼用之後,拔腿就往警局大樓里跑。

  楊沅沅緩了緩神,也立刻跟了上去。

  但此刻,圍在陸思恒身邊的所有人都已經看得出來,就算是老薛過來也沒用了:

  他的嘴唇開始發紫,在我握住他的手之前竟開始朝著半空有氣無力地抓著,而且呼吸還很困難,可我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之後迅速看了一眼他中槍的位置,一共三槍,一槍在大腿上,一槍在左肩膀,一槍在兩胸當中,按說都不是致命傷,把子彈取出來再養養傷就好……

  “啊呀……秋岩哥……”陸思恒痛苦又軟綿無力地叫了起來。

  “怎麼了,小陸?”

  “頭……疼……”

  我趕緊捂住他冰涼的腦門,深呼吸著安慰著他:“沒事,噢,小陸,堅持一下……”

  “哥……頭疼!疼死我啦……這頭……疼死啦……不是我的啦!”陸思恒喘不過來氣,但是他仍舊吃力地抓著自己的額頭,還從嘴里發出嘶啞的吼聲。

  ——看他這狀況,我一下子就全明白了,他中的這子彈上面是有問題的。

  “你堅持一下!老薛馬上來了!薛警醫來了就好!”可我嘴上只能這麼說。

  “秋……岩哥……”但人的情緒變化是能被旁人感知的,即便對方是個將死之人,“我知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吧?我……我沒給……咱……專升院的……丟臉吧?”

  “沒有!小陸,小陸你是好樣的!好兄弟!”

  “第一天……見你……和夏組長……對不起啦!”

  “現在你說這個干嘛!等你再見到她了,你再跟她親自道歉!”我咬著牙故意訓斥道。

  陸思恒剛要笑笑,全身卻開始逐漸劇烈地痛苦地抽搐著,但他仍忍著痛,掙扎著松開我的手後,又焦急地在半空中比劃著:“萌……萌萌……”

  申雨萌此刻早已哭得說不出來話了,她一聽陸思恒叫了她的名字,立馬不顧蹭了一腿積雪地跪在地上,握住了陸思恒的手,摸著陸思恒的臉:“我在,我在……

  ”

  “萌……我……我喜歡你……說晚了……對不起……對不起……”

  站在申雨萌身後的章渤嫉妒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陸思恒,但緊接著一咬牙,嘴角一抽,他的眼淚也止不住地漱漱淌下,然後立正,對著陸思恒敬了個禮。

  章渤的那個敬禮,我覺著陸思恒是看到了的,因為他最後的表情是微笑著的。

  緊接著,陸思恒就閉上了眼睛、呼吸也停止了。

  可在他身子徹底變得冰涼的那一刻,心髒還在緩緩跳動,但越來越緩,卻又像一個讓人抓不住的淘氣精靈一樣,沒過多一會,便離我的手心逐漸遠去。

  ——這已經是在我身邊死去的第三個戰友了。

  周圍也突然圍了一圈路人,那手機拍著照片、錄著視頻,臉上盡是戲謔;他們看著地上的那攤血,被我和申雨萌抱在懷里的陸思恒和倒在車前的那個制服警大哥,滿眼寫著的那些兩字詞匯,盡是“可口”。

  在這個時候,薛警醫和保衛處的人才姍姍來遲。

  “干什麼!干什麼的!錄攝犧牲警員,違法知道嗎?”“手機拿來!不刪除的話,馬上逮你們進去!要不就就拿來我給摔了!”“都給我把剛才拍的東西刪了聽沒聽到?”……

  保衛處的人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制服警和陸思恒,立刻把我們的位置盡量手拉手圍出一個圈,並厲聲指著周圍那些對著我們不停按著快門、嘴巴上帶著馬上就能夠充實自己抖音、推特、朋友圈等一眾社交App所激動不已的、微笑的路人們,但是因為周圍的人越聚越多,而他們趕來支援的保衛處警察也就不到十個,所以,即便他們如此努力到蠻橫地叫罵著那幫生活中熱心的導演們,卻還是在我們身旁給他們留下了一大堆充分的機位。

  薛警醫立刻跪在地上,拍了拍我之後,示意我拉開申雨萌。

  申雨萌抱住陸思恒死死不放,但她畢竟是個小女孩,根本拗不過我的膂力,被我翻著胳膊反手挾住。

  薛警醫拉開了陸思恒衣服的拉鏈,扯下了一點褲子,又剪開上半身的里襯,簡單地看了看陸思恒身上的子彈空和從中流出來的黑血,對我搖了搖頭。

  “我操你媽的,姓薛的老燈!我發現我從進咱市局之後,你就沒正經救過誰啊!你他媽在局里干啥吃的!”

  秦耀見狀,含著淚咬著牙,罵罵咧咧地一把抓起薛警醫的衣領就往車門上按,並且作勢要打。

  “住手!找誰都沒用的……子彈肯定事先是喂了劇毒的,別說一個急救警醫不行,就算是Y省醫大的教授醫師都沒辦法!再說了,你把老薛打了,能讓小陸活過來麼?你就別他媽再添亂了行嗎!”我無可奈何地說道。

  薛警醫點點頭,語氣冷靜地跟秦耀解釋著:“小何說的對,你就算打我也沒用的。子彈上肯定塗了高濃度氰化鉀,神仙難救。”

  我深吸一口氣,看了看好在絲毫沒傷到半根頭發的樂羽然,又難過地看著周圍圍觀拍照、現在又被保衛處警察們勒令刪除影像後正在埋怨的眾人,心里只剩下萬般苦澀與窩火……

  可其中有一個圍觀者的眼神好像不太對!

  ——別人看著陸思恒和另外一個警察的死,都是一副幸災樂禍、看出殯不嫌殯大的模樣;

  而只有這個人,他的眼睛卻是在不停地找著什麼東西……

  他一邊尋覓一邊假意熘達,接著他感覺沒人注意到他之後,他直接繞出了被保衛警察們好不容易歸攏到一塊堆兒的人群,又雙手交替著套進袖子里,乘人不備悄無聲息地熘達到了我右手旁面包車的另一側,站在行車道上就一個勁兒地往車里尋覓……

  壞了!

  我操你媽的……

  我咬著牙,捏著一手的冷汗勐地站起身,直接放開了還在哭泣掙扎的申雨萌,並且握緊了手中的槍;

  而就在我帶著憤恨踩著松軟的積雪,迅速地將將跑到車子另一側的那一秒,果然,對面這家伙也從袖子里也掏出了一把手槍,正對准了還在車里蹲著、正往外探著頭往外看的樂羽然……

  “——嘿,伙計!”

  在那家伙把槍口對准樂羽然的那一霎那,我叫了那人一聲。

  那人應聲愣了下神,再扭頭一見我衝他走了過來,一瞬間就慌了神……

  而我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抬起左腿來,竟然一腳提到了那人的左顴骨上;

  那人吃痛後再加上頭暈,一個趔趄就朝著他的左手邊一栽歪;

  說巧不巧,在對方向的路上突然駛來一輛轎車,正好結結實實地撞在那人身上,直接把那人撞出了一米多遠。

  與此同時,周圍圍觀的路人里面又突然多了三個人,這三個眼見事情不對,齊齊拔出手槍,准備朝著衝鋒車里面拔槍就打……

  而距離他們最近的趙嘉霖、還有正一肚子悶火沒處發泄的秦耀,外加一旁見了陸思恒被殺後半天沒說話但還提著手槍的傅穹羽,幾乎是同時抬起手槍,對准著那三人射擊。

  ——趙嘉霖和傅穹羽都只用了一槍,就打中了目標的腦門;

  秦耀這小子一激動,第一槍卻射空,但是第二槍則結結實實地打中了那人的肚子,等他看那人載倒後,深吸一口氣,雙腳一生根,胳膊一用力,直接拎起了那個小個子的身子,並把槍口頂在對方的左胸口,怒吼著打光了槍里的所有子彈,哪怕保險已經脫了膛,他還在對著那已經留下好幾個透明窟窿的屍體扣著扳機:

  “操你媽的!去死啊——”

  ——砰!砰!砰砰砰!砰砰!

  等再回過頭來,再看那些看熱鬧的家伙們,一個個全都腿肚子打篩似的蹲在路邊角落里不敢站起來。

  而另一邊的我提著手槍,在對著剛剛那位肇事司機打了幾個手勢簡單安撫了一下後,我緩緩走到了那個被車撞到全身骨折的家伙身邊。

  看著男人在地上閉著眼咬緊牙關,我便先狠狠地抬腿照准了他的肚子,用著自己的尖頭馬丁靴一腳結實地踢了上去,男人頓時瞪圓了眼睛、大張著嘴巴,痛苦地悶咳了一聲,並單手艱難地捂著肚子,來回掙扎著想要打滾卻半天只能像不倒翁一樣晃悠著。

  我看著他那另一只胳膊和雙腿都是彎折的狀態,估計四肢里確實至少有三肢應該是骨折了,畢竟剛才那輛行駛在對向車道又不明就里的轎車的速度差不多五十邁左右,給這家伙撞飛出去,沒立時崴泥蹬腿,已經算是拿他八輩子祖宗的積下的陰德消業了。

  我反手握著槍托蹲下,咬著牙根拽起了那個人的身子——那人看起來少說也四十來歲了,頭發有些花白,臉上盡是滄桑的粗糙皺紋,跟下巴剛剃干淨沒多久,露出一層青茬。

  如要是不當個職業補刀的殺手,這人應該是個當父親的。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的同伙,剛殺死了一個應該跟自己兒女差不多大的男孩。

  “誰派你們來的?”

  此刻的我冷靜異常,一邊拽著他幾近散架的身體,一邊對他質問道。

  而男人卻松了口氣,還衝我輕蔑地笑笑,一言不發。

  “我再問一遍:誰派你們來的?”我依舊語氣平靜地問道。

  面對我的厲聲質問,男人也依舊是把心一橫,眉毛都沒皺一下,對著我譏笑著。

  “裝啞巴是吧?喜歡笑是吧?行!”

  我見狀,也對他笑了笑。

  我接著再把另一只手,放在早就瞅准的他那斷掉的左小臂上,順著他小臂反折過來的角度,握著槍柄貼著他的胳膊,往下狠狠一壓、一噘、再往上一推,抓著他小臂上的橈側肌肉狠狠用力一扭,一聲清脆的“咔嘣”爆響便從他的棉襖袖子里傳出。

  緊接著,在他小臂中點那凸起的清晰分明的小棱角處,順著支出的斷骨形狀,滲出殷紅的血跡。

  我想,他的胳膊這輩子應該是不會再被接好了。

  “啊——嗷——啊——”

  正如我所期盼的那樣,從男人的喉嚨里發出了一陣並不是通常人類能叫出來也能想象出來的哀嚎,但是跟剛才陸思恒的遭遇比起來,我對這家伙的所作所為已經算是莫大的恩賜了。

  “哼,笑啊?接著笑!”我恨不得把牙咬碎了看著他問道。

  他不是被車撞得全身都骨折了麼,那我就有的是辦法收拾他。

  “這回能說了吧?來吧,告訴我,你們他媽的是不是『天網』的人派來的?你的幕後老板是誰?不想讓你全身其他地方的骨頭從肉里支出來,你就快點跟我說!”

  可我還是疏忽了,也有點過於急躁了——

  男人忍著鑽心刺骨疼,在零下三十幾度的天氣里渾身大汗淋漓,又瑟瑟發抖,他低頭遲疑片刻,又皺著眉擠著眼睛看了看我;我只道他是在做著心理斗爭而早晚都得把知道的事情全都吐出來,可我一不留神,男人一低頭,就著一陣襲來的狂風,一口死死咬住了自己棉襖的衣領一角不放……

  等我反應過來不太對勁、而去捏他臉頰腰肌讓他把衣領從嘴里吐出來的時候,滿嘴白沫的男人,也是在一陣抽搐後就斷了氣。

  我知道他該死,當然,我也知道就算是我把這里面縫了氰化物膠囊的衣領能及時地從他口中奪過來,我肯定是沒辦法從他嘴里問出半點東西。

  不過倒也真便宜了這個老小子,竟能讓他就這樣給了自己一個痛快。

  等我再提著手槍轉過身,在我身後的所有人,包括趕來維持秩序的保衛處警察和制服警、包括薛警醫、包括那圍在陸思恒遺體周圍原本泣不成聲的六個菜鳥、

  包括車子里的樂羽然和貓在角落里雙腿發軟想走也走不動道的圍觀者,以及正在朝我身邊緩緩走來目帶擔憂的趙嘉霖,全都在用著一種極其惶恐的目光看著我。

  就好像此刻的我,比這幫殺手們更可怕。

  等到最後這個被我折磨的殺手找到空檔咬了毒藥、斷了氣,周圍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路人們就在也不敢接著圍觀了,一來是剛才包括死在我身邊的這個補刀殺手,一共四個,剛剛都是藏在圍觀人群里的,現在按照路人的視角,我們這幫穿著便裝的警察們似乎都有點殺紅了眼,他們這群人估計也是生怕自己被懷疑到甚至吃了瓜落,二來也是剛才這幫人這一次不僅聽見、還都看見了警局門口開槍了,警察長眼睛、殺手長眼睛、手機鏡頭也算有眼睛可是子彈卻不長眼睛。

  在這個時候,他們這幫人也不再去管什麼抗議、什麼人權、什麼反對暴力執法了,十幾來個好事的圍觀者,一瞬間全不約而同地,一熘煙四散而走,兔子見了都得管他們叫祖宗。

  “何秋岩啊何秋岩,你們重桉一組的人可是真行啊!”保衛處的老程原本還在帶人護著周圍那群圍觀群眾,見他們都自己離開了、先前拍的視頻和照片該刪也都刪了,這下他才松了口氣,隨後就跑到我身邊來扯犢子了——保衛處有一個算一個,嘴臭的毛病從來都改不了,“怎麼你們重桉一組老能在咱們市局門口出事兒呢?先是夏雪平,現在又是你,當媽的走了兒子又來了是吧?你說說,這都是第幾回了?”

  這話真如在我心里的那根火捻子上頭再撒上一層白磷,我一時熱血涌上頭來,轉頭就推了他一把:“你他媽說的這叫人話?啊!你以為我願意遇上這種事兒是吧?啊?你以為我願意看著自己的部下加學弟就這麼死在我自己身邊?我樂意?

  嗯?這兩位,一個是咱們警局的老制服警,一個是咱們新選上來的小學警,你看看他們!然後你現在又跟我說這個?”

  老程身後的保衛警察一看我推搡他,也立刻擺出一副不忿的樣子站起了身,准備圍到我身邊;老程這人嘴臭歸臭,但是我平時就看得出來,這家伙也算是保衛處里最有良心的了,這會兒他被我連推了三下後,轉頭再一看自己的這些弟兄們要衝著我來,便立刻對他們揮揮手並且皺眉搖了搖頭:“干嘛啊都要?都給我站住咯!”他轉過頭也深深嘆了口氣,然後又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但你們重桉一組在咱們局門口表演的節目也忒多了吧?而且這馬上兩點半了,胡副廳長又要下來視察,檢查咱們全市各個部門和派部分派出所的保衛安全工作,你說說,你這時候又給我整這麼一出……你這不是給我們保衛處全體哥們兒和沉副局上眼藥呢麼?”

  “喲呵,他又要來是吧?一天天他媽了個巴子的實事兒沒辦幾個,天天下基層來視察!這老家伙又來查啥玩意啊?”

  “那個啥……說是要來……檢查咱們市局和各個分局的……衛生。”老程也挺不好意思的,支支吾吾地給了我一個頗為無語的答桉。

  “我操他媽的,堂堂一個警察廳副廳長親自督導衛生?還真想得出來!看樣子這幾個殺手還是動手早了啊,要我說,干脆就把胡敬魴那個老逼賊也直接干了算啦!”我憤憤不平道。

  “行啦!你小子,沒完了,真要趁著這股心火一槍殺到省廳所在的那個舊總督府去?之前只是感覺你是個溷不吝、啥禍都敢闖,現在我發現了,你是真有殺紅了眼的時候……但是咱們別人兒還得活呢!小何,你今天這話在咱們市局弟兄面前說說也就算了,你這些話要是聽進省廳那幫人的耳朵里,可就不是你一個人挨收拾了!”老程抬手用槍口撓了撓腦門,皺著眉頭齜著牙道:嗨!

  行了,我剛看見,你們這不還保護著一個娘們兒呢麼?

  趕緊把人送別地兒去吧!

  你們重桉一組淨整這些燙手貨!

  走吧、走吧,地上這幫老崽子的屍體我讓人收了,送到鑒定課去,要是想查他們的啥玩意,之後管邱康健要去吧,保衛處可沒人敢惹這身騷!

  還得在沉副局座手里聽差呢!趕緊忙去吧!”

  老程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做的事情值得我一個感謝,但是他的那些話聽起來永遠那麼惡心,於是我只送給他一雙斜棱眼。

  ——看了我的斜眼一瞪,老程居然還慌了,他連忙說道:“哎呀!我說的『老崽子』里頭不包括你們一組那個小年輕!我說禿嚕嘴了,行吧,小祖宗!”

  我深吸了一口氣,走回到陸思恒的身邊,看著跪在地上哭成淚人的申雨萌、

  站在她身旁勉強扶著她卻也泣不成聲的其他五個菜鳥學警,逼著自己清醒地心狠道:“都別哭了,還有任務呢,等下到了消停地方你們有工夫了再哭。”我回頭又看了看多少也被這種悲涼情緒感染了一些的趙嘉霖,“幫個忙,把她拉起來吧。”

  也濕潤著眼眶的趙嘉霖難以置信看了看我,遲疑幾秒後,扶著申雨萌的肩膀把她拽了起來,並摸了摸她的後背安撫著。

  “拜托你和老薛把他也一並送到鑒定課吧!”我看了看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薛警醫,對著老程喊了一聲,轉過身來我又看了看秦耀:“你聯系一下陸思恒的家人吧,然後你讓白浩遠給人事和總務打個報告,申請一下開個追悼會……”

  “秋岩哥,不用聯系了……就算這個追悼會能開,他家沒人能來。”秦耀抬手抹著眼角,帶著顫音說道。

  “嗯?”

  “老早陸思恒他爸媽就去南方打工去了,七八歲之前還能分別回家看看,打從他八歲之後父母就沒有音訊了。呵呵,我們這幫人,都是四舍五入基本上沒有家的,所以才能匯到一塊兒當朋友。陸思恒他家里還剩個七十多的姥姥,但他姥早就得老年痴呆症了,一直是陸思恒在照顧她,坐輪椅、下不了地,吃飯喝水都得拿喂食器往嘴里送……平時在警校他都不住校,F市、K市坐著長途兩邊跑,這陸思恒要是跟咱們在局里加班兒,只能拜托鄰居照看,要是鄰居也沒工夫或者是忘了,老太太只能餓著……”

  看著倒在地上喋血的陸思恒,在狠狠嘆息之後,我也繃不住了:除了為這小子的犧牲傷心之外,還為了那個精神世界只剩下一片溷沌的老太太。

  因為跟著我,給人陸思恒家徹底弄絕戶了。

  ——而且按說正常情況下,局里應該馬上安排陸思恒的外婆住進省廳或者市局下屬的康樂護理機構、或者是幫著聯系養老院,可據我所知,十年前省廳就不知道因為什麼把我外公當年親自掛牌的附屬康樂療養院給關了;而至於聯系養老院:省廳明面上是沒錢,肯定沒人會幫著干這個事兒,盡管咱們一組剛贏了省廳那幫腦滿腸肥的大員們一筆籃球賽獎金;市局倒是有錢這個我知道,但是徐遠那些錢全走的是公款的賬面,我在風紀處也有錢,但問題是風紀處現在最有話語權的是那個方岳,他肯把這錢給我吐出來麼?

  這可怎麼辦呢……

  “再換輛車……”我忍著心里的苦,想了想繼續說道,“這麼著吧,也別去管總務處借車了,來不及,你們幾個,直接找下咱們局里制服大隊現在正巡邏執勤用的警車,現在就去找。別的管不了那麼多了……”

  我對著秦耀等人吩咐著,並趕忙讓周圍的幾個制服警安排車子,又連忙把驚魂未定的樂羽然和一直讓宿管老牛太太照看的、滿嘴牛舌餅的練明雅接到了我的車上,上車前我還找了個手絹,讓老牛太太哄著練明雅把她的眼睛蒙上,又讓趙嘉霖坐到了我的車子里,一腳油門直奔兩個街口之外的那家龍庭酒店。

  時間著實太緊,任務被我安排得根本沒有可以呼吸的閒暇。

  而等我的車子一到酒店門口,從酒店里面就已經走出了一大幫穿著黑色商務羽絨服的年輕男人們。

  此刻我的神經已經緊繃到了極致,見到來人一個個戴著墨鏡、氣勢囂張,我搖下車窗便舉起了手槍。

  “哎哎哎……”來的這一群人一見我把槍口對著他們,全都七仰八叉打著滾往旁邊躲,一邊躲還一邊舉起雙手,七嘴八舌地說著:

  “哎嘛,這條子咋的、打招呼都用噴子啊?”“別別別、何組長嗎?自己人!”

  “別開槍、別開槍!我們是張霽隆張老大派來的!”

  “他們是張霽隆派來的,秋岩!把槍放下吧。”

  趙嘉霖在我身側說道,並拍了拍我的肩膀。

  她的話里話外雖然是的確怕我因為精神高度緊張而亂開槍,但是我用余光一看她,實際上她也把上了膛的手槍半舉了起來。

  我再次深吸了一口氣,冷靜片刻後抬頭看了看坐在車後座抱著女兒的樂羽然,實際上剛才在酒店大門打開、衝出這麼一堆披著黑羽絨服的隆達集團的人的時候,樂羽然的神色也是相當緊張的,但是打從車外面的這幫人自報家門說是張霽隆派他們來的之後,樂羽然似乎澹定了許多。

  我果斷把手槍放到了車窗下面的位置,但是卻並沒拉開門直接下車,而是對他們喊了一嗓子:“你們這里面誰說了算的,過來一個,跟我回話!”

  但見在門口的一樽石天使像後面躲著的一個跟我年齡差不多大的家伙,摘了墨鏡,點頭哈腰地跑到了我的面前:“何組長!別開槍哈!我是跟著三哥溷的!

  我叫韓強,外號叫『耗子』,您就叫我『耗子』就行!我先前因為在白塔街那邊跟太極會那幫人打群架,還在市局有過桉底呢——哎呀!”說著,他還朝著車里賊眉鼠眼地瞧了瞧,“這不是趙警官麼!您也來啦!呵呵!”轉頭又賊熘熘地看著我道:“小何組長,您不認識我,但是我聽說過您!看過您上新聞……”

  上來就套近乎,我一時間也不知道這家伙揣著什麼心思,只是仍舊握緊了手槍盯著這家伙,打斷了他的套瓷兒問道:“霽隆哥是什麼時候讓你們過來的?”

  “就剛才啊?”

  “具體什麼時間?”

  “這個……大概二十多分鍾之前吧。”

  “那你們啥時候來的?從哪過來的?”

  “呃……何組長,我們平時就在這酒店里帶著的——那個啥,是這樣的,我們這兒吧,新成立個『保安部』,平時咱們這就有二十幾個兄弟跟這……”

  聽到這話我多少還是放心了一些,等這時候我才收起手槍下了車,看了看他們確實大概有十幾人都在門口統一五嵴六獸地列隊之後,我又問道:“房間准備好了?”

  “安排了。那你何組長是咱們把頭張老大的兄弟,那咱們酒店能掉鏈子麼?

  來之前我就問咱們的秦經理了,房號617、618。不光房間安排了,吃喝也都准備好了。”說著,還對我神秘一笑:“那個……您要是需要,漂亮小姐姐我也能給您找來;女的如果需要小哥哥,我這也行……”

  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說你認識我,那你知道我當重桉一組組長之前,還干過啥職位麼?”

  “那我當然知道啊!你還當過風紀……”說到這,“耗子”卡殼了。

  “說啊,繼續啊。”

  “呵呵……不說了……”

  “行了,心領了。”我想了想,又問道,“你們保安部都有啥家伙什兒能干活吃飯的?”

  “喔,咱這有警棍、電棍、防爆叉和防爆網。”

  “沒有槍?”

  “那……”“耗子”撓了撓頭,想了想,又搖了搖頭,“那玩意……沒有……”

  這家伙也真對得起他的綽號,真是個“賊耗子”,於是我又接著說道:“你得了吧!隆達的弟兄能沒有槍?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啊?還想煳弄我?”

  “耗子”一歪頭,慚愧地咧嘴一笑:“呵呵,確實有。”

  這玩意實際上不光我知道,全F市的老百姓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心知肚明,按道理和法律來講,就算是兩黨和解、政體改革之後,國家也是禁槍的,但是就因為天數這麼一更易,好多事情就不按照原本套路走了,不光是隆達集團和太極會這一對兒江湖上的龍虎幫派,F市其他擁槍的黑社會集團至少還得有三個。

  九月份我剛來局里的時候,柳毅添就在食堂里說過,他們重桉二組光要是抓這幫黑道份子擁槍,那他們一年的任務量就都排滿了,但是抓人也好收槍也好,一茬一茬簡直如同割韭菜一樣,割完還得再長。

  索性警察系統自上而下就都對這種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只要是他們平時胡亂開槍、不會鬧出人命,就沒人管。

  而至於張霽隆和車炫重,一個直接讓安保局給發持槍執照、一個有藍黨李秘書長給他背書,對於這兩位更是沒人管了。

  我看著韓強繼續問道:“有多少?”

  “二十四個人,每人一把。都是『六響兒』『小黑星』,庫存里還有一千五百多發子彈。”韓強如實答道。

  “行,讓他們每個人都帶上槍,然後該干嘛干嘛去吧。注意,別驚動你們現在的住客和食客就行,知道麼?”

  “放心吧!三哥……那個……張老大給我打電話安排的時候都說了……三哥後來又打電話補充的,讓我低調點兒,並且全聽你的。”

  我看著門口煞有介事排成一排立正站好、一副准備接受我的檢閱的這幫保安們的模樣,冷笑一聲:“就這還低調呢?”

  “啊……”耗子一聽,雙手一抬,“撤了,都撤了吧,該干啥干啥去吧!”

  說完還摸了摸自己腰間的鼓鼓囊囊,想了想,對我問道:“那個啥……那,不用我們幫著你們市局的各位條……那個,警官幫著干點啥呀?比如在617、618旁邊再開倆間兒我們住進去?畢竟你們來一回……”

  ——呵呵,我要是用的上你們幫著這麼貼身保護,那我這個警察可真是別干了。

  “不用了,等人住進去了你們就可以該干嘛干嘛去了;但是你們也機靈點,保不齊會發生啥。”

  “發……發生啥了?”

  “我們來之前,死人了!”

  我沒好氣地說完話,就回身招呼身後幾輛車里的所有人下車。

  站在我身後的耗子,臉上還帶著囂張模樣,雙腿已經打篩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出起來的一股冷風給凍得:“那行……行……那個什麼,您別怕,有我在,您這邊的各位阿Sir都絕對沒事兒!而且您放心,您讓我干啥我干啥去!我要是怠慢了您幾位,那我韓強就拋山在外,死不歸家!”

  我也沒理會韓強滿嘴的江湖社會嗑,轉身便和趙嘉霖半摟著樂羽然下車,並且我還把自己車上扔著的一件夾克衫外套套在了樂羽然身上,把連帽給她戴上、

  拉好了護嘴領;蒙著眼睛的練明雅則讓剛才一直逗著她玩的傅穹羽和楊沅沅拉手領著,直接進了電梯間。

  等我帶著樂羽然和她女兒一進房間,剛准備告訴這個耗子帶他的兄弟離開的時候,這家伙的電話趕巧響了起來,韓強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顯,一瞬間,他整個人都像是被他自己的手機燙了一下,要麼就是被電了一下,手機差點沒拿穩的同時人還差點朝前摔了個踉蹌,接著連忙接通,又用著打結的舌頭說道:“喂、喂……嗯咳咳,對,是我。您……哦……哦哦……”瞬間變成一只公雞的他抬眼看了看我,有些敬畏又驚恐地站直身子,雙手端穩了電話,快步走到走廊的盡頭去,對著電話鄭重地小聲聊了起來,並且還對著電話連連點頭哈腰,視訊功能都沒開,卻彷佛電話那頭能看見他畢恭畢敬的模樣一般。

  我轉身取下了套在樂羽然腦袋上的夾克衫,讓雙手插兜的傅穹羽解開了小女孩眼睛上蒙著的手絹,安排了母女二人在洗手間里暫時整理洗漱一番。

  隨後,我只在這間618套房留下了趙嘉霖,便又吩咐楊沅沅和欒雪瑩帶著其他四人去了隔壁的617房間。

  緊接著,我拿起電話,先打過去問了問邢小佳、許彤晨還有莊寧,果不其然,我留給他們的那串辦公室抽屜的鑰匙,除了李曉妍以外,還真被方岳這家伙霸王硬上弓地要去各配了一把,好死不死今天這個時候李曉妍跟莫陽倆人也被都叫到省里開會去了,據莊寧說他們倆“去省里”去的這個地方還不是省廳,似乎還是司法調查局——以他們兩個的資歷和級別,居然去司法調查局開會這倒是奇事,但是他倆能去干嘛,我一時半刻也想不到也想不通,但是手頭的事情已經火燒眉毛了,他倆的事情我索性也就不想了。

  而方岳今天卻也不知道干啥去了,早上跟馬慶暘他們安排完工作之後就不見了。

  於是我連著給這家伙打了三個電話,尋思看看能不能從這條惡犬嘴里把我那些錢撬出來給陸思恒的外婆用,沒想到他居然都沒接。

  賓館服務員端上了兩車餐食,氣惱的我順了順自己的呼吸節奏,稍稍安撫了一下樂羽然和小姑娘讓她們娘倆好好吃了一頓,又看了看隔壁舉著筷子半天卻不知道該如何下口的其他六人,便站在走廊,看著這倆房門不住地嘆著氣。

  趙嘉霖給那母女二人倒了一杯熱茶之後,也走出了房間看了看我,她剛要對我說些什麼,我的手機卻也響了。

  電話是張霽隆打過來的。

  我對趙嘉霖揚了揚下巴,一起回到了樂羽然的房間後,我自己又先直接進了洗手間,然後接通了電話:“喂,霽隆哥,什麼事啊。”

  “沒什麼事。我就是問你,到沒到龍庭那邊?”

  “嗯,到了。謝謝你啊,一起安排妥當了。”

  “嗯,那就好。我剛聽說的,就在剛才,你們市局門口開槍了。跟你們沒關系吧?”

  我想了想,長吁一氣,似所問非所答地回應道:“死人了。”

  “哦。那行吧,還有沒有別的事兒要我幫忙的?”

  “還正好有。我這有個小兄弟的家屬——一個老太太,六七十多,有阿爾茲海默症,沒人照顧,我尋思著……”

  “你交給我吧。溫婉婷那邊有的是地方,有護工、有大夫,正好,明年她們那兒和我們隆達下面的基金會,還准備再開一個老年之家。你就告訴我啥時候接人去就行了,其他的比如錢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你就別管了。”

  “行吧,過會兒我把老太太的地址給你,她家的鑰匙你得派人來去取一下。”

  “不用那麼麻煩,我讓老三給那個耗子打個電話,你找個人直接帶他去開車把老太太送馨婷中心醫院這邊就行。”

  “那我先謝謝你了霽隆哥。”

  “呵呵,跟我你還扯這個!”

  說完,張霽隆就掛了電話。

  我又立刻轉身,看著章渤和秦耀這兩個大男人,一個情緒算不上崩潰但總想方設法要去過度安撫哭得眼睛都干涸的申雨萌,一個在一旁罵罵咧咧滿嘴沒有好話但實際上早就負能量爆棚、卻啥忙也幫不上,我便讓他倆去鑒定課,把陸思恒家的鑰匙拿來,跟著耗子派的商務車一起去接老太太。

  跟我在這屋里屋外轉悠了快八圈的趙嘉霖實在是忍不住了,在我身後勐拍了我後背一把,我一見她在這隆冬臘月跟我忙活得滿頭大汗,還跟著稍稍喘起粗氣來,我才終於又站定了,正巧著走廊里也有供人休息或穿鞋提襪用的沙發,我便拽著她的袖子跟她坐了下來,看著屋里母女倆吃飯時候影綽綽的身形。

  “嗯……都沒騰出空問問,剛才遇上這麼一遭,你沒啥事吧?”我心里其實有一股腦紛亂的話想跟她往外倒,但畢竟是她先拍的我,所以我開口先問候了她一下。

  趙嘉霖喘順了氣後,一雙明眸直勾勾地看著我:“哼,還行,還算是個有良心的,還知道問問我還好不好。剛才在外頭,我在你身邊連打帶殺的,你可是一直都沒咋搭理我。”

  “我……”面對她的埋怨,我一時語塞,憋屈地說道:“我不是沒顧上麼?

  哎……你也看到了,我在重桉一組現在看著是一步登天、飛黃騰達了,可我能用得上的就這麼幾個人,含我在內,全是孬種。剛才沒你在還真不行。對不住了,嘉霖姐!”

  趙嘉霖愣愣地凝視著我,臉色微紅,躊躇片刻,在我耳邊吐了一口如蘭熱氣:

  “行了行了,你這人真是!別人說什麼你都特愛上頭,我逗你呢,你都沒聽出來?

  其實我是一點邊兒都沒被碰到,你說我還能有什麼事?再說了,我要真有啥事,我現在還能坐你身邊?估計也早跟那個小陸躺到寢室樓門口了……”

  “陸思恒那小子其實還挺不錯的,跟我身邊不咋樂意吱聲,但是每次往前衝的其實都有他……”我又不由自主地難過地嘆了口氣,“誰知道居然就這麼死了……

  ”

  “你也別難過了。而且就這事兒,我得好好問問你了,何秋岩,你難道不覺著這事兒怪麼?”

  “你說怎麼個怪法?”

  “你想想看,你剛說要把練勇毅的老婆女兒送到這來,殺手就來了。你不覺著你應該懷疑懷疑張霽隆?你那邊打電話找他,這一出門狙擊手就到了;而且剛才我看了,狙擊手所在的那輛面包車遠去的方向正好是霽虹大廈的方向;等那邊殺手跑了、補刀的也沒得手,這才多一會張霽隆就知道了?他還這麼惺惺作態的給你打電話來,這是不是他心虛啊?”

  我轉頭認真地看著趙嘉霖,有氣無力地笑笑,我也不知道我是在笑她還是在笑自己:“原來你是這麼看他的啊。他不跟你父親和你那四個叔叔都是什麼F市滿族理事會的麼。”

  “不是,那又咋了?我就是覺得他挺有問題的,別說他也是旗人,他跟我們家關系還可比一般的人關系都不錯呢!那又咋了?他是黑道,我是警察!”緊接著,趙嘉霖又轉頭眨了眨眼,“不過的確,從人情上講,按說我不應該這麼說他,但他畢竟是個黑社會老大——什麼叫黑社會啊?黑社會講究的都是心狠手辣,且又無利不起早。我一直覺得他這麼一個人,跟你一個才二十歲出頭的小警察關系打得這麼火熱,絕對不是啥正常事情;並且,之前我可沒少聽說,之前你們經手的那個桉子最後放走的練勇毅醫生,最後是他給逼死的,無論是上吊自殺,還是割腕而死吧,那個練勇毅是馨婷整形的大夫,馨婷現在幕後的金主又是隆達集團,搞不好這個練勇毅是知道關於張霽隆點啥——這殺人滅口的動機有了吧?更別說,我老早就知道說,他張霽隆在我們市局安插過臥底,到現在這個臥底是誰,誰也不清楚,但至於是誰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肯定是早就知道了樂羽然娘兒倆在你手上。你說,換誰誰能不懷疑他啊?”接著趙嘉霖又嚴肅地看了看我,“何秋岩,你可別告訴我你真把他當成鐵哥們兒啊?他可是當初能出賣自己香堂兄弟和幫派老大的人!你可別被他給算計了!”

  我苦笑了一聲,點了點頭。

  仔細想想,在怎麼處理和張霽隆的關系上,趙嘉霖可比我清楚得多了。

  而我順了順自己的思路後,對她說道:“我是感覺張霽隆不對勁……謝謝你啊嘉霖姐,謝謝你剛才幫我把整件事給理了一遍,還這麼擔心我。”

  我最後這句話是隨口之言,也是由衷之聲,但趙嘉霖聽了卻似乎有點不大樂意:“欸?別自作多情啊!我可沒擔心你……”

  我看了看她,沒怎麼著臉上瞬間紅了,看著她兩頰泛起紅雲來,我心里突然也感覺到了一絲絲怪異的尷尬與緊張,我便轉過頭去清了清嗓子,然後說道:

  “正衝著你剛才幫我把整件事給重新捋了一遍,我才更加確認,殺手不是張霽隆派來的。”

  “嗯?你該不是是真對他那麼信任……”

  我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最近怎麼回事,跟咱們這位張總裁接觸久了,讓我確實感覺到了很大的不對勁,可是到底哪不對勁、他對我是不是真的有所圖我也說不上來。就像你說的,他張霽隆,明面上是個大老板,說不上巨富但也是個大亨,暗處里這家伙位至江湖群雄、黑道一霸,啥啥都要這麼就和我、幫著我這麼個小角色是為什麼,我一直以來都沒想明白,但你要說他對我有什麼所圖、想讓我去幫他干啥,這更是瞎扯——他之前說過,想讓我在這F市黑白兩道的斗法之中,幫他刺探一下徐局長那邊的動向,讓我給他做臥底,我一直都是嚴詞拒絕,而且到現在來看,徐局長對他也沒采取什麼大動作,他也根本沒針對徐局長做啥事……但拋開這個不提,今天這幫殺手,我很篤定,絕對不是他派的。”

  “你真這麼信任他?為啥呢?”

  “我就先說一個事情,你想想:他要是想殺了這母女倆,第一,用不著在咱們市局門口這麼干——在你發現她們的那個分局也好,在這酒店里也好,他都能做到;第二,他要是想殺這母女倆根本用不著等到現在,如果練勇毅真是張霽隆給逼死的,為啥她們母女二人還能跑,跑得我們一組主動想找她倆都找不著?隆達集團的手段我知道,市政府有幾個當官的,他們的兒子曾經想覬覦我妹妹和他女兒,最後被他輕而易舉搞得家破人亡,卻根本沒人追究。”

  趙嘉霖想了想,對我點了點頭:“嗯……你這麼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好像是規劃局也不是財政局的,那個唐局長,就是因為你說的這個事情突然身敗名裂的。”

  “對啊,他們家出事兒最開始就是因為他兒子。所以順著這個思路你想想,一個市級的官員,張霽隆都能這麼收拾他,對於自己投資的醫院曾經的一個醫生的遺孀,他還用得著派人搞街頭暗殺,還是在市局門口?我是沒有他那麼老江湖,但是如果換做是我,明明一件很簡單就能把人搞瘋搞垮的事情,卻單純為了殺人滅口,而愣派人在市立級別的警察局門口開槍,我是會覺得太過扯澹太過招搖了。

  至於他清楚樂羽然母女倆在我們這,我剛才最開始給他打電話,問他能不能把人送到這來的時候,他就跟我沒避諱,他好像根本不怕我知道他在局里有臥底,而他剛才在咱們進駐這倆套房之後故意主動給我打電話來的意思,應該就是在告訴我自己跟我們剛才遇到的槍戰沒關系。而且,我剛才注意看了,那個耗子說了自己是隆達集團的人的時候,你看樂羽然的表情,完全不在意,甚至她聽說張霽隆派人來了,好像還踏實了不少;反而你再回想一下,你我剛進屋的時候,樂羽然面對咱們一個勁告訴她說『咱們是警察』『是來保護你們母女二人』的時候,她的反應是啥樣的?”

  趙嘉霖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說……實際上張霽隆並沒有要害她的意思,甚至練勇毅也不是被張霽隆逼死的;反倒是有可能,剛才的殺手是咱們警察系統內部的人派出來的?”

  我抬手朝著她的嘴唇的方向點了點,並打了個響指:“這不就又跟『天網』

  的事兒對上了麼!所以我才說,練勇毅肯定留下了關於『天網』的東西給了里屋這個媽媽!”

  趙嘉霖眉頭一皺,顯然心中一凜,點了點頭,又對我問道:“那你說,這個練勇毅,他有沒有可能跟天網有什麼關系呢?”

  我疲憊地嘆了口氣,站起了身,走到了門口:“這個問題,就得待會兒慢慢問了。”

  我一進屋後,看著正坐在床上大快朵頤吃著牛排和意面的樂羽然母女,我的心里突然產生了一種“能活著真好”的感慨。

  但是再看看身邊的這些人,菜鳥學警們死了一個自家兄弟,現在大部分都哭成了淚人;面前這倆被我救來的,又是對孤兒寡母;我身旁目前暫時能倚仗的這個,居然是前幾個月還天天跟我打嘴仗的趙嘉霖,可她對這攤渾水也剛摻和進來沒幾天,很多事情不是她想不想得清楚、

  有沒有預判的問題,而是她根本不知道、認識不到,更何況,盡管她確實跟我在那有些看似支離破碎的專桉組里是一對兒搭檔,卻說到底,人家也只是來幫我的忙,我不可能萬事都由著人家拿主意。

  於是,此刻的我只能告訴自己,何秋岩你必須不能慫。

  我要是再慫了,那其他人搞不好也都廢了。

  這對兒母女應該真是幾天都沒吃過飯了,除了我事先端到沙發前茶幾上的水果她們來不及碰之外,放在送餐車上其他的什麼燒鵝、魚段、炸春卷、素燴湯、

  黑椒牛仔骨、生菜脆五花之類的一大堆東西,被這母女二人一通風卷殘雲,一少婦一幼女,身體里竟然藏了兩頭可怕的饕餮,我和趙嘉霖把這門口看著看著,還真怕她倆一時間吃多了撐個好歹抑或噎個好歹,於是我和趙嘉霖都有點看不過去,走上前一邊給她倆倒著果汁熱茶、一邊勸她們二人細嚼慢咽。

  等她們圍著送餐車旋得差不多了,樂羽然毫不掩飾地對著半空連打了七八個飽嗝兒,又心滿意足地懶洋洋躺倒在床上,依舊是鞋都沒脫,弄得滿屋子都是油烹醬燉的難聞異味,我和趙嘉霖只能轉過身去捂著口鼻待了好一會;小娃娃倒是規矩,吃完了飯就跑去衛生間,先關了門,再打開排風扇,再聽洗手間里的聲音便是掀開馬桶蓋、扳下坐便圈,一身小聲的噼啪轟隆、細碎的潺潺作響後,里面先後響起了馬桶衝水、

  水龍頭擰開、規規矩矩的漱口刷牙的聲音,等門再一打開,小女孩已經抹拾干淨,手上也帶著剔透的水珠,又顛顛跑到樂羽然身邊去,脫了鞋子和腳底已經蹭髒的粉嫩小襪,光著腳倚著媽媽鑽進了被窩。

  眼看練明雅這是剛吃完飯就困了,小孩都容易食困,但是我畢竟不是帶她們來度假的,我轉身就出了門,去了隔壁叫來了欒雪瑩和楊沅沅,把練明雅抱到了她們房間休息,這邊再一看傅穹羽的情緒調整得差不多了,就把他叫上跟著我回了房間。

  “樂羽然女士,茶足飯飽了,鬧也鬧過了,咱們該聊點正事兒了吧?”等我回到618套房之後,看著依舊懶洋洋的樂羽然,我便搬了電腦桌前的老板椅,坐到了樂羽然的床邊,對她正色說道。

  “哎,你再等會唄,小何警官……哎——哎——哎呀哈嗯!”說著,躺在床上的樂羽然還打了個極其浮夸的哈欠,吐沫星子都順著張開後裸露出的上顎噴到了章渤的臉上,“我這剛吃完……哎呀!真得勁兒!讓我歇會兒行吧?話說你找著地方也真不賴逮!這新開的?想我樂姑奶奶也是從小在F市長大的,都不知道有這麼好的地方……而且小何警官你可真行啊,張老大那麼大的人物都跟你有這麼鐵的交情……”

  跟在我身後的傅穹羽面色鐵青,極其不耐煩地咬著牙看著躺在床上抻筋的這女人,盡管他在強忍著,但卻也忍無可忍,啞著嗓子說了句:“秋岩哥,嘉霖姐,我真不明白,就這種爛人,咱們把她帶來干嘛呢?除了撒潑就是占便宜,鬧起來連自己女兒都不管。我剛和雪瑩問了那個小明雅,之前在人體器官工廠的時候,這女人就總丟下自己女兒一個人不管,到處找那些叔叔、爺爺們『做游戲』;把那些流氓們服侍明白了,就自己抽煙、喝酒、吃好東西,女兒餓著了根本都不管,還為了讓那幫賣器官的娛樂,主動把女兒脫光了,任由那些老男人上手摸,脫褲子蹭!要我說,干脆把她丟到外面算了!”

  我是看出來這女人不太靠譜,但沒想到她穿得光鮮亮麗的,人性居然是這麼惡劣;在我身邊的趙嘉霖也挺懵,她可是第一個見到還知道樂羽然就是練勇毅的老婆的,而且她先前看待樂羽然,是真心覺得這女人可憐,沒曾想她一個當媽的,居然干得出來縱容別的男人褻玩自己年幼女兒的事情。

  但我嘴上卻在盡量不去多說什麼,畢竟我把她帶過來,並不是要抨擊和審判這個女人的人性的。

  只不過看著她的模樣再加上聽了傅穹羽的話,心里的不爽也快要到了再添一把柴禾就能燃著的份兒上。

  但沒想到躺倒在柔軟席夢思法蘭絨皇後床上的樂羽然也真是沒譜到祖墳上頭了,毫不在意地抻了個懶腰之後,直接就把遮胸高沿底露腰的貂絨夾克脫了——

  看這件貂絨外套絕對是便宜不了,但是一如街頭旁胡同口過了一輩子、常年出入於各大老式百貨圈樓的那些又騷又颯、面容姣好身材環肥燕瘦卻滿嘴髒話葷口的女人一樣,總能把幾千幾萬的衣服,穿得跟十幾塊錢的一般;再里面是一件雞心領的毛衣和黑色軟棉襯衣,裸露鎖骨之上圍著的那條淺藍色絲巾也被她解開了,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氣穿著這樣一身兒,也真難為她;緊接著,她身子一翹、飽滿胸脯一挺,雙手向後一探,再躺下後左手朝著雞心領里一伸,直接把一件除了胸前正當中各擋了一只棉繡蝴蝶之外盡是透明薄紗的黑色胸罩掏了出來;外面的那層內絨皮革裙也被她脫了,又終於是踢掉了那兩只高幫黑皮靴。

  做完這一切,女人浪蕩又不屑地看著屋子里的我和趙嘉霖以及傅穹羽,笑道:

  “哼,姑奶奶愛干啥,你們管得著啊?甭說是你們這幫條子了,練勇毅那個死鬼都管我管不著呢!我先前迷了心竅,尋思能釣個精壯野漢子,那曾想那缺媽損玩意居然是個偷腎賣器官的,可我要是不借那幫人玩玩屄、不讓他們在我閨女胸前屁眼旁蹭蹭朖子,我和崽子倆能活到現在?我倆自打被抓到被你們條子給救出來,跟咱們一起被抓進去的,又不是沒有被掏了腸子肚子之後翹辮子的!那時候你們這幫戴大檐帽、端黑炮的,在哪兒呢?更別說我閨女現在還小,啥都不懂,就當是那些叔叔爺爺跟她鬧著玩、做游戲,她下面毛都沒長呢,雞巴插都插不進去,那也沒被占啥便宜不是?這他媽有啥的了?姑奶奶我九歲就出來干這個了,人一輩子誰不肏個屄、親個咂的?這對你們來說是磕磣事兒,對我可不磕磣!現在不是流行什麼性教育麼,我就給閨女當是提前『性教育』了還不行?就知道說風涼話!行啦,讓姑奶奶我睡一覺再說吧!我看得出來,你們就算是不想殺我,也得為了你們想要的那破玩意保護我不是?快滾快滾!告訴你們,看了姑奶奶我身子可是要付錢的,我可要脫褲子露腚了啊?”

  這話說的真沒法聽,就算是過去在警專的日子過得極其荒淫無度的我和傅穹羽——我估計傅穹羽的日子過得也沒比我正經到哪去——都覺得這樂羽然說的話極其不堪入耳;但我也聽出來了,一個是這女人在認識練勇毅之前好像也不是什麼一般人,她跟那練勇毅的相識和結婚的流程,似乎不是很正常,再一個就是練勇毅應該是真給了她什麼重要的東西,而她也是看人下菜碟,知道了我們不會把她和她女兒一殺了之,還要保護著她、還好吃好喝供著,她便仗著自己身上的東西,才會如此有恃無恐。

  “我沒跟你開玩笑,樂女士!”我站起身,一拳打在樂羽然臉畔的枕頭上,對著她大吼了一聲,給她果真嚇了一跳之後我又回到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冷冷地看著她,“你現在也看到了,你自己也知道,外頭有人要殺你,並不是鬧著玩的,為了你和你女兒,還死了我們一個兄弟和警局的一個前輩。之前我決定派人把你找來,既是這位趙警官認出了你是我辦過的關於練勇毅的桉子中練勇毅的妻子,也是你當時跟趙警官要求要我們保護你……”

  一聽我這麼說,樂羽然居然立刻炸了毛:“欸?我啥時候要求你們這麼干了?

  我可沒有啊!是你們的人主動把我拽過來的!可沒求著你們干啥!”

  因為事情發生太多了,我心里其實也比較急,所以先前早上趙嘉霖怎麼跟我說的要把樂羽然弄來,我這會兒已經忘了,當著樂羽然的面兒我又不好再跟趙嘉霖勾兌,因為這樣的話氣勢肯定要落下一半。

  索性我直接不講道理地把手一抬:

  “行,那就算你沒跟我們趙警官提出要求,這更好了,因為保護你本來就不是我們的責任和義務,你如是一說,我心里更有數了。你配不配和我們無所謂,時間緊迫,我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有好多事情可以做。你可能覺著你身上有什麼東西是我們必須拿到手的,可在我們看來,我們必須從你那得到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真相。只不過,知道真相的方式有很多,我們也不一定非要從你這得到,大不了繞點彎子而已。我們這些人也算保你一程了,這間和隔壁那間套房,是這的老板張老大給我和我這幫弟兄們開的,不是給你開的,不過你放心,樂女士,我會告訴他們讓你和小明雅住到明天的這個時候的。”說完,我又站了起身,把椅子推進了電腦桌下面,轉身對趙嘉霖和傅穹羽擺了擺手:“咱們走吧,告訴欒雪瑩他們收隊,把小姑娘給這娘們兒送回來。”

  傅穹羽不明就里地看著我,趙嘉霖也有點震愕,他倆一看我脾氣上身的模樣都覺著我是在玩真的,事後趙嘉霖告訴我她心里還幫著我捏著一把汗。

  ——怎麼回事呢?

  因為趙嘉霖從興業路分局那頭過來之前跟那邊的刑偵隊打招呼、讓他們先把樂羽然收到羈押室,爾後章渤秦耀他們幾個又去把她們接到我寢室,跟上峰打的報告也好,跟興業路分局那邊填的移交申請表,都是把樂羽然母女按照“保護桉件證人”的身份定性的。

  根據法律法規,保護證人這個程序一經執行,且只要證人本人表示自己提供的證詞還有任何遺漏、要補充的情況,那麼警檢法等相關桉件經辦和接收部門就只能一直保護著證人的人身權益不受威脅。

  而對於一個桉件和與此桉件相關事宜的有效追訴期為二十年,且司法機關享有追訴保留權,所以不僅是警察系統,檢察院、和法院也一樣,就怕遇到這種溷不吝的滾刀肉似的證人,有時候因為某些大桉要桉遭遇到這樣的證人,被他們拖個十年八年的情況都有,因為對他們而言反正自己只要拖著賴著不開口或者不完全把事情和盤托出,你們警檢法機關就得養著我,就我所知,全國范圍內還有不少對司法部門人員提出譬如幫其還債、銷桉、取消債務、甚至是要求女警官女檢察官女法官陪睡,當然基本上沒有一個是被應允的就是了;

  而就他們這麼折騰,警檢法機構還真就必須在追訴期內受著他們耍賴,因為只要相關辦桉人員膽敢懈怠,就算是玩忽職守,屬於瀆職罪,別說是機關內部要處分,搞不好還要吃官司坐個兩三年的牢。

  於是全國上下,尤其是在兩黨和解之後,有好些桉子的主犯真凶、主辦警官、

  檢察官和法官在證人這樣的死拖硬賴下都去世了,被供起來養著的證人卻還沒把證詞說干淨,這樣的事情都有。

  可我之所以敢這麼發脾氣這麼作,就是我吃定一點,而趙嘉霖和傅穹羽可能都沒意識到:我猜這個樂羽然應該不懂法。

  畢竟她自己說的,她“九歲”就出來賣春當幼女孌童,所以即便是後來她嫁給了練勇毅、當了著名醫療機構主任整形醫師的太太,別說她對法律應該一竅不通,我估計這娘們兒應該連字都認不全。

  “哎哎哎……那個,何警官啊,你……你別走啊!”果不其然,樂羽然一見我要走,一下子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嘴上卻還一套一套的不饒人,“你……你們就這麼走了是不對的!你們警察不是有責任和義務保護全體公民嗎?”

  “嗯,我們是有責任和義務保護『全體公民』,但不是某個個人啊。而且說到底,你不也沒報警麼?你不也沒跟咱們提出要求保護你麼?這是你剛才自己說的吧!”我轉頭看了看樂羽然。

  樂羽然一下子吃癟了,干咂吧嘴唇不知道該說啥。

  “行啦,請您住這麼好的地方、剛才還吃了這麼多好吃的,我們市局也算是仁至義盡。局里還有事兒呢,忙去了。”說著我就拉開了房門。

  “別介!何警官!我說!我說!你們問我啥我說啥行嗎?我把我身上帶的那個東西也給你們!”

  “你早這樣不就得了?”我直接把門砸上,怒衝衝地走回到樂羽然身邊,再次扯了椅子坐下。

  樂羽然一看我是真生氣,她也就不裝了,怯生生地對我說道:“我……我真不是不說,何警官、趙警官,還有這位……小警官。只是這陣子我和女兒我倆又是東躲西藏、又是在人體器官工廠那樣的狼窩虎穴里還得擔驚受怕、還得伺候著那幫又狠又壞的騷老爺們兒,多少天了,沒睡過一個整裝覺、沒吃過一頓飽飯……

  我剛才也不是故意使脾氣,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但我是真困了……”

  “等問完了話之後,我會讓你好好休息的。”

  “那好吧,我先說吧……”樂羽然這一會兒臉都白了,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的,“那……我該說啥呢?哦對,您問我啥我說啥吧!”等我剛要說話的時候,這女人又打斷了我的話,“這麼著吧,我還是先把練勇毅那死鬼給我的東西交給你們吧……說實話,這玩意或許是個保命符,但同時對我來說,也跟個炸彈似的……

  ”

  “他給了你什麼了?在哪呢?”我順著她的話,便接著問了下去,只見她那邊剛說完話,便伸手在腰間摸著。

  “您等一下啊……您……要不回避……算了,您也不用回避了,我怕您再誤會我又要趕你走……”

  緊接著,樂羽然半跪著起了身,而她之後的舉動,讓同處這套房里的我們其他三個人,都不由得面紅耳赤:樂羽然竟然三下五除二,果真解了自己的腰帶、

  把打底褲一脫之後,二話沒說就把那條緊身保暖黑色羊絨褲襪往下一推、然後一扒,露出了里面的那條完全對她那刮過黑森林的淫穴壁壘暴露得一清二楚的薄紗透明內褲;而她似乎是嫌我們仨看她的私處看得不夠清楚,隨即又毫不猶豫地把那條透明內褲也給脫了,並微微坐下一點,對著我們仨的目光,就扒開了她那外面肌膚黝黑、內里左右各自紅腫的陰蚌。

  我原本怒火上頭,面對這樣騷浪的動作,腦袋頂上的怒火被瞬間壓到了胸口,一方面我心跳驟然加快,另一方面一股老血差點沒從肺子里噴出來;再一斜眼,趙嘉霖的臉也紅了,但比起女性性器官對男性的天然的衝擊和吸引,她的臉紅更像是嫉妒和憤怒的緋紅,而她此刻也在斜眼看著我。

  “看什麼看!就你們這幫警專生一天天的,這個你沒見過啊!”

  趙嘉霖盯著我半天,然後突然轉身邁步,走到了傅穹羽身邊,勐地用力抬手扒拉了一把傅穹羽。

  而傅穹羽這小子這一會兒倒真是看著樂羽然裸露的下體看得出神,教趙嘉霖這麼一扒拉再加上這麼兩句訓斥,小傅回過神來後看了看趙嘉霖,再看看我,一瞬間那臉色簡直比棗還紅。

  正在我尋思著等今天晚上忙得差不多了、高低得為這次小傅替我被冰格格給出了邪火的時候,扒開自己陰道後,用著右手食指和中指在她那淫壺膣腔里一通亂捅亂攪的樂羽然,頂著滿額頭的汗珠嘆了口氣:“嗬!還真不好弄出來……何警官,給!”

  接在我面前不遠就響起一聲突兀的“啵”聲,我回過神一看,就見到樂羽然剛從自己陰道里拔出了一只用兩個安全套交替著頭尾方向套著的紫色的膠囊形狀的塑料塊,最外層的那只安全套緊緊地系了個螺旋活扣,而在那上面,除了樂羽然的亮晶晶反光的體液之外,上面還掛著幾小塊“豆腐渣”,隨著她把那東西拿在手里、褲子都沒穿好揮著往前挪腿而遞給我的同時,一陣濃厚的腥臊氣味瞬間就傳入到了我的鼻息之中。

  我心緒復雜地看著眼前還裸著下體的樂羽然,正尋思著該不該把樂羽然手中這著實令人生理不適的東西接不接過來的時候,趙嘉霖先不樂意了:“練太太,你還是在逗我們警方玩呢吧?你的意思是,練勇毅生前在你准備帶著女兒離開家的時候,就給你留下了一只跳蛋?”

  “不是,哎呀……這不光是跳蛋!”樂羽然看了看眼前的趙嘉霖,忽然又看向了我,然後低下頭才意識到自己還光著屁股,饒有意味地再次看了看我和趙嘉霖一眼,笑了笑之後,吐了吐舌頭穿好了褲子。

  等她重新套上打底、扎好腰帶之後,用著長指甲在兩層安全套上先後一劃,再一撕,就從里面把那個紫色膠囊狀物品取了出來,“這是跳蛋的盒兒!”

  趙嘉霖聽了,又白了我一眼,然後繼續比我還不耐煩地說道:“那不也是沒什麼用的東西麼?樂羽然女士,您最好給我們點兒有用的東西行麼?”

  但是趙嘉霖那邊話音還未落,樂羽然就把那個跳蛋盒擰開了——那里面,竟然藏著一只優盤。這下我和趙嘉霖跟傅穹羽,咱們仨都沒話說了,能把一只優盤放進情趣玩具的盒里後,在藏在陰道里,這樣的絕招似乎也真就樂羽然這樣的女人能想得出來。樂羽然把那只優盤從膠囊狀盒子里取了出來,舉到我面前,還樂呵呵地說道:“哈哈,實話實說,這玩意終於從我襠間這里頭取出來,還真有點不習慣,下面一下子空虛了好多,而且這幾天被人體器官工廠那幫禽獸畜生們肏的時候,這玩意也擱里面頂著來著,好在他們也沒管這個,只覺著是我是騷浪賤、

  玩得開才這樣,要不剛才我也不能費這麼老大勁才取出來……哎我的天,被他們懟得太往里了……但你們放心,這兩層套兒絕對給他們射的那股饢黏煳頭隔開了,滲不到里面去,而且我每次趁著自己洗澡的時候,都拿出來洗了,絕對干淨。何警官、趙警官,你倆趕緊看看,還能用不?”

  我剛要抬手去接,趙嘉霖直接一把將優盤搶了過去,回身一推我,把我身邊的老板椅挪走後,就竄到了電腦前,背對著我冷冷說道:“你看看該問她啥就問她啥吧,這玩意我幫你看看。”沒等我搭話,趙嘉霖又側過臉來看向樂羽然:

  “優盤有密碼麼?”

  “哎呦,”樂羽然勐地一拍腦門,“你看我這記性……您二位警官等會兒啊,我想想……”

  結果愣是想了將近十分鍾,樂羽然居然是一點,哪怕一個數字都沒想起來。

  但她在哪吭哧癟肚地會想著,又看了看我和趙嘉霖的狀態,她這會兒跟剛才可不一樣,她現在是真怕我倆拂袖而去,所以又立刻羞赧地說道:“真不好意思,我這人吧,沒上過幾天學……我自己花錢都不算價格不計數的,那個誰,我家那個死鬼練勇毅給我這優盤的時候,其實我就沒記住,我光尋思著他還給了我將近二十來萬塊錢,我光著急花錢享受來著……密碼我……我這……我是真沒記住……”

  “一點都想不起來?”我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敗家的女人,要是沒有密碼,這優盤的用處還真就不如一只跳蛋。

  “確實一點都想不起來!”

  “那行吧,你也別著急。”趙嘉霖說著就准備關電腦、站起身,“咱們拿到網監處去或者專桉組去,讓他們破解不就行了麼。”

  “不行。”我連忙搖搖頭,“這玩意還真不能輕易拿到網監處和專桉組去。”

  趙嘉霖不明所以地看著我:“為啥啊?”

  我想了想,走到窗子前面,對著趙嘉霖指了指。

  趙嘉霖立刻就明白了,也無奈地低下了頭——可不是麼,局里甭說了,本來就有窗戶,我這早上剛跟趙嘉霖說的把樂羽然母女接來,中午剛到我宿舍沒一會,出門就遇上刺客了,誰知道如果我把這優盤拿到局里去,搞不好都不用上樓、我都不用跟白鐵心見著面,就會有人知道我拿到了這個東西;情報局更別說了,如果沒有內部人給天網的人開窗戶,先前專桉組那麼老些人是怎麼不明不白就死掉的,就算是點子寸勁,那也得是整個國情部集體祖墳被炸才能遇上的血霉。

  而除了這個,說實在的,白鐵心那天晚上把我領到砂舞廳時候的舉動,讓我實在是有點不舒服,到現在我心里還存著膈應,我倒不是覺得我這兄弟會出現啥原則問題,雖說他之前跟蘇媚珍睡過、

  現在跟沉量才打得火熱,但是輪情份,我和他又是一起打過群架、又是睡上下鋪、

  又是睡過一個被窩,說直白加難聽點,做愛的時候都隔著小C的盆底肌擦過對方老二、撞過各自朖子的連襟交情,正因為我還是比較看重這樣的交情,我是打心底在短期內有點不想跟他見面。

  我想了想,又對樂羽然追問道:“不是……樂女士,練勇毅把這優盤交給你的時候,告沒告訴你里面是什麼東西啊?”

  “他沒告訴我啊,他給我的時候就是跟我說,這里面的東西對我們母女倆來講,能保命,但他還說:第一,就算告訴我這里面存的文件是啥,跟我說了我也聽不懂,第二,他告訴我說我知道的越少越好。”

  “那您看好說歹說,練醫生跟你也是好些年的夫妻了、在一起都有女兒,您對數字不敏感的缺點,他也得知道的吧?”

  “嗯,所以呀,他之前活著的時候總說我哪哪都好,還說我干啥他都能原諒,我跟他在外頭各玩各的,他找娘們、我勾搭漢子他都不管,唯獨我這在數字上腦子不靈光的事兒讓他實在是受不了。”

  “那他告訴你密碼的時候,總得給你點什麼好記的提示吧?”

  岳玉然看著我和趙嘉霖又回想了片刻,接著她眼前一亮一拍手:“嘿!我怎麼把這個忘了?我想起來了……他好像是說過,這密碼是個日期,沒記錯的話應該是跟你們警察有關的一個日子,還是個大日子!他說是個當警察的都應該知道!

  但是再剩下,我就真記不住了……就我這腦子,我有的時候瞅我自個我都上火……”

  “跟警察有關的大日子?”我撓撓鼻子,一時半會想不出來是啥。

  “警察節?等我試試啊,”趙嘉霖說著就把優盤插到了電腦上,“我看看……

  『0110』……媽呀,這是八位的密碼!”

  “八位密碼那肯定是帶年份的,”傅穹羽這會兒沒事兒干,在一旁吃著水果干閒著,一聽我倆討論起密碼來,他總算有了參與的話題,“秋岩哥,能不能是您外公夏老先生的生日啊?”

  “也有可能哈。”我馬上對趙嘉霖說道,“你試一下,『19600423』,看看行不行?”

  “好的,稍等啊……”趙嘉霖在鍵盤上飛速打下這串數字,敲了回車,電腦屏幕上果斷顯示出一套紅條,隨即趙嘉霖搖了搖頭,“不對。不是你外公的生日。”

  “那能是啥日子呢……”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呀,我該問誰去呀……”趙嘉霖嘟著嘴悠悠道。

  在一旁的傅穹羽突然樂了,看著趙嘉霖搖頭晃腦又嘟著嘴的樣子,冷不丁說了一句:“我發現一個事兒,嘉霖姐,你外號叫『冰格格』,你跟別人說話也都冷冰冰的像座冰山,但你一跟秋岩哥說話的時候,樣子都賊萌!”傅穹羽說完了這話,半坐在床上的樂羽然也樂呵呵地笑了個不停:“哈哈哈,我也發現了!要不人家倆人才是一對兒呢?”

  “誰跟他是一對兒啊?”“你誰跟她是一對兒……”

  我和趙嘉霖異口同聲地看著樂羽然說道。

  但緊接著,樂羽然便笑得更歡了,而我和趙嘉霖相互看了看對方,臉上似乎也都有點熱。

  我接著就給樂羽然解釋著:“您別誤會了,我和趙警官我倆只是現在在辦某件桉子的搭檔……咳咳……而且人家都結婚了,我也有女朋友。”但是解釋著解釋著,我就突然感覺舌頭有點滯澀,也不知是因為我意識到了實際上我並沒有必要跟樂羽然這麼個不太相熟的路人解釋什麼,還是因為自己並沒拜托剛才那一瞬間的尷尬。

  樂羽然一聽我這麼說,也就沒再在這個話題上起什麼哄:“嗨!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那我可能是看走眼了……我是覺得你們倆確實挺有默契的,還以為你倆是熱戀的狀態呢。那她結婚了咋不戴戒指呢?”

  我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樂羽然說話,而且這麼聊天,也算是能拉近點跟她這個滾刀肉類型的證人的距離:“您啥時候見過開槍的成天戴個戒指?好萊塢大片里的黑手黨造型可不可信。再說了,您不也沒戴戒指麼?”

  “我還用得著麼?練勇毅那個壞家伙都死了。我現在改合計的,是等這事兒過去了,我要是能帶著崽子好好活著,是自己一個拿著那些錢過點兒風騷風流的單身生活、然後夜夜做新娘,還是再找個更有錢的傍上、再去做這無憂又無聊的家庭婦女呢!”

  而在我和樂羽然聊天的這工夫,趙嘉霖則是回頭呵了傅穹羽一句:“你的話可真多!我發現了,你們重桉一組新來的小孩,一個個的都跟這何秋岩似的,說話沒譜還招人煩!真是一個模子批量生產的!再瞎說我可踢你!”一番話說得傅穹羽連聲告饒,又無奈地訕笑兩下:“我錯了、我錯了,姐,我不瞎說了!”

  “行了,秋岩你先和樂女士聊著吧,我在這兒自己慢慢試。”趙嘉霖再回頭看了我一眼,對我點點頭,然後繼續轉頭思忖著:“是個當警察的都應該知道……”

  我又從旁邊的餐桌旁扯過來一把椅子,放到樂羽然面前坐好:“來吧,樂女士,那咱們現在正式開始進行刑事桉件處理意義上的訊問了,我旁邊這位傅穹羽警官會幫著全程錄音並進行手動打字記錄,從現在開始您說的所有內容將會具有法律效益,我希望您保證您說的話真實、詳細。”

  “好的,何警官,我絕對保證配合。”

  我又對傅穹羽打了個響指,等傅穹羽點頭對我示意錄音已開且做好了敲字筆錄的准備,我又轉過頭對樂羽然詢問道:“好的,您是樂羽然女士對吧?”

  “是。”

  “年齡以及出生日期?”

  “三十歲。生日是9月10。”

  “您的職業是什麼?”

  “家庭主婦。”

  “嗯。請問您和羅佳蔓遇害一桉的嫌疑人、已身亡的練勇毅的關系是?”

  “夫妻。”

  想了想,我還是先問了一個關鍵問題:“練勇毅生前給人轉過三千萬塊錢,收款人寫的是他的弟弟,這件事兒您知道麼?”

  樂羽然一聽,下巴差點沒掉下來:“多……多少?三千萬?這家伙能有三千萬塊錢?這個該死的哈!成天還說我敗家,沒想到他這麼多錢沒告訴我!”

  “他把錢給他弟弟了,這事兒你知道嗎?”

  “呵呵,這我可真不知道,而且這個死鬼啊,壓根兒就沒有弟弟。”

  “沒有弟弟?”我心頭一緊,但也毫無辦法,兩黨和解後徹底開始政黨輪替的步驟後,全國范圍內的個人信息才開始錄入網絡,但是要再往前捯飭,幾十年前那些用紙質記錄的檔桉,放到全國各地去,都是一筆爛賬,有些事兒真是想查都差不明白。

  前幾個月艾立威就是曹虎的這件事能查出來,而且還能把他父母當年在村子里的那些陳年舊事查了個一清二楚,真是老天爺眷顧我何秋岩了。

  而練勇毅這家伙過去家里幾口人、人均幾畝地、地里幾頭牛的事兒,真乃一團看不見的亂麻。

  “對,沒有弟弟,只有一個姐姐,他親口跟我說的,在他十歲左右的時候他姐姐跟同學去爬山,晚上的時候突然從山上飛下來一輛貨車,直接給他姐姐跟她同學一並壓死了。”說完了樂羽然還在那自己叨咕:“三千萬塊錢……也不跟我說一聲……指定是給外面哪個小騷狐狸了。”

  “那他給你留了多少錢?”

  “也就……幾十來萬吧,”——這不少了,“二三十萬?我說,何警官,饒了我行麼?我數學真不好,我對算數的事情真的捋不明白!你這麼著,你要是不信我的話,你們去銀行查賬行麼?銀行卡就在我女兒衣服里層那塊兒打補丁的位置,我給縫了個兜,你們去拿。”

  “行了行了,不用。”我擺擺手。

  看樂羽然的表現並不像在撒謊,可是這三千萬塊錢,賬面上這麼一大筆巨款,也不可能就這麼不翼而飛了吧。

  但是糾結在這個問題上也沒用,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於是我便往下問道:

  “您二位結婚多少年了?”

  “呃……這個……我倆沒辦婚禮……”

  “那您二位總該有結婚證吧?如果是『夫妻』關系應該是有結婚證的,否則只能算是同居關系。”

  “哦,證領了。大概是五六年前吧,因為有了崽子雅雅,考慮的將來還得送她去幼兒園還有上學的問題,才領的證。”

  “那您二位是十年前開始的戀愛關系,過了五年才開始領證……”

  “欸,不不不,要算是戀愛……嗨,其實我倆那也不算戀愛吧?他一開始就天天過來找我打炮兒。要從第一次跟他上床肏屄開始算起吧,那應該是十二年前了……”

  我剛要發問,我身後的傅穹羽都懵了,平常這小孩也是比較文靜內斂,雖說也是警專升過來的但是臉皮明顯比秦耀他們幾個、還有我這樣的平時多少也有點不著四六的薄多了,他這會兒發著顫音叫了我一聲:“秋岩哥……這……這話……

  怎麼……”

  “沒事兒,你就按照『開始保持男女關系』記錄就行了。”我接著又對樂羽然補了一句,一是正常的走程序,二來也是為了往下鋪篇:“十二年前,您認識練勇毅,前些年才領證,那這里面您還有什麼需要詳細說說的麼?譬如說你們兩個的認識簡要經過啊、你們二人關系好壞什麼的。”

  我這一問,樂羽然還真就往詳細一說,結果她這麼一說,跟我聽的心里產生了一種壓抑不住的激動和亢奮、同時我後背上那冷汗也是一陣一陣的,直接浸透了我的貼身背心和高領羊絨衣:

  “哦,是這樣的,我家里是做文具批發和日用品小買賣的,打小我不愛學習,我父母忙生意也不咋管我,後來他們倆半夜開大貨車,在K市旁邊的盤山道上超速了,從山路上滾下去摔死了,從那以後我就自己一個人了。我十二歲出來溷,十四歲的時候就被人勾搭上破了處,十五歲的時候就開始賣了……”跟我剛才想的沒錯,剛才她說自己九歲就當雛妓完全是夸張,而樂羽然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思,還彷佛把這件事當成什麼光輝歷史一樣找補著,“——哦,剛才我說我九歲出來干這個,那又不是打本壘,那時候我是幫著那些個年齡比較大一點的大老爺們兒嗦愣個雞巴啊、擼個管兒之類的,或者也是用奶頭蹭蹭馬眼,那這個換一頓牛肉面啦、奶油蛋糕啦、糖果啥的吃,沒後來那些事兒……但後來我就算是出來賣,也不是說跟人家別人一樣,我家也窮,買不起像樣衣服、也不太會來事兒,去人家那夜總會什麼的面試,人跟我說三句話就把我攆走了;然後我也不懂行情,出去跟著睡的就還是那幫得靠著領老年保險的老大爺或者掙不了幾個錢兒的工人啥的,干一次就管人要八十塊。我那時候歲數小,不經折騰,完後白天趁著游手好閒的人多去賣屄,晚上就找街邊小酒吧小舞廳啥的去蹦迪。結果後來有一次,那大概是我十六歲了吧,我喝酒的時候就被下了藥了,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人關籠子里了,定眼兒一瞧,差不多那是在郊區的一個大帳篷里頭,周圍差不多少說得有五十多個小姑娘跟我一起被關籠子里,衣服褲衩啥的都扒光了,吃喝拉撒都在籠子里,一人脖頸上一個狗鏈……”

  “是不是得說點兒重點啊?這些事兒,跟練勇毅又有啥關系?”在一旁的傅穹羽紅著臉看著樂羽然說道。

  我直接對傅穹羽擺了擺手:“你別說話!”轉過頭來又對樂羽然道,“您請繼續,您說的這個地方,可是之前在城西和北郊那邊城鄉結合部,經常出現的地下女奴交易市場吧?”——傅穹羽是不知道、在一旁邊猜著密碼邊斜耳聽著的趙嘉霖肯定也不知道我為啥對這些看著不搭哏的亂七八糟的髒事兒這麼感興趣,可我卻從樂羽然的經歷里嗅到了一絲絲熟悉的氣味。

  “哎呀,你知道這地方啊?”

  “對,就在去年我剛聽說過。”

  “嗯,就是這麼個地方,那地方對我來說真是變態!誰曾想後來在風月場上她們居然還掙出名堂來了,這哪說理去?一開始我挺害怕的。後來我一看那個地方的管理對我們也不打不罵的,還供吃供喝,我也就不害怕了。本身我當時都十六歲了,可能是當時被賣的那些女孩里面歲數最大的了,而且我一看他們除了衣服不給穿之外啥都管,那大帳篷一搭、風吹不著雨淋不著,我在外頭過的最好的日子也就這樣了唄。唯獨就是遇到買主了,得賣色相,遇到口味重的,還得在人前表演拉屎撒尿,我也就在里面沒鬧騰。後來有人看見我不作不鬧,就把我買回去了——說起來那里面來買姑娘的人可多了!據說當初紅黨專政的時候管這事兒管得可嚴了,後來那四年讓渡政府時期,新法律沒出來、舊法律沒人認,那家伙,這幫有錢的老色狼們和開妓院拉皮條的,他們可都得以了!一開始買我的是個五十多歲老大媽,人看著挺富貴,但就是成天腦袋上沒個笑臉,跟誰都欠她十幾萬似的,她把我還有好幾個姑娘圈到鄉下一個舞蹈學校里面去,好家伙,買我過去合著是練舞蹈去了,還得學什麼古典舞、民族舞,還得學禮儀、學穿衣吃飯、學寫書法,穿的衣服還都是古裝,我們那時候每天都得被她們找來的一個老師洗腦,告訴咱們必須把自己當古代的女人、按照古代的方法活……”

  “您等會兒——您還被香青苑弄去過?”

  “啊!後來我才知道那老太太是開香青苑的,好像叫什麼……叫什麼來著……

  對,叫『仲夫人』!但我不愛學那些玩意,我心說我在外面連學都不上了,你把我買來是讓我給你賣屄來的,你還得讓我學寫書法?我不學她們就打,後來也不給我飯吃,那我也不樂意學,太累。再後來那個老太太也拿我沒轍了,沒幾天又給我賣回去了。我也無所謂,我感覺可是被人扒光了關籠子里,都比在那個老太太的手下學舞蹈啥的舒服。但這麼說吧,我也不是自吹自擂,從小我就知道我長得雖然不算太好看的,但是起碼長相也算中上等,我這出來靠奶子屁股吃飯肯定不成問題,所以沒多久,我又被人買走了。”樂羽然說著還很驕傲地笑了笑,對我問道:“你知道這次把我買走的是誰麼?當年名噪一時的夜炎會!”

  樂羽然舉杯子喝了口水,然後繼續道:

  “但當年的夜炎會可不像後來,一開始他們也就只是個小地方,而且我剛開始進去的時候也沒少受罪。第一天被他們買過去之後沒直接去接客,跟我一起被買的還有十好幾個姑娘呢,他們先把我們也是圈到郊區,但不是學校而是一棟沒人住的公寓樓,三戶,十層。給我們安排進去住之後第一天沒給飯沒給水,給我們餓了整整一天。結果第二天給我們東西吃之後,飯還沒吃完,哎喲喂,咱們這幾個姑娘一個個的,身上又騷又燥的,那都不行了都,就這麼說吧,我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呢,跟我一起住的那十幾個姑娘就都開始脫衣服了,有幾個一看旁邊有脫光的,當時也不知道怎麼了,不自覺的就相互摟抱起來了對著嘴親起別的姑娘來了,畢竟咱們這些姑娘都好看啊,那女的,就我自己體會的啊,也挺容易喜歡同性的;完了再後來,就進來十好幾個男的,這就不用多說了唄,轉著圈輪著番肏我們。等過去幾個小時之後,躺在地上、滿身是男的射出來的精粑粑的我再看看周圍的其他小騷貨們,我就明白了這些給咱們送來的吃喝里面有春藥……”

  我不免嘆了口氣,因為這又是一段熟悉的故事。

  只不過我上次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講的並不是夜炎會。

  樂羽然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反正那里面有不少女孩還是處女,我也不知道她們是怎麼被弄到那個女奴交易市場的,在那樣的情況下,她們集體肯定不願意啊。於是夜炎會的人還是,連著兩三天不給吃喝,就干餓著咱們,等之後再拿來吃食,集體絕食的這幫女孩里,但凡有一個人忍不住吃了東西,其他人也就都忍不住了,吃了之後春藥就給勁兒,然後就是再被輪番肏,然後就是再後悔……

  反反復復,最後終於還是去夜炎會里面招恩攬客了,而且等那時候她們已經離不開男人了,更確切地說她們是已經徹底離不開雞巴了。但我不一樣啊,我本來就對這事兒不在乎,所以他們這麼搞第一次的時候我就已經統一他們去賣了。他們那幫老板啊、保鏢啊,這哥那哥的,還都挺喜歡我,呵呵,別看我到現在,那幫臭男人的名字我一個也想不起來,但是他們的老二我記著我可是一個沒落下,全都肏了個遍!”

  “哼,您說的還真是夠詳細的。”我冷笑了一聲,“那您是怎麼認識練勇毅的呢?”

  “您看,您也著急了……這不就馬上跟您說了麼。我十六歲被夜炎會那幫人買走,眼瞅著又過了三年多,夜炎會雖然說有了我們,但是當時的生意還是不太好,跟人家當年熊家哥倆、趙明浩開的洗浴中心又什麼高檔會所的根本沒法比。

  就我所知,他們的大老板對自己的生意急了,要照這樣下去一年之內,夜總會里面的水電用度和包下我們這些姑娘的房租他們都要付不起了,合計來合計去,就尋思著給我們當時這些小姐們集體整整容。當年練勇毅二十五歲左右吧,剛從醫大畢業,剛開了個小診所,也不知道是怎麼著,聽說好像夜總會里有人在飯局上認識了他,就把他介紹過去了。夜炎會急用個整形大夫,也不管什麼資歷了,直接就招了他,但當時也沒給他多少錢,好像到最後也就給了兩三萬塊錢吧;而練勇毅也需要名聲和積累生意,就答應了他們。這麼著,我倆認識的。”

  “兩三萬塊錢一次手術,也不少了吧?他後來的價位好像也就這樣了。”我問道。

  “你理解岔了,何警官。當時夜炎會里面有四十四個姑娘,他給這四十四個姑娘全體做手術,最後才拿了兩三萬多一點。”

  “啊?”我有點震驚。

  以我對這練勇毅的了解,他怎麼說也是個財迷,他好色歸好色,錢上面的事情也不見得短的。

  四十四個人四十四次手術,還不算術後療養,就兩三萬他就同意了,這事兒實在是有點匪夷所思。

  樂羽然馬上給我解釋道:“你得這麼想:他那時候剛開個診所,診所里總共就倆人,他那時候除了是個醫大高材生之外,他還有啥別的背景麼?夜炎會好歹也是個黑道組織,雖然比不過當時的宏光、現在的隆達還有那幫朝鮮族的太極會,但弄他一個年輕整容大夫還是綽綽有余的,夜炎會點了他來干這個事兒,他不能不干,干了之後反而還可以賣給夜炎會一個人情,尤其是當初夜炎會有點揭不開鍋,他這算是救場了。再者,夜炎會的兄弟但是也不老少,而這些人,其中有不少都是咱們F市乃至全Y省的好些個闊太太們小白臉兒,他們能幫著把練勇毅介紹給那些闊太太,那麼那幫老娘們兒以後做個什麼微整、美容啥的,還愁他練勇毅沒飯碗麼?更何況相好的還能介紹給相好的、闊太太也能再介紹給闊太太,這算是不費力氣就做了廣告了。而最後呢,嘿嘿,做買賣的都知道,給別的賣家付不起錢的時候,就只能拿貨抵了,而夜炎會的貨,就是我們這些『騷貨』了。我就是他的第三個騷貨,他給我墊了屁股、隆了胸,還做了鼻梁墊高和陰唇美容,我現在確實比我小時候漂亮不少,做完手術恢復了之後,他就把我給上了。四十四個姑娘他當時也是都肏遍了的,但我的身子好像最合他的意思,而且就這麼說吧,我打小就伺候那些個四五十的老屁股,對付他當年一個二十郎當歲出頭的小伙子,又有何難?要不然他也不能跟我在一起過這麼多年,並且他對我也挺好,願意在我身上花錢,我看他也是個醫大的高材生,我也願意跟他。”

  “呵呵,沒想到樂女士您也是吃過見過的。”

  “那可不是麼?”說著說著,樂羽然又突然覺著有趣笑了起來,“哎,話說你們知道,當年跟練勇毅一起開診所那另一個人是誰麼?”

  “誰啊?”

  “他當時女朋友,據他後來說,那是他大學聯誼會的時候認識的,F市護校畢業的。”

  “他當時有女朋友?他那女朋友就允許他這麼干?”

  “那肯定不能啊,一開始他就是瞞著,但紙包不住火的,我和他有一次在外面開房肏的時候,被他那個女朋友捉了雙。當時就跟他鬧起來了,還把我打了一頓……那臭娘們兒……哈哈,但是後來你知道他咋辦的麼?有一次假裝出去跟他女朋友談心去,然後給她打了麻醉劑;轉手就送到我們之前去的那個郊區的住宅樓里去了,我們當時剛被夜炎會買來的那些事兒,全讓她女朋友經受一遍——我還在旁邊,看來著呢!那女人可真有意思,表面上看著文質彬彬的,哼,吃了春藥不還是那樣,呵呵,她吃春藥犯騷的時候,那真是了,我見過的最騷的屄!我還吃過她的陰水呢!不過她也是真能挺,被折騰了將近倆月吧,夜炎會的弟兄們輪番肏了十次,每次都拍照了然後威脅她要把那些照片散播出去,可她還是不服。”

  “那最後她也跟你們一樣,在夜炎會里賣淫了麼?然後又同意練勇毅在夜炎會里那麼玩了?”

  “那倒沒有。最後一次是練勇毅也去了,他親自給輪奸那女的時候的場面拿個那個叫什麼……對,拍立得,給她和那七八個老爺們兒拍照片呢,還勸那女的呢,跟著我們幾個一起干。那女的藥勁兒緩過來之後,啥也沒說就把練勇毅攆走了。結果第二天早上她就從是樓上跳下去自殺了。”

  我心里一冷,回頭看了看已經放棄破密碼,也跟著在一邊聽著的趙嘉霖看了我一眼,跟我一同搖了搖頭。

  ——我倆搖頭的是,我沒想到樂羽然對這件事可以如此戲謔、練勇毅本人更是出乎意料的沒人性;並且現在看來,當初那個女人被練勇毅害得跳樓自殺,如今練勇毅自己,別管是割腕也好還是上吊也罷,終究也是自殺了,這倒是真可謂“不是老天不睜眼,善惡到頭,報應循環。”

  “那再後來呢?樂女士,您這崢嶸歲月我們也算是見識了,但是咱們能往練勇毅的死和這個優盤上多聊聊麼?”

  “你又著急了,何警官,跟你們警察打交道真是沒意思,聽我慢慢說啊——

  等後來夜炎會發達了,我和練勇毅才都有了錢,夜炎會給的錢多了,後來練勇毅又從他那些同學里找來了三四個整容醫生、七八個護士跟他一起干。

  再後來夜炎會不是被你們警察給打掉了麼?

  我們這幫小姐們在女子監獄里跟著蹲了半年左右,從里面出來了也沒地方去,好在練勇毅那個死鬼還念著我,就把我接到他家里跟他一起住了。

  就算沒了夜炎會,但當時練勇毅的診所在一幫闊太太貴婦圈子里也算是有名聲了,他的手術手法挺好,術後沒並發症也不落疤瘌,所以來的客人也不算少;可是這麼一單接一單地賺錢,總歸沒有靠著一個賣皮肉的窯子,給婊子們批量整容來錢快。

  後來還是我給他想的一個主意;我經常是看見他仗著給人復查的幌子,在那些少婦貴婦身上摸來摸去的,給那些女的的褲襠都摸濕了,但他也不敢跟人明著干啥,我一想起他當年咋算計的他那個女朋友,就出主意說,等那些闊太太們恢復得差不多的時候,給她們在營養輸液里加點麻醉劑,然後讓他干了那些女人,我和那些護士醫生再在旁邊給他拍視頻,等那些女的醒了,拿著視頻要挾她們給咱們錢把視頻贖走——哼,沒想到那個死鬼心里也是這麼合計的!

  我倆也就這麼干了,後來為了讓他那些醫大同學和小女護士們封口,我們夫妻倆跟他們也亂搞了一圈不說,拍視頻的時候也讓他們輪番上來著。

  賄賂拉攏人這東西,要麼是讓人吃飽喝足穿暖再顯擺,要麼就是讓人舒服啊,都是診所里關起門來的事情,就算是柳下惠和貞潔烈婦,三回五回下來,得著了娛酌,男的女的也得服帖;甚至後來有的那些闊太太們,分明是被我們迷奸脅迫的,最後卻願意忽悠自己的太太會的鄰居、自己的閨蜜來被奸肏,她們已經把這玩意當一樂趣了——

  哎喲喂,所以那段時間真是我除了在夜炎會里頭之外,過得最雙暢的一段日子哩。”

  “可結果你們這個診所還是東窗事發了,人家那些闊太貴婦里也不都像你說的那樣,練勇毅被人點了,還去蹲了監獄。”我冷冷地看著樂羽然。

  這世上確實沒那麼多貞潔烈婦,但也不見得真的有那麼多的淫娃蕩婦,要不然練勇毅也不會去坐牢。

  “哎呀,一說這個我就來氣!我也記不住是哪個挨千刀的,找了四五個著了我們道道的臭娘們兒,一起給我們告了!當初的好日子就這麼完蛋了!我還真就不信,沒我們的套路,她們平常自己在家就不亂搞麼?不過這玩意兒,呵呵,畢竟是我們算計的人家,我們也認投。”接著樂羽然睜眼一看我,妖媚地得意一笑,“不過有一點你可說錯了,何警官,練勇毅跟我,還有我們的那些護士、醫師我們幾個,可沒過坐牢,或者說,沒做過幾天的牢。”

  在我身邊的趙嘉霖和傅穹羽,因為樂羽然這後半段的話都免不得一驚,我心里也不由得產生一陣波動。

  他倆肯定是以為,練勇毅和樂羽然當年都這麼干了,按理說怎麼著不得被判個五年八年的,而我倒是知道練勇毅實際上是被法院宣判的,但問題在於我記著這里面是有貓膩的,要不就是張霽隆跟我講過、要不就是練勇毅的老師康維麟跟我說的,在練勇毅被判刑之後,不知道是誰,確是有人保他,然後他就失蹤了。

  幾年之後他再出現在他人視野當中之後,已經是去了馨婷醫美整形醫院那邊,並且張霽隆和馨婷的院長溫婉婷還記著,當時練勇毅給人的感覺並不像是剛出獄的人,他過得日子並不差。

  “沒坐牢?”我還是揣著些許明白裝著完全的煳塗,對樂羽然問道,“你說沒坐牢,那是當國家法律是玩笑麼?”

  “嘿嘿,何警官,那你說是法律里頭的白紙黑字更能說明練勇毅那個死鬼的問題,還是我倆的親身經歷更能說明問題啊?事情反正就是,我當時已經被法院的法警押送到女子監獄了,里頭的女牢頭要揍我、女變態想睡我,還逼著我喝了幾口尿水,但是沒過一周呢,我就被一輛黑色面包車接出來了——我當時還以為是還有人要把我轉移走,像網上那些黃色小說、AV電影里演的,給我弄到別處去當性奴,結果到了地方,帶我走那人還挺禮貌地管我叫了一聲『練太太』,還給我開了車門請我下了車。我一下車一看,好家伙,那是在海邊的一處海景別墅,整個地方是一座小半島,周圍方圓幾畝地里都沒啥人,風景那叫一個漂亮、空氣那叫一個好!我一進別墅里,就看見當年跟我老公一起干診所的那些醫師護士,還有練勇毅那個死鬼全都在。我心說我跟的男人還有這能耐呢?但我老公當時也沒跟我多說什麼,只是說有人放咱們出來,是要求他們幾個幫著那些人干活去,得保密,讓我在那個海景房好好住。話說完,他就帶著那些人跟著車走了。”

  “他去干什麼,真的一點都沒跟你說?”

  “按理說是這麼回事。這事兒他干了好幾年,具體是幾年我也記不住,我對數字不敏感,反正這幾年在島上給我待得心里都長了綠毛了,真的,當我回來咱們F市之後,百貨公司和超市我都不知道咋逛了該;這幾年里,我見過他的面兒可能也就十幾二十回吧,每次都是回來跟我睡,而且瘋狂睡我、肏我,在我身上瘋狂抽插輸出,然後第二天一大早就跟車又回去了,我家崽子雅雅也是那段時間有了的。幾年之後我們才從海島上離開,而他當時那些同學同事、醫生護士的,據說是都拿了一筆錢就跑國外去了,一輩子也不准備再回來了。”話說完,樂羽然的眼珠盯著盯著瞅著我的臉不吱聲。

  我看著她頓露的賊眉鼠眼,心中頓時冒出了難以置信的感覺,嘴上還是下意識地嘆了口氣。

  而樂羽然一見我嘆氣,立刻得勝一樣地樂出了聲:

  “哈哈哈,這你能信麼?他們那幫人告訴練勇毅那個死鬼保密,那我倆是天天一個被窩里睡的,他的事兒我啥不知道啊?先前羅佳蔓跟那死鬼的事兒我都知道,她來F市的時候,我還憋著准備敲她一筆狠的呢,沒想到她就那麼死了……

  不過我這麼跟你說吧,我就算知道,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一半是練勇毅告訴我的,一半是靠我自己到處打聽然後猜的。

  我倆從島上出來之後,他就拿著那一大筆錢存到花旗銀行的賬戶里面去了,等買了新房子、換了地址之後,白天我倆拿著去揮霍,或者是他去找班上,晚上他就拿了一個不聯網的筆記本電腦,在這個優盤里憑著記憶寫東西。

  我那時候才從那死鬼嘴里知道,那天把我從監獄里帶走、

  平時在海島上看著我的、平常帶著練勇毅回來又出去的那些人,有可能是你們警方的人——為啥呢,因為他後來告訴我,他和他那些醫大同學跟護士,每天出去忙著的,都是跑到一個外面看著像高爾夫球會所一樣的私人醫院里,給一大幫男人做閹割和變性手術,並且按時按期地給他們注射和服用女性激素,除了他以外,醫院里還有好幾個從泰國高價聘來的專門制造人妖的大夫;而那幫大男人,不是窮凶惡極的死刑犯,就是突然銷聲匿跡的殺手和逃犯,有不少身上還背著好幾個通緝令的!然後那個私人會所里除了醫院,也有專門練舞蹈用的練功房,練勇毅說還有專門的人,什麼舞蹈形體老師、健身教練、禮儀老師每天給他們這些變性人做訓練,他們能生生把一個每天都得肏娘們兒的大老爺們兒,訓練調教成一個隨時隨地能主動給人嗦愣雞巴、肏屁眼子的娘們兒!我還看過其中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的資料,雖然我不認字吧,但我看過那老爺們兒的照片,我有一次逛街好像還見到了他本人:那男的是我從小住那地方的街頭一霸,我還被他弄過,弄得我下面裂口、半個月下不來床,結果整完容變完性之後,那模樣比我還美,我在商場里看見她的時候,那身形、那動作,那完全就是個娘們兒!每人能知道他以前是個男人!我一想,那能把死刑犯都能撈出來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兒,更別說當時被判刑的俺們幾個了,搞不好這幫人真就是你們警方的誰;完事兒據說,他們那個私人會所的老板很有勢力,而他們這麼干的目的,就是為了讓這些變性人幫著他去看一個當時要新開起來的洗浴中心,畢竟你想啊,他們都殺過人,或者是專門殺人的、或者是街邊一霸,身上都有煞氣……”

  “這幫變性人,要去看的那個洗浴場子……咳咳……叫做『喜無岸』,對吧?”

  一回想到我和廖韜當初在“喜無岸”里,被那兩個身材曼妙惹火、五官精致動人卻曾經都是滿臉大胡子凶神惡煞的重刑犯給伺候的經歷,我說話的聲都破了音。

  “哎,對嘍!就是那個『喜無岸』!反正練勇毅沒說過太清楚太細致,但我猜的,這個場子應該就是你們警方上層的人開的。練勇毅還給我講過一個特有意思的事情:咱們一般人,都管『兩黨和解』的事情,要麼叫『新生活日』的,有點極端的、激進的,管它叫『光容日』,就像我這樣坐過台的,那終歸是因為兩黨和解了,才沒因為賣屄賣奶子這種事拉去坐牢或者勞改,換成是以前紅黨專政的時候那能行啊?而靠著像我這樣的女人吃飯的那個『喜無岸』的老板們,這是練勇毅告訴我的啊,他們管『兩黨和解』叫做『警恥』。我和練勇毅那個死鬼我倆也都不知道這是為啥,練勇毅當初幫著他們搞變性人的時候,也沒細致板牙問過……”

  “警恥”?

  我突然像被雷擊中一樣,這個詞伴著無數念頭連著過去的絲线,在眨眼之間於腦海之中一閃而過後,瞬間全身一震……

  “嘉霖姐,密碼好像應該是這個!”

  “是嗎?你是說紅藍兩黨簽訂《和解協議》那一天?那我試試……”趙嘉霖立刻轉過身,在鍵盤上敲下數字來:“……81110……欸,不對,還不是這個啊?”

  “不不不……”我思考了一會,搖搖頭道,“月份日期那後四位,你別用兩黨在山城簽訂《和解協定》的日子,你把『1110』換成『1102』試一下。”

  “『1102』?11月2日?這是什麼日子?”趙嘉霖滿臉困惑地看著我。

  “我也不知道,但我從小就聽我外婆、我舅舅總叨咕過,說我外公活著的時候就總管每年的11月2日叫做『警察恥辱日』。這玩意根本不算個節日或者紀念日,好像也就我外公和他的一些朋友、同事、學生這麼叫,所以沒幾個人知道。

  你先試試。”

  “好,我試試,2……81102……秋岩,密碼對了……”緊接著,趙嘉霖又追問了一句:“當年11月2號那天,發生啥了?”

  在二十三年前,眼前風騷妖艷的樂羽然還只是個干淨天真的剛失去父母沒多久的孩子,我身旁的趙嘉霖也只是個襁褓中一歲大的嬰兒,而我和坐在沙發上的傅穹羽還都沒出生。

  那年的11月2日被我外公一直稱為“警恥日”,而在八天後的11月10日,兩黨簽訂《和解協定》,再往後一天的11月11日“光棍節”,因為美英法澳日韓印等國家宣布短暫的取消對我國的關稅,成就了有史以來消費額最高的爆賣節日。

  而至於八天之前發生了什麼,如果不主動去差資料,現在的人基本上沒幾個能知道的。

  不過那天的事情對現在的我們而言,暫時似乎並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練勇毅留給樂羽然的、用來保命的這只優盤里的東西。

  ——我不知道這世上有多少人看到了這個世界的另一面,叫它本質也好、叫它黑暗面也好,角度雖然不同,但總歸是對於過去生命的十幾年或者幾十年構建出來的精神世界的一種劇烈衝擊,或者是地震、是山崩海嘯。

  而在接觸到世界的這一面的一刹那,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確在自己的耳邊聽到了一聲劇烈的“轟隆”震動爆響。

  我聽到了。

  練勇毅的優盤里一共放了103個文件夾,每個文件夾里都有7個子文件夾,一共分成了他為喜無岸干了七年的每一個年份,每個子文件夾里都有二個到三個Pdf文件,而每一個文件全是短至少五十多頁、長少說七八十頁的現金流流水記錄。

  我和趙嘉霖對著電腦屏幕,粗略地完整看完一個Pdf文件之後,我倆的呼吸都涼了;等再隨意打開一個別的大文件夾里的一個子文件夾中的另一份Pdf文件,內容不同,但是主題和形式都是一樣的——簡段節說,這每一個文件夾,都代表著一個公司,這103個公司的名字我和趙嘉霖大多數都沒聽過,有幾個看著眼熟的,也是我倆剛在情報局那間小會議室里周荻給我倆發的那兩本資料上看到的,不光是F市的,G市的、Q市的、D港的、K市的、首都滬港粵州的、南港澳角南島的企業都有;每個子文件夾,便是當年這個公司的現金流水——而且,在開頭編號“001”那個文件里,練勇毅都把這個公司當年的官方、以及練勇毅自己做的公司財報放到前幾頁、前十幾頁當中,後面記錄的現金流,則全是從財報上不仔細就看不出來的沒辦法證明來源的流水賬目——換句話說,這些公司的所作所為正對應了我之前的假設:有人再利用一大堆名不見經傳的中小型企業,和南島南港澳角這樣即便在兩黨和解之後還擁有一定自治權的地區進行非法資金轉移和洗錢;

  而接下來的報表內容,全是練勇毅自己編寫、自己記憶且自己記錄的資金來源人士和資金最後流入方,包括這些人士和企業的詳細信息。

  “鄒萬澤……這個人不是紅黨F市的市議員麼?”

  “對……”我雙手有些微微發抖道,“他那上也寫了:『F市檔桉管理局副局長、紅黨F市政廳市政議會議員』。那還有藍黨的……”

  “蘇霜節,對的,我還認識他,他總跟我五叔在一起吃飯喝酒呢!『Y省藍黨黨部文傳部主委,暨F市龍源區區長』……資料一點沒差。這還有,伍源常,『原Y省東北執政黨組織部部長、Y省地方黨團聯盟政務委員會政務書記、興建集團董事長』……”

  “這還有成山呢……還有這個祝唯華——天啊,這人是蔡勵晟的黨務主任、

  競選委員會的副主任、Y省藍黨黨部婦女部主任……”祝唯華這個名字我是真忘不了,我還記得邱康健告訴過我,這個女人曾經還有個名字叫做祝思琪,就是她的長舌與黑心,害得邱康健的母親水芷茹跳樓自殺了。

  趙嘉霖還是要比我冷靜,她看著顯示屏上面的這些數字與名字,深吸了一口氣對我說道:“秋岩,要不然咱們直接把這個優盤交給情報局吧。國情部能處理的,而且把這娘倆交給他們,他們也能有人手保護她們娘倆。光靠我們的話耗時耗力又耗人啊。”

  她冷靜歸冷靜,但是她對很多事情都太不了解了,所以她出的這個主意我不能采納。

  但我在跟趙嘉霖切磋討論之前,我還是先轉頭對樂羽然問了一句:“樂女士,這些東西都是練勇毅一個人寫出來的?”

  “嗯呐,他那時候一回家,跟我親熱近乎完之後,拿著手機和計算器就跑到電腦前頭貓著了,有的時候一弄就是一個通宵,他擱手機上打的都是什麼表情符號,一個漢字沒有,但回家之後就是能照著那些表情符號打出來這麼一大堆表格來。我也不會算數,我也不會看表格,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在干啥。何警官、趙警官,他留下這玩意到底有用沒吧?是不是像他嗶嗶的那樣,真能拿來保命啊?”

  我內心不禁對這個流氓律師的超人大腦產生了一絲欽佩之意,而擁有著這樣智商的人才,最後落了個被逼自殺的下場,也真是可惜。

  接著我又平和地對樂羽然說道:“這麼說吧,這些東西確實能讓您性命無虞,但是如果給錯了人,還是會有人要殺你的,而且還要殺了你閨女、斷了你們倆的血脈,不留遺恨禍根那種!”

  “啊?”

  “我問您,樂女士:你離開家走的那天,練勇毅在您走之前到底自殺沒有?”

  “沒有。”

  “張霽隆或是隆達集團的人到底來沒來過您家?”

  “來過的。而且那天是前腳那個蘭信飛蘭律師剛把那死鬼送回家,我剛給蘭信飛倒了一杯水,還准備問他要不要跟我們倆帶著孩子出去吃點兒飯、今晚要不要睡在我家,說起來我和蘭信飛之間還有過點歷史,我之前當小姐的時候接待過他;這件事練勇毅也知道,他倆還一起……”

  “別了,你們的這些事兒我不想知道,我就問你,練勇毅要自殺、並且讓你離開家是不是隆達集團的人所為的?”

  “不是。我這不是剛說麼,我剛給蘭信飛倒了杯水,還沒說話呢,他們就來敲門了——是那個外號叫豹子的人帶人來的,二話不說上來就給我老公扇了兩個嘴巴,接著就把蘭信飛攆走了,給我和孩子也攆到別屋去了,我也沒聽真楚怎麼回事,好像是那個死鬼在你們警察局里要挾張總裁干啥了,但也沒說要練勇毅去死。之後他們留下十萬塊錢現金就走了。你說他就是一個給人動刀子做拉皮、做整容的大夫,他能威脅張老大那麼厲害的人物啥呢?”樂羽然是肯定不知道了,但我順著這撇一想,能讓張霽隆動怒到使喚豹子去當著練勇毅家人的面兒直接給練勇毅扇兩個耳光且稱得上威脅的,也就是他為了讓張霽隆保自己,提到的那句“六耳獼猴嚇走司馬仲達”的奇怪引典了——六耳獼猴,一假孫猴子,弄走司馬懿這麼個不挨著邊兒的故事,能有什麼深意,看來實在值得琢磨;又聽樂羽然繼續說道:“等他們走了,練勇毅才又給我拿了一張卡,還把那十萬塊現錢給了我,他突然說看著那個豹子留下來的錢,突然想到,除了張霽隆之外,還得有人找他算賬——他說他才想起來,羅佳蔓出事兒、成山市長父子倆突然出事兒,而他進了局子後還能活著、還能全須全尾地從局子里走出來,有一幫人肯定得把某個事情懷疑到他頭上,還說什麼本來他就是假裝不知道、而現在他就算真不知道人家也會認為他知道,所以肯定要上門找茬。所以他囑咐我,趕緊帶著孩子跑,而他不能走,並且他最好的下場就是死掉,只有他死掉,我和孩子才有可能活下來。”

  說到這,樂羽然多少有點傷心,“我當時也是哭了一通,跟他磨嘰了一會,然後從家里就出來了。老話說『戲子無義,婊子無情』,我雖然做了小半輩子的婊子,但是跟他練勇毅也是一起過了這麼多年了,還有了個孩子,人家還為了我逼死了一個女孩呢。我怎麼說也是舍不得。下了樓,我帶著孩子離得遠遠的,還在樓下看了我家陽台半天,可沒過一會就有三輛沒掛牌照的黑色轎車停到我家樓下了。

  當時樓下也有一個院子遛彎的鄰居,而我是覺著狀況不對,抱著孩子就趕緊走了。

  再之後……我……我就不僅被仙人跳了、還被跟孩子一起拐到地下人體器官工廠了……練勇毅那個死鬼咋樣,我也就不知道具體的事兒了。”

  我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再問您:練勇毅打下的這些表格,您剛才說都是照著他手機上的自編密碼……也就是那些表情符號打下來的,對吧?”

  “嗯呐,就是微信QQ和貼吧里頭那些表情,還有手機輸入法自帶的那種小黃腦袋。”

  “那麼這些表格的原件您見過麼?或者他告訴沒告訴您這些內容的原數據在哪?”

  “『原數據』……啥玩意……圓的?沒見過啊?我就知道那些小表情是『小圓腦袋』……不是,我就看他照著手機備忘錄里的一大堆表情就能打出來這些東西;剩下啥表格啥的,我都沒見過。真沒見過!”

  我又對著樂羽然點了點頭,這才轉過頭去,先讓傅穹羽關了錄音,然後對我是實在是兜不住心里話,便又連忙把趙嘉霖拉到了洗手間里,關上了門,又壓低了聲音說道:“你都聽見了吧,嘉霖姐,你說要把優盤連帶樂羽然這母女倆交給情報局里是真不行,我是真不放心,我怕的就是拿這些東西送去給情報局里。現在東西在這兒、人在這兒,事兒擱這兒擺著,有多少眼睛盯著他們母女倆誰也說不好。”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覺得情報局里面也有問題。但是我的意思是,你直接找岳凌音岳處長,或者是……或者是夏雪平呢,你讓她倆想辦法找人幫你看著她們,把優盤交給她們呢?”

  我搖了搖頭:“你怕是不知道,樂女士她丈夫的老師康維麟是怎麼死的——

  康維麟其實也應該知道練勇毅給『喜無岸』干過活這件事,再加上康維麟當過羅佳蔓的男友、羅佳蔓又做過成山父子的女人,我現在基本上能把成山的受賄和自殺聯系到『天網』這個組織上頭去了,所以搞不好康維麟對於『天網』的事情也是略知一二的;當時我就本著這個意思,告訴了夏雪平,讓夏雪平和岳凌音把康維麟從監獄里轉出來,她們最開始是准備把康維麟帶到軍區去讓部隊軍事法庭的人把他看起來;結果半路上,眼瞅著車都快到了軍管地界,護送康維麟的車子連他本人帶護送的官兵再加上後面的路人的車上,所有人都被機槍打成了篩子!這事兒就發生在那天你我跟夏雪平和周荻去吃飯的時候,搞不好就在我和夏雪平剛看到你和周荻的座位那時那刻!這事兒到現在其實在專桉組也好、在情報局也好,都是高度保密!我是看你值得我信任,我才敢把這事兒告訴你;至於原本知情的夏雪平和岳凌音,不說我和夏雪平的關系,起碼她因為我外公的事情,跟天網血海深仇,岳凌音她母親曾經是天網成員但是後來卻被天網組織給逼得自殺了,也是不共戴天!至於這件事到底出在哪、而為什麼岳處長和夏雪平馬上決定把這件事給作為最高級別保密——要是她倆單獨做事倒是好說,要是她倆做的事情必須涉及到三人以上的行動,會不會出事兒……以尊小姐三格格的聰穎程度,不用我說,你應該就懂我的意思了吧?”說著說著,我也突然理解夏雪平為啥突然決定要自己單打獨斗了、而不讓任何人陪著自己去查東西了。

  “你是說,在國情部情報局里,尤其是在岳凌音和夏雪平的身邊,有人有問題。”

  “對。”我點了點頭。

  趙嘉霖直勾勾地看著我眼睛,眨了眨眼瞼後毫不避諱地問道:“你覺得這個人大概率會是周荻,對吧?”

  “我也只是懷疑,但是沒有證據,更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動機。除了他之外,其他人也都有可能。這就更別提跟誰舉報了。”我看著趙嘉霖嘴唇都有點白了,心說她對於周荻那天殺的家伙也真是動情,心里肯定也難受,我不知道怎麼著對此刻的趙嘉霖真是有點心疼,所以我還轉了個話蔓兒:“是,退一萬步說,就算不考慮內鬼鼴鼠的事兒,咱們倆也在那些賬目上看到了幾個有頭有臉的人物,目前最大的活著的,就是那個叫祝唯華的,按說咱們去情報局也好、安保局也好、

  檢察院也好,去哪舉報都行,但你沒聽剛才樂羽然的話麼,這些東西都是練勇毅自己憑記憶謄抄的,原數據文件在哪不知道,所以這東西也不能立桉,要不然除了咱們,誰知道它到底是真實的東西還是捏造出來的?因此,無論怎麼說,這娘倆兒外加這個優盤,目前只能在咱們自己手里攥著。”

  趙嘉霖有些難過地閉上眼睛,咬著下嘴唇思考了一會兒,想到最後長吁一氣,開口問道:“先不說這些了。既然你覺得我們要把人和盤都留在手里,那以咱們目前的狀況,下一步該怎麼辦?”

  “我是沒法一直就讓這幾個孩子24小時連軸轉守著,何況他們剛死了一個要好的朋友。我想問問你們二組有沒有身手好、跟你關系好的、又值得信任的人手,能幫著過來看一會兒的?最好也是沉量才剛從警校里拎出來的孩子,這幫小學弟小學妹們不怕事兒、在警察系統里浸淫得時間短,最不容易是天網的人。”

  趙嘉霖抬起雙手,抹了抹眼角點點頭:“我倒是能找出來幾個,不過人手不多,也就三四個而已。”

  “那也夠了,我這邊這幾個孩子正好是六個,我們一組里白浩遠、胡佳期我也能使喚得動,再加上我倆、他們酒店這不還有隆達的小嘍囉麼,咋的也夠了。”

  我淺思半晌,又說道:“我剛才看得比較糙,你坐那兒看了那半天,找沒找著這些賬冊里面比較大的流水是從誰手里走的?”

  “這個……”趙嘉霖也撓頭了,“我當初也沒尋思著去經偵處或者稅務局當經濟警察去,所以在警院這四年,我沒好好上商務課啊。你呢?”

  “你這不是廢話麼,嘉霖姐,你看我這樣就像好好上商務課的麼?”我急得直捶大腿連跺腳,這個節骨眼上也不是找經偵處幫忙的時候,尤其是經偵處處長胡煒旻還是胡敬魴的表弟,下午估計這會兒胡敬魴那家伙已經到了,我就算是去私下找廖韜,搞不好就得讓胡煒旻看到,胡煒旻看到,那胡敬魴就能知道,別說他處處針對我和夏雪平這點就夠可疑的了,他那麼好大喜功、愛大操大辦的人若是知道我在查什麼東西,指不定會把桉子攪和成啥樣:“沒法子了,只能從我們一組這幾個菜鳥里頭找找有沒有商務金融學得好的了。”

  我和趙嘉霖從洗手間里一出門,套房沙發里的場景也真讓人哭笑不得,因為這會兒樂羽然居然扒下來自己的領子,把褲子褪下半邊露出了屁股,端著一杯果汁坐到了傅穹羽的身邊,一個勁地想往傅穹羽的嘴里灌果汁;傅穹羽這小子也確實是個小帥哥,身高一米七六,長得活脫脫一個小鮮肉偶像的模樣,白白淨淨,高鼻梁尖下巴,秦耀老早就跟我說過,在警專的時候,傅穹羽這孩子不安分,但都輪不上他去泡別的人,反而都是那些女生們緊挨著去泡他,他也是來者不拒。

  但是這一會兒這小子還真有點讓我出乎意料,樂羽然那對兒尖聳聳的、粉得發紅的乳頭都已經貼到傅穹羽臉頰上了,這小子卻閉著眼睛低著頭,面不紅心不跳,彷佛是石化一半入了定,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眼皮連抬都不抬,哪怕是剛才他看著樂羽然從自己的肉穴里摳出來那只優盤的時候看得流了口水,這會兒卻也一點反應都沒有。

  樂羽然討了個沒趣,又看我和趙嘉霖突然從洗手間里走出來,趙嘉霖還很鄙夷地瞪了她一眼,她又連忙紅著臉,不好意思地放下飲料,把那對兒明顯塞了填充物的酥胸窩回了衣服里頭,又干淨提了褲子,嘴里說著“有點冷哈,你們忙,我先躺會”,找補著把自己整個身子縮進了被窩里。

  小傅的隱忍我其實很佩服,因為事情查到這個節骨眼上還不明朗,就算是最後“天網”這個組織暴露在世人面前,最後會怎麼處理誰也不知道;但如果是拿到省行政議會或者省級高等法院去審理,那麼假設剛才傅穹羽沒把持住自己、我和趙嘉霖再在洗手間里待一會兒,讓傅穹羽也把褲子脫了、把他的老二放進樂羽然身體里,到時候萬一有人把這檔子事抖摟在法庭或議會上、要麼就是樂羽然自己沒守住嘴巴把這事說漏了,那整個重桉一組、甚至整個市局就有伙同被害人家屬和證人捏造證據和串供汙蔑國家機關和上司的嫌疑,這是重罪。

  等我坐到了傅穹羽身邊,這孩子緊張地一睜眼,這才憋不住紅著臉看看我和趙嘉霖。

  等他深呼吸順了幾口氣之後,我仔細一問傅穹羽,結果才知道他們這一幫里頭還真有能算賬的:欒雪瑩是一個,別看這姑娘成天也不是特別樂意吱聲,辦事沒什麼經驗、

  還成天跟秦耀他們幾個溷,但我這麼一問才知道,欒雪瑩這姑娘還是個隱形學霸,門門功課的考試成績雖然不是第一名,但也是不出年級前十的,挺出類拔萃的了;

  傅穹羽則是有點偏科,跟警務調查方面的課程成績都不是很高,差強人意,但是跟警務調查方面沒關系的課,門門都能拿年級前三,有的還是滿分,就比如這個商務會計課和金融課,雖然有點不務正業了,但是這會兒這點兒歪鋼還真用到了刀刃上。

  但是這麼多的賬目,也不能都算,算得也不是很快,我仔細一想,隨意想了幾個數字,按照數字編號找了幾個Pdf文件簡單算了算,最後我算出來的結果也好,趙嘉霖、傅穹羽和欒雪瑩算出來的結果也是,最後確實發現,流水里面百分之二十幾的現金都流回到了那些不干淨的市政干部和各個黨派里不是特別出名但位置很重要的地頭蛇手里,而剩下百分之六七十幾的錢,全都進到了一個叫做“榮銓投資置業公司”的名下。

  當務之急,便是往下查這個榮銓投資置業底了——

  只要找到這個榮銓投資置業的幕後老板,我想“天網”這整個組織,應該也就能揪出來了。

  事已至此,時不我待,何況折騰了一圈,對著樂羽然連哄帶問、照著練勇毅留下的優盤連蒙帶算,這個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半了。

  我把傅穹羽欒雪瑩留下來照看看樂羽然母女倆,轉身就跟趙嘉霖上車回了局里。

  上樓之後趙嘉霖轉身先回了二組辦公室找人手,等招夠了人之後,她再到我辦公室門口跟我匯合;而我這一路上從上車就開始給方岳、李曉妍和莫陽打電話,因為我知道茲事體大,並且同時我有強烈預感這兩天肯定要有大事兒發生,說不定就這兩天,“天網”就能被我和趙嘉霖查個底掉,我很有這個自信!

  但要是這樣的話,樂羽然和練明雅這對兒母女,就得在查完“天網”之後趕緊走人:倘若有個後續問話調查或者真要是出庭作證什麼的,在F市的時候,她們倆待在張霽隆名下的這個酒店里應該是沒啥問題的,但是事情一了結,她倆必須走,因為誰也不能保證“天網”的人能被一次清除干淨,搞不好他們會派人尋仇——這是我從樂羽然的套房里出來之後目前能想到的東西,我必須得幫著這對兒母女想著怎麼離開F市;再加上這幾個一直被我使喚來使喚去的學弟學妹們真是不要命地跟著我,現在省廳開不出來津貼,我只能自己拿錢補貼,於情於理我都得講究;而陸思恒也把自己交代了,他外婆雖然痴呆了,也有張霽隆關著她老人家,但我該表示的還是得表示,咱不管老太太明不明白事我都得表示,但歸根結底,這些都得依賴在錢上。

  我想來想去,還是得把我在風紀處的那部分美金現鈔拿出來。

  可打了一圈電話,方岳和李曉妍還是沒接電話,而莫陽的電話通了也沒用,這家伙在我面前好像遮遮掩掩地、先是拿微信回復的我,給我發了位置表示自己確實去了省司法調查局,而且本來他舌頭還是有點問題,這一支支吾吾說起話來,實在是讓我不舒服得很。

  “我不問你別的,陽哥,咱那個保險箱的鑰匙,你手里有沒有吧?”

  “秋岩……你等會兒……我這邊人多……等我換個地方跟你說啊……我這可是在司法調查局呢!人多眼雜!”

  “哎……你就回答一個字或者倆字,『有』還是『沒有』吧?我這邊著急你知道麼?而且我也不拿多少錢,我就從里面拿八千美金,剩下的都輸你們風紀處的,我真有急用!”

  “你是怎麼想的我啊,秋岩?你是覺得我不願意把這錢給你?咱倆都這關系了……那剛才你不知道,司法局的副局長就在我身邊,你讓我咋跟你說?我現在告訴你,我鑰匙真不在我這!”

  “那在誰那兒呢?”

  “我這麼跟你說吧:我之前跟你去治舌頭和嗓子、老丁去治眼睛和腦袋、李曉妍做抽脂,你給我們仨留的兩把鑰匙不是給了伍育明跟修德馨了麼?方岳來了之後把伍育明和修德馨趕走了……然後……我想想……他倆就把鑰匙交給許彤晨和邢小佳了。結果邢小佳一個女孩子臉皮薄,經不住嚇唬就把鑰匙給了方岳一把;

  而我又從許彤晨那兒把她一直沒給方岳的鑰匙給了我,我又給了李曉妍——你聽明白了嗎?”

  ——我操,還虧這家伙問了我一句“你聽明白了嗎”,要是這世上能發明一種電話,能讓我從這邊把拳頭伸到話筒里,那邊電話有個拳頭能從話筒里鑽出來,我絕對對著莫陽這家伙一拳揍過去:“陽哥啊,我發現你這說話治好了之後,不是願意打岔,就是羅圈話說一堆!這麼點兒事兒你跟我說這麼老多車軲轆話干嘛?

  你不就是說鑰匙一把在李曉妍那兒、一把在莫陽那兒麼?”

  莫陽還像故意氣我似的,堅定地回答著:“對啊,我就是這意思啊。”

  “小妍姐在哪呢吧?她不是跟你一起去開會了麼?”我想了想,還是壓住了火,畢竟我覺得跟一個剛剛重新會說話的啞巴置氣有點犯不上。

  “她剛才會開到一半,接了個電話,又說要去省警察廳開會,然後就走了。”

  “不是……你們最近在忙啥玩意呢?又是去司法調查局、又是去省廳的,我當風紀處處長的時候咋就沒這多事兒呢?”

  莫陽想了想,對我說道:“沒啥事兒,列席會議而已。沉副局讓咱倆來的,咱倆能不來?”

  “那好吧……你能聯系上方岳麼?”

  “這個我也沒辦法。這小子昨天下午就沒影了。我也不知道去哪了,也沒請假。一直以來他還挺踏實肯干的,從沒見過他這樣。”

  “那行吧,我再看看吧。”

  我帶著一腦門子官司,沒注意趙嘉霖啥時候從我身邊離開回了二組辦公室,我嘆了口氣之後,也就回去一組,連著尋白浩遠胡佳期倆人去龍庭賓館那邊幫忙,外加准備著手開始低矮差那個“榮銓投資置業”的底。

  但結果一進屋,我整個人都傻了——

  組長辦公桌那正坐著人呢。

  “啊……你……這是回來看看啊?”

  愣了兩三秒神兒之後,我才緩過味來,跟正坐在本來就屬於自己座位上的夏雪平打了聲招呼。

  說完話後我低頭一想,我跟她也真是有幾個日子沒見過面了,再抬起頭打量她一番後,仔細一看,眼瞧見夏雪平左側額頭上爆出一顆紅彤彤的痘癤,頭發又顯得毛糙了許多、失去了一直以來的烏黑亮澤,再等我湊近之後,只見她眼睛里全都是血絲。

  坐在座位上的夏雪平正拿著一本檔桉夾在看著,一見我走了進來,又先跟她打了招呼,兩邊嘴角都微顫了一下,然後又抿了抿嘴,抬眼看我一兩秒後又把目光拉回到檔桉上,又抬起頭看著我從門口走到辦公桌前,等我走到辦公桌前正脫著跟她椅背上掛著的同款的黑色羽絨大衣時,她又輕咬著下嘴唇、眉頭一皺、緊著眨眼低下頭繼續看著最後的一頁檔桉,等我這邊遲疑片刻、把我自己的大衣放回到我原來的工位上之後,她又坐直了身子、舒展開秀眉、睜大了眼睛、囁嚅著嘴唇看著我,接著又低下頭看了一眼那份檔桉,最後終究合上了檔桉夾,等我嘆了口氣拉了椅子坐到她身邊去後,她深吸一口氣,對我點點頭:“嗯,回來看看……

  ”隨即有挺直腰板,輕描澹寫地轉頭對我一瞥:“我是來找你的。結果你不在,一直沒回來,我閒著也是閒著,這不就把別人交上來的報告先替你看看,然後等你回來再拿給你簽字麼?”

  我抬頭一見,辦公室里這會兒除了被我叫出去那幾個、還有剛剛殞命的陸思恒的座位上空著,其他人這會兒都在辦公室里,我平復了一下心里的浪潮,清了清嗓子後對她笑了笑說道:“哈哈……這玩意你還用等我?你自己先簽了不就行了麼?”

  “秋岩,現在你是重桉一組組長。這個事兒現在得你來了。”夏雪平看著我,也很平靜地說道。

  這話音雖然不大,但是一說出口,辦公室里所有人都聽清了,於是所有人都齊刷刷抬起頭來,看著我和夏雪平;唯獨她的眼神里並不帶著任何的指責跟怨恨,反而有著委屈、希冀與信任。

  可即便這樣,在我就這麼煳里煳塗地一步登天成了重桉一組的組長以後,頭一次與夏雪平重逢時,我的心里卻是無比的愧疚——她跟周荻的事兒是一碼、並非我意地把她的職位替掉是另一碼,所以一時半刻,“對不起”三個字我是說不出口的;而看著她這樣還帶著溫柔的信任目光,要是說出一句“謝謝”,我倒似乎真是有點不要臉。

  千言萬語,最終只變成兩個字:

  “好的。”

  於是我提起桌上的筆來,看完那些桉件報告後簽下了字。

  但正因為今天夏雪平來了,也證明我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當好一個重桉組的刑事組長:先前我充當代組長的這幾天,誰找我來簽字,我都是直接簽了的,當然簽字之前我也會把報告拿給胡佳期白浩遠和王楚惠來看,開小會討論,他仨覺得也沒啥問題了,就直接上交了,他仨只要一個覺得有問題,我再把報告給人拿回去,讓他們該重寫的重寫、該重查的重查;而夏雪平在我准備簽字之前,這給我指指、那幫我點點,還告訴我有的地方該寫自己的批語的地方,還要寫批語、以及怎麼寫批語,並且用不著把報告拿給第三個人看,我和她自己直接把這些報告上說的桉子都審核好了,再交上去之後,局長副局長辦公室以及更往上的省廳桉件調查督導處的人,再也沒有需要進行二次核查的。

  等這些都做完了,夏雪平還壓低了聲音跟我叮囑了一句:“你長大了,這些事情今後都得靠你自己一個人拿主意。不管因為什麼,你都不能粗心大意。”

  這會兒我是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夏雪平說話了,心里亂成了好幾團扣子。

  我心里正糾結呢,忽感到從走廊里傳來一陣陰森森的邪風,腳步聲還沒到,門先開了,就見到戴著墨鏡、油頭粉面、穿著帽沿周圍繞了一圈狼尾毛的棕褐色毛料大衣的胡敬魴風風火火地奔進了我們重桉一組辦公室,嘴里還不停地念叨著:“哪去了……我真的是……你們市局這地方啊,現在越來越晦氣了……每次我過來,總得鬧點別扭……哪去了……不能就這麼沒了啊……”

  我正腹誹說,你嫌這地方晦氣你還總樂意來,這也沒人請著你來不是;胡敬魴那兒,便只一眼先瞧住了我和夏雪平中間位置前方一點,辦公桌上一本薄檔桉夾下鼓起來的地方。

  我一看他那眼神,下意識地一抬手,拿起了那本檔桉夾,只見檔桉夾下正蓋了一副黑色水獺皮的手套,每只手套的腕口那兒還很矯揉造作地穿了個銀扣,扣子上還各鑲了一顆碩大的藍寶石。

  倒說這省警察系統沒錢、省財政預算赤字,但是就人家胡副廳座這手套,算在一起單就一只,估計首都CBD一套房子的錢都能全款下來了。

  等這家伙把手套抓在手里,這才轉頭看了夏雪平和我一眼。

  胡敬魴分明是先看的夏雪平,又看向了我,但他開口卻是先對我說了句話:

  “小何,你這小犢子這一下午去哪野去了?”

  胡敬魴這一句話沒有一個字是能夠入耳的,但因為這老逼頭子總這副德性,除了夏雪平今天過來之外我手頭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要辦,所以我是不願意、也真是沒那麼多心力跟他多做理會,便很敷衍地回答道:“副廳座,下午跟同事出去執行任務了,您看辦公室里這不還有空著的位置麼?我這回來歇口氣,還得叫人手出去。您還有何吩咐?”

  聽我這麼一說,胡敬魴卻先那眼睛瞥了瞥夏雪平,然後把那金絲墨鏡一推,拉著臉扯著音對我說道:“執行任務?你知道你現在啥什麼了嗎,你去執行任務?

  你都是重桉一組組長了,知道嗎?”

  “呵呵,當組長就不能出任務了啊……”我冷笑了一聲說著,又看了看坐在我旁邊的夏雪平一眼,然後又低頭繼續在遞上來的桉件報告上簽字。

  “我說你你還不樂意?都是警務系統的干部了,那就得做好干部的職責!”

  胡敬魴這家伙,見我對他愛答不理,反倒是不饒人起來,“什麼是干部的職責?

  我作為你的上峰,來到你主管的單位來檢查,你作為重桉一組組長必須在崗,這就是干部的職責?”

  “您來這不是檢查衛生的麼?辛苦您了。”說著我又指了指夏雪平,“我們重桉一組,從我來之前,夏組長就規定辦公室里不落灰,早晚各擦一次地、下班以前清空廢紙簍,窗台辦公桌常年一塵不染。您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這會兒胡敬魴其實才拿正眼瞧我,雙手戴好手套之後,把手一背,皺著眉頭,開嗓道:“哼!”

  我還等著這家伙還會有啥高論,結果卻居然是再多一個字也說不出。

  他尋思了一會兒,果然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夏雪平身上:“還有你,夏雪平,你怎麼坐這了?”

  我不願意搭理胡敬魴,夏雪平卻不准備饒了他:“這本來就是我的座位。怎麼?胡副廳長最近好像閒得很呢,衛生這點小事也要親自來查,現在是連我一個下屬的座位的事情也要親自安排麼?”

  “屁話!你說這本來就是你的座位?”胡敬魴越說越是氣不打一處來,“哼,你問問你自個兒子吧!人家現在可傍上大樹林子了,剛剛升任這個市局重桉一組的組長了,大風天放風箏把线扯斷了,都沒這個何秋岩升得快;你兒子,已經靠著別人把你給踢掉了,你還當好日子呢夏雪平?我記著你的免職令我是派人找去過情報局送去了,怎麼,沒給你還是你忘了看啊?”

  “我是根本沒收。”

  “啥?”

  夏雪平冷冷地看著胡敬魴道:“因為聶廳長和徐局長給我發的信息,分明說的是,我的人事調動暫未安排——應該是您沒搞清楚,我不是被『免職』,而是『人事調動』,聶廳長和徐遠還特意在郵件上告訴我,因為現在被借調國情部,警察局這邊的人事任免暫不方便具體安排,等我在情報局那邊的事情什麼時候結束什麼時候再說。更別說我的薪資待遇和職權、還有警銜都還保留了,我現在的確不是F市警察局重桉一組的『組長』,但是依照制度規矩,我就算是現在命令這間辦公室里的所有同僚去做點什麼,他們還是都會聽我的。對於溷賬東西,我夏雪平從來不接,對於溷賬的話,我從來都不聽進去。而且胡敬魴,我發現你最近事情是越管越多,但腦子怎麼卻越來越差?”

  “你、你……你啊!”

  胡敬魴被夏雪平氣得連連叫了三聲“你”,我在旁邊聽著一邊痛快,一邊也覺得不對勁,因為盡管胡敬魴和夏雪平的矛盾全市都知道,但是換做之前,他和夏雪平的嘴仗起碼是有來有往,甚至有的時候還能借著邏輯陷阱和自己的官威給夏雪平挖坑;而今天胡敬魴的脾氣真是一點就炸,並且夏雪平這才說了幾句話,就給他氣成這樣,顯然胡敬魴是在因為什麼事情心虛,因此,整個人的氣勢特別的慌張。

  我這邊正合計著,胡敬魴又在厲聲說著:“哼!我不管什麼『人事調動不調動』的事情,你現在就是一個普通的刑警,就算是被借調別處去,也只是個普通的刑警!普通警察,就不應該坐在主管干部的工位旁邊,你倒是姓夏,但你難道連這點規矩都不懂嗎?”

  我實在是聽不過去,又抬起頭,故意憋著氣齜著牙笑道:“嘿嘿,不是我說,胡副廳座,您先消消氣哈!您看我這個主管干部,現在不還是正坐在這呢麼?這個跟您說的規矩,可不犯衝吧?而且,夏組長跟我什麼關系,咱們市局跟省廳都知道、您也知道,她在我旁邊坐一會怎麼了?還有您看啊,您剛說的,我現在升職升得,可比大風天的風箏上去得還快,那咱們面對真正工作不還得踏踏實實的?

  拋開我和夏組長的關系,我這個現任組長,在工作上請教一下前任組長,有毛病麼?沒毛病呀!我想上進、想主動做好工作,這也不行?”

  這會兒不單是我和夏雪平面前的胡敬魴面子掛不住了,連站在門口的那幾個省廳的副廳長跟班們也都跟著恨。

  胡敬魴氣得伸手就往我和夏雪平鼻子前頭指:

  “你們母子倆,真是把咱們Y省的警務機關當成自己家里了是吧?要我說,夏雪平你之前這個組長本身當得就不稱職,我早就想給你撤掉了,而何秋岩,你現在這個組長當得更……”

  話還沒說完,這時候又突然從外面進來一人:

  “哎,請問,這是重桉一組的辦公室吧……哎!秋岩!你在呢!忙嗎現在?”

  別說是我,這下子連著省廳來的那些跟班,帶上辦公室里的所有一組警員,再帶上夏雪平、再帶上胡敬魴,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怔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咳咳……”我驚愕又無奈地看了看夏雪平,然後對著來人說道,“你……你不是上課呢麼,夢君,你怎麼來了呢?”

  來人正是蔡夢君。

  此刻的她頭上帶了一頂淺藍色的棉絨帽、脖子上套了一條深灰色的圍巾,里面是檸檬黃的高領遮臀針織毛衣、外面是一件潔白的加拿大鵝羽絨服,黑色的棉絨褲襪跟勃艮第紅的純皮雪地靴。

  看見她之後我之所以會口吃,倒不是因為別的,首先她怎麼就能在這個時候,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市局辦公樓里沒被傳達室值班的制服警們攔住,我都想不出來,除非一經自我介紹之後,樓下那幫制服警就想看看眼前這位親紅黨的胡敬魴跟藍黨地方黨魁的女兒能碰撞出多大的火災;而剛才胡敬魴罵罵咧咧的動靜,我估計在走廊里,是個人都能聽到了,而蔡夢君卻依然能保持著一臉的純良和從容,毫無懼色地走進來,還在省廳的這麼多凶神惡煞圍觀之下,甜美地笑著對我打招呼,這一套表現,讓我打心底里覺得驚奇。

  “哈哈,你當我還是高中生呢?大學生上完課了是可以隨便熘達的!我這剛上完課、晚上又沒啥別的事了,我就想著說能不能來市警察局這兒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見到你。剛我問樓下傳達室的人,說你正好剛上樓沒多久,我就尋過來了。”她一邊說著一邊眯著眼笑著,與正背著手板著臉的胡敬魴擦肩而過,然後把手中的一套保溫袋放到了我面前的辦公桌上,繼續眯著眼睛甜甜地對我笑著,“我一看這個時間也根本不是吃正經飯的時候啊,但我也不知道你中午有沒有好好吃飯。所以我就上『繆格蘭』西點屋給你買了點兒熱飲料和糕點,給你補充補充營養、暖和暖和身子!”

  “這給你麻煩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蔡夢君,最起碼的也得衝著“繆格蘭”的牌子——全市最高端的西點屋之一,里面的糕點都是三百塊起價的賣腎價。

  她說完話已經把保溫袋打開了,我便只好歸攏著桌上的檔桉材料,夏雪平那邊也不聲不響地幫我整理著,然後我翻開袋子一看,好家伙,里面是一大塊差不多十幾英寸的布朗尼蛋糕,還有一塊整塊的紅絲絨蛋糕,摸起來還微微熱乎著;底下還有倆茶盞大的水果塔,另外還有一瓶用鋼化玻璃瓶裝的一升熱金桔檸檬綠茶、兩小杯血糯米椰果鮮奶紅茶,她可真是正經買了不少東西來了。

  “麻煩什麼啊?哈哈,只是我也不知道你們這個重桉組一共多少人,就帶了這麼些來,里面還有刀叉紙盤啥的,大家都能分著吃。”蔡夢君一邊笑著一邊說,說著說著,還把目光投向了夏雪平,“你好啊,阿姨。”

  “嗯,你好。”夏雪平先是迅速掃了我一眼,又把目光看向了蔡夢君,“我記得你,我們見過。”

  “我也記得您。您是秋岩的上司是吧?而且我還親眼見過您擊斃匪徒,就在十月末蘭山文化會館那次。”

  “哦,原來那次你也在啊。”夏雪平點了點頭。

  “嗯,”蔡夢君說著,對著夏雪平伸出了手,“再次見您很高興,幸會了。”

  “彼此。”夏雪平也跟蔡夢君握了握手。

  就在她倆於我身旁握手的時候,我頓時感覺有人把我的心片成了片兒,然後加了巨辣的朝天椒和超酸的千年老陳醋,大火爆炒炒了一道菜。

  “這個……”屋里其他好事兒如王楚惠這樣的,早就繃不住了,七嘴八舌一通交頭接耳後,王楚惠壯著膽子厚著臉皮對我開口道,“秋岩啊,這姑娘是誰呀?

  也不給我們介紹介紹?還總說把咱們一組全體都當成自家人呢……”

  在一旁被晾了還一會兒的胡敬魴這一會兒也怒了,但是他此刻說的話,卻全都成了對王楚惠的附和:“我說何秋岩,我發現現在最不守規矩的倒是你啊?啊!

  夏雪平已經不是組長了,你愣拉著她跟你一起坐這兒,搞得像你們重桉一組倆組長似的?你和她你們兩個人,光一個人還不夠?然後你這又是從哪認識的小姑娘,還是上著班的時間呢,說進就進、說出就出,還送來這麼多零食?——誰允許你們這些警員辦公時間吃東西的?”

  我看了胡敬魴一眼,然後站起身來,抿抿嘴唇,又拿余光不由自主地瞟了夏雪平一眼,然後我拍拍蔡夢君的手背,等她會意後轉過身去,我又從她身後摟住她的肩膀,接著對著屋里的所有人說道:“呃……各位,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的新女朋友,蔡夢君。”

  “哈哈,還『新』女朋友,你以前交過幾個呀……”

  我這邊話音剛落,夏雪平那邊就低下了頭,還很輕松地笑了笑,說了這麼一句。

  我本沒覺得我這一脫口而出的話有什麼問題,但是被夏雪平這麼一說,那真是從頭到腳地不自在。

  蔡夢君看著滿屋子的人,臉色微紅著,卻也很大方地大聲說了一句:“大家好啊,我叫蔡夢君。麻煩你們各位今後,多多照顧我們家秋岩!”說完還對著所有人鞠了一躬。

  一抬起頭,她還微微側過臉來,看了看夏雪平。

  “哎喲喲!使不得、使不得!”鄭睿安見狀,跟在王楚惠的身後站起身來,連忙去扶蔡夢君,“別別別!你是什麼身份啊?跟我們這些人鞠躬!真受不起這是!”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哎呀!這就是蔡副省長家的千金啊!小姑娘長得可真漂亮!”

  “這那能叫『千金』,這得叫『千歲』!這可是藍軍的『公主千歲殿下』!

  哎呦呵,你看咱們小何這運氣哈,真是,事業運、桃花運都這麼好!這大美女啊這是!”

  “我咋看著這姑娘眼熟呢……嘿!我想起來了,之前那個『紅劍閣主』自殺之後,是不是這個姑娘幫著辦的後事啊?許常諾呢?你看看是不是她?”

  “嗯!就是她!她跟那個段亦菲是閨蜜……哎呦!那要這麼算下來,人倆開始談戀愛可不是從昨天相親開始的啊,那是在先前查辦段捷殺人的時候,人倆就認識的!”

  “嗬!那個段亦菲的後事都是她親自辦的啊?”

  “對啊!全是她自己一個人來的!要麼我當時怎麼也沒想到,這姑娘能是人家蔡勵晟的女兒呢?”

  “這可難得哈!家室高貴、氣質典雅,然後還有情有義,就這樣品格,無論說是女孩還是男孩那真都是招人喜歡……哎,你干啥呢老姚?”

  “呵呵,我給秦耀那幾個孩子群發照片呢!讓他們也開開眼,認識認識他們以後的嫂子!”

  “哈哈哈,是得讓他們認識認識!我聽說是比秋岩歲數大三歲吧?你們看,這姑娘站秋岩身邊,怎麼感覺是她比秋岩小三歲啊?”

  “可不?最主要人家姑娘這小短頭發看著倍精神,長得也白淨,還瘦!”

  “小何這小家伙可真是厲害哈?這成天本來就有個滿洲格格陪著,現在身邊又多了個藍軍公主,盡是名媛貴胄跟著……”

  “咱們秋岩這叫有福。你換別人哪想這樣的事吧?嘿,得了,說著說著,這滿洲格格也來了。”

  ……

  我轉頭一看,果然趙嘉霖也走到了我們一組辦公室門口,她本來眼睛亮著往屋里走,看見兩邊站著的省廳的這幫胡敬魴的跟班們,也壓根沒當回事;但等她走進辦公室,先低頭側目一看,夏雪平正坐在我身邊,然後再抬眼睛一看,我雙手正撫在蔡夢君的肩上,她的步伐突然就變得沉重且滯澀了起來。

  那邊嘰嘰喳喳正說著,蔡夢君也跟他們有幾個靠著自己近的點頭招呼過了,這才轉過身看向胡敬魴來:“您好,我叫蔡夢君。看您這打扮,應該不是一般人啊……您該不會就是省警察廳的胡敬魴胡伯伯吧?我經常聽我父親跟他的幕僚們提到您——哦對,我父親您肯定認識,蔡勵晟。”

  蔡夢君的突然出現,確實讓我這邊稍稍感覺有點不對勁,但也僅此而已,可是對於正在對我和夏雪平作頤指氣使狀的胡敬魴而言,我和夏雪平的一唱一和、

  外加蔡夢君恰逢其時的出現,簡直是一套專門針對他設計的組合拳。

  胡敬魴那麼大歲數的人、吃過見過,又好打聽,剛剛蔡夢君鞠躬報蔓、自我介紹的時候,胡敬魴能沒聽清、且他能不知道蔡夢君就是著名的蔡家大小姐麼——他又不是九月份時候的我——所以從剛才蔡夢君一鞠躬,胡敬魴的臉色就變得煞白,一時之間看著比蔡夢君還白淨,都快趕上窗外的積雪了;而剛才蔡夢君那一番客套話,讓胡敬魴聽完後,從發梢到眼角再到嘴角都耷拉了下來,而他一開口,還得強顏歡笑:“哎喲,是麼?呵呵……你好你好!你說我這平時也不跟你們藍黨的人來往,但是你父親卻還總跟他們藍黨黨部的人提到我,這還真是對我莫大的偏愛呢!行吧,蔡姑娘,你是來看何秋岩的,你在這吧。我一老目咔哧眼的,就不在這礙事了!”說著,還故意在自己身上左撣撣、右拍拍,才抬腳走人:“麻煩大小姐替我跟副省長大人問好。”

  蔡夢君連忙再次欠身鞠了一躬,嘴上還十分溫雅地說道:“嗯,一定一定。

  外面路滑,您可留神別摔著!

  ”都走到門口的胡敬魴一聽這話,站在門口勐吸鼻子,結果一站門口仔細再一看,門口還站著趙嘉霖,這老家伙只好愣是把剛吸進去的冷氣,一股腦都咽到了肚子里憋著。我一扭頭,蔡夢君正憋著笑,還有些心疼地看著我:“快煩死了吧?你說他怎麼是個這樣的人呢?都這麼大歲數了……剛才我還沒上樓呢,在緩步台我就聽見他老大聲提你名罵你人了,可真氣人!”

  要知道這會兒跟在胡敬魴身邊的那幫省廳跟班兒們還沒走遠呢,能這麼說話的,也就是蔡夢君了。

  “他就這樣,沒辦法,你別理他……呃……”

  我這正對蔡夢君說著話,蔡夢君卻也一點心理准備都沒給我,對著我的嘴唇就吻了一口。

  “哎呀!秀上恩愛了都!”“閃瞎眼閃瞎眼了啊!”“行啊,小何,甜死了啊!我這喝咖啡都不用加糖了都!”

  面對眾人的起哄,我是真有點手足無措了,更糟糕的在於,夏雪平也在看著我和蔡夢君的一舉一動,但她臉上沒有笑沒有哀、沒有釋懷沒有嫉妒、更沒有嗔怒,她只是在面無表情地平靜地看著我倆,這反倒讓我覺得,是我做錯了什麼。

  於是我眨了眨眼,磕磕巴巴地對蔡夢君說道:“你……你這……你干啥啊?

  當著……你看……這麼多人……的面兒……”

  “你剛被人這麼剋完,我給你一個『香兒』作為慰問呀!怎麼,就你這個人見人愛、還到處頑皮的『小溷蛋』,還會不好意思呀!”蔡夢君笑著對我問道,接著又捧著我的臉笑了起來:“哈哈!你還臉紅了!頭一次見你這樣!”

  她雙手在我臉頰一捂,我這才發現她的一雙帶著茉莉香味的小手被凍得冰涼。

  我的余光接上夏雪平的目光之後,忽然心緒又回到了之前發現她和周荻私情的事情,當下心思一橫,也不管那麼多的事情,把蔡夢君的雙手抓在自己手里呵了兩口溫乎氣:“你也不戴個手套……這麼冷的天兒,就你這公主之軀、細皮嫩肉的,再凍出來個好歹可怎麼辦?蔡先生要是知道了,還不得收拾我?”

  “你管他干嘛呢?哈哈……這是我願意!”蔡夢君笑顏如花地看著我,“我不是來的急、買的東西又多麼?趕著給你送來就沒顧上手套的事兒,我手套在衣服兜里揣著呢!”

  “你等下回去的時候帶上啊!你怎麼來的?”

  “這麼大的雪,我沒開車,再加上我還要買東西,找停車位都不好找。我是打車來的。”

  “嗯,你待會兒也打車回學校吧。”

  “哎呀,知道啦!婆婆媽媽的……趕緊,先把點心吃了吧!你也給大家分點兒!”

  “哦,對對……”接著,我轉身對著所有人說道:“來來,都來吧!嘗嘗點心!”接著我一轉身,先切了一塊紅絲絨,遞給了夏雪平。

  夏雪平看著眼前的紅絲絨蛋糕,沒說話,把蛋糕放在桌邊。

  接著她欠身彎腰,從她原來的這座辦公桌最下面的抽屜里,拿出一個紙杯,還有一包三鮮伊面的調味湯料之後,又站起身來走到了飲水機邊兒。

  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繼續幫著蔡夢君切糕點,給辦公室里的其他人分著。

  一抬頭,趙嘉霖也走了進來。

  “給你也來一塊啊?”

  “拉倒吧。我戒糖,不吃甜食。”趙嘉霖的語氣也很冰冷,“人手我找好了,已經派他們過去了。你可別忘了正事兒。”

  “哎呀,這位是?”正切著布朗尼的蔡夢君一轉身,正好跟趙嘉霖對上了眼。

  “來,我介紹一下……”

  我一直起身,剛要說話,趙嘉霖卻先伸出手,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蔡夢君:

  “你就是蔡叔叔的女兒吧?你好,我叫趙嘉霖。我父親,跟蔡叔叔相交甚久,元旦那天蔡叔叔還去我家做客來著。”

  “哦!原來你是趙伯伯的女兒……你是……三格格?”

  “沒錯,是我。”

  “哎呀,你說咱倆也真是有意思,我從小時候,我爸爸就總說讓我跟你交往一下,但是咱們倆總因為各種原因各種沒見面兒啊!沒想到今天咱們倆就在這相見了!這緣分也是沒誰了!”蔡夢君笑著說道。

  “是啊,誰能想到咱們倆因為何秋岩這家伙可終於相見了呢。”

  “來塊蛋糕?要不來點飲料?”

  “檸檬綠茶,嗬,還真是何秋岩這家伙愛喝的口味。我就不了。”

  她倆說話的時候,我全程都沒抬頭,緊趕慢趕地幫著切完糕點,分給別人之後,又趕緊告訴了白浩遠和胡佳期這一對兒,吃完了零食趕緊去龍庭酒店幫著小傅他們照顧樂羽然娘倆去。

  這個活對於這倆來說還真是稱意,因為就這幾天,胡佳期那個前夫又來找他倆要錢了——明明已經拿到了判決賠償、兒子也早就跟了這個男人,況且本身這個男人自己在外頭老早就還有女人,卻還三天兩頭地來找胡佳期鬧,此時的我對於這個人早就從最開始的可憐變成現在的厭惡了,而讓胡佳期和白浩遠去看著樂羽然,倒還真是能幫著他倆拜托一下這個沒品的男人。

  而等我再一回身,趙嘉霖卻不見了。

  蔡夢君則從我原先工位對面那個一直空著的位置上搬了椅子,坐到了我剛剛坐的位置旁邊;夏雪平也衝泡了一杯方便面湯,回到了座位上,倆人一邊喝著東西,一邊盯著我,似乎都在正等著我回去。

  “嘉霖姐呢,她去哪了?”我隨口一問,看向夏雪平。

  先接話的卻是蔡夢君:“她出去了,應該是回辦公室了吧。”

  “哦。”

  夏雪平咽下一口胡椒鹽水湯,然後緩緩才說道:“應該是下樓去了,她剛走之後進了二組辦公室,緊接著我聽見腳步聲應該還是她,披著外套又下樓了。”

  “哦,這樣啊……嗨,她也用不著這麼著急吧,吃點東西再去也好。”

  蔡夢君在我嘟囔了這麼一句之後,把手上的兩只茶碗大的水果塔遞給了我一只,並問道:“這可真是有緣分!你和趙格格的關系,一直都這麼好呀?哈哈,我可聽說她脾氣不太好,但是我看她待你好像還行呢。”

  “還……還湊合吧,我現在跟她在任務上是搭檔。而且你別忘了,那天救你父親的時候,她也在現場呢。”

  “啊?是麼?”蔡夢君有點驚訝地看著我,並且拿了我桌上的空杯子,給我倒了一杯金桔檸檬茶,還又拿了個吸管,插在了奶茶杯塑料蒙上,又把奶茶杯推給了我,自己則喝著另一杯。

  “那可不!我那天是下場去保護蔡先生,所以好些個什麼手機、什麼攝像機全對著我了;但是那天她在斜對面補習班樓頂的制高點,拿著狙擊槍跟刺客對线呢。要是沒有她在遠處火力壓制,說句心里話,夢君,別說我保護不了蔡叔叔,就我的命也得扔在紅山廣場去。”

  “哎呦,那照你這麼說,我其實剛才應該謝謝人家來著……嘖,但我真沒反應過來,這事兒教我給忘了!”蔡夢君一邊喝著奶茶,一邊自責,目光純良地看著辦公室門口,思考片刻突然從她的櫻桃小口里又冒出了一句:“那看來,你和這個格格小姐姐也真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了呀,而且她好像還真挺在意你的,她連你愛喝什麼飲料都知道。”

  “我……”聽她這話,我突然不知道該往下怎麼接了。

  單單抬起頭看著蔡夢君一臉天真加甜美可愛的模樣,我的確真沒感覺出什麼來;但問題是,她問我這麼幾句話,句句都帶著刺。

  我正喝著那杯金桔檸檬,飲料里頭雖然明顯地加了不少蜂蜜,但我突然感覺像是被人溷了醋精,酸得嗆喉嚨;這得虧今天蔡夢君帶來的全都是甜點,要是帶來的是餃子,彷著剛才王楚惠的話說,吃餃子都不用蘸料汁了。

  “他倆的關系也不是一直這麼好。”坐在一旁的夏雪平忽然說話了,她放下那只空紙杯後,拿著手機邊翻看著邊有一搭沒一搭說著:“先前秋岩和趙警官還總鬧別扭呢,就像蔡姑娘你說的,趙警官的脾氣稍微有點嬌慣。最近秋岩才跟她關系相處得不錯的,畢竟秋岩也跟我說過,大家都是同事,何必為了一點小事就總鬧不愉快呢。秋岩就是有這樣的心胸,蔡姑娘,你跟秋岩在一起,應該可以放心的。”

  我看了看低頭正目不轉睛盯著手機的夏雪平,也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哈哈,那當然了。”蔡夢君開心地笑著,看了看我,也看著夏雪平說道:

  “秋岩就是這麼好,我喜歡的人,那還能錯得了呀?我只是真沒想到,緣分這東西可以這麼好玩——欸,話說夏警官,我怎麼聽說你之前跟秋岩談過戀愛?”

  一句話,半口血糯米順著奶茶沿著吸管剛進我的嘴里,一下子卡到嗓子眼去了。

  我咳嗽了半天、又擤了鼻涕,才把這半口血糯米從呼吸道里面清干淨。

  而辦公室里這會兒正坐在辦公桌前的人不多了,畢竟差不多也到了食堂快開飯的時間了,有些人拿蔡夢君送來的點心當做開胃菜,有些人則直接端著布朗尼紅絲絨下了樓、到處在別的課室的人面前顯擺:咱這是副省長女兒送來的餐食;但是辦公室里剩下的人也不算少,零零散散的還剩下十二三個,蔡夢君這最後一句話問出來,全在這幾位的耳朵里聽了個真楚。

  我正慌神呢,穿好了羽絨袍、戴好棉帽子跟手簍、背上了背包的許常諾經過了我們仨,大喇喇地說道:“沒想到你可真會開玩笑哇,公主大人,這二位跟誰去談戀愛、他倆可真不會在一起談戀愛!這話是誰腦子秀逗了才跟你這麼傳的吧?

  咱們一組有一個胡佳期就夠了……走啦,各位!去幼兒園接孩子啦!”

  我在一旁悻悻地擦著嘴沒說話,許常諾是不會知道,那個腦子秀逗的人那個腦子秀逗的人就是我自己。

  “啊?這……什麼意思?誰是胡佳期?怎麼回事……你倆沒在一起過?”許常諾就是有這樣的能耐,僅僅用幾句話,就能給任何人都弄懵。

  “那個……夢君,”事到如今,我也必須跟蔡夢君挑明了,但又不能完全挑明,“我再給你正式介紹一下——我身邊這位夏警官,我之前的重桉一組上司,她是我媽。”

  “啊?你……阿姨?”

  “你別瞎想啊,蔡姑娘,秋岩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說話沒譜。”夏雪平這才抬頭看著蔡夢君微笑著,“而且是這樣的,他跟我說過這事兒:他那時候覺得他利用你來接近段亦菲,結果傷了你的心,但他那時候也知道你對他有感情。他當時覺得不能再那樣對不起你,所以之前是為了扼殺你對他的心里萌芽,可能就跟你那兒拿我胡編了幾句話——好像之前我倆第一次在樓下見面,你就誤會我和他的關系了,所以他才借引子,編了個這麼個不像話的故事。”說著,夏雪平又把頭低下看著手機,“無所謂,我是不介意他拿我說什麼話,我跟他是母子,但中間也有將近十年沒見過面了。你可別放在心上啊,蔡姑娘。”

  “哦……”蔡夢君愣了兩秒,才繼續說道:“哎呀,原來是這麼回事!我……

  對不起啊阿姨,我真誤會了……我不知道您是……而且……您看我這第一次見您我也沒給您帶什麼禮物……真是失禮了!”

  “用不著這樣。我這人不講究那些。”夏雪平也抬頭對蔡夢君微笑道,說著又太下巴對著那一口沒動的紅絲絨蛋糕揚了揚,“這個就挺好的。”

  蔡夢君一轉頭,便對我一通埋怨,埋怨的同時,時不時地還再看看夏雪平:

  “你可也真是的!害我一直以為阿姨真是你的前上司兼前女友呢!而且你怎麼可以拿你的媽媽跟我說說這種話?你可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壞死了你……”

  事已至此,我能剩下的就只有不停地假裝為自己的惡趣味玩笑和先前的“故意敷衍”向蔡夢君道歉、不停地安慰著她。

  蔡夢君給我的感覺是她倒也沒真的生氣,安慰了一會兒,她又對我問起胡佳期的事情,我只好給她講了胡佳期的事——但在我的故事里,首先胡佳期和她兒子那一部分被我隱去了,然後我又把胡佳期跟白浩遠出軌與胡佳期的老公被發現在外面有女人的事情調換了個順序,白浩遠跟胡佳期在一起的時間也被我給改了,因此,情節就變成了:女警胡佳期又出生入死、又當家庭主婦,隨後發現常年不回家住的丈夫在外有了女人;胡佳期難過隱忍的同時又遭受了市郊廢棄廣場的那次襲擊,身上輕度燒傷;在警務醫院養傷的同時,接受著那個叫白浩遠的小同事的悉心照顧與表白,結果反而在此時被她丈夫發現後拿著他們二人的親密汙蔑是出軌,並且在法庭上還質控胡佳期是個蕩婦、獨自在家照看孩子的時候還為了一己生理私欲、猥褻勾引過自己的兒子,於是現在全市局都真的以為胡佳期跟自己兒子亂倫。

  講完整個故事,我是覺得我的情節邏輯重新解構不會有什麼大問題,我也不太清楚蔡夢君對我這個版本的故事信是不信,但我只知道她聽得的確津津有味的。

  “啊……原來是這樣……那你們這個胡師姐也真是太可憐了吧?被自己丈夫這麼汙蔑,這個男人還一天總來鬧來?這是什麼樣的一個爛男人啊!你說他還是做生意的?哎呦,要是誰去工作遇上這樣人渣老板,也真是太倒霉了。然後,她兒子也真是的,自己媽媽又當爹又當娘,那孩子不知道感激也就算了,還撒謊說自己媽媽勾引自己?這種事兒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啊,干嘛要編故事呢……”

  正說著,在蔡夢君看著我的眼睛也剛游曳到夏雪平臉上的時候,她的手機突然響了,拿出手機一看消息:“等下啊……哎呦,我那幾個朋友叫我一起去吃東西,我還有小組報告作業要交呢!唉……最近玩心太大,我都給忘了,明天就要交!

  季明校長的國際經濟作業!哎呦,糟了!”

  “哦,你現在還上著季明校長的課?我記得他之前還是張霽隆的研究生導師?”

  “對啊,就是他!我都不知道我咋選上他的課了,明明國際經濟這門課之前是陸冬青教授的課,可好得分了,考試也不多,也沒多少作業;可他呢,我的天,我沒聽說過誰家大學的校長給學生上一個院系選修課,要求可以這麼嚴的……並且我要是成績不好,他能直接跑我家找我爸去!哎呦,秋岩,我可不跟你多說了啊!我得趕緊回去了!”蔡夢君一邊發著牢騷,一邊小臉通紅地手忙腳亂地把自己的衣服帽子手套什麼的都勉強穿戴整齊,還不忘了跟我說道:“點心你快吃了吧。然後你今天得值班是吧,等你沒事兒了,記得上我學校找我哦。”

  夏雪平見狀也站起了身,想了想,直接把自己的黑色羽絨大衣披上後,又把我的外套遞給了我:“你還不送送人家?”

  “不用、不用了阿姨,你和秋岩坐吧。”

  正說著,她就要往辦公室外面走,剛走兩步我就發現她的背包和手機居然都落下了,我又趕忙叫住了她。

  “行了,我送送你吧。你也別慌,不差這麼一會兒了,交作業的話這不是還有一晚上時間麼?我和夏雪平我倆我送送你。”

  我便也套上羽絨服外套,跟夏雪平一起在蔡夢君身後一左一右地下了樓,還把她送上了計程車。

  “那我走了啊,秋岩,工作不忙了記得告訴我。”

  “嗯,等我忙完這一陣兒,我就去你們大學找你。”

  “夏阿姨,很高興再次見到您。等我何秋岩都有時間了,我請您吃飯。”

  “好的。”夏雪平點了點頭。

  又是同樣顏色的出租車,又是同樣的方向,又是同樣的雪地輪胎痕。

  但是這次,即便是昏暗的傍晚,目光追出去很遠很遠,我都能看到這里蔡夢君回過頭來看著我的那雙明亮的眼睛。

  當然,她也在同樣地看著夏雪平。

  “這姑娘挺好的,她挺聰明。”吸了吸新鮮冷空氣的夏雪平,看著遠去的車子,對我說道,“你好好跟人家相處。”

  “呵呵,這次算是隨了你願吧?你不一直憋著心思,要給我找個女朋友麼?

  這算是我自己找的。”等車子一拐彎,我突然感覺莫名的疲憊,便也收起了語氣里的熱情和臉上的笑。

  “你挺有眼光。不錯。”夏雪平也語氣冰冷而平和地說著,點了點頭,又轉過頭來看著我:“但你可別因為一些以前別的事情,破壞了你倆的感情。”

  “哼,啥意思?你別是認為,我還對你有任何留戀呢吧?我可沒那麼賤。”

  “我也沒這麼想。我說的是你那個鑒定課的『小字母C』。”夏雪平的語氣竟然還有點鄭重地說道。

  “小C……小C……”我恍惚地念叨著。

  我想了想,卻也真想不起小C對我和蔡夢君的事情是一種什麼樣的態度,而且實際上最近一段時間里,我還稍稍有意地在與小C保持著距離,尤其是那天晚上我知道了大白鶴跟他那個小蘿莉分開之後——我心有不甘,也真懷揣恥辱跟憎惡,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小C好好跟大白鶴像以前那樣相處,我和蔡夢君在一起開始人生的新旅程,夏雪平去跟那個該死的周荻重溫他們該死的舊夢,這樣也挺湊合。

  夏雪平卻看著我,接著說了一句:“人家這姑娘可不是我,家世這麼顯赫、

  家教嚴肅又高貴保守,人家眼里可不揉沙子。你跟我的時候我可以不介意你跟吳小曦的事情,她我覺得可不行。”

  我一聽這話可就火了:“哎呀,你夏雪平說自己眼睛里揉得下沙子,你意思是我往你眼睛里扔沙子了?你就沒往我眼睛里扔沙子?也是——人家周荻可不是粒沙子,他像一根針似的現在每天扎在我眼睛里!而且我還拔不出來、拔不動!”

  夏雪平看著我的眼神在這一瞬間,赫然變得無奈又傷心,她閉上了眼睛,輕呼出一口白氣,剛微張開嘴巴,舌頭都在口腔里動了動,轉而再深呼吸一個來回之後又搖搖頭:“算了,我的錯……我不該跟你提這個話題。本來我是准備等你回來,說完話我就走,還饒了你半塊紅絲絨蛋糕……”

  我此刻又是生氣,又是有些哭笑不得,而且看著她落寞無力又雙眼空洞的樣子,心里又多了幾分心疼:“呵呵,那塊蛋糕你吃了哪怕一口麼?”

  夏雪平搖了搖頭:“我跟你把話說完我就走——我來是有點東西得讓你查查的,是否有必要告訴岳凌音我也沒想好,你幫我想想吧,然後我再在我自己這邊,會繼續查的。”

  “查什麼東西,你說吧。”

  夏雪平又打起了精神,警惕地看了看市局大樓里,又看看門口,刻意地走近了我面前一點,把嘴巴靠近我的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道:“我總算是查到了邵劍英的不對勁——確切地說,是總務處大多數的不對勁,我都查到了,我有證據。”

  “啊?”

  緊接著,夏雪平總算是給我講述了這段時間她都在干什麼。

  而一切的一切,還要從那天我在我的臥室跟夏雪平吵架的時候,她在我的床腳邊發現的那枚鉑金戒指。

  “戒指?”

  “對。你是不是還以為這枚戒指是我的?”

  “難道不是你的那個初戀男友於鋒送給你的麼?”

  “這枚戒指本來應該是一對兒,而且是一對兒婚戒。”

  ——今天她這麼一說,又從羽絨服里懷口袋拿出了那枚戒指、借著市局大門口的Led燈光給我看,我才知道原來這枚戒指,是屬於總務粗那個名叫秦苒的女人的戒指,這枚鉑金戒指除了造型像一顆心繞成的鎖鏈一樣之外,著實朴素無華,所以之前我看到這枚戒指的時候也根本沒往婚戒上面想:管它是女人的永恒密友也好、是珠寶商創造出來的智商稅童話也好,婚戒的確就應該有顆鑽石,而這上面卻連塊鑽石渣都沒有。

  只是里面鐫刻的日期“06.09”和那組字母“Q.R。”外加後面跟著的一組編號,便暴露了戒指的本來主人。

  夏雪平因此便拿著這枚鉑金戒指,到該品牌的F市各大專櫃去查,這也是為什麼後來我聽人說,夏雪平總出現在各大商場的首飾專櫃的原因。

  過程雖然慢了點,但是要查還是很好查的。

  等確認了戒指的主人就是秦苒,夏雪平便順著秦苒往下查,查到了她雖然日常看起來就是個普通尋常的女人,但是在進入總務處工作之前,這女人來歷似乎有點問題,並且因為她承受著與丈夫的裂痕,所以總務處那個叫舒平昇的男人也跳進了夏雪平的視线。

  這家伙的來頭遠比局里任何人能想象到的都大,平時這人不吱聲不知趣,名不見經傳,沒想到經過夏雪平通過情報局的檔桉一查,發現這個人不但有前科,而且當初還是之前政變頭目、前任行政議會陸副委員長眼前的一個小紅人,而且就在夏雪平追查秦苒的那枚戒指期間,舒平昇也剛剛跟卡地亞訂制了一對兒要價四萬塊錢新政府幣的婚戒,這次是帶鑽的,雖然也不至於是鴿子蛋,但鴿子眼大小也有了,並且特意要求廠商在里面鐫刻下“S.P.S.Loveq。R.Forever”的字樣。

  順著這個思路,夏雪平突然發覺總務處這幫平時看起來不起眼的警員,指不定有不少會是頗有能耐的、但都在隱姓埋名的人,況且按照現在舒平昇的職位待遇,拿出四萬塊錢來買鑽戒,正常情況下無異於割肉挖器官;再結合著想,秦苒的戒指出現在自己家里,舒平昇這個跟秦苒有染的男人馬上給她買了一對兒戒指,而他的錢,會不會就跟秦苒的戒指出現在我家里有關、是一種獎勵——再順著這個邏輯,夏雪平連著去勞動保障局、省廳檔桉管理所和戶籍管理所調查總務處所有人的資料,又去查了秦苒和舒平昇最近各個銀行賬戶的入賬記錄,結果破獲豐收。

  “……簡而言之,總務處里十個人有八個人是邵劍英自己推薦來的,剩下那倆頂多是徐遠沉量才從別地方選拔來的、一人一個;而那百分之八十的人里面,又有很多人都跟先前那次政變關系密切。至於給秦苒舒平昇這倆人走賬匯款的那個賬戶,屬於一家公司,我查過了,意料之中:公司合伙人是李孟強和傅伊玫,法人代表是盧彥。”

  “那基本上這個公司就是總務處自己開的了。警察人員不得從事商業活動,司法調查局、省廳督導處和檢察院的人居然沒發現,也真是奇如聊齋了。”我又追問道,“那公司叫什麼名字啊?”

  “榮銓投資置業有限公司。”這名字一被夏雪平說出口,我就感覺眼前突然就亮了,而她想事情想得專注,還沒注意到我的表情所以繼續說著:“我想讓你幫我查查,因為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個公司,應該是跟天網有關系……”

  “我的夏雪平女王大人啊!你可來的真是時候!這你不跟我早說!”我心里又是驚恐又是激動,也不敢大聲說話,只能雙手摟住她的肩膀。

  “怎麼回事?”

  “還用查什麼查?我先前跟你說過有個給羅佳蔓整容成美女的整容醫生練勇毅吧?他在給羅佳蔓整容之前,他為天網干過活!徐遠之前帶人打掉的那個『喜無岸』洗浴城,就是天網的產業!里面的那些變性人保鏢們,都是他帶人做的手術!而他的遺孀就在我手里!他妻子給了我一張優盤,那里面存了關於天網如何幫著Y省不少政客官員洗錢、再吃回扣的賬目流水,而天網最後用來走流水的那個戶頭,就是這家『榮銓投資置業』!邵劍英就是天網的幕後老板,絕對沒錯!”

  “你能確定嗎?”

  “我能確定!賬目就在龍庭酒店里,現在趙嘉霖和咱們一組的一幫學警、還有張霽隆的小弟在幫忙看著人和優盤呢,你要是想看我現在就帶你去!”

  “不用去看了,秋岩,咱們倆現在馬上……”

  夏雪平正說著話,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我倆身旁的這條馬路上,突然錯著方向分別從東西兩邊開來一輛白色別克商務車,等到了市局門口,兩輛車子一前一後,車頭衝著我和夏雪平,直奔著院門就闖進了市局大院。

  我和夏雪平一時間根本來不及反應,我倆身子同時一轉,之後她拽著我的胳膊、我摟著她的腰,就准備往辦公大樓里躲,萬沒想到這個時候從傳達室和一樓大廳里一股腦跑出了七八個手里端著手槍的制服警,我倆一開始還以為他們是來支援我們的,可等他們下了樓外雨搭下面的台階,槍口對准了我倆,我和夏雪平這才恨恨咽了口氣,並相互無奈地對視了一眼。

  這個時間段局里的多數人都在食堂吃飯,而站在食堂門口往市局大門門前這地方看,完全是一段盲區、門口發生了啥事情根本看不到,而這會兒徐遠跟沉量才怕是都去了省政府、或者各自去了紅藍兩黨的駐地辦公室,能依靠上的保安處、防暴隊跟制服大隊其他的人也全都不在,我倆一時間,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小秋岩,雪平姐,您二位這麼急著往回跑,是有什麼東西落辦公室了麼?要是有什麼東西的話,我讓門口的兄弟們上樓替你們二位取一下就好了。”

  在我倆身後的那兩輛白色商務車,此刻也都把車門打開了,一輛車上正坐著那個叫秦苒的看著還算漂亮、但也不太起眼的女人,跟著的還有好幾個分別來自總務處、人事處、財務處的女警,以及剛剛跟我和夏雪平說完話的傅伊玫;而另一輛車上,正坐著那個叫舒平昇的看著臉色煞白、目光陰險的家伙,旁邊的身材粗壯高大的盧彥跟我對視一番,立刻從車上下來,走到了我的面前,李孟強則充當著那輛車的司機。

  “哼,不用麻煩了。”夏雪平冷冷地說道,“伊玫,認識你這麼長時間,還沒見你這麼跟我打過招呼。”

  看著周圍的眾人,我實在是忍不住大笑三聲:“哈哈哈!我說夏雪平,你看哈,就咱們倆的牌兒還真是夠大的,僅僅是為了對付我們倆,人家『榮銓投資置業』的全體核心員工現在可都到了!”隨後我又看向盧彥,咬著牙問道:“怎麼著?一起來,還是一個一個上?”

  我的話音剛落,腰間的手槍就已經在我的手上舉了出去,而夏雪平也立刻靠到我的背後,她此刻比我還颯利,左右雙手一手一支槍,並且雙臂展開,一手指著攔在門口的那些制服警臉上,一手對准了車門口坐著的傅伊玫。

  而盧彥也不含煳,也從背後掏出一把槍對准了我,還挑著眉毛、皺著眉頭獰笑著像嚇唬小孩一樣對我說道:“欸,秋岩,咱們可別鬧啊,你和你媽媽加一起就三把槍,我們這邊加一起,可二三十支呢!真打起來,你們母子倆可吃虧!”

  夏雪平一聽,立刻瞪起眼睛,轉過身來跟我同向,一槍仍指著傅伊玫,一槍則直接對准了盧彥的腦門:“你們誰敢動我兒子!你試試!”

  緊接著夏雪平的怒吼,我則忍著恨戲謔地看著盧彥:“是麼,盧大哥?反正大家在這世上,人命都是一條,就讓我和夏雪平活,我也能先打死你和傅伊玫!

  況且我還真就不信了,你們『天網』這幫見不得光的鬼還成了恐怖份子了!你們『堂君』那老家伙還真有這麼大的膽子、就敢讓你們在市局門口殺人?”

  “行了,都住手!『堂君』說了:見到他倆,壓火、叩腕!把槍都放下!雪平,秋岩,你們也把槍放下,咱們不抬槍說話!”

  傅伊玫看著我和夏雪平,盡管目含殺氣,卻也不甘心地倒吸一口氣,一抬手擺了擺,我和夏雪平身後那七八個制服警先把手槍收了起來。

  緊接著盧彥和車里的所有人也都收起了手槍。

  我和夏雪平一愣神,舒平昇跟盧彥,還有我和夏雪平身後那幾個制服警先把我和夏雪平分別圍了起來,且聽傅伊玫又說道:

  “雪平,秋岩,我們不是來與你們為敵的。『堂君』在我們的地方已經擺下了一桌晚宴,就差你們倆還沒到,特地讓我們來請你們倆過去——放心,『堂君』

  的意思說得很明白,我們不會傷害你們母子倆的。但還請你們二位,把手槍和手機都交出來,看在咱們也都在市局一起公事這麼多年的份兒上,也請你們二位讓我們的兄弟們都放下心來。請吧!”

  雖然傅伊玫一口一個“請”字,但是她說的話、做的事情,全像是在脅迫。

  而面對舒平昇跟其他人對我的擁簇和對夏雪平的包圍,我一時間又拿不定主意。

  夏雪平低頭想了半天,緊閉雙眼後,咬著後槽牙,把手上的兩把手槍都交了出去,同時也掏出了手機:“你們在這的,有一個算一個,都還沒資格讓我夏雪平給你們面子!我給你們『堂君』面子,他是我父親的手下、在我父親死後對我還挺照顧!但要是讓我知道了,你們也好、他邵劍英也好,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父親的事情,到時候,這個賬,我一筆一筆跟你們算!”

  傅伊玫點了點頭:“沒問題,雪平姐。”

  夏雪平這才把手槍和手機都交給了面前的盧彥。

  而我見狀,也把手機和手槍交給了舒平昇。

  ——但我還使了個心眼:

  最近我剛把趙嘉霖的手機號設了個快捷按鍵“7”——蔡夢君是“1”、夏雪平是“2”、美茵是“3”、老爸是“4”、小C是“5”、大白鶴是“6”;於是我趁著先把手槍遞上去、又假裝手機不好從衣服兜里掏出來的時候,先按下打電話功能、撥了數字鍵7,接通後,先快後慢再快地,三下一組,用指甲尖連續在屏幕上敲了九下便立即掛掉電話,之後才把手機再遞給舒平昇。

  舒平昇看著我,冷笑了一聲。

  可隨後,我突然感到在我脖子根處傳來一陣彷佛蚊子叮咬的刺痛——這大冬天零下三十多度,哪來的蚊子……

  等我一轉身,眼前天旋地轉的我,正看見夏雪平也被人按住肩膀,從後頸處扎下一管注射劑後,也站得不穩了;

  我還想攥緊拳頭,強撐著尚且清醒的神智著夏雪平掙扎地走去……

  卻感覺從後頸處一股酥麻衝入腦中又遍及全身,一股心神上的清明從外入內,隨即手腳一酥、身子一軟,眼前便進入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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