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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第3章 (上)

風雨里的罌粟花 銀鈎鐵畫 40009 2024-03-05 16:55

  有些自以為被掌握得很好的事物,在沒有發生任何變數、沒有被受到威脅的時候,人們是不會知道,自己對此竟然是這般的在乎。

  我與蔡夢君一路無言,哪怕坐在車里的時候,膝蓋和軀干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各自卻又都非得把各自的頭別向一邊。

  其實,我偶爾能從車窗玻璃上看到她側著臉,幾次都想試著要跟我說話,二萬其實也是一樣的,但我和她彼此卻都是等一看到對方轉過頭後,自己卻又犯著倔強側過頭對著車窗,然後繼續別過臉看著車窗上倒映出的對方的影像,等著對方先來跟自己說話。

  此刻的我仍然在氣頭上,因為剛才餐桌上那幫藍黨二代三代們的不端行為和粗鄙言辭所在心中的憤懣仍未消卻,尤其是她在餐桌上不幫我說話也就算了,她卻還拿著這幫人是她的朋友開脫……

  蔡夢君啊,我的好姑娘,從殺人犯的私生女到這幫牛馬豬狗般的官家子弟,你呀你,可真是不會交朋友!

  隆冬臘月,車子外面卻下起了雨。

  車子的速度,似乎也因為生怕打滑而隨時會翻車一樣,逐漸慢了下來。

  隨後,天上又下起了雨夾雪。今天這一遭,真是該死的鬼天氣。

  看著車窗上倒映出她那充滿哀怨,並且帶著些許悔意的臉,再加上好幾次試探著想要牽住我的手的動作,我知道她其實心中知錯了。

  與此同時,車里竟然也響起了雨滴落下後打在漆皮座椅上的聲音。

  這漱漱落下的滴答聲音,外加從車窗玻璃那里傳來的陣陣清冷,也確實讓我漸漸冷靜了下來。

  仔細想想看,她其實告訴過我,她曾經是因為被李允漢強奸而失去了處女貞操,她跟我說的時候雖然說是借著酒勁,但我分明記得,她眼神中那種自暴自棄和恨意是裝不出來、騙不了人的;而剛才在席間,雖然她未言說只字片語,但也的確是有好幾次都想拉著我的手離開的……

  就算是被強而失貞,那全都是在認識我之前,對此我根本無力改變什麼;而當下,她的確沒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

  此刻再想想她剛才跟李允漢的幾次對視,盡管的確看對了眼,但眼神里卻都是恨不得殺了對方的目光,而且她的呼吸急促與面紅耳赤,並非是見到心上人或者舊愛時候的那種心猿意馬,而是隨時都有可能爆炸亦或是休克的瀕臨窒息狀態——我武斷地加憤怒地指控她對李允漢舊情未了,似乎確實是我錯了。

  大多數男人們都如此,我亦如此,全都很沙文主義地對女人產生出一種自負又自卑的刻板印象,會偏執地認為女人會對一輩子都對進入自己身體內的第一個男人念念不忘,但其實不然,至少有37……

  84%的女人,會這輩子都不願意再想起自己的第一次,甚至因為長期頻繁的應激反應和心理障礙,會選擇掩蓋並從而真的遺忘自己的被奪走的第一次——此數據,來自我警專專二那年選修課“被害人心理研究”的課堂報告,而這37.84%的女人,便皆是曾經遭受過男性施暴強奸的受害人。

  回想一下我先前實習的時候,遇到過好幾起強奸案和在公交車、地鐵等被揩油、被偷拍裙底的女孩子,在分局和派出所指認施暴者的時候,她們的狀態也確實跟蔡夢君今天如出一轍。

  其實在這樣的心境下,她還依舊能在眾人面前,拉著我的手、摟著我的胳膊不分開,其實已經很不錯了。

  但她始終就把手留在我倆之間的座椅扶手上……

  姑娘啊,你就跟我認個錯說不該跟我吵架,哪怕跟我說兩句輕聲細語的話也好啊。

  要是此刻她能對我說兩句軟乎話,先不管道理如何、她那幫所謂的朋友們到底人品如何、她今後該不該跟他們繼續相處,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放到一邊去,我是願意改變我此刻的態度安慰安慰她的。

  我先前怎麼就沒發現蔡夢君這姐姐居然還有如此傲嬌的一面。

  我也沒想到,我跟任何女性之間的關系,卻都會演變成一種無謂的拉扯。

  而拉扯中的兩者,永遠不會有贏家。贏的那一方,永遠只有時間。

  看著車窗上她的倒影,我又想起了先前她跟我在市局分別的那次,也就是她為了投河自殺的段亦菲辦理最後那點手續的那天。

  隨即,我就又想起了段亦菲。

  段亦菲曾經跟我說過,蔡夢君是個極其溫柔的女孩子,溫柔得讓人生氣、又讓人心疼。

  我卻對這一切,全然是後知後覺的。我奢求在剛才的飯桌上要她替我說幾句話,但是現在想來,其實更應是我來保護她、擋在她身前。

  只是,她又確實跟我說,那些人都是她的發小伙伴,我剛才已經那樣了,又惹得她不高興,我又能怎麼保護她呢?

  或許真的是我道行太淺,似乎在那餐桌上,原本應該有一種更圓滑但綿里藏針的方式,既能讓小劉公子那幫碎催閉了嘴、又能折了他們的面子……

  嗨,過去的總歸該過去了。不過,只要是再讓我看到那個的小劉公子和李允漢等人,我肯定要往死里揍他們!

  ——等我再一次回過神,才發現,車子已經停到了Y大校園里女生宿舍的門口。

  “姑娘,到地兒了。”

  司機宋默宇把車子停好後,還很刻意地等了兩分鍾,兩分鍾後把車子中間的隔音板按了下來,回頭看著蔡夢君說了一句,然後又通過後視鏡看了看我。

  蔡夢君低垂著悲怨的雙眸,也等了差不多十秒鍾左右,才抬起頭答應了一聲:“嗯,我走了。”

  “哎……你……”

  她抬手一把車門拉開之後,我的矜持和憤怒便瞬間崩塌。但卻始終沒攔住她離開的腳步。

  可等下一秒,蔡夢君關門離開後的身影卻繞過了車頭,又敲了敲司機老宋那一側的車窗,語氣平靜地說道:

  “對了,宋叔叔,拜托您把他先送去市警察局再回去吧……他的宿舍您知道的,就警察局大門對面。他喝太多酒了,路又這麼滑,別讓他自己開車回去啦。”

  她說完,帶著眼中噙著的閃爍光芒,斜著眼珠看了我一眼,隨後便轉過身去。

  “嗯,放心吧,姑娘。”老宋只是不帶著任何主觀臆斷地接受著蔡夢君的命令,然後默默摁著關閉車窗的按鈕。

  我見狀連忙拉開車門下了車,並在她的身後叫了她的名字一聲:“夢君”。

  而蔡夢君卻像沒聽見一般,或者更確切地說,她是在逃避著我的呼喚,因而毅然決然地沒有回頭,快步地走進了宿舍樓,並且,就在她踏上雨搭下水泥台階之前,還一腳踩到了剛被這灰暗夜空中正灑下的雨夾雪堆滿的柏油坑窪里,差點跌了個趔趄;但緊接著卻仍然當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高傲地直挺起身子,繼續大踏步朝著宿舍樓電梯里走去。

  這樣的動作發生在她柔弱的身軀上,這樣的她臉上還帶著哀怨又心灰意冷的表情,一身華麗盛裝包裹的,是一個傷心難過又狼狽不堪的靈魂。

  我心中的憤怒,頃刻間被這場雨夾雪徹底淨化了,同時我的心髒,又立刻被心痛與憐惜,以及大老遠見到我之後就一臉警覺的那兩個坐在傳達室門口、各捧著一抱炒瓜子的粗壯大媽防御感滿滿的眼神,而占據得滿滿當當。

  我又坐回了車子上。老宋也發動了車子。車子開了沒一會兒,老宋用著他滄桑的嗓音對我問道:“何警官,你沒急事兒吧?”

  “哦,沒急事兒。為了安全您慢點開吧。市局離Y大這邊兒也不遠。”我還以為他是因為路況原因跟我說的這話,便隨口跟他客氣了幾句。

  “呵呵,愣頭青!你還真准備就這麼走了啊?”老宋卻對我笑了笑。

  我一抬頭,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老宋雖然把車子開出了Y大校園,但卻只是一直帶著我在西岐路、黃河街和瀾滄江街這幾條Y大校園外的街上繞著圈。

  “那您……您什麼意思?”

  “小伙兒,跟你聊兩句行麼?”

  “無妨。”

  宋默宇想了想,在Y大東南角的“Y大培訓文創園”門口找了個門市旁邊正好凹入樓體里面的、可以避風雪的停車位,停下之後,邀請我坐到了副駕駛位置上。

  我一坐下後,不經意地朝著宋默宇正從方向盤上放下的手看了一眼,正好就發現這大叔的右手虎口處有一塊很明顯的老繭,常年拿槍又舞刀弄棍的人的手上才會留下這樣的硬繭,但想想看,他身為蔡勵晟的司機,說不定也是在藍黨特勤處掛注的一個安保特勤,便也沒把這個放在心上。

  他看著我,又從自己的西裝里壞掏出一小袋檳榔來,把一顆檳榔倒在手上直接往嘴里一送,大口大口咀嚼著的同時,非常享受地閉上了眼睛,然後又把檳榔的包裝袋衝向了我:“來一顆?”

  “謝謝。我不吃這玩意。”

  我對檳榔這東西真是全無好感。

  說起來,當年在警專的時候跟我和大白鶴同寢室的還真有個從荊楚來念書的兄弟,這家伙每次從荊楚回Y省的時候,都會給我們班的人帶一包檳榔,但是這玩意別說在Y省,在全東北都少見,大白鶴一直覺得這東西像樹皮,一股中藥味,每次拿到了之後,都趁著他沒注意的時候轉手就丟掉。

  我也是不知道怎麼吃,所以一開始都是泡水喝,結果每次一喝准鬧肚子,而我本身腸胃就不好,於是對這東西便有了陰影;後來那哥們見我這樣,笑著手把手叫我嚼檳榔的要領:直接拒絕或者蘸點酸梅粉或是椒鹽,而他自己則要直接裹上一層石灰粉。

  結果我只嚼了一次,就被那滿嘴的帶著沁涼的苦甜苦甜的味道煎熬得要死,而且第一次嚼嘴里就潰瘍了半個月。

  再後來上網一搜,才知道每年在荊楚、瓊崖跟南島那邊,都有因為嚼檳榔而患上口腔癌,甚至都要摘除下頜骨的,從那以後,我便不再碰這種東西。

  今天又在宋默宇手里看到這玩意,倒是真覺得有種親切感。

  “宋師傅是荊楚人?我聽您怎麼一股子首都京片子口音呢?”

  “哦,呵呵,我在荊楚待過很長一段時間。”

  宋默宇嚼著嘴里的檳榔,嚼到沒了味道,又從胸袋里掏出一只紙袋子,撐開了之後把檳榔渣連同嘴里也不知道是混合檳榔汁的唾液還是口腔壁刮破了之後流出來的血,一起吐進了紙袋里,然後對我微笑著說道:“小伙兒,按說咱倆今天第一次認識,我呢,又只是個司機,不該多這個嘴,但是呢,夢君這姑娘,是我看著她長大的,而且韜勤先生對我有恩,我就臉皮厚點兒不把自己當外人了。我想跟你聊聊,行不行?”

  我嘆了口氣,點了點頭:“您客氣了,您想說什麼您就說吧。”

  “我看你剛才,跟蔡姑娘情緒不對啊,”宋默宇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故意停頓片刻,然後繼續略帶打趣意味地說道,“明明剛才去見姜少帥兄妹倆之前,在車上那麼黏乎著、顛鸞倒鳳、你儂我儂的,吃了一頓飯,倆人就一句話都不說、還跟結了仇似的?怎麼,在給姜少帥兄妹倆慶生日的時候,遇到李秘書長的兒子了吧?”

  “嗯,是遇到……您等會兒!你說我和夢君剛才去的時候在車上……您怎麼知道?這中間的隔音板……到底有沒有隔音效果?”

  “哈哈,我也是過來人,小兩口剛在一起的時候,無論從情感上還是精神上來說,能有多麼熱烈那我也是知道的,”他又笑著回頭指了指身後的隔離板的凹槽,“而且這玩意就算有效果,又能有多大效果?終究是固體,中間又有片防彈鋼板,也是能傳聲的。更甭提你們倆小家伙剛才搞得動靜也忒大……”

  “行行行,大叔,您別往下說了……”

  “哈哈,怎麼著,害臊了?”

  可不是害臊麼?

  我和蔡夢君還尋思著他在前面開車,聽不見我倆在後面“開車”呢。

  於是我趕忙岔過去了個話題:“那什麼……我是見到李允漢了,就是李秘書長那個兒子。您在夢君和蔡副省長他們家侍奉,想必您也應該知道李允漢跟夢君之前的關系吧?我這是今天才知道的。”

  “嗯,對,我知道。”宋默宇點了點頭,“前男友在場,你心里肯定也不是那麼好受的吧。”

  “太令人難堪了!”

  我轉頭撒著氣說道,“當然,我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剛跟您認識,我也不怕您笑話我何秋岩,但是我這人呢,先前念警務中專和警官學院的時候也不是什麼安分客,我作過鬧過折騰過,也是吃過見過耍過的,夢君比我大個兩三歲,有這麼一個前男友,我其實也並不計較。餐桌上的其他人也真是讓我受不了。您是給藍黨做事的,宋先生,但我說一句難聽的話:咱們Y省的藍黨二代三代們,這都是他媽的什麼雞巴東西?”

  宋默宇原本聽我說著我對李允漢的感受的時候,臉上還掛著微笑,但一聽我評論藍黨的那些公子公主們,而且還爆了粗口,表情立刻嚴肅了起來,但是仍然默不作聲,一邊嚼著檳榔一邊看著我的眼睛聽我說話。

  我繼續說道:“這幫人,從見了我之後,就沒給我好臉色,這也就罷了,畢竟他們出身高貴,政治家的子女麼;但是一上來就要把我堵在洗手間里,還威脅要殺了我——呵呵,要不是姜少帥兄妹倆跟我家的故交、也就是國情部情報局的岳凌音岳處長認識,幫我解了圍,我指不定就交待那兒了;但是回到餐桌上之後,這幫人是把我從我自己到我們家,在到Y省的警察們都罵了一遍!這飯吃的可真憋屈!我聽他們的口氣,今天我在飯桌上遇到的各位,將來必然是要進入政界的,有他們在Y省,呵呵,咱們Y省的老百姓,可真是何其不幸!”

  “呵呵,”宋默宇沉吟半天,苦笑了一聲,“殺人他們是不敢的。他們那幫小屁孩幾斤幾兩,外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嗎?父輩有時候敢作敢為的事情,當兒子閨女的有的不見得敢干。只是秋岩小兄弟,我剛才看你這意思,你對於藍黨,很有看法?”

  我看了看宋默宇,心中立刻凜了幾分,深感自己似乎說錯了話,又畢竟他是藍黨特勤處的人。

  而且我多少是有點自知之明和基本禮貌的,瘸子面前不說短話,我可不像蔡夢君的那幫所謂的“發小”們一樣,身份高貴但是嘴巴下賤,當什麼人面該說什麼話,我其實可比他們有分寸。

  “您別誤會,”我連忙解釋道,“話趕話而已,大叔。要是說起藍黨,雖說外人都知道我外公是紅黨專政時代的警察系統的一把手,但我估計可能真沒幾個人知道:我的爺爺則是貴黨舊時代訓政時期,就在粵州加入貴黨軍事調查局的功勛間諜——今天吃飯的時候,給我逼急了,我一提起這件事,那一桌人好像也都傻眼了;要是再往上倒,我那太爺爺,貌似還是個曾經跟從過許老總、後來跟從貴黨先總裁的一個新軍閥——我可沒有跟您賣弄的意思,只是說,按說我對兩邊都能沾親帶故的,可我自己對任何黨派任何主義都沒有什麼看法,也都無感。我對政治一竅不通,但我剛才說的話,全都是今天這一番遭遇之後,怎麼講呢,我的真情實感罷了。我剛才跟夢夢生氣也有這個原因,她在飯桌上,幾乎沒怎麼幫著我說話,而我是看他們都是夢夢的朋友,我是一忍再忍。現在想想看,我氣夢夢沒替我說話,其實我也是有點苛刻了,我估計她看見李允漢現身,她心里也不好受。”

  宋默宇吐了檳榔渣,嘆了口氣又笑笑:“沒看出來喲,秋岩小兄弟的來頭還真不小呢!我只是想說,以蔡小姐的身份,你跟她談戀愛,那免不了要見到很多藍黨的人還有關於藍黨的事情;所以你要是對藍黨有看法,那麼你們倆在一起相處,這早晚是顆雷。”

  我點了點頭,又繼續說道:“呵呵,其實我也不懂政治。世間兩大難題,便是政治和情感,而且這倆誰也不讓誰,相互影響卻又相互都怕對方影響自己。”

  “——照您這麼說,這倆玩意倒也更像是小兩口一樣呢。”

  “哈哈。”

  宋默宇笑了笑,又對我幽幽說道:“其實我原先加入藍黨,為韜勤先生做事之前,本來我也對藍黨極其討厭……可這世間事,哪有說得准的?”

  哦,怪不得,也真虧剛才我沒把心里一直憋著的一句話直接跟宋默宇說出來:我其實很想說一句,就從藍黨這幫高官子女們來看,真不如人家楊昭蘭姐姐,即便咱說楊昭蘭姐姐一個堂堂省長家的大小姐卻心甘情願給一個黑幫老大當著小三,年輕的時候不著調的事情似乎也沒少做,但至少待人接物這方面相當……

  ——唉,等會兒,他剛才說的,他討厭的是哪個黨?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且聽宋默宇繼續說道:

  “你跟藍黨這幫小犢子們講什麼是非?藍黨這幫人,從上到下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不明事理的家伙,嘴巴里也全是糞,吐不出象牙來,為了表達自己的觀點、或者維護自己的利益而把黑的說成白的、今天說的話打了昨天自己的嘴巴,這些全都是出了名的!屬於是百年爛黨的傳統藝能了!當年藍黨在南島的時候,曾經和南島地方黨一起制作過一部叫《環球麻將社》的電視劇,我不知道你看過沒?”

  沒想到他一個藍黨特勤處的特勤,罵起自家來罵得卻比誰都狠。

  我連忙說道:“就那個在當年那個黎清波老賊去世同年,南島出的那個紀念他的主旋律電視劇麼?我只是聽說過,沒看過,年代太老了我不太愛看。”

  “呵呵,也是。這都是我二十啷當歲時候的老劇了。還有,你聽說過游建軍這個人麼?”

  “游建軍?沒有……”

  “那得是……在我幾歲時候的一個紅黨這邊的少將,這家伙,本來是紅黨軍事重要部門的一個干部,但當年就因為一些個人的經濟問題被軍隊查出來了,而沒拿到更高級別的頂戴花翎烏紗帽,結果就背叛紅黨、向黎清波時代的南島出賣了海峽軍事機密和內地的貨幣政策,按說這樣的人,你放在哪個陣營里都是為人不齒的二五仔;但在那部藍黨和南島地方黨兩邊同時都有人當顧問的電視劇《環球麻將社》里,這種家伙都能被美化成同情學生運動而棄暗投明的英雄!對啦,當年這家伙被紅黨處死以後,還被藍黨那邊授予了”雲麾勛章“,我估計你爺爺當年也應該拿過”雲麾勛章“的吧?兩黨剛和解、過渡政府時期,紅黨有人提過,要藍黨這邊取消游建軍的授勛資格,但是近幾年,似乎也沒人再提這件事了。”

  我聽完之後簡直哭笑不得:“是,我聽我爸說過,‘雲麾’‘寶鼎’,我爺爺應該都拿過的,但我爺爺那是因為日本侵略軍和偽政權高官的時候拿的,可不是靠著當叛徒——我的天,合著我爺爺是跟叛徒一起當了藍黨這邊的英雄?”

  “才不是呢!你要知道舊時代,像游建軍這樣的人,其實是很不受藍黨待見的——當年在滬港的杜玉章跟西北的曾國蒿不就是麼?按照歷史地位,這二位在曾經在紅黨中的地位可比游建軍高多了。但是小伙兒,你猜猜,為什麼現在藍黨普遍把游建軍這種人當個寶似的呢?”

  我看著宋默宇,半天說不出來話——因為對於政治方面的東西,我是真不懂。

  但其實謎底就在謎面兒上:

  “因為現在藍黨這麼多人,往少了說,有至少一半都是當年紅黨的黨員。包括你今天見到的這群小屁孩,他們的父母,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從紅黨投過去的——否則當年在南島的時候,藍黨就這麼多人的話,那還不全都擠到海里去了?都是些叛徒子女,你跟他們是有什麼是非可講的?”

  要說到這個,我早就知道。

  甚至沒記錯的話,我記得就連蔡勵晟自己當年也是個紅黨黨員。

  而這些話,在宋默宇嘴里說出來,別有一番滋味。

  此刻的宋默宇,滿眼滄桑地看著眼前茫茫大雪,嘴角滲出的紅色液體,不知道到底是混了唾液的檳榔汁水,還是用著蠻力狠嚼粗糙纖維而刮破牙齦跟口腔壁後流出的鮮血。

  “那個……大叔啊,能講講你當時怎麼加入的藍黨特勤處麼?”

  宋默宇轉過頭看了看我,似乎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吐掉嘴里的檳榔渣,故作輕松地笑著補充道:“呵呵,我也就是隨便說說。誰還不會對自己的老板們抱怨一兩句不是?”

  “嗯……但我也沒別的意思,單純想了解了解給政客們干安保的人們的生活。萬一將來有天我不想當警察了,我也總得尋條能轉業的路子,對吧?”

  宋默宇看了看我,這次是由衷地對我點頭笑了笑:“也對!而且就以小伙子你現在跟蔡小姐的關系,我估計韜勤先生也不可能讓你一輩子干刑警。整不好呀,特勤處以後都得歸你管咧!”

  “哈哈,不敢當不敢當!我哪夠資格?我估計韜勤先生看重我,也看重的正是我不願意利用我跟夢夢的關系攀附高枝、趨炎附勢的性子……”

  “你就別謙虛了,小伙子!韜勤先生將來肯定得對你委以重任,以你在市警察局和警校優秀生的資歷,你不來領導特勤處那還能去哪?我現在跟你說這些,就當是提前給領導通氣了,到時候,小兄弟你可得好好照應我一下!”

  話說到這,我也只能打哈哈點點頭,也沒繼續解釋那麼多的東西,畢竟客氣多了就是一種虛偽,況且剛才宋默宇跟我吐了剛才那麼一大堆的關於藍黨的槽。

  我這會兒要是再跟他繼續客氣下去,就有點弄得像我會回身就跟蔡勵晟把他剛才的那些話匯報過去一樣——起碼他如果是個好猜疑的人,他是會這樣猜的:

  “呵呵,到時候的事情那就到時候再說吧,如果我到時候真跟著蔡叔叔飛黃騰達了,那我一定忘不了您今天陪我這麼長時間開導我;那話說回來,將來您要是高就了,也得照顧照顧小弟我啊!哈哈!”

  “高就……呵呵,我就沒想過高就。像現在這樣,踏踏實實地給韜勤先生做事,踏踏實實保護韜勤先生、夫人還有公主,踏踏實實開車,踏踏實實地……就挺好。”

  說到這,宋默宇整個從頭到腳的狀態,都突然透著一股頹然,他又緩緩從手中的食品袋里掏出一顆蘸了石灰粉的檳榔,想了想,又把那顆檳榔放回了口袋里,又對我問道:“你不是問我,我是怎麼加入到特勤處的麼。小伙子對政治不太感興趣,但是你既然是個警校高材生,國內大大小小的刑事案子,你都應該門兒清吧?”

  “嗯,這個我差不多能手拿把掐。您想問我什麼呢?”

  接著,宋默宇問了一個讓我渾身都一激靈的問題:

  “——你知不知道,當年在兩黨和解之後沒多長時間,咱們國內發生過倆特別轟動的案子:一個發生在F市,是那個名叫於峰的前安保局特務,刺殺了當年的紅黨一號廖京民;而另外一個,發生在過渡政府剛組建的時候,在首都的軍屬大院里,發生了一起刺殺案?”

  我屏住了呼氣,看著眼前的宋默宇,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嗯,我聽說過,但也僅限於聽說過——我之前上警務中專的時候,有一門必修學分課叫”國內刑事案件調查與法治發展史“,那里面提到了您剛才說到的這後一個案子,號稱”兩黨和解後第一凶殺案“;但是這案子的性質太敏感了,無論是發生的時間、地點還是當事被害人的身份,都太敏感了,因此,教材冊子上也就是一帶而過,具體原因和結果都沒說明。”

  宋默宇看著我笑了笑,卻馬上毫不掩飾地說道:“嗯。這案子就是我犯的。”說完,又轉過頭微笑著盯著我看了一會兒。

  我立刻屏住了呼吸。

  似乎是看我半天沒啥反應,宋默宇又笑了出來,然後對我問道:“哈哈……怎麼,我看你好像沒覺得有什麼意外,或者被嚇到的感覺?”

  “您剛才都那麼問我了,我還能意外到哪去?至於被嚇到那就更不能了,畢竟我也不是從首都軍屬大院里出來的。難不成您還能殺了我?”

  我冷冷地看著眼前的宋默宇。

  或許是從我知道夏雪平有那麼個捅了天的叛國賊初戀前男友於峰開始吧,我對這些涉及政治陰謀案件的家伙們都產生了極大的心理抵觸;但也奇怪,放在過去的話,我在面對著眼前有這麼一個敢搞政治刺殺的、傳說中“惡貫滿盈”的刺客,我一定會手腳發涼、渾身發抖的,而我現在,似乎也是因為確實自己經歷過幾場槍林彈雨的生死關頭,我現在再面對任何殺過人的人的時候,心中卻滿是我自己都有點害怕的平靜——所謂首都軍屬大院的某個被宋默宇干掉的大人物,其實也不過是個普通人類而已。

  宋默宇卻略帶戲謔地撇著嘴,然後又笑笑,微微搖頭,用著一副看破一切的神情對我說道:“你這話要是這麼說,那就說明你心里對我還是怕。不過你放心好了,我殺人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這輩子其實就殺過那麼一個人——就在那次。自打那以後,我就沒再殺過人。”

  “殺人的感覺,”我想了半天,問了一個槑頭槑腦的問題——當然我也是真不知道該怎麼找話題了,“是什麼樣的啊?”

  宋默宇卻看了看我:“你之前辦案的時候,沒開槍殺過人麼?罪犯當然也算。”

  “這……”這個問題倒是給我難住了,因為我之前面對罪犯開槍的時候,完全就沒合計過,就拿先前在邵劍英他們那個廢棄工廠基地里面,我開槍打死那些天網的小嘍囉狗腿子的時候,我想的完全就倆問題:一個是他們不死我就得死,另一個是我得保證我面對的這幫人不能有機會朝著夏雪平打黑槍,“我還真說不好,我遇到的情況特殊啊,而且都是自衛反擊,當時根本來不及多想,完全就是應激反應,我跟對方之間也有一定距離,談不上什麼感覺。”

  “呵呵,我跟你情況差不多。殺人這種事情,其實無論無意還是故意,手上沾血,一次就夠了——就這麼一次,你對於某些人而言就已經是惡魔了。”

  “你不是闖到對方家里去、或者在門口開的槍?我沒記錯的話,我們教材上寫的是”槍擊案“。”

  宋默宇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拿的,是加了狙擊鏡、又自己用不鏽鋼管加長之後的從黑市上買的獵槍。”

  接著,他又很神氣地連比劃帶拿著杯槽里找到的圓珠筆跟我演示地說著,自己當初是如何花了兩個月,從各處尋來的渠道,買了一把雙管獵、自己找倉庫自己煉制子彈、利用農藥和感冒靈、洗衣服等亂七八糟的東西勾兌然後提純出沾傷口上就致死的劇毒,然後用各種零件組裝出來一把自改狙擊槍。

  聽完他的這一大堆話,我的感受就三個字:“多大仇?”

  宋默宇苦笑一聲,然後看了看我,抿了抿嘴:“那老不死的搶了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你說呢,他該不該殺?”

  車里的氛圍,立刻凝固了起來。

  我沉默,是不知道我應該答“該”還是“不該”——我從他的用詞和神情來判斷,那個被稱作“老不死的”的人,應該是利用當初自己的一些身份地位的便利,一步步把宋默宇所謂的“這輩子最愛的女人”搶到了手,他也必然是在此後忍了一段時間,直至忍無可忍才策劃的謀殺,基於這一點,我當然覺得這樣的人應該殺;但是,我畢竟是個警察,或許這麼說有點道貌岸然,可是當著一個我剛認識沒超過十二小時的人面前,要我說出“我支持你曾經殺過人”這樣的話,我是真的很難開口,鬼知道這樣的話一說出口會不會被傳出去,再讓別有用心之人聽見;

  而宋默宇沉默,則是完全一副天人交戰的模樣,想必他把心里話已經忍了很久了。

  人就是這樣,面對朝夕相處的親朋好友的時候,越是願意隱藏自己,反而在這種情況下,越是遇到個剛認識的、不了解自己的人,卻越是樂意跟人分享心事。

  但最終,宋默宇也沒起頭說出自己的故事。我想,這也跟他現在的身份,以及那個案子到現在也不被安保局跟國情部予以解密有關。

  “算了,這件事我還真不好跟你講……”他慚愧地笑笑,“呵呵,人我都殺了,但是事兒我卻不好意思講出來,這也真是諷刺。”

  “嗯,也是,有些話要說出口,遠比殺人開槍難得多。”我點點頭。

  宋默宇看向我,想了想又說道:“其實我原本還想著用我自己的事情,來勸勸你的。我想勸勸你去跟蔡小姐和好,你倆小家伙,看著其實挺登對兒的。”

  “是麼?”我疑惑不解地看著宋默宇,“她,也有比較難以說得清楚的過去?”

  宋默宇卻登時樂了:“呵呵,就我們家大小姐那點兒事兒,也能叫”難以說得清楚的過去“?那我問你,小伙子,你在認識大小姐之前,你是處男麼?”

  我搖了搖頭。

  “依我看你的長相和身子骨,你身邊也不缺女孩子吧?”

  “還挺多的……”我忍不住嘆了口氣,“而且,我還剛分手。”

  “那不就得了?那個棒子李公子跟大小姐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一點兒,但咱說畢竟大小姐跟那棒子公子也是處過的,你就說現在的人,有幾個在談戀愛的時候能自持那方面的欲望的?我說句話,你別不愛聽——你這小伙子自己都不是干淨人兒了,又憑啥裝大尾巴狼,要求別人不埋汰?人倆搞對象的時候,倆人關上門,無論發生啥了那都跟你沒關系。現在的人都是這樣:一聽說要跟別人家的妻子或者女朋友搞在一起都勁兒勁兒的,但是一聽說自己女朋友或者妻子以前跟前任上過床,反倒都要死要活了;何況,哼,以現在兩黨和解後,累積了這麼多年的世風日下的社會,但凡一個女孩,能不出去跟人濫交、挨群炮的,這就算不錯了。秋岩老弟,勸你一句,別因為那點兒糾結,錯過了一個好女孩。”

  其實我本來已經想通了不少,聽宋默宇這麼一勸,也確實徹底想開了。

  但正在我這邊還沒進行內心反思的時候,宋默宇一句話,把我的注意力徹底從我自己身上拉到了他的身上:“跟我愛的那個女人相比,咱家公主這點兒事兒,那就根本不叫事兒了;你現在心里那點因為大男子主義作祟而產生的小糾結,呵呵,也根本不能算作痛苦了。”

  “難不成你殺的那個退休軍官,是她的前男友。”

  “不是……呵呵,我倒寧願是。”

  “呃,什麼意思?沒懂……”

  “她是被那個前男友出賣給那個軍官的。”

  “啊?”

  宋默宇深沉地低著頭,又深吸一口道:“呼……我愛的這個女人……我倆……我其實打從一出生、從我來到這個世界上我就認識她……我深愛她很久。在我十四五歲的時候,我和她身邊突遭刑祿,這讓我倆的情況都變差了同時,倒也給我多出了不少機會,讓我能夠和她獨處……但我那時候歲數小啊,啥也不懂,也不知道有些機會不把握住就沒了——有些機會,你不把握,別人就要去把握。那時候我家開了個餐館,餐館里有個來自齊州的廚師,人高馬大、身材粗壯,一身腱子肉,為人看著挺憨厚的,但是,在我和她發生了那此變故之後不久,那個廚子就盯上了我的……盯上了我愛所愛的那個女人——他偷看她洗澡、如廁、換衣服……其實,在當初突遭變故之後的狀態下,人是最不會拒絕的,更別說是一個女人,後來就利用各種肢體接觸,在我的女人的半推半就之下,他倆就搞到了一塊兒。”

  聽到這些被宋默宇支支吾吾講出來的情節,在我的腦海里出現的,是一對兒青梅竹馬的小男孩小女孩,我也不知道“突遭刑祿”背後所指的災禍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我能知道的是這對兒情竇初開的發小,馬上要遭遇到第三者——正如日本H漫畫里面,那一個個肌膚色調陰暗的、看似老實內心邪惡的魔鬼。

  我看著眼前的宋默宇,從頭到後背全在我眼中幻化成了一片被冰雪覆蓋的綠油油大草原——我心說他的事情跟我這事情壓根聯想不到一塊去都,他卻想著要教育我,但我仍極力保持著體面和禮貌,笑笑問道:“那這人也太不是認了,仗著自己人高馬大加上年長,就誘拐了一十幾歲的小女孩;不過,你當時就沒想著,不讓你喜歡的那個姑娘遭受這份兒苦?”

  “我當時,也是小……我在這方面開悟得挺晚的,我其實並不知道他們那時候偷偷摸摸地在一起在做什麼,但是隨著那個廚子和她在我面前越來越不避諱,我開始了解了他倆的關系之後,我甚至一度覺得,他倆在一起挺好的。那廚子對我也挺好,盡管人猥瑣了一點,但是我小的時候只會學習念書,別的一塌糊塗,總生病、體質差,又家里橫遭變故,在學校總受欺負;而那個廚子卻總是替我出頭,樂意替我教訓那幫欺負我的人。所以,我也覺得理所應當了。”

  我只好陪著笑了笑,我心說這要是把這段故事編成小說發到網上去,這本書不算h文里的“綠”,也得是個屌絲暗戀女神多年結果看著女神跟別人戀愛上床的“雷”了,妥妥的獻妻送女了這是。

  “您在男女這方面,您剛才說開悟得晚?多大開始有這方面意識的?”

  “呵呵,實不相瞞,大三的時候,那時候我都快二十三歲了。那年我第一次看我室友研究人體生理和腦神經的紀錄片,有一部英國人拍的叫《性愛寶典》的,那片子雖然是科教片,但是對於男女身體和生殖器全程都沒有打碼,陰道里還塞了個微型攝像機——我是從那之後,我才明白的這個。”

  “那您之前盡學習來著?您最後上的是哪個大學啊?”我略帶諷刺地對他問道。

  “興都大學的。我是興都大學化工的碩士,呵呵,我要是不跟你說,你是不是看不出來?其實我是臨越人,當年我入學的時候,是我們那批考進興大的整個南方孩子里的高考成績的第三名。”

  我操……

  我是真沒想到,眼前這麼個其實有點不太起眼、也不是很外向的四十歲出頭的大叔,竟然是國內優秀大學的關鍵學科的碩士,國內從紅黨專政時期就一直有個順口溜,叫“一燕華、二興大,三振泰、四聯大”,而這麼多年過去,國內高等學府由在首都的燕華大學和興都大學、和在滬港的振泰大學跟滬港聯合大學平分天下的學術格局,其實一直沒變過。

  此時此刻,眼前看起來老實巴交、由他自己敘述又是那麼怯懦的宋默宇,在我的心中的形象不免高大了一些,我對於擁有極高學術背景的人,其實還是很尊重的,而畢竟,在我之前認識的人里面,除了我那外婆之外,也就張霽隆學歷最高了——但張霽隆也不過是京城人民大學的本科學歷,即便京城人民大學在國內也算得上是前五名,可距離興大還是有一定的差距。

  只是這樣,恰恰也就說得通他為啥過去會對自己喜愛的女生被人撬走、睡走這種事情,而顯得有些麻木甚至無動於衷了,我想過去的他,不就是個典型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把女孩渾身上下脫光了送到面前可能都會手足無措的木訥理工男麼?

  似乎把他的形象在心中如此塑造,這樣的故事,就能聽起來更合理一些。

  “那這個廚子,就是你所說的你那位的前男友?”

  “還不是。我說的那個把她出賣給別人的那個人,是她遭遇變故之後的第二個男人。這個男人,也是她和我……也是她的一個故交,算是她的大學校友吧。那個人曾有一段時間在我們臨越市那邊工作,然後聽說了我和她,還有那個廚子的事兒,就想方設法進行了一次釣魚執法,找人把那個廚子給抓了。”

  “哈?釣魚執法?”

  我突然神經敏感起來——尤其是剛經歷過跟“堂君”邵劍英的交手,我現在很難不把這樣的事情跟“天網”聯系起來:“這個人什麼來頭?也是警察麼?還是說是檢察院或者法院的?難不成是國情、安保的?”

  但是過後,我也覺得我自己多少有點痴心執念了,十幾二十年前的事情,還是發生在臨越跟首都的事情,就算是真跟“天網”有關,我也沒辦法查啊。

  “他本人倒還真不是,但他的確是國有電力集團的一個項目的小經理,但他應該是認識執法系統的吧?紅黨專政後期,這方面其實都挺亂的,他們想干點這樣的事,根本就像踩死螞蟻一樣——當然,”釣魚執法“這事兒也是我自己的陰謀論,畢竟我沒證據;只不過結合後來我的經歷,我敢說他能做出這樣的事情:某天那個廚子上街買菜進貨,在蔬菜批發市場里遇到一個陌生人,那人讓他幫忙看個大尼龍包,說自己著急去廁所,那廚子的確是個猥瑣之徒,但是心眼又的確實惠,就幫那個看著像鄉下人的家伙看了包。沒想到,二十分鍾之後圍上來一幫便衣,不由分說直接給廚子按地上了;然後一開包,里面一共藏有十公斤的海洛因。”

  “那……那廚子他人應該……”

  “那可是十公斤海洛因,你是刑警,小伙子,你懂法的——現在的法律審判模式雖然從大陸法系變革成了海洋法系,但是法律條文大部分還是沿用的紅黨專政時期的內容——所以,你說他應該怎麼樣了呢?”

  宋默宇對我反問道。

  我又是只能沉默。

  ——這其實是一直以來都困擾著我的一個難題:當一個做了壞事的人,被人設計無故弄死,而不是死於真正的報應或者法律的嚴懲,這到底是該讓人大快人心,還是該讓人義憤填膺?

  “然後那個電力集團的小經理,隨即就成了你鍾意的她的男人?”

  “倒是也沒有”隨即“那麼快吧,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倆在大學就認識,所以可能之前也有一定的情愫基礎;後來那個男人,他也是反復來回地給我的那個她催眠、灌輸思想,說她之前過的多麼多麼不好,那個廚子多麼多麼的邪惡,對於我們……對於我和她都在進行著欺壓霸凌,而這個小經理,是來拯救她的,只要跟了他,我的那個女人,還有我,都能過上好日子。就這麼著,那個小經理就成了她的下一任男人。”

  宋默宇沉默良久,又轉過頭看向我,“但其實我挺後悔的。因為,實際上,在這期間,也就是這個小經理還沒成為她的男人之前、而那個廚子被判刑之後,我是有過那麼兩三個機會跟她在一起的,甚至有一天晚上,她都把……她都幫我……哎……”

  “……她都已經是准備把自己獻身給你,甚至是幫你進行了一些邊緣性行為了,對吧?”我脫口就把他未說完的話補充完整。

  “對……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被一個女人口……女性的口腔真的很舒服,又濕又滑,還很溫暖;比起陰道,下面還有一條可以隨時掌控每一寸薄膜與靜脈血管的舌頭。”

  “那你到最後卻沒同意?”

  “對。”

  “為啥呢?”

  “……因為,其實每一次,那個廚子跟她那個的時候,我都偷窺了。偷窺的時候我覺得憤怒、羞辱、卻居然還有點刺激,但是真正跟她要做的時候,我卻覺得她髒——我當時心里過不去那個坎兒,但是我現在想想,那天晚上,她其實是在用自己的身體,想要告訴我,她希望我能帶她離開馬上就要掉進去的深淵里;而我終究是要救她從那個深淵里出來的,不然,後來我也不會為了她而殺人了。呵呵,繞了一大圈子,最後我倆還是在一起了……現在想來,其實如果我當時答應了,然後想著跟她一起離開我們老家、帶著她一起到首都……不對,首都不行……還是來東北這邊吧,或者去西南,去滇南雲漓那邊,或者去回疆、吐藏,去更遠一點的地方一起生活,後面的那些事就都不會發生了。我終究還是軟弱了一點……”說著,他又看向我,對我笑了笑,“我想告訴你的是,小伙子,別在自己有機會把握、珍惜和保護一個你最心愛的人的時候,而因為一些有的沒的而放棄,你要跟她在當下和未來活著,而不是糾結於她的過去。知道嗎?”

  ——他講的事情,跟我這事情當真是八竿子打不著一下。

  但是他說的道理,確實是對的。

  只不過,此刻在我腦海里想著的,卻竟全然不是蔡夢君和李允漢在今晚餐桌上說不清道不楚的眼神交換;

  我心心念念的,全都是另一個她。

  “呵呵,那麼,宋叔,您現在是跟您的那個她在一起麼?”

  “算是吧。只是她得了病了,已經在床上躺了兩年了。蔡先生幫忙找的醫院,還幫我找了最貴的病房、最好的護工照顧她,每周我也能有兩三天時間去全心全意地陪她。

  當初我其實差點就被判死刑,但是也多虧了我一個小學同學,當年在幫助當時藍黨的副主席白澤義,還有現在咱們藍黨青年團的主席龍志翔,到內地來發展組織,聽說了我的事兒之後就馬上聯系了當時正在首都的蔡先生幫我斡旋,後來就從荊楚把我保釋了出來——我當年在首都被抓的,後來卻被押送到了荊楚。

  我也就是從蹲大獄的時候,開始饞上檳榔這玩意,這玩意在大獄里比香煙值錢,而蔡先生為了讓我在里面待得稍微好點,總托人往里給我送檳榔。

  我其實不太喜歡藍黨本身……

  當年我的那個女人被那個小經理出賣給那個退休老軍官後,那個老厭物一直把她當成是發泄工具,甚至還找了幾個人來一起玩弄她,甚至後來有那麼幾次,還要我在一旁看著助興——那些人也確實因為此,幫助那個小經歷開辟仕途、升官發財,也給我在首都找了個很好的工作……

  但我覺得惡心;

  其實我當初只殺了那個老軍官一個人,而當時參與折磨我的女人的,全都在各省各市混得很開——當年他們是紅黨,現在全都轉投到藍黨旗下。

  所以我對這幫人覺得惡心。我唯獨很感謝蔡先生,所以,我也一直覺得我只是蔡先生的人,我不是什麼藍黨的人。”

  “看來,蔡叔叔還真是個宅心仁厚的人。那個小經理後來怎麼樣了?”

  “他?”

  宋默宇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他後來倒是還留在紅黨里,後來還當上了電力公司中州省分部的總經理、以及中州省行政議會的議員,但是在我出獄之後的第二年,那家伙在家里因為煤氣泄漏,中毒身亡了,”之後,宋默宇還很刻意地補充了半句,“完全是個意外。”

  正在我還想問些什麼的時候,他那邊突然打來了一個電話,我在等著他接電話的工夫,便也順著就把自己要問的問題給忘了。

  我其實有點不理解,除了他自己比較後悔的因為自己的心理障礙而沒好好的跟那個女人在一起之外,在自己心上人所遇到的這兩段比較糟糕的感情經歷之中,難道他自己就沒想過做點什麼嗎——大白鶴上學的時候,特別特別喜歡的色情小說類型,便是那種以男主角暗戀多年的女主角被某些禽獸敗類誘拐或者強奸的劇情,我感覺今天我所聽到的這個故事,如果改編成小說,一定至少會受到大白鶴的喜歡:大白鶴在那時候,也是被我們整個宿舍群嘲的,但是他那時候卻說過一個讓人乍一聽摸不著頭腦,但是細思之下卻似乎很有道理的話:

  “我本來就喜歡這種劇情,我跟小C咱倆之間的情況你們也都懂;二來,我一直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男主能鼓起勇氣把女主給睡了,或者這個時候鼓起勇氣去把那反派或者男二的其他女人都給睡了,那你們覺不覺得,其實站在所謂的反派或者男二的角度,這個時候男主才是所謂的黃毛或者第三者?”

  這個觀點說出來之後,我倒是沒覺得什麼,一個寢室里的室友倒是冒了一腦門兒冷汗:

  “我操,別人看綠書都是覺著惡心、或者享受變態快感,合著大白鶴,你小子擱那卡劇情BUG呢?”

  “聽著不對勁啊……我本來下次”大鍋飯“,我還尋思背著我家妮妮跟你家小C做一次,我饞你家小C身上的肌肉塊兒和那倆結實的”大饅頭“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聽完你這話,我這輩子都不敢打你家小C主意了,我花心但是我可不想讓你粘上我媳婦……”

  “秋岩,你可當心點兒啊!畢竟小C要是能懷孕,她給你生的孩子估計都能湊個梁山水泊了;這要是你將來有了自己的女朋友,那還得了?”

  ……

  我在想起當初晚間睡前這些胡鬧話的時候,又不免把大白鶴的話套用在宋默宇身上。

  且不管大白鶴的話到底是不是玩笑,我想對於宋默宇的那個女人,若是在那個廚子被判死刑的期間,真的願意給宋默宇獻身,那說明這個女人對宋默宇可不是沒有愛意和性欲的,那如果當時宋默宇真的能咬牙下定決心去睡了她,無論對於是那個廚子還是後來那個電力集團的小經理而言,他或許才是那個折磨人的且趕不跑又打不動的第三者,而且,在那後來的很多事情也確實不見得會發生——至少我猜他應該不用去殺人了。

  “……如果男主能鼓起勇氣把女主給睡了,或者這個時候鼓起勇氣去把那反派或者男二的其他女人都給睡了……”

  而想到這里,我自己卻不知為何,又把老白的那句話,又在自己的腦子里過了一遍。

  當年的宋默宇似乎確實還是太懦弱了,但是這似乎又不對:一個國內前五的大學畢業的碩士研究生,一個能自己組裝出一把狙擊槍、自己提純劇毒還策劃了一場刺殺的人,就算是個懦弱的家伙又能有多懦弱呢?

  在此刻,我卻覺得,他的懦弱似乎又不止來自於他本身:

  好多人把紅黨比作一個腐爛掉的酸臭惡心的西瓜,又把藍黨的那些所謂的心懷蒼生的精英新秀比作新鮮的酸甜可口的藍莓,聽了宋默宇的故事,在我腦子里卻出現了一個場景——有一只無主無形的手,在從那只西瓜上面一點點把西瓜的腐瓤剜下,然後在上面用磷酸鈣或者膠質把那腐爛掉的果沙一點點包裹起來,弄成看起來很好吃的藍莓的樣子,而那藍莓的“可口”的“酸”,似乎本來就是那西瓜“惡心”的“酸”。

  於是原先的西瓜不再像個西瓜,盡管剩下的還算新鮮的果瓤還保持著原先的形狀,並且至少還能吃;而那一顆顆藍莓雖然看起來光澤亮麗,也不乏確有真正的藍莓含在其中,但大多數的內里卻仍舊是爛的,看起來再漂亮,吃進肚子里也早晚會讓人生病。

  那究竟那只無主無形的手,到底屬於誰呢?

  而懦弱的,又只有宋默宇自己麼?

  宋默宇的電話打著打著,突然捂住了話筒,然後立刻轉頭看向了我:“小伙兒,你跟蔡姑娘今晚的梁子,真不准備今晚化解了?小兩口沒有隔夜的仇,但是你要是就想這麼就回去也行,我馬上開車送你回去。”

  我深吸了一口氣,因為此刻我已經完全不再對蔡夢君今晚的表現那麼憤怒了,而且有些話我覺得還是跟她說開了好: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而從今晚開始我必須保證蔡夢君跟我是一條心的,且以我對她的了解,她是愛我的,她也不是水性楊花的那種女孩。

  於是我點了點頭道:“您還是先帶我回夢夢她們宿舍樓下吧,我還想跟她說會兒話。”

  “嗯,還行,呵呵,你小子還是個有良心的。”

  緊接著,宋默宇松開了捂住電話話筒的手,對電話那頭警惕又隱忍地說道:“那誰,你們先別動哈,先等一會兒,我這邊馬上帶著小何兄弟回去……嗯,就這樣。”

  這個時候,宋默宇的電話才引起了我的注意,但我也沒開口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是結合我馬上就要看到的場面,我猜測,此刻打電話給他的,應該是蔡勵晟在Y大校園里安排的自己信得過的、來專門保護蔡夢君的藍黨特勤處的便衣特勤。

  再這之後,我也在沒怎麼見過宋默宇了。

  我之後再跟蔡夢君出去約會,也都是蔡夢君自己開車或者我開車接她。

  等到再後來我聽到宋默宇的消息,是在三年之後,也是在餐桌上跟人瞎打聽,而打聽到的故事,讓我從頭到腳、從內到外都發生了一次劇烈的靈魂地震:因為那時候宋默宇這個案子已經被予以半解密的處理,而看過案件卷宗的人告訴我,宋默宇所殺的那個退休的老男人,可不是一般的軍官,而是首都衛戍司令部的二把交椅;

  而根據他被糾察憲兵逮捕、轉送到安保局之後的供詞,他是因為他被那個司令部二把手所霸占凌虐的母親而一怒之下策劃的刺殺……

  但是,在那個時候,宋默宇那久病的媽媽已經去世了,而宋默宇也在辭了藍黨特勤處的工作以後就銷聲匿跡了,有人說他去了外地,有人說他出國了、還找了個外國洋妞結了婚,還有人說,他受不了自己母親去世的打擊,也跟著自盡了。

  總歸無論他最後做了什麼樣的選擇,我想這一次,他應該不會再後悔了。

  ——所以那個女人,其實是他的媽媽。

  也是在很久以後,我看過一篇國外研究心理學與倫理學的學者寫過的一篇報道:以全球范圍內作為研究基准,正在進行正態分布小樣本多次抽樣調查之後,學者發現,在一段亂倫的情感中,最初對這段關系產生情感和性欲萌芽的那一方,也就是所謂的發起方,如果是年輕的那一方,比如子女、弟弟或者妹妹,那麼承受方會很容易接收這段關系;反之,如果發起方是年長得那一方,比如父母、哥哥或者姐姐,那麼承受方無論最終會不會接收這種感情,在最開始會有很大的可能性會是抗拒的,並且會有一段很漫長的抵抗期。

  如果客觀科學地來看,其實宋默宇在最開始,或許並沒覺得自己像某些小說里寫的那樣,深愛著卻懦弱著、以至於一直被背叛著且被侮辱著,他那時候或許根本認不清自己對於他母親的感情。

  而且,確實並不是所有的兒子,都會對自己的母親產生性欲和變質的情感、並且會接收這種區別於傳統人倫的關系的,而他在過去的時候,一定還沒認清楚自己對於自己媽媽的這種感情,更還沒有學會珍惜。

  ——直至這個時候,我才明白為什麼宋默宇要在這個晚上,在車里跟我講這個故事,並且要拿這個故事來勸和我與蔡夢君的關系。

  好在我在這個時候,已經知道了如何去珍惜,所以我才會選擇回到蔡夢君的宿舍樓下,而緊接著,大老遠我便讓我看到了實在是憤怒到忍無可忍的一幕:

  在Y大女生宿舍二號樓的樓下,三個各自身穿Amani、Prada和D

  olce&Gabbana大衣的男人正站在宿舍樓門口,臉上掛著神氣囂張的

  表情;宿舍樓大門旁剛才還目光凶狠的兩個宿管大媽,此時唯唯諾諾地低著頭站在一邊看著來人不敢說話;而五個穿著棉絨睡衣、頭上還包著速干巾的女孩子,正組成著一面弱不禁風的人牆,擋在那三個沐猴而冠的公子哥面前,但是這五個女孩子堅毅的目光,卻根本掩蓋不了嘴角的抽搐與身軀上的瑟縮,而好幾次,三個公子哥里面的兩個人,都在試著伸手摸向女孩子們的胸前以示威脅——

  “這家伙,一個個小胸脯還挺得挺高的哈?那怎麼我想摸一下都不給摸呢?”

  “別說,就這麼厚的睡衣,還能這麼顯形狀,這里面不一定多有內容呢?我還真想試試手感……”

  “流氓!你敢動我們一下試試!”其中一個戴眼鏡的高大女孩怒喝道。

  “操!有啥不敢的?老子平時在”東南風國際俱樂部“里都摸過多少大學生陪酒女了?那里面應該有不少都是你們Y大的吧?你們Y大的妞兒有多騷,在F市社會上已經有口皆碑的了!看上老子家庭地位、和我床上活的妞多的是!哈哈,你還跟哥哥我矜持個屁呢?要不干脆,外面招待所開個間兒,跟哥哥試試?哥哥一挑五也沒問題的!”

  比起這個油膩又無賴的色胚,另一個站在她們身前的瘦高男人卻橫著眉毛、似乎對她們的身體的興趣也不是很大:“不想讓我們碰你們也行,你們讓開,別擋著你們的好姐妹!我們就想讓我哥們兒跟她說幾句話,我們本來就是朋友,不信你問她!”

  在這五個女孩的身後,正擋著一個梨花帶雨的女孩,但是女孩也並沒哭出聲,卻也沒上樓區,幾次想要衝在那五個女孩身前,卻又被那五個其實很害怕的女孩給推回了宿舍樓一樓大廳里。

  ——那正是我的蔡夢君,擋在她身前的那五個,全都是我之前在夢夢過生日時候見過的她的室友,這幫姑娘之前吃她的拿她的,如今倒也真能在她面前幫她擋著;

  而那是三個前來騷擾她和她的室友的三個道貌岸然的男人里面,有兩個不是李允漢和劉顯揚又是誰!

  當然,此刻的李允漢是站在稍微靠門外位置的,而伸手要去調戲蔡夢君五個女室友的,其中一個是劉顯揚,另一個也是剛才在餐桌上的,但是不好意思,他爹可能在藍黨里也不是什麼大人物、他的名字我也很難記,所以我也根本沒記住他是誰。

  “你們讓開吧,姐幾個,這事兒跟你們沒關系。不就是想跟我說幾句話麼?你們沒必要因為我受欺負!”

  站在大廳里的蔡夢君抹抹眼淚,又想往門外走,有被剛才那個戴眼鏡的姑娘攔了回去:“不行!夢君!你的事兒就是咱們每個人的事兒,我們管到底了!”

  “喲,硬剛是吧?真他媽的不要臉!在Y省我劉顯揚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女的呢!來,老鮑,動手吧!你要是今晚能整回去一個算一個!”

  “我說你們別……”

  在劉顯揚和另一個人身後的李允漢剛要說些什麼,應該是完全沒有准備的他,一下子就被人照著右側胯骨猛踹了一腳,一下子跌在了另一旁的灌木上。

  ——踹他的那個人正是我。

  宋默宇把車子剛一停好,我便立刻推開車門飛身跳下車子,朝著門口起步跑了出去,並接著跑出去的勢能一腳踹到這個棒子身上;等我站定之後,我又就勢拽住了那個一直色眯眯地盯著蔡夢君那幾個室友的油膩男的頭發,往後一扯,那人先是一愣,爾後迅速吃痛,似乎也並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就被我從後一扭,身子一轉,對著他剛剛一直在吹噓的襠部連著結結實實地頂了兩膝蓋,然後朝著身後一摔;可這時候,在我耳邊突然刮起一陣風,隨後一拳照著我的臉頰打了過來,我連忙朝著身側一閃,但是還是沒躲過去,甚至是還好,他只是大概用某個指節在我的顴骨上碰了一下,大部分的力氣在他的拳頭接觸到我的臉之前就已經被他自己卸掉了,而我則就勢朝著他的腋下猛擊了一拳,他立刻吃痛把身體一縮,剛抬起頭怒視著我,卻不想迎面而來的,正是我腳下的內絨皮靴,鞋尖的位置正好被踢了個瓷實,而他也隨著我的力道,捂著肋根仰面倒下。

  “操你媽的!何秋岩!”

  但他倒下之後,卻還能強撐著咬牙罵我,並且雙腿就像一副剪子似的朝著我的位置亂勾,看樣子,藍黨二代三代的公子哥里頭,也真就是這個小劉公子是練過的。

  可他也就只能這樣了,畢竟此刻他已經躺在地上了,而我只是雙腳迅速一抬,跳皮筋似的,就蹦到了他的身側站定——在這一秒,我是很想很想踢腿照著他的肚子或者後腰脊骨處猛踢下去的,但也是在這時候,我抬頭又看了一眼大廳里的蔡夢君,蔡夢君看到的我表情,完全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樣;但我在心里的考慮,卻是不能讓她和她爸爸下不來台,就算我沒接觸過政客、沒接觸過藍黨,光在每次公立電視台直播的省行政議會開會時候的情況,我大概也能知道,在咱們Y省藍黨分部真的不是蔡勵晟一個人說了算的,並且我也不想搞出來重傷或者人命——但我還是為了解氣,扯起劉顯揚的衣領,在他的臉上照著剛才他瞄准我臉上的同樣位置,抬手扇了他五個大耳光。

  五個耳光之後,劉顯揚儼然快要暈過去了,卻還在咬緊牙關保持著清醒,嚎啕著對我叫罵著:

  “我操你媽的……何秋岩……你……你敢打我們!你記著今天的……你……你……你難道忘了我們幾個都是什麼身份的人了嗎?”

  這句話一罵出來,站在門口一直不感動彈一下的兩個宿管阿姨,渾身又哆嗦了一下,而她們在看我一個人毆打劉顯揚李允漢他們三個的時候,也是在一旁一臉煞白地觀望著。

  “我去你祖宗的!你們啥身份啊?我憑啥不敢打你們?就紅黨那上官立雄的兒子我都敢打得,你們幾個我打不得?你們幾個的爹媽難不成比上官立雄還金貴是麼?”

  “我操你媽……我操你媽的呀!”劉顯揚又罵了一句,而這次,分明帶著點哭腔。

  而此刻,站在車旁的宋默宇卻叫住了我,對我點了點頭:“行啦,秋岩,差不多可以了。”

  然後走上前,先一把扶起了摔在灌木上的李允漢,“沒事兒吧,李三公子?”

  “我沒事。”李允漢搖搖頭,扶正了自己的眼鏡。

  我道是這家伙准備對我發難,於是我丟下了手中的劉顯揚,捏緊了拳頭看向他。

  ——卻完全沒想到,這家伙站直了身子之後,居然對我鞠了一90°的躬;

  我沒想到,我在心里預設的前來騷擾夢君和這些女孩子們的主謀,卻會如此認栽;

  然後自己伸手拉起來劉顯揚和那個被我還在冰面上蜷縮著身體捂著襠的那個油膩男,又對蔡夢君和她的那幾個女室友鞠了一躬:

  “抱歉了,各位;抱歉了,何警官,夢君,今天是我們幾個打擾了。對不起!”

  “少他媽裝好人!趕緊滾蛋!我管你們幾個的爹是玉皇大帝啊,以後少他媽的來騷擾我女朋友!聽見了沒——對啦,你們藍黨的幾位少爺貝勒們不是要弄死我麼?我等著!但只要我一天不被你們弄死,你們就都小心我早晚弄死你們!”

  三個人紛紛抬頭看了我一眼。

  但到最後,我也沒被他們弄死,他們也並沒有找人來弄我;反倒是他們三個自己,全都被宋默宇招呼來的那些特勤處的便衣給攙扶帶走了。

  直到這個時候,擋在蔡夢君身前的那五個姑娘,還有站在一旁的兩個宿管阿姨,才都松了口氣,甚至還有兩個女孩直接嚇哭了。

  “哇——嚇死我了!”

  “嗚嗚——夢君!你沒事吧?你咋認識這幫人咧!嗚嗚嗚……”

  “好啦好啦!不哭不哭,沒事了啊!都是好樣的!不哭不哭……剛才真是嚇死我了!不過那家伙要是真敢碰我一下,我說啥都得跟他拼命啦!”

  “哎喲喲!對不起了啊,謝謝你們啦今天!都是我不好……害你們也跟著害怕……”蔡夢君也連忙跟這幾個女孩子摟在了一起,相互安慰著,結果本來她臉上剛才就掛著淚珠,這一刻更是受到了感染,跟著一起哇哇大哭了起來。

  “哇啊啊——你就別哭了啊!我們是保護你來的啊!本來我都不想哭了……我純給嚇得!你一哭我更想哭了就!”

  “不行不行!哎呦……干嘛呀!我本來也不想哭,看你們一哭,我也受不了了!喂耶……嗚嗚嗚!”

  “哦哦哦,不哭不哭,都不哭了!嗚嗚……”

  “嗚嗚嗚……我今天勇敢不勇敢?以後不許說我膽兒小了啊!人家只是害怕蟑螂和老鼠,面對這種臭男人你看我膽兒怵麼……”

  “嗯,勇敢,我們女孩子都很勇敢!”

  ……

  而此刻,我卻只能在一旁尷尬地站著:

  本來我就受不了女孩哭,這下可好,一下子在我面前站了六個嚶嚶嚶的女生;我一轉頭,宋默宇連人帶車也都不見了,再一看一旁的兩個宿管阿姨,此刻還正愣在原地麻著爪呢;而我呢,我本來面對一個姑娘哭泣,我都不知道怎麼勸,現在讓我我一個人面對這麼一幫姑娘一起哭,在這一刻對我心里的折磨,真還亞於倘若剛才讓我剛才被那小劉公子瓷實地打一頓呢……

  但是女孩子倘若能湊到一起去,情緒便來得快去得也快,倒是沒多一會兒,這幾個女孩子在相互感動和自我感動一陣過後,全都摟抱著對方、抹抹眼淚,又轉過頭來對著蔡夢君夸贊起我來:

  “夢夢,這個小男友來的也真及時!也真多虧他了!”

  “是啊,之前我可看過在網上流傳出的追那個殺人犯的短視頻!沒想到今天近距離看了一場直播!真沒想到,你這男朋友還挺能打的哈!”

  “唉,何警官是吧?你們劇里還有沒有年輕單身的男警官呐?給我們幾個也介紹介紹唄?哈哈!”

  另外一邊,蔡夢君也在跟那兩個宿管阿姨介紹著我,介紹一通之後,那倆宿管阿姨看著我的時候也突然變得喜笑顏開的——一改剛才蔡夢君負氣回寢時候的雙眼凶光:“哎呦!原來這就是之前敢揍上官相爺家衙內的警官啊!真不錯!這小伙子一看人就不錯!你看看,這人高馬大、一表人才的俊小伙兒,跟咱們這姑娘還真般配!其實我老早就看過快手上你給之前那個上官什麼果果的走得烏眼青的視頻啦!那小子,哼,就該揍!我們家鄰里街坊那都說了,他們上官家,家里里金山銀山的,全是從老百姓家里搜刮來的民脂民膏!擱國外都上報紙了都!頂騷情!多壞啊這一家子人!揍得好啊!換我在一邊我也得跟著補兩拳!”

  另一個阿姨一聽這人開始吹起牛來,顯然也有點不願意了,同時又對我訴起苦來:“可拉倒吧!就咱倆這小老百姓的能干啥啊?剛才這仨小兔崽子來了,他們一提他們自己爹媽都是誰,你不也是跟著抖得跟篩糠似的?”

  接著又對我說道:“咱們呐,就是小老百姓,像我跟你婷姨,俺們倆就是倆看寢室的老太太,人家家里不是大富大貴就是高官厚祿的,我倆哪敢管人家啊?都說過去那紅黨不怎麼的,是靠著給老百姓洗腦、忽悠老百姓才拿了天下;擱今兒這一看,呵呵,這藍黨啊,還不如紅黨呢,我在Y大後勤集團從清潔工干到食堂打飯阿姨又干到宿管,我還真就沒遇到過紅黨的官家子弟跑到女生宿舍來鬧事兒的!藍黨這高官子女,這都什麼爛貨啊?還就得是你們這些青年才俊的警察們,才能為咱們老百姓伸張正義、為民請命,給咱們這老胳膊老腿兒的啊出口惡氣!”

  我不知道這阿姨真是義憤填膺,還是平時就不喜歡藍黨是怎麼著,罵著罵著,還把蔡夢君給連著誆進去了。

  我側臉看了看蔡夢君,果不其然,小姐姐此刻還掛著淚珠的臉上,顏色紅一陣白一陣的;後面這阿姨的話更是不好接,而且我這人本身也不是特別會講什麼場面話,於是我只好點點頭:

  “是、是是,您二位說的是……那個,您兩位沒傷著吧剛才?”

  “啊,沒事沒事……我倆沒啥事兒!這不是人家自報家門之後,我倆就都麻爪兒了麼……”

  “是。要不咋說你來得及時呢?”

  “對不起啊,兩位大嬸,都是因為我這才鬧出來今天的事兒……”等那兩位宿管阿姨跟我說完話了,蔡夢君也連忙上前一步跟兩個阿姨道歉——這倆中老年婦女已然指責藍黨的鼻子開罵了,按說她確實是應該給人家道歉。

  ——而她這邊道著歉,濕漉漉得像是泡了鹽水的鮮嫩筍尖似的手指頭,也慢慢地朝著我的手心勾了過來,感覺到我似乎有些遲疑之後,她則是不由分說地一把抓住我的手,還側目帶著些許笑意地瞪了我一眼,然後把她的手指交叉在我的指縫里,緊緊扣著。

  而那兩位宿管阿姨,其實就像是在等著蔡夢君給她們倆說軟乎話似的,蔡夢君這邊賠不是的話還沒說完,這兩位大嬸已然笑逐顏開了,那種笑容仿佛正表達了,她倆能借著這事情至少能夠跟鄰里街坊或者公園里的那幫老姐妹兒們吹個一年半載。

  其實人都是這樣,無論遇到什麼人什麼事情,最後無非要的就是個面子。

  話說到最後,兩個老阿姨紛紛對我和蔡夢君從頭到腳、從左到右來來回回打量著,滿臉堆著笑道:“哎,你看哈,這一對兒小情侶,男孩大高個、文質彬彬又身手不錯,可以說文武雙全了,這閨女呢,大長腿、好身段兒,瓜子兒臉,膚色白得跟豆腐似的,該文靜的時候文靜、該活潑的時候活潑,長得還都不錯,一個青年警察英雄小伙,一個黨派頭目的大家閨秀,這在一起可真好啊!啥時候喝你倆喜酒,你可得帶著點兒我倆啊!”

  “帶著、帶著!一定帶著!實在不行,等哪天,我單獨請您吃飯,把您家里人都帶上也行——我記得婷姨您還有個小孫女是吧?想吃啥,我這個當姐姐的一起帶著去吃都行!”

  而蔡夢君說起場面話來,可比我熟稔多了、落落大方多了,話聽著也讓人舒服。

  “哎呀,那都是遠的事兒了!眼巴前兒,這小情郎都來找你了,呵呵,蔡姑娘今晚還擱寢室里干待著啊?出了門往南走,去北街的銀泰和華聯商場逛逛、去麥當勞肯德基啥的吃點宵夜零嘴兒啥的唄?實在不行再往北走,去白塔街吃點啥狗肉湯、炒年糕啥的,暖和暖和,你們小年輕兒的不都樂意吃那玩意兒麼?那旮旯還有二十四小時唱卡拉OK的,你倆有啥話、有啥膩味的,小兩口自個去外邊自個樂呵唄?”

  那個被稱為“婷姨”的阿姨又打趣地故意回頭瞅瞅那五個幫著蔡夢君擋在劉顯揚李燦烈身前的姑娘,故意嫌棄道:“跟這幫耍單蹦兒沒人要的擱屋里耗著干啥?”

  “對啊,對啊!跟咱耗著干啥?你倆就出去風花雪月去吧!”

  “哎喲喂!真是瘋了瘋了!當面喂狗糧這還了得?”

  “哎,不是?姨啊?啥叫咱們是”耍單蹦兒沒人要“的啊?”

  “那咋的,你們幾個天天也沒個小伙兒、爺們兒啥的找,你們有人要啊?”

  “……扎心了我的姨!那要不你給咱們介紹介紹唄?”

  “呵呵,我們都老太太了,給你們介紹啥啊?介紹糟老頭子啊?”

  “介紹你的小外孫啥的唄?哈哈!等他們長大了,讓他們跟姐姐……”

  “可拉倒吧!”

  ……

  我和蔡夢君手拉著手,在一旁聽著她們幾個在一旁講了一會兒相聲,蔡夢君便回到樓上換衣服了。

  這回兒我感覺我身上的酒勁兒已經醒了一大半,但是按照《警察守則》上的規定,我仍然不太敢開車——《警察守則》對我來說也就是個屁,但是我還真就怕我自己其實並沒完全酒醒而開小差,結果在載著蔡夢君的時候出啥事故;等我再一回頭,宋默宇早開著車“識趣地”離開了。

  反正無論是北街也好還是白塔街也好,距離Y大校園都不算太遠,等下要麼打出租車要麼散步走著去也行。

  而蔡夢君上樓之後,她的這幾個朋友還在樓下圍成一圈,一邊小聲聊著一邊看著我,倘若有認識的女孩經過,還會把她們也拉進這個小圈里,一邊看我一邊神秘地碎碎念著。

  她們聊天聊了一會兒,剛才那個表現得還算比較堅強的戴眼鏡留單馬尾的姑娘突然走到了我面前:“何警官是吧?借一步說話,不介意吧?”

  “您說。”

  我跟著她走到了宿舍兩層門之間的小廳里,小廳因為要隔絕外頭的冷風,所以暖風機里吹出來的熱氣著實夠足,但也吹得我臉上發干。

  我心說這可能又是一個要教育我的,沒想到這姑娘倒是也干脆利落——而且靠近了我才看出來,眼前這個戴眼鏡的姑娘,居然是我跟蔡夢君第一次一起在“敦盛”居酒屋里吃飯時候,愣拉著我從菜單上套餐講到日本戰國大坂之役又講到北野武的電影又講到山本耀司衣服的那個姑娘:

  “何警官,剛才夢夢最開始上樓的時候,寢室里就我一個人——我記得夢夢說,她是帶你跟她的那些朋友一起出去吃飯的。你是跟她吵架了吧?”

  “嗯,對。”看著眼前的姑娘,我不免收起了笑容。

  “你是因為,剛才來的那三個男的里面,那個戴眼鏡的男的跟她吵得架吧——咱們女生宿舍里面,好像其實就我知道,那個是她前男友。”

  “是。”

  “何警官,你得對夢夢好點兒。其實,夢夢早就對那個男的死心了,那個男的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但實際上是個人渣。夢夢最開始所遇非人,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里其實都郁郁寡歡的,雖然表面上跟咱們還是該玩玩、該鬧鬧;她好像也是在這段時間里,認識的那個網紅作家”紅箭閣主“——我聽說後來”紅箭閣主“也因為涉及一個你辦的案子,然後自殺了吧?你別看夢夢出身挺好,外表也挺開朗恬靜的,但實際上,她骨子里其實一直聽孤僻、抑郁的,甚至還有點自卑。這也就是最近,從她帶著你跟咱們一起去唱K那次開始,她每天才樂得像朵花似的——自從遇見你之後,她是真的開心。她跟她那個前男友在一起的時候,都沒像現在這樣,雖然我聽她說他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吧,但是他倆在一起,多多少少也有點父母之命、外加政治方面的事兒,甚至在那個我們所有人都羨慕的家里,她實際上過的也完全都不開心;而她跟你,完全就像自己進入到浪漫偶像劇的劇情似的。”

  “這些她都跟你說過的麼?”我對這個姐姐問道。

  “呵呵,弟弟,這你就不懂了吧?這世上的所有女生都是一樣的,無論多大年齡的女生,只要是坐在一起,可是什麼話都會說的。”

  “可是她還沒跟我說過這些,至少沒說得這麼具體。”

  “那你就得問問你自己了,你對待夢君,到底夠耐心麼?你夠耐心到能讓她跟你將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你麼?何警官,遇到夢君這樣的姑娘,你真得好好珍惜她。”

  ——是啊,我對她好像也確實沒我自己自認的那麼耐心,從我認識她開始,我更多的是在騙她,要麼就是在跟她上床、逛街,要麼就是我自己在忙案子的事情,我似乎根本都沒有好好的能夠跟她坐下來一起說說心里話,盡管我跟她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也只有幾天而已。

  “嗯,謝謝你跟我說這些。我會的。”

  在我點點頭的檔口,換好了呢絨大衣、保暖褲襪和雪地靴的蔡夢君也從樓上走了下來:

  “哼哼哼!你們倆趁我不在,在密謀什麼事情咧?嗯?”

  “哈哈,我倆能密謀啥事兒?我倆還能密謀私奔咋的!”

  “那可不麼!萬一今晚秋岩的表現,被你給看上了,你要是想趁著我不在,想把這麼好的男朋友從我身邊拐走可咋整?”

  “哎喲喲!還護上食了呢!我不拐你的寶兒!我跟你家秋岩商量商量,給我也介紹一個還不行嘛!我可算發現了:真不能惹戀愛中的女人!行了行了!我可不在這兒當電燈泡了,站這兒還怪冷的!你們小兩口,趕緊出去風花雪月、風流快活去吧!明早上的組織行為學的加課我幫你簽到,你倆盡情玩去吧!”

  “去你的!啥叫”風流快活“呀!真是的……”

  蔡夢君嘴上嗔罵著,臉上卻羞得紅撲撲的,眼睛還一直不住地看向我這邊。

  隨即又睜大了眼睛,一拍腦門:“啊呀,我忘了!明天早上組織行為學還加課呢!那我的作業……我就剩最後一個大題了……”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你放心吧,反正也是用Word打、然後打印出來不是嗎?我給你寫不就得了?你放心大膽地去跟你的小哥哥一起玩耍去吧!”

  “嘻嘻,那謝謝啦!”

  就這樣,在五雙艷羨的目光的注視下,我和蔡夢君互挽著胳膊,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了宿舍樓。

  走到校園大門的時候,天就晴了。

  除雪車和緊急出夜班掃雪的環衛工一個個與我倆擦肩而過,下過雪的F市的街道上的風也停了,除了偶爾經過的除雪車警報跟引擎聲、竹子與蘆葦編成的大掃帚掠過浮雪後發出的唰唰聲響起又遠去,街面上一時間安靜得出奇;而頭頂雖然依舊是臨近晚間九十點鍾的夜空,卻被地上的積雪與打在積雪上的路燈燈光反照得漫天通亮,隱隱散發著紫彤彤的粉紅色,確又讓人覺得心里踏實。

  而隨著我倆距離Y大校園越走越遠,蔡夢君臉上的表情,卻也越來越繃著。

  “看我干嘛?哼。”蔡夢君瞪著我嗔了一聲,挽著我胳膊的戴著輕松熊圖案棉布手套的小手,卻把我的胳膊挽得更緊。

  此時的我,看著她清麗的臉龐,其實我挺想跟她開句玩笑把我倆之間的氣氛搞得活躍一點的,但是之前我畢竟跟她置氣也有了一會兒,所以我就算是想嬉皮笑臉都嬉皮笑臉不出來,躊躇半天,嘆了口氣後,我只好平靜地對她問道:“想問問,你……你想不想去吃點啥,或者想不想去哪坐坐?”

  “哼……剛才光顧著跟我生氣來著,自己實際上根本沒吃飽,對吧?”蔡夢君繃著小嘴唇對我反問道。

  “我……我確實有點兒餓了,你呢?”

  她撇了撇嘴,又揚起頭看了看周圍——此時我倆已經身在北街的路段,但是大概是由於下了雪,街面上不少店面,除了肯德基、眼鏡牛肉拉面、星巴克這種二十四小時連鎖店還開著之外,該關門下班的都已經關了門,就連銀泰和華聯兩家商城也正在准備打烊。

  “我其實也餓了,我剛才基本上沒吃。”

  蔡夢君的語氣低沉且委屈地說道,“但我也不想吃肯德基麥當勞……要不,咱倆去白塔街吧,那兒新開了一家”梨泰院餐吧“,我想吃他們家的魷魚肥牛干煸鍋。”

  “那行,咱倆叫輛出租車。”

  “叫啥出租車呀喂,就這麼幾步道兒的路程!你一個當刑警的咋比我還矯情呢?還是說你不願意陪我溜達溜達哇?”

  蔡夢君的話說著說著,又生起氣來了。

  “沒不願意……我啥時候說不願意跟你一起溜達了……”我想了想,還是猶豫地對她問道:“真想去白塔街?”

  “對啊。”

  “那行,走吧。”

  我心里還是有點打鼓的:畢竟白塔街那是車大帥的地盤。

  上回我跟張霽隆一起去找車炫重,我估計這下子整條街的太極會的嘍囉,都應該清楚我跟張霽隆的關系了;更何況車炫重跟李燦烈還是把兄弟,我今晚這剛給李燦烈的兒子揍了,這事兒要是被太極會的人知道了,我可怎麼辦……

  只不過按說他們黑道的人,怎麼著也不敢動警察一下吧?

  ——不成,我可不能托大,車炫重是當著張霽隆的面兒都敢把張霽隆的人直接剁手的,我怎麼就能保准他們不敢動我?

  我連忙在大衣口袋里摸出了我的那部新手機,然後把手機屏幕留在電話簿趙嘉霖的那一頁上,畢竟趙嘉霖她在的二組“專業對口”,萬一有啥事兒,直接請她二組的人過來收拾。

  但是出乎意料,等我倆走過了北街的路段、又經過了家裝城一條街,等過了紅綠燈踏上白塔街的地盤,夜里一邊抽著煙一邊閒逛的穿著後背繡著“四卦太極旗”的太極會的干部,在看到了我出現在街面上之後,竟然全都把掐煙的手背了過去,齊齊對我鞠躬問好——有幾個說起話來滿嘴“炒年糕”口音,甚至還有的漢語都說不利索:“哎喲呵,這不是市局的何警官嘛!您來啦!”

  “啊喲!何警官!”

  “啊嗖——何大哥好!過來玩?嗖!嗖!”

  這幫人跟我打招呼的時候,滿臉堆笑,甚至在跟我打完招呼之後,就仿佛多榮耀似的,還得意地跟自己旁邊跟自己嘮嗑但是不認識我的人得意地介紹著我,而這種得意,反倒令我著實不自在;還有的看起來稍微歲數大一些的,甚至還認識蔡夢君,也在尊稱了一聲“蔡小姐”之後,對她鞠了個躬——弄得過往的路人也紛紛朝著我們行注目禮。

  在這個時間的白塔街,雖然並未到人山人海的地步,但是來往逛街、吃韓食小攤、剛從酒吧、KTV跟洗浴中心出來的或醉醺醺或飄飄然的人們,讓這里總算堆砌出了一些冬日不夜城的氣氛。

  “你……真樂意擱這吃東西?”

  被人連打招呼帶回頭盯著,我是從內到外的不舒服,深感自己渾身上下的關節里似乎都起了雞皮疙瘩,於是我立刻對蔡夢君問道。

  “怎麼了?你不喜歡朝鮮料理啊?”蔡夢君倒是睜大了她那對兒漫畫式的大眼睛,有點天真又茫然地看著我。

  “那倒不是……這一路上跟咱倆打招呼的,你知道這都是什麼人嗎?他們可都是太極會的人。”

  “哦,”蔡夢君想了想,對我笑了笑,“你是覺得你是警察、他們是黑道,黑白不兩立?你放心啦!他們的人沒那麼壞的!也都是生活所迫,再加上他們都是少數民族和南北韓移民,喜歡抱團,所以才這樣的啊。我父親他們搞一些活動,還找他們在外圍維持秩序呢!對啦,之前我說過的,那次在藍山文化會館,藍黨舉辦年會時候,外圍的一些安保除了靠特勤處以外,就有他們的人跟著;你看剛才他們里頭還有不少認識我的呢——他們也都是靠我爸爸他們生存的,有我在這,你放心吧,他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接著,又故意諷刺地對我說道:“哼,瞧你那小膽兒吧,還警察呢!倆仨小混混就把你怕成這樣呀?”

  聽她這麼說,我心里又是無奈又是有點生氣。

  ——我在今天才總算發現了蔡夢君身上有點令人討厭的地方:不知則無畏,而且對於自己沒見到的那一面的事情,總會有一種近乎偏執的天真。

  別看她大我三歲,在某些待人接物的事情上比我做得體面得多,按理來說,她的學歷還比我高,從智商上來講,她也應該比我聰明;但是,她對凡事都有一種過於簡單、過於善良的想法。

  ——她好像覺著這世上誰都挺好、誰都不容易,她好像覺著任何人的本質都是善良的。

  今天替她擋在小劉公子和李三棒子身前的那五個平時總占她便宜的女孩的確是個例外,但她總不能認為對誰都得是她投之以桃、人家能給她報之以瓊瑤吧!

  她畢竟是個官家千金,從小應該就被她爸爸保護得好好的——我不是故作老成、強裝滄桑,可是就我所見過的富貴人家的大小姐,除了我身邊僅有的那麼兩個之外,大抵都是如此:在珠玉籠子里被當成金絲雀寵慣了,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都是些什麼魑魅魍魎——蔡夢君是我見過的這幫富貴大小姐里面最溫柔的了,但她也依然這樣。

  我猜她應該是沒見過太極會的人那天拿著斧子攔住我和張霽隆去路、然後車炫重當著張霽隆和我的面兒直接斬了小梅的手的那個場面,她也應該沒見就在幾個月之前、就在美茵被蘇媚珍和陳月芳跟劉虹鶯聯手綁架的那陣子,因為在鐵南區的一個小商品經銷賣場不願意接任何有黑道背景的企業的單子,於是太極會的人直接下手去燒了那個賣場、導致里面值班的兩個保安、一個打更老大爺和老大爺的孫女都燒成了重度毀容,到現在還在醫院里躺著——她只是知道太極會的人靠著他們藍黨吃、靠著藍黨活,保護過她和她父親,她就覺得的人家好。

  剛才餐桌上也是啊,跟她從小一起長大的那些家伙們,是,因為都是一起長大的,所以她是沒少見過他們那幫人爛漫無邪的模樣,可是咱說譬如石井四郎和希特勒那般殺人如麻的惡魔,也曾經都是叼著糖塊、撒尿和泥單純小孩的呢!

  或者不扯遠的,就說近的,從周正續到段亦澄,從艾立威、羅佳蔓再到上官果果,甚至是我曾經暗戀過的萬美杉,哪個曾經不是個孩子?

  她沒見到剛才那幫人在洗手間里怎麼威脅恐嚇我,她就真以為一切都是誤會?

  退一萬步說,要不是她這樣很傻很天真很聖母心泛濫的認為誰都是好人,她先前能被李允漢給強騙了處女?

  再往前倒,也是這樣:我並不是為了自己的行為開脫,我承認自己確實曾經騙過她的感情,但那是因為我要去抓段亦澄;而至於段亦菲,她是有先天疾病也好、還是被那個盧紘盧二公子騙過也罷,無論怎麼說,她高低也算是個重大殺人案的幫凶,由於她被確認懷孕而躲過刑事處罰已經是萬幸了,不久之前她再次見到我的時候還是因為段亦菲而恨我,還把段亦菲自殺的事情算在我頭上,可話說回來,這不是對段家的一種現世報和段亦菲自己的咎由自取,又是什麼?

  ——姑娘啊,你可真是傻得讓人心疼……

  一想到這些,我心里自然是先不舒服起來,這些話待會兒肯定要跟她說的,但是又不能像剛才那樣針尖對麥芒;但凡等下如果能有個路人就好了,讓她親眼見見這世道險惡,也就不用我自己枉費口舌。

  “喂!想什麼呢?”正在我沉思的片刻,蔡夢君的纖纖玉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還生氣呢?我都不生氣了,你還氣啊?”

  “我……我沒生氣。”我口是心非地看著菜單。

  “那你看半天菜單不點東西?難道還能是還沒想好吃啥麼?”蔡夢君見我這樣,又有些不悅。

  我再一抬頭,卻發現桌邊一個哈欠連天的穿著韓服的女服務員已然舉著記錄本在一旁站了半天了。

  我心里亂得很,翻來覆去地看著滿是插圖的菜單,卻也想不出吃啥,但是此刻我的肚子里也確實空得咕嚕咕嚕響,翻到最後一頁主食我又瞟了一眼之後,又果斷合上菜譜遞給服務員:“給我來碗冷面吧,要玉米面、酸甜口的,加半個水煮蛋,不要牛肉。”

  “冷面?你這麼冷的天兒,確定要吃冷面?”蔡夢君有點驚到,似乎又把我點的吃食當成是我在跟她賭氣,眼神復雜地看著我。

  “嗯。就是天冷才吃冷面。”

  其實我除了確實對朝鮮冷面上癮才點的之外,我還尋思著吃點寒食,祛祛心火,不想讓自己待會兒跟夢君說話的時候繼續保持暴躁的狀態。

  蔡夢君又無奈又不悅,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您在加一份兒牛肉蔬菜餅吧,謝謝。”

  待等服務員走後,蔡夢君又有些幽怨地看著我,而我本來就委屈,經過了宋默宇的疏導和剛才拳拳到肉的發泄,心里早已敞亮了不少,所以我也毫不避讓地跟她對視著。

  看了我一會兒,蔡夢君撇了撇嘴,對我問道:“秋岩,你是不是嫌棄我了?”

  “嫌棄你?嫌棄你啥了?”

  “嫌棄我不是處女。”

  “少跟我倆鬧……我也不是處男。”

  “那你剛才那麼生氣……”

  我撓了撓頭,喝了口溫水:“我承認,我剛才……在少帥兄妹家里的時候,是有點誤會你跟李允漢之間,到現在可能還是有情愫……你看看他,他看看你,你又不咋說話、又低頭的,連我這邊的事兒都不管不顧了……”

  蔡夢君連忙辯解——聲都顫了、眼睛里眼看著又要掉了淚珠:

  “我沒有!我怎麼可能啊!我……我坐在座位上手腳都發麻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不是女孩子,秋岩!你永遠不能理解在經歷過我這樣的事情之後,我有多怕那張臉!我當初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說好的,等以後結了婚的再坦誠相見……我以為他是個好人,可沒想到……實際是個禽獸!礙著國梁和娜娜的面子,我又不好說什麼……”

  她接著又低下了頭,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嘆出來,“哎……兩黨和解之後,藍黨雖然參政這麼多年,但是始終沒有個根基——紅黨第一代領袖不是有句話,叫‘槍杆子里面出政權’麼,我爸他們在東北組建黨部的時候,就認定了必須得結交軍界人士才能站穩腳跟;姜家跟藍黨好,最開始其實是跟‘他’父親關系好……我爸跟姜軍長都是通過‘他’父親才認識的。今天要是別人的局,我都不會拉你進門;但是畢竟是國梁跟娜娜過生日……你說我能說什麼?秋岩,我蔡夢君從來都不是水性楊花、三心二意的女孩子!我說句不好聽的:他是我藍黨秘書長的兒子,又是個美國‘藤校’的留學生,你何秋岩呢?而且我跟他在一起,能夠消弭我爸跟‘他’父親之間的微妙隔閡,我們家和他們家的關系便會堅如磐石!要是我真的對他還余情未了,我干嘛同意跟你在一起?還已經把自己全須全尾地交給你呢!你要是這麼想,你真覺著我還念著他……我倒寧願你嫌棄我不是處女!”

  “嘖——”這番話可謂句句肺腑,說得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就算是再鐵石心腸的人,此刻也不會怪罪她了,於是我連忙搖搖頭,伸出手握住她柔軟的指尖,“夢夢,你這不是想多了麼?我話還沒說完呢,你就這麼激動?我剛才是氣昏了頭了,但你覺著我是那種小心眼的人麼?而且,我剛才最主要的不是氣你跟李雲漢之間的過去,要不然,我能返回來再找你,然後我看見他和那個什麼破劉公子難為你和你的閨蜜們,我能出手揍他們幾個麼?你知道我主要氣得是什麼嗎?我氣的是你覺得你的那幾個發小明白麼?我氣的是,明明他們已經那麼欺負人了,你還認為是誤會!”

  我這麼說,她卻更委屈:“我……我只是想著,你要是能跟他們在一起相處得好了,那不是更好麼?他們是我從小到大的朋友……雖說也不算特別親近的吧,但是你以後,無論是繼續當警察還是怎樣,跟他們多搞搞關系,對你也是有好處的啊,他們將來肯定是要從政的,這樣的話你以後……”

  “呵呵,是,我看出來了。子承父業、世襲罔替,藍黨百年老傳統了;先總裁過後有建豐同志,陸忠華之後有陸盛聞,楚長青之後有楚斯江。過去舊時代有四大家族,而今卻不知僅在區區一個F市、區區一個Y省,就有多少大家族了呢!”

  “秋岩啊……你能不能就事兒論事兒啊?”蔡夢君說這句話的時候,原本就似牛奶似的白皙臉龐,似乎變得更加煞白。

  而此刻,我還只道是她要繼續為那幾個人渣開脫:“怎麼,我說他們你還是不樂意?”

  她仰著頭,讓淚水朝著眼眶里繼續順回去一點,再放下下頜後,索性也撒開了情緒,對我帶著控訴的意味說道:“我有什麼不樂意的?我能有什麼不樂意的?我跟你早就說過了,我之前老早也跟我爸爸說過,我將來絕對不會從政!什麼元首什麼黨主席、什麼省長什麼議員,我不稀罕!是,藍黨藍黨,一直被人稱作”百年爛黨“,我也知道它不是一個完美的組織,里面各種雜七雜八的糟糕事情、糟糕人物不少,但你知不知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說藍黨如何如何的時候,也是再說我們家呀!甚至是在說我,你有沒有意識到呢?你覺得我聽你說到這些的時候,我的心里會舒服嗎?”

  “我可沒指向你,我剛才的那些話要是不小心帶上你、讓你多心了的話,我承認錯誤,我向你道歉;但是你的那些朋友我可真是不敢恭維。你的那些朋友出身如此尊貴,但從言談舉止來看,卻盡是稗耳販目之輩,還不如外面那些巡街的混混講禮貌呢!讓他們將來當藍黨的黨員、議員?我看還是歇了吧!”

  “是是是,他們是稗耳販目,你何警官陂湖稟量!英明神武!行了吧?”

  蔡夢君委屈地看著我,嘴上叫出幾句後,眼淚已經漱漱滾落下來。

  ——說著說著又吵起來了。

  “那可不,我就是英明神武!你不信你現在打電話、發微信問問你那些朋友!你看看她們現在是不是這麼夸我的?”

  她應該是聽出來我想要故意逗她、跟她緩和一下氣氛的,她便也低下了頭。

  這個時候,服務員把她點的那份牛肉鍋與米飯,跟我點的冷面、以及她給我多點的牛肉蔬菜餅,外加一大堆小菜都端了上來。

  就這麼五分鍾之後,原本有點情緒緩和的蔡夢君,似乎又委屈了起來,依舊似自說自話一般地訴著苦:“……我只是想讓你好好的……”

  “先別說了,夢夢。先吃東西吧。”我對她說著,然後從餐桌抽屜里拿出兩副筷子,遞了一副到她面前。

  “我不吃,你先讓我把話說完。”

  蔡夢君抬起頭,嚴肅地看著我,這會兒輪到她反倔了:“讓你跟他們好好相處,不僅是為了我倆,更是為了你自己……你將來就算是遇到事情了,警察系統如果有人讓你受委屈,你也能從他們的爸媽那里尋得幫助……更何況我的朋友本身就不多!哼,誰知道今天搞成這樣……我這點用心,秋岩你怎麼就不懂呢!”

  “哎喲,姑娘啊!強扭的瓜不甜!我懂你又有什麼用呢?我跟你所謂的那些‘朋友’‘發小’本身就相處不來的!何況你現在還樂意管那個什麼劉公子稱作朋友嗎?”

  “那除了他們,其他人呢?其他的人今天說話確實太難聽了,但是肯定也是因為今天李……今天‘他’在,他們才這樣!你就不能放下點身段?”

  ——我一普普通通的刑警,面對一幫藍黨的大少爺,我還得放下身段?

  “這不是身段兒的問題,你知道嗎!他們跟李允漢要好,而他們現在看你跟我在一起!他們不知道你跟李允漢為什麼分手,他們只會覺得我把你給搶走了——況且我確實已經把你搶走了!所以他們只會覺得,把我擠兌走了,你才會回心轉意!不是我說你,蔡夢君,你咋這麼傻?我這將來要娶的是個啥傻姑娘啊!你個小笨夢夢!”

  面對她在這幾個問題上的反應遲滯和糾結,我是又生氣又無奈,望著眼前的美味佳肴,本來剛才就沒吃飽的我又食指大動又有點開了胃,索性一筷子挑起面條來,低頭憤憤道:“不吃是吧!你愛吃不吃!你不吃我都吃了!你就繼續餓著吧!越餓越笨!”

  吸溜一口面,咕嘟一口夾帶著甜辣的泡菜的冷面湯,我順便從她面前的牛肉鍋里叨處一筷子牛肉放在面上,就著牛肉又是一口面,吃得我那叫“一本滿足”,堪稱滿口天堂、滿腹仙境。

  但還沒等我再看向她,她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哇——哼嗚嗚!什麼人啊你!不安慰安慰我也就算了,你還自己吃起來了!然後你還吃得那麼香!你不知道我餓啊!還故意饞我!嗚嗚……”

  聽她這麼說我也就明白了,她其實也不見得心里多悲痛,對我有多大恨,也是存心跟我置氣而已。

  當下我就笑了,抬起頭我卻故意夾著一片牛肉在她眼前晃著:“你不是不吃麼!我還以為你真不想吃了呢!那你看看,你點了這麼一桌子菜,還為了怕我餓著給我加了一份牛肉蔬菜餅,這人家都端上來了,你說我能咋辦?總不能浪費糧食吧?”

  蔡夢君原先煞白的臉上瞬間變得通紅,怨怨地邊看著我邊抽啜著:“虧得……虧得你還知道……嗚嗚……我是怕你餓著!那你……嗚嗚……你就不知道問我吃不吃?那麼……那麼香的肉片……你還……嗚嗚……還故意吃得吧唧嘴……吃個冷面還吃得”呲嘍呲嘍“的……嗚嗚……你……你就不會問問……就不會夾給我一片麼?你就不會夾給我一片……喂我呀?嗚嗚……你要喂我的話……我怎麼可能不吃!哼……大直男!嗚嗚……”

  “哈哈,好!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嘛!我喂你——”

  話說到這我算是明白了,這姑娘分明就是想讓我跟她先低頭,歸根結底,還是為了個面子,我心里明白這個,我再跟她嗆戧,那我真是沒情商了;可我還是想故意調戲調戲她,於是我夾起一筷子牛肉,故意遞到她嘴邊,但等她張嘴伸舌尖來接肉的時候,我又故意把肉片收回來一些,讓她銜了個空,來回一下,我這麼逗著她一共逗了兩個回合;等她再次流著淚珠氣鼓鼓地瞪著我,我又把肉片放到了她的嘴邊,她見狀,探嘴去咬的動作比剛才更快了一些,身子也跟著朝前傾了一下,但沒想到這一次,我卻把筷子朝上一抬,一整片牛肉帶著醬油焦糖湯汁,直接貼到了她的鼻尖上。

  “嗚嗚——噗嗤……哼!”

  被我這麼一戲弄,原本還眼淚吧嗒的蔡夢君瞬間破涕為笑,“哪有你這樣的!朝著我鼻子上喂啊!哼哼哼……嗚哼!你……大壞蛋!”

  “嘻嘻嘻!”

  我壞笑著看向她,“那不是我的問題啊,小笨夢夢,你看咱倆這中間隔著這麼寬一張桌子,對吧?桌子上還放了個鍋子,鍋子還這麼燙,我也根本夠不著你的嘴唇啊!”

  “那……那……那你坐我旁邊喂我!”蔡夢君對我半命令半撒嬌似的說道。

  “那行,你等會兒。”

  接著我便放下筷子,坐到了她正坐在的卡座的空出,然後等我一坐下,拿起了她的筷子,夾了一片肉後,把肉片叼在嘴里的同時又一把將她按到並摟在懷里,用嘴里叼著的肉笑著對著她的嘴唇准備往里塞;這還不算完,我是必然要懲罰她一下剛才在車里對我那麼冷漠和跟我故意耍脾氣,於是我一邊用嘴里油乎乎的肉片在她的面部上方朝下貼過去,另一邊又用雙手在她的腋下跟軟軟又平平的小肚子上來回抓著癢癢,搞得她躲閃不及,卻又在眼淚四溢的同時笑得花枝亂顫。

  “嗚嗚……我不!嗚哼哼……哎喲!哈哈……你個流氓!何秋岩!大流氓何秋岩!大壞蛋!哎喲……啊哈哈哈!別咯吱我了!我不吃你嘴里的!哈哈哈……你像個小狗似的!小壞狗!小色狗!別弄了……哎喲……哈哈哈……我錯了!你別咯吱了!我錯了!求求你了!我服了!秋岩……我錯了!老公!別鬧了!哎喲……哈哈哈……”

  我立刻停下了嘴上和雙手的動作。

  同時,她剛才那聲“老公”,卻聽得我從頭到腳、從手心到心里,似乎都有些不自在。

  ——章魚壺中夢黃粱,天邊夏月;迷蒙馬背眠,月隨殘夢天邊遠,淡淡起茶煙。

  而她卻毫無察覺、且內心里徹底陰轉晴似的,笑著撐著桌子從我的腿上坐了起來,還摟住了我的脖子,一口咬下了我嘴上叼著的那片牛肉,笑盈盈地看著我:

  “壞蛋!什麼”英明神武“!你就知道欺負我……噯,你剛才說,你將來要娶我,你說的是不是真話啊?”

  我看著眼前臉上依舊掛著晶瑩剔透如露水一樣淚珠的蔡夢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應該否認,還是就把剛才我從嘴里都沒給自己任何心理准備就禿嚕出來的話給認下。

  ——我現在所經歷的一切,早已偏離了我最初的願望。我倒是也想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但我似乎卻怎麼都騙不了自己的本心。

  看了她半晌,我只好把目光假意完全聚集在她還掛著牛肉鍋明油亮芡的鼻尖上,對她打了個哈哈:“啥真話假話的?你瞧你,弄了一臉菜湯,臉還都哭花了,你這是要唱女丑兒麼?哼,像個小花貓似的!小笨蛋!”

  “那還不都是你弄的啊!”

  她指指自己臉頰上的淚痕,還有鼻尖上的油汙,但此刻的埋怨卻依然藏不住心里的喜悅,“你等會兒我吧,我去洗洗。”

  蔡夢君沒得到我的回答,但她自己卻似乎從我的眼神中讀到了什麼令她自己滿足的內容,於是便也擦擦淚水,笑顏如花地從我身上站起來,然後走到了靠近門口的洗手間去。

  再一轉身,餐廳前台兩個值夜班的女服務員,正一臉復雜的同時看向我和蔡夢君,一個一臉艷羨得發痴,另一個則似乎被我倆膩歪得有點想吐。

  我站起身背對著門,把自己的那碗冷面挪到了另一邊,又把那盤牛肉蔬菜攤餅挪到了靠近她那邊的鍋子旁邊。

  等我再坐下來,冷不丁往門口一看,正巧瞥見一個穿著大衣、戴著口罩的女人走了進來:

  她一進門就把身上那件看著稍顯破舊、洗的雖然干淨但是已經被洗的有點發白的黑色運動棉服脫了並拿在手里,而她那對藏在黑色緊身羊毛衫下籃球似的巨乳,自然而然地吸引住了我的目光,但隨即,在我迅速打量了一下那女人的差不多175左右的身高,和飽滿結實的大屁股、修長又帶著些許肉感的穿著黑色厚絲襪的大長腿、以及同樣修長但明顯是因為職業病而活動得稍顯僵硬一些的雙臂、還有即便做過美甲也無法轉移得了讓人不由自主放在她右手指間的老繭的注意力的雙手之後,我心中登時一凜,讓我不禁下意識地低下頭;可我仔細想想,我又深吸了一口氣,強打著精神、勇氣和注意力抬起頭,朝著她那邊看去,眼見她又把口罩摘了下來,露出了那兩片薄櫻唇,甩了甩新染過得香檳紅的頭發後,那雙柳眉細煙也讓我看的更加真楚。

  她站在門口,很謹慎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當然,謹慎,但並不夠仔細——然後又朝著門旁的女洗手間的洗手台走去。

  此刻,蔡夢君也剛剛洗完臉,而那個剛出現的女人一見,便很貼心地微笑著從兩面鏡子中間的紙帕盒里抽出了三張紙手帕,二話沒說遞給了蔡夢君。

  “謝謝啊。”

  蔡夢君也衝著她莞爾一笑,微微欠身施禮,結果了紙帕,擦干了臉上的水珠。

  緊接著,那女人對著鏡子拿出了化妝盒,補了補臉上的粉底,又拿出唇彩補了補口紅,隨即跟蔡夢君幾乎同時從洗手間出來,並徑直走向了服務員給她指向的她預訂的座位。

  ——我和蔡夢君的位置在靠里面點的角落,而且因為這家店故意要營造一種日韓式酒吧會所的氛圍,所以其實越往里面的座位這里,光线越不是那麼的好,我倆的位置是夢君挑的,她可能也看出來我對白塔街這片屬於太極會的地盤稍微有點敏感,所以刻意選了個不是那麼特別顯眼的座位;

  而那個剛剛出現的女人,跟她的那位早已坐在那張桌里的穿著華麗的小情郎的座位,則是靠著餐廳的落地窗,他們那里很容易看到此刻夜里快十點鍾還喧囂非凡的外面的街景。

  在我跟蔡夢君的這一桌,和她的那一桌中間,剛好很巧妙地隔著店里裝飾用的從天花板垂下來的、畫著“春香傳”、“洪吉童”、以及李舜臣擊殺來島總通故事的細條竹簾,而那個女人除了偶爾會看看窗外熱鬧的場景,兩只眼睛的目线又完全放在她那看起來少說比她小了五歲的小情人的身上。

  因此,那個女人似乎也完全沒有注意到我也在這家店里;但我,則在一邊吃東西一邊跟蔡夢君搭茬的時候,一邊監視著那女人的一舉一動。

  並且,我此時才想起,那天在“慶尚宮”洗浴城的男更衣間里,除了供奉了一尊小一米高的關雲長神像之外,關公左手邊還供著的一尊小白臉根本不是通常關帝廟里的關平,右邊的粗獷武將今天一見,根本不是周倉而是李舜臣,因此,我在這會兒再跟蔡夢君說起話的時候,也都是壓低了兩檔音量的。

  “我回來啦!嘻嘻!”蔡夢君擦干了臉,笑著坐回到了我的身邊,對我眨了眨眼睛,對我笑著央求道,“喂我!”

  我回過頭看了看她此刻的素顏,盡管光线很暗,但我還是注意到在她左眼的眼角下方有一粒小巧得令人不易察覺的朱砂痣,一顆剔透的水珠還留在其上。

  於是我抬手用拇指揩掉了她眼鏡旁的水珠後,又拿起筷子,夾了一片牛肉、一片青椒、一卷金針菇放在了米飯上,又用勺子舀下蓋著菜肴的米飯,端到她的唇邊喂到了她的嘴里。

  她一口含下米飯後,一邊嚼著一邊眯著眼睛對我笑著,然後雙手纏上我的右臂,靠著我的肩膀依偎了好一會兒。

  “吃開心了?”

  “嗯,開心了。”她側過頭,用她那雙杏眼仔細地看著我,“咱倆誰也不跟誰生氣,多好!”又指了指桌上的冷面,“你也吃!”

  “嗯,吃開心了,然後再接著去找你那幫從小一起長大的狐朋狗友去,聽他們怎麼損我、怎麼血口噴人、辱罵我媽和我家。”

  我用筷子挑起一縷冷面,故意陰陽怪氣地說道。

  “你又來?”

  “可不是我故意找茬啊。不信你等著,明天早上,你的那些所謂的”發小“朋友還得找你。今天晚上我給他們揍了,對你我來說算是給你解圍,但是對他們而言,那可是把我的罪過又橫填了一筆,他們可是得更恨我了。”

  “才不是呢……”

  可蔡夢君這邊話還沒說完,就感覺自己口袋里的手機在震動——等她拿出來一看,此刻她的手機里已然存了八十多條未讀消息,清一色全是剛才在姜家兄妹的生日宴上出現的那些人發來的,內容也幾乎相同,全是勸她離開我的,尤其這會兒他們應當是都知道了我把劉公子和李允漢給揍了之後,消息數量還在逐步提升。

  “你看,我說啥來著?”

  我給自己灌了一大口冷面湯,此刻我已經心如止水了,“就因為你,以及我跟他們本來就不認識,地位、階級、家世、立場都很懸殊,我跟他們這幫人就不可能相處得來。我要是從小也跟你們一起長大的,那可能就另說了,但畢竟對於你們這個圈子而言,我既不是官二代、黨少爺,也跟你們不知根知底——你看看,你以前上小學到高中的時候,班里有沒有轉校生?有的話你沒發現轉校生想要融入集體都挺困難的麼?”

  “會麼?我見過的那些轉校生……就……都還好吧?而且我們大學也有轉校來的啊!就今晚幫著我攔劉顯揚的,那還有一個女孩子是在大二的時候,0從K市化工大學轉來的呢,跟我們的關系都不錯的啊!”

  我摸了摸下巴,又夾給她半個白水煮蛋,夾了一片辣白菜和泡菜蘿卜蓋在蛋黃上面,又問道:“那我這麼問你:藍黨Y省黨部其實也不止你父親和李允漢他”阿布吉“周圍的這幫人吧?Y省有十二市呢,而你們這幫人的家長,大部分都是常年在F市駐扎的,對不對?那E縣的和D港的藍黨領導的孩子們,你麼會跟他們在一起玩麼——就算跟他們在一起玩,你們這幫人,會像對待你、對待李允漢那樣仗義、親密麼?”

  “……咱們之間倒是有過幾次聚會,但是,也是跟著父母一起參加的。而且聚會的時候,聚著聚著,就都是F市跟F市的一起玩、D港跟D港的一起玩了。”

  “那你看看,不就是這麼回事麼:你們這還都是藍黨干部的子女呢,單純就是成長的城市不一樣,在一起都有隔閡,你覺得我能真正融入你那個圈子麼?我退一步說,今天假設是D港那邊,出了個事說,某個官家的子弟的女朋友被人搶走了,我估計,呵呵,那個劉顯揚都不見得像今天這樣幫著那位李三公子那麼跳!”

  “你又來了……秋岩,我得跟你好好說說,”蔡夢君叫我名字的時候,我太陽穴兩邊的頭皮都不由得緊繃了一下,我一抬起頭先朝著剛才那個給蔡夢君遞上紙手帕的巨乳女人的那邊盯了一眼,但此刻,那個女人的注意力依舊完全在她那個小情郎的身上——很明顯,那個女人對她的那個小情郎相當的上心,吃飯的時候動作跟蔡夢君此刻也是如出一轍,也是雙手纏繞著對方右臂、依偎在肩膀上、目光被那男人的臉龐完全勾住了;而那個男人,對女人的態度,則似乎有點不冷不熱,很多時候都是在自說自話,偶爾側目,目光更多時候也是瞥向女人豪放的肉峰上,而幾乎不怎麼去看女人的臉——確認好這一切後,我才放下心來,繼續聽著蔡夢君說道,“我不是被你”搶走“的,我在遇到你之前不屬於任何人;而且就算我跟”他“談戀愛的時候,我也並不屬於”他“,我只屬於我自己。是我遇上了你,選擇了你,而你又選擇了我。我不是誰的附屬品,我不是任由誰去搶來搶去的一種東西,你明白嗎?”

  “明白啦,你意思是,”你不是東西“,對吧?嘻嘻……”

  “去你的!大壞蛋!”

  “哈哈,逗你玩!我當然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有的時候,夢夢,人並不在乎你我之間的想法——是,我尊重你的想法,女孩子並不是誰的附屬品,但是你周圍的那幫人卻不見得會認同的。否則,你想想剛才在餐桌上他們是怎麼說你我的,又是怎麼罵我媽媽的?尤其是那個劉顯揚和那個祝康所說的話,你好好想想:他們豈止是把你在你、我和李允漢之間的關系給你物化了,他們甚至把世間所有人都給物化了,早已以萬物為芻狗了。”

  聽我說到這,蔡夢君好奇的眼睛突然一亮:“對了,其實我一直有個疑惑:剛才我聽你跟劉顯揚和小康之間的話,我怎麼感覺你們過去就有梁子?你們之前不是不認識麼?”

  “是不認識,但是祝康她媽媽的事情,我可早就耳朵里都塞滿了;而至於劉顯揚,我沒見過他本人,但是我們家可跟他們家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呢,而且就在去年秋天……對,大概就是我不再跟你和段亦菲見面之後的一兩周以後吧,他叔叔差點就把我媽給害了。”

  “啊?這是怎麼回事?”

  於是我就把邱康健他媽媽水芷茹跟祝唯華的過去,以及夏雪平差點被劉顯揚他叔叔坑奸的事情,一點點都給蔡夢君講了——當然,故事肯定是刪減版的,邱康健跟他母親水芷茹之間的母子戀情我是一點都沒跟她說,至於我和夏雪平的事情,以及我接到張霽隆報告給我的夏雪平在仙樂大酒店里被下藥時候、我在宿舍里跟美茵曾經的那位老師孫筱憐差點發生的事情,我也全然都沒跟她說;講到這的時候,我也好幾次下意識地朝著靠著窗戶那邊的那個座位看了好幾眼,但還好,那個女人和她的小鮮肉情郎的坐姿幾乎都是背靠著我們的,我這才在略微忐忑的心態下,把故事給蔡夢君一點點說完。

  “還有這樣的事情……”蔡夢君聽完,眉頭緊皺,難受地閉上了眼睛。

  “祝唯華的事情跟我其實不相干,但是這事兒確實讓人義憤填膺——我說句八卦的,我看過新聞說祝唯華有兒子、但是沒有丈夫,今天我聽說你那個發小的名字之後,我都懷疑那是她跟當年那個駕校教練一起生的;而至於劉公子,按說他們劉家人跟我媽那頭的夏家之前是世交,這都沒想到劉家人能下流到坑夏雪平的地步,好在當時有張霽隆大哥通知我、我趕去得也還及時,夏雪平還有點清醒、拳腳功夫也不差,否則……否則後果怎麼樣,我是真不知道了……他們倆都屬於那種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是跟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但你也不知道他們家什麼樣,頂多在一起吃吃飯、聊聊天,逛逛公園什麼的;而且也不是時時刻刻總在一起的,對吧,所以他們在你見不著的時候,經歷過什麼、發生過什麼樣的性格和人生觀、價值觀的變化,你也不知道。因此,你怎麼就能認為,就因為你跟他們一起長大,他們就一定是好人呢?你這麼想,客觀地說,夢夢,是有些偏頗的……夢夢,夢夢?怎麼了?”

  我說著說著,卻發現蔡夢君又低下了頭,並且半天沒說出來一句話,臉上的陰雲一層壓著一層。

  我問她怎麼了,她只是搖搖頭,對我說“沒事”。

  我當時心里只覺得可能我講的故事給她的三觀造成徹底的顛覆,畢竟,讓一個人認清自己周圍全都是些魑魅魍魎,這其實是一件很難讓她接收的事情,於是我也沒再說什麼,只是慢慢把自己的那份冷面和半份兒牛肉蔬菜餅吃完。

  而後來,就我所知道的是,在此之後,蔡夢君確實除了姜家兄妹之外,沒再跟她所謂的那些“發小”們保持聯絡了。

  等再後來她才告訴了我個中原因——原來,在她聽到夏雪平被劉顯揚的那位叔叔給下了“生死果”的時候,她才終於意識到,先前自己之所以會在不知不覺中被李允漢給奸騙,其實就應該是被人下了“生死果”:那天晚上也是他們那幫“發小”們一起出去小聚,本來吃完飯是要李允漢送自己回家的,而半路上,蔡夢君看見路邊有一家南島式茶飲,犯了饞蟲,就想要喝飲料,而飲料則是劉顯揚買給自己和李允漢的——她還記得,在李允漢接過劉顯揚手里的飲料之後,劉顯揚還很詭異地朝著李允漢使了個眼神;而後來,在自己和李允漢邊軋馬路邊喝飲料的時候,就覺得自己渾身發熱、口干舌燥,而且越喝飲料越渴,乳腺和子宮處也開始漸漸發熱、發癢,沒走出去一公里,腳心和腋下又癢得發麻,而在這種渾身熱癢的刺激下,內褲已經濕了一大半了;然後她的精神世界就變得混亂而迷糊,她只知道自己突然就變成了h小說里那些絲毫不顧廉恥的女主角,但是同時,整個人又像做夢一樣,不知道自己所經歷的到底是虛無還是真實……

  但等她再次醒過來,發現一切都覆水難收了。

  而至於她確定自己是被人下了藥,是因為當我給她講解什麼是“生死果”的時候,她突然會想起,在那次被李允漢奸騙之後,她還吃過一次生死果——就在段亦菲家的地下室,跟我摟抱在一起的時候,那種感覺跟她被騙了處女時候的感覺是一模一樣的。

  她還說,自己第一次吃“生死果”之後讓她生不如死;但是第二次,因為是跟我在一起,所以她一點都不後悔。

  但此刻的我,只是看她不說話,於是我想了想,在將碗里的冷面一掃而光之後,我擦著嘴對她說道:“夢夢,我能跟你說句心里話麼?”

  蔡夢君這才回過神來,她看我吃得差不多了,她也連忙提起勺子,扒拉在快干鍋之前就被我把下面酒精塊拿出來的牛肉鍋和自己的米飯:“嗯,想說啥呀,你說吧。”

  “我其實一直都覺得你特別善良,咱倆在一起之前也是,最近這在一起之後的這幾天也是。善良得讓人心疼。”

  “呵呵,亦菲也這麼說過。”

  “但有的時候,我也挺不希望你這麼善良下去的。你該警惕也得警惕,該計較的也得計較。你看看,你那些發小,你再看看你大學里的那些朋友……”

  “秋岩,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擔心我,為我好,但是我也不是分不清好壞;我之所以不願意把人想得那麼壞,就是因為我不願意每天去猜度、去提防、去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的,我不願意計較,但不表示我不能分辨是非。倒是你,秋岩,我覺著你在你們市警察局根基還不穩呢,你就活得這麼清醒又尖銳,萬一變成讓你去跟人斗來斗去的情況,我可覺得這不是啥好事。”

  “無所謂了,是壞人我就揪、看不慣我就懟,我向來如此,習慣了,改不了了。不過,哈哈,”不願意計較但不表示不能分辨是非“,這話是你說的——能不能分辨是非、看不看得准一個人好壞,可不是你自己說說就算數的。”

  我故意逗她道,“這樣吧,咱倆打一賭,怎麼樣?”

  “怎麼賭啊?”

  “嗯……咱們就在這店里面,挑一個人,就賭她是不是壞人——賭她到底會不會做一些為人不齒的壞事,你看怎麼樣?”

  “啊?隨便挑?”

  “嗯。”

  “那……挑誰啊?”

  我朝著窗邊那一桌,對她指了指那個胸部異常豐滿的女人:“喏,那邊那個女人怎麼樣?”

  “她?她挺善良的吧……我剛才跟她擦肩而過來著。”蔡夢君有些狐疑地看著我,“她看著不像壞人啊?”

  “行!那就她了!你說的,她不像壞人的哈?”

  “嗯。對,我說了。”蔡夢君的勝負欲也隨著她的嘴角上揚而被我激起,笑著看著我道,“那咱倆賭點啥呢?”

  “我輸了的話,你讓我干啥都行。怎麼樣?”

  “干啥都行?”

  “嗯,干啥都行。”

  “那好啊。那要是我輸了呢?”

  “要是你輸了……”我搔了搔額頭,“我還真有件事想求你幫幫我……我爸最近好像,遇到點事兒。他原先說他出差去外地,後來回來F市之後就待了一個晚上就走了,說是去了Q市,但是……最近有人要找他,卻聯系不上,我這邊和我妹妹給他打電話也聯系不上,目前,唉,很可能是回來F市了,也可能是去了蒙東或者M省,也可能是失蹤了……我現在已經拜托好些人在找了,可是我總覺得還不保准,心里其實也挺別扭,總有種不安的感覺——我合計說,你看看你能不能幫我個忙,你去跟藍黨特勤處的人說說,讓他們幫忙聯絡一下整個東北的特勤處的人幫忙注意一下?”

  “哎喲,我的天!秋岩啊,這事兒你還跟我拿來打賭?然後你還跟我置氣、還跟我吵架?你就應該咱倆今天一見面的時候,在車上你就應該跟我說的好嗎?你可真是……”說著,她便拿起了手機查了查通訊錄,然後又看了一眼時間,然後放下手機對我接著說道,“這事兒你跟我打不打賭我都幫你辦,但是這個點兒時間太晚了,這麼著,明天上午或者中午我去直接聯系特勤處,你就別擔心了。”

  蔡夢君想了想,又對我笑著說道,“但是咱倆的賭注得換換了——這事兒我幫你干是理所應當的;除此之外,我要是輸了,我就得再答應你無條件幫你做一件事,嘻嘻……”接著又嬌羞又挑逗地靠湊近我的側臉,眯著眼睛紅著臉對我笑著,“隨便你讓我干啥,我就干啥,你看怎麼樣?”

  “行。”

  我則是心滿意足地露出了“計劃通”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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