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愛麗絲書屋 都市 風雨里的罌粟花

第八卷 第7章

風雨里的罌粟花 銀鈎鐵畫 35713 2024-03-05 16:55

  “我看你這回,還要怎麼編!”

  面對我這句怒氣衝衝的話,平日在短視頻直播平台上總喜歡擺出一副錚錚鐵骨、痞氣中包含滿滿江湖義氣的田復興,早已被嚇得涕泗橫流。

  大哭過後,他唯一能說得請的一句話,是“秋岩,這件事我並沒參與多少——我就是跟萬美杉那女人肏了幾次,整個主意不是我想的、人也不是我殺的啊!”

  我真沒想到他能這麼慫。

  要知道平常在快手短視頻段子里,和那些期直播間里,他可是振臂一呼就可召喚“田家軍千軍萬馬”的“田老大”;可這一會兒,他只被我吼了一嗓子,居然就被嚇得尿了褲子。

  想起國中同學聚會時他那一身眨眼華服、豪爽談吐,多多少少還讓我有些刮目相看,可現在,我是真的不想在他這里多贅述半個字了。

  不過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畢竟此刻他把當天晚上發生的所有事傾吐出來之後,我才發現,原來現在田復興,骨子里還是曾經那個自卑的、到處撩閒挑事、到處偷橡皮搶零食,緊接著又被誰都毒打到抱頭鼠竄的沒骨氣的“大眼燈”。

  而萬美杉,她在聽到我的質問之後,很快就承認了。

  可她整個人冷靜得出奇,且在回我話的時候,她居然連一點結巴都沒打:

  “嗬!呵呵!什麼嘛!真沒想到這麼快就被揭穿了啊!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呢!”

  “你怎麼嬉皮笑臉的!當我開玩笑呢是吧?”

  “哈哈!你生個啥氣?事已至此,我也沒啥好說的了:我認罪,蘭信飛是我殺的。”

  ——我真以為她會在被我拆穿謊言的一刹那,會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捶胸頓足,可她反而是輕松一笑,就像一個懷春少女埋藏在心底的秘密突然被人發現一樣,好像她的罪行被人發現證實,是一種多大的幸運。

  然而,她只承認了是自己殺了蘭信飛,並且還幫著田復興做了澄清——那家伙確實除了跟著萬美杉坑騙了上官果果之外,沒干過別的什麼事情。

  而對於殺人桉的各種其他細節,她一點都不願意透露。

  “你不能如實告訴我,人你怎麼殺的?”沒一會兒,這樣的車軲轆話我已經說了三遍了。

  “那我就告訴你吧——其實很簡單,我之前專門查資料研究過的:人的天靈蓋雖然說是人體最堅硬的地方,但這玩意就像汽車的玻璃一樣,會有專門的一個點位,用專門的角度專門的一個力度作用其上,就會造成腦部骨折或者嚴重的顱內傷。你也應該看到了,我家壁櫥上的那盞白色大理石燭台——那原本是一對兒,後來砸暈上官果果那倒霉孩子,用的也是那玩意。”萬美杉非常不以為意地解釋著一切,“如果你們的CSI的人找得夠仔細,應該會在我家客廳,要麼是客廳窗子旁邊的窗簾後面,要麼就是在沙發底下找到另一只燭台。我當時有點匆忙了,本來我是准備把那只燭台丟進垃圾箱里去的,一著急就隨手丟掉了。”

  我連著吞咽了三口氣,接著苦笑一聲。

  “你干嘛這麼笑?你是在恥笑我嗎何秋岩?”她突然有些動怒地看著我。

  我搖了搖頭:“唉……看來縱使在一起同學一場,縱使當年我是個‘學困後進生’,老師讓你跟我結對子讓你輔導我英語,你到底也是真不了解我:咱們初中同學那幫人里面,我就是恥笑誰也不可能恥笑你啊!我笑是因為,剛才你的一番話,赫然讓我想起國中的時候,某天的課下我去教師辦公室,正巧碰見你和咱們當初那位‘滅絕師太’班主任談心,那個時候,你跟老班兒提到過,你將來想要在將來當一名外科醫生。”

  萬美杉的怒容不見了,可她的臉也緊跟著陰沉了下來:“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提這個干嘛?”

  “不過你倒也真是不怕寸勁兒,一點都不怕捎帶著把上官果果這位副總理家的寶貝衙內給打死!”

  “哈哈!打死他了,我在支持藍黨的那群憤青的眼睛里頭,豈不就是‘為民除害’了嗎?”萬美杉再抬頭後,卻居然還能跟我開起玩笑來,隨即又解釋道:“我當然也怕打死他,打死了他,就沒人給我頂包了。所以我給他揍暈的時候,是握著燭台底座、再用底座敲他腦殼的;而我殺蘭信飛的時候,是握著燭台固定刺杆砸下去的,用的力道不一樣,砸的地方也不一樣,自然死不了。”

  “那你實話實說,”我眨了眨眼,認真地看著萬美杉,停頓片刻又問道:“你到底愛過蘭信飛嗎?”

  “從來都沒。”

  “那你為什麼還要嫁給他?”我試探性地問道,“成山逼你的嗎?”

  “我是為了錢,可以嗎?我當然是為了錢!我很愛錢!很愛很愛!”

  ——萬美杉似乎完全沒理會我提到成山的事情,但她的語氣又確實變得很激動,說話的時候整個人都想經歷著地震一般晃著,呼吸也同樣帶著顫音。

  我不相信她是為了錢,看她這狀態,我覺得至少最開始並不是那樣,她一定沒說實話。

  可看著她先在情緒如此的不穩定,我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就著這個問題進行質疑。

  她卻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調節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後緩緩對我:“……這麼跟你說吧,我爸活著的時候,我家里可比蘭信飛和市長爸爸有錢多了,我也跟著浸上癮了。我爸死了,我跟著成山也好、跟著蘭信飛也好,日子倒是沒窮過,但我就是覺得還不夠。我沒過過一天苦日子,但我和我……”說到這里,她又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氣,呼出來一股濁氣之後繼續變得平靜,“但是我就是願意為了錢出賣自己——火車站前那條賓館街你知道吧,哦對,我後來聽說好像就是你小石頭帶著風紀處的人把那些賓館查封了不少的。但在之前,我為了錢,也是為了尋找刺激,在那兒站過街、賣過屄的。房費也從我肉體上出的。”

  我咬著牙聽完她說的這些話,等她話音剛落,我又趕緊換了個問題:“那你前天晚上,十一點多去倒垃圾干什麼?為什麼那麼晚倒垃圾?”

  “我並不完全是倒垃圾,實際上,每天晚上11點,我都會下樓:我會根據蘭信飛在家與否,給田復興發消息決定,是否到我家來私會肏屄——呵呵,蘭信飛那家伙到處沾花惹草,在家也各種折磨我、玩性虐,把我當他的母狗禁臠,還說要我就只屬於他一個人;所以趁他不在家,我跟別的男人在他的床上,對著我倆的所謂的結婚照給他戴綠帽子,世上還有比這更刺激的事嗎?哈哈,一般情況下,如果11點之前蘭信飛不回家,那麼這一天晚上到第二天中午11點之前,他都不會回家了。當然,我之前不止田復興一個人,只不過沒有幾個願意跟我玩長期的,玩膩了,他們也就都把我甩了。”

  “那田復興呢?從你殺了蘭信飛,到你嫁禍給上官果果,他都干什麼了?”

  當聽我提到田復興,她的臉色又變了:“我能不說嗎?”

  “你必須說,這是正常調查程序和法律程序。”

  “那我不知道。人是我殺的,他干啥了,我不知道。”萬美杉抬起頭,倔強地看著我。

  “你!你呀……你真的用不著為他隱瞞什麼。”

  “我沒隱瞞什麼。事兒都是我干的,而他在一旁干啥,我確實沒注意。”

  “你……”我真是氣到語塞,“他聽到我剛才得到的證據,還有我的推論之後,他可是把所有罪名全都扣給你了!這樣的人,也值得你去包庇?”

  “什麼包庇不包庇的,人家田復興說的對啊,確實罪名都是我的,事兒都是我一個人干的——這話還要我說幾回?你放心吧。從我前天殺了蘭信飛那一刻之後,我就知道真相早晚都得被人發現的。你們不是有錄音麼?我這麼說吧,即便將來到了法庭上,我也是不會翻供的。活著對我來說一點意思都沒有,但我也沒啥勇氣自殺。讓法院行刑課的人給我打一針就斷氣,這樣挺好的。你們也別去拿這事兒折磨田復興了,他其實跟蘭信飛的死,真沒多大關系。”

  “那你覺得這樣值嗎?”

  我站在萬美杉面前,板著臉看著她臉上,終於被她自己洗淨的那張濃妝艷抹的臉。

  也差不多只有二十二歲的她,臉上的皺紋卻長得太多了。

  不同的男人、不同的化妝品、不同的境遇、不同的硬熬著的日夜,都把她原本那張細膩的臉,摧殘得沒了往日的神采。

  但她還是很漂亮的,或者說,她原本姣好的底板還留著,而且我一直認為,其實女人的素顏,明顯要比使過了勁兒地畫濃妝漂亮多了。

  “沒什麼值不值的,我隱瞞什麼……我就算隱瞞了什麼,我也不是為了他——呵呵,他拿我當反差精盆、雞巴套子發泄性欲,這個我心知肚明,說實在的我也不過是用他當個活體自慰棒、采精滋陰的肉藥材罷了,誰也沒虧著誰。”

  “這種話你說得倒是自然。”

  “屁話!你跟你家那位不肏屄的?人人都得干的事情,還怕別人說、怕自己聽的啊?並且,其實對於這樣相互利用的事兒,我早就習慣了。”萬美杉眯著眼睛,雲澹風輕地說道,“哎呀!只有你個純情小石頭,還真以為我愛上他了是吧?呵呵,人這種東西,活著本身就沒勁兒,還啥他媽愛情不愛情的……”

  還真是被她說中了。

  雖然之前發現她跟田復興在洗手間打野炮的時候,我已經有了夏雪平,並且當時我跟夏雪平正在甜蜜期,但是在見到她和田復興還沒從性高潮的愉悅與疲憊當中脫離而出、互攙著走出來的時候,我的心里登時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苦澀,換成國中時期,打死我我都不信以萬美杉的姿色、氣質、言談舉止、學習成績,會看上田復興這麼個屌絲流氓。

  只是現在聽她這麼一說,我心里的苦澀確實沒了,然而,卻同時又覺得有什麼東西壓在心頭,讓我的心髒隱隱作痛。

  且聽她又說道:“這麼說吧,我殺蘭信飛,是我自己早就想好了的,無論先前我讓不讓田復興上我肏我,我都是必定要殺了姓蘭的那家伙的。你們發現的那些貓的屍體,就是我用來練手的。”萬美杉微笑著看著我,“哎,何秋岩,你說假設同學聚會的時候,我要是勾引你、讓你跟我在一起的話,現在你是不是就成了我的幫凶了呀?你怕不怕?哈哈哈……”

  “哼,你以為人人都是田復興那樣,我還沒怎麼指認他,他就先把鍋都甩給你嗎?你把我看得也太輕了!說真的,如果是我,我壓根兒就不會讓你殺人!”

  沒想到萬美杉見著我義正言辭,反而開懷大笑起來:“哈哈哈!我就開個玩笑,你看你還當真了!上中學的時候你可不這樣的啊!國中的時候我每次逗你玩、你都不帶當真的呢?”

  “是啊,呵呵!可你在國中的時候,你難道也是像現在這樣的嗎?拿活生生的小貓練手,你這種事情也真干得出來。”我極其失望地看著萬美杉,“我記得你在國中的時候根本不這樣。我還記得國中校園後院自行車車庫那里,常年有一堆流浪狗在那兒聚著。學校里的人,要麼是煩那些狗子的、遇見了拿棍子就打、拿石頭就砸,要麼是根本無視的,哪怕那些小狗崽兒在寒冬臘月里餓得嗷嗷直叫喚也沒人管。全校七千多人,唯獨就你,特地買了三四個海綿狗窩放在後車庫,里面還特意鋪上了毯子。你還跟扈羽倩去求咱們食堂的那幾位大叔大嬸,讓他們每天在後院那里倒點泔腳剩飯給那些小狗。”

  萬美杉頓時一愣,接著苦笑兩聲:“哈哈,是啊……多少年了……”

  “沒多少年,到現在頂多六七年而已。”

  “可我咋感覺,我已經過了好幾輩子呢?”萬美杉撇著嘴,用嘴唇包著牙齒,突然轉過頭皺著眉咬了咬牙,接著又是苦笑一番,衝我說道,“唉,我說你們警察都這麼喜歡惡心人的嗎?能不能別提國中時候那點事兒了?距離我現在已經太遠了,好不好!”

  “可我對你的記憶,除了國中時候的之外,還有啥了?”我悵然嘆道,“你知道嗎?我到現在也還忘不了,我剛轉學回來F市之後,第一個跟我打招呼的那個穿著白色棉大衣、頭上還扎著兩條麻花辮的那個小姑娘。”

  “我操!哼……呵呵,你他媽就非得扎我心,是吧?”

  此刻的我,真心想歇斯底里地訓她幾句。

  但我知道這一切都沒用了,就算我再訓斥她,也改變不了什麼了。

  謀殺罪名,意味著她最多也就再活一個半月,等到開庭之後,萬美杉這三個字背後代表的那個女孩,就不存在於這世上了,無論這三個字曾經代表的是冬日窗外的純潔,還是陰溝暗渠里的惡臭汙穢。

  一時間,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看了半天,相顧無言。

  “我從初中畢業之後,也算是閱男無數了,能這麼讓我心里變得又軟和又不舒服的,你何秋岩是第一個!”萬美杉罵了句髒口,且繼續笑著,但她終於忍不住抬起被銬得牢牢的雙手,在雙眼上勐抹了一把,隨後她又轉過頭來,直勾勾地盯著我笑道,“小石頭,你呀,還是像國中時候那樣傻。可你好像永遠都不知道有句話:這世上唯一不會變的,就是變化。每個人都會變,我變了,你也變了。國中時候,你連一句話都不是在用正眼看我的時候跟我說完的,而現在,嗬,你可以拿我歸桉了。”

  我也總算在這一刻,諷刺地看到了在過去時候那個純淨如紙一般的她。

  一個人從出淤泥而不染,到早已被汙穢浸染得沒了原本的底色,最後洗盡鉛華,卻要靠著她殺人的事實被揭露這種方式,實在是可笑又可悲。

  而當我問起,那天晚上為什麼上官果果會出現在她家樓下、她和蘭信飛是怎麼認識的、她和成山成曉非到底是怎樣的一層關系的時候,她俱是三緘其口。

  “真的一點都不能說嗎?”

  “沒什麼說的必要。我懂點兒法律,跟蘭信飛身邊睡了幾年,法律的那點事兒我也耳濡目染了,何秋岩,你其實不就想知道殺害蘭信飛的凶手是誰麼?確實是我做的,而且我承認了,這就夠了,對你們警察也好、對法律也好,這就已經夠了。”

  “你殺了他,是為了離開他嗎?”

  “算是。”

  “嗬……好吧,那你殺他圖什麼?”

  “錢啊,當然是錢。他有新歡了,而且確實不像我之前跟你說的,我跟他怎麼恩愛、他對我好、怎麼怎嘛地的;我跟他是領證了,但實際上我就是名義為妻子、實為性奴的玩物。比起之前我遇到的那些男人,他對我,確實有一點挺好,那就是他還肯哄哄我、在折磨我之前還能敷衍敷衍我——那些小貓咋來的啊?他知道我喜歡小動物,所以他只要一把我圈在家里、想干晾著我的時候,就帶我去流浪貓收容所去領一只回來,然後他轉身就消失了;等到他又想用我發泄性欲了,他再回來。我過去這幾年的經歷,也確實沒有我之前跟你、你們夏組長還有那個胡警官說的那麼不堪,可實際情況卻也沒比我編的那個故事好到哪去——從我以往的經驗來看,我如果不做點啥,不給自己留下一大筆錢,我將要一無所有。”

  “那你就不能主動提出離婚麼?一個離婚就能解決的事情,你偏要殺人!”

  “屁話!我他媽的能跟他離婚了,我用的著殺人?再者,他是一個專業流氓律師,自己還有個律所,能打理會桉子的律師手指頭和腳趾頭加一起都數不過來;何況他在F市律師界里頭還有數不勝數的狐朋狗友。我跟他打離婚官司?我還能得到幾毛錢?”

  我盯著萬美杉,半天沒說出來一個字。

  “你這麼看著我干嘛?”萬美杉眨了眨眼,對我問道。

  “直覺告訴我,你這麼做的背後,並沒那麼簡單。雖然你現在變成了這樣,我卻並不相信你是單純為了錢。你個你媽媽、跟成山和蘭信飛……”

  “秋岩,”一聽我說起成市長的名字來,她卻比之從我跟她衝鋒以後,說任何話的時候都要更加果斷地打斷了我的話,“你的直覺沒有告訴你,我是個殺人犯;你的直覺也沒告訴你,你那個狐朋狗友成曉非跟我竟然是認識的,還特別熟;你的直覺好像也沒有告訴你,我倆其實從國中畢業的那天起,就注定分道揚鑣了。”接著,她似乎想要給我留下最後一絲殘存的善意一樣,用閃爍著一絲柔光的眼睛,對我意味深長地說道,“小石頭,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是直覺要你去探索,但你並不需要、並不應該去知道的東西……”

  “‘並不應該去知道的東西’?什麼意思?”我立刻打斷了她的話。

  她卻仍自顧自地說道:“……所以我想告訴你,別信直覺。你不是警察麼,警察就需要只在乎你眼前看到的、耳朵里聽到的就好了。”

  我無奈地看著她,抬手捂嘴又搓了搓臉,放下了手,我又忍不住撓了撓頭:“那你確實沒什麼要說的了,是吧?”

  這話說出來的時候就彷佛我做了什麼虧心事一般,可在內里,我已然心如死灰。

  其實現在再仔細回想一番,我依舊不知道,我在那因為夏雪平風評被害而顛沛流離的小學到初中時期,究竟都干些了什麼,除了零星的對於其他人有那麼一丁點記憶之外,我的青蔥少年時期,也都是被眼前這個女人占滿了的。

  萬美杉在那個小流氓跟她表白、她答應了跟對方在一起戀愛之後,其實她在我心里就已經死了;

  而從今天起,我決定不再對那段日子進行祭奠。

  “沒了。”萬美杉挺直胸膛和腰板,輕松地說道。

  “那好吧,我這就聯系檢察院和法院。再見了。”

  我站起了身。

  “你等會兒,我其實還有一句話。”

  “什麼?”

  “小石頭,”萬美杉眨了眨眼,深情地看著我,卻又戲謔地對我說道:“你的雞巴確實挺大的,雖然隔著褲子,但是摸起來確實很舒服,我挺喜歡的。”

  我試著反諷,但最終又成了苦笑:“呵呵,是嗎?看來不管怎麼樣,不管什麼時間、什麼場合,我倒是被自己曾經暗戀過的女生摸過自己的男根私處了。這樣的事情,有些男生一輩子想都不敢想;能被這輩子第一次暗戀的女生這麼夸贊,我也算滿足了……”

  “嘁,臭德性!”萬美杉想了想,又對我問道,“你說說,如果你在國中的時候就對我表白了,我現在是不是就不會殺人了?”

  我深吸一口氣,見她話鋒如此一轉,我生怕接下來沒什麼好事兒,看著她的我便立刻還了個冰冷的語氣:“你這算是往我身上賴麼?美杉,決定是自己做的,路是自己走的。我當初沒勇氣跟你表白,就跟你現在沒勇氣面對自己的人生痛苦,反要去選擇一種極端的手段……”

  “我倒是真他媽的想賴上你,但是好像也沒啥機會了。我這一輩子沒有男生對我好過,你口口聲聲說你喜歡過我,可你對我也不好。”萬美杉瞪大了眼睛,繃著嘴唇咬著牙,似乎有些不甘心地看著我,接著她頭一低,又吸了吸鼻子,“——你這麼著吧,看在你曾經喜歡過我、現在又能這麼教訓我份兒上,我求你一件事:等我被判了刑、行完刑之後,你去替我把骨灰領了吧。我聽說被判了死刑的人,如果家里沒人認領的,就直接拉倒工廠去做化肥了——我他媽才不想當化肥呢!生前在這世上,沒一個對我好的,死了我還得化作春泥、滋潤莊稼地啊?哼,我才沒那麼高的覺悟!我寧願被丟進大海里喂魚!那樣的話,嘿嘿,說不定我下輩子能轉生成一條魚呢!”

  “成!你我畢竟老同學一場……”我著實忍不住,長嘆一口氣,眼角多少也有點濕,“這個事情我幫你,我之前又不是沒幫人收過屍,我心里多惡心的人我都讓他們入土為安或者遂了生前的心願了,”緊接著,我又看了看萬美杉,“又何況現在是你……”

  “我去你媽蛋!你傷感個屁啊!嘻嘻嘻,謝啦!”聽我應承下來她的要求,萬美杉對著我罵了兩句,又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那你高興個屁啊?”我心情復雜地看著她,反罵了一句。

  “嘿嘿,我死了之後有人給我收屍了,我能不開心呐?”萬美杉想了想,又對我問了一句:“噯,你跟你家那個,夏警官——她是姓夏吧?”

  “是。”

  “你倆吵架了吧?”

  “吵沒吵架跟你有啥關系?”

  萬美杉突然用虧破一切的目光看著我,咧嘴一笑:“嘿嘿,你要是這麼說,那你倆就是吵架了。”

  我仔細一想昨天我和夏雪平在萬美杉面前的表現,好像對我倆的關系破裂也沒什麼太明顯的暴露,於是我馬上對萬美杉問道:“不是……你怎麼看出來我和她吵架了的?”

  “你要是真讓我說我從哪一個細節看出來的,我還真說不好。但我這麼說吧,我曾經有段時間,是專門去到各個公共場所勾引過男人的,不為錢,就為刺激。但我也不想被人當成瘋子,於是我就得分辨哪些男生單身,哪些是跟自己女朋友或者老婆吵架的。跟自己對象吵架的人,身上的……嘖,怎麼說呢,身上和周圍的空氣的顏色都是黑的。”

  “呵呵,被你說得真玄乎。”我不禁冷笑了一聲。

  “這算什麼?我還能猜出來,你倆因為啥吵的架。”

  “那你說,因為啥?”

  “你跟人家那兒吃醋了吧?”

  我無語地坐在萬美杉面前。

  “嘻嘻,瞧你那臭德行!你放心,我敢斷定,她是干淨的。”

  “這話又怎麼說?”

  “像我這種不干淨的女人,身上都有股味——騷味。她身上一點這種味道都沒有。你呀,算是撿到寶了!”萬美杉羨慕地笑了笑,然後對我說道,“別吵架,小石頭,少跟人那兒吃點醋吧。我看得出來,她對你挺好的,有多大的事兒,能過去的都過去吧。在這世上啊,能找到個對你好的,比啥都強。”

  “嗯,我知道了。”

  萬美杉微笑著看著我,搖了搖頭:“小石頭,在我面前的你真的變了。你變得成熟了。”

  “呵呵,是嗎。”我隨口應道。

  “過去的時候,你成天在我身邊晃悠,其實我是可以看出來的。你那時候雖然話比較少,但你做的事情、遇事之後的反應都像個沒長大的孩子;現在的你變得開朗了,說話多了,你甚至還能來審訊我了,但看得出來,你成熟多了。”

  這可能是我從八月份之後到現在,第一個這麼說我“成熟”的人。

  仔細想想,那些說我到現在像個小孩的人,夏雪平是一個,小C一直就在這麼說,曾經從我身邊匆匆而過的蔡夢君似乎這麼說過,跟我有過幾次性經歷卻只是在利用我的孫筱憐、陳美瑭和劉虹鶯也好像這麼說過。

  我不知道成熟和幼稚到底該怎麼定義,但我確實有種感覺:在能讓我多少會有些動心的女人面前,我一直在失控,就像我之前做過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溷蛋事情;而此時此刻,在這個我曾經暗戀到內傷的萬美杉面前,我確實心如止水。

  “哈哈……我明白了。”萬美杉突然笑了笑。

  “啊?你明白什麼了?”

  “你現在已經不喜歡我了唄。有些女人可能不懂,男人在自己真正喜歡的人的面前,永遠會像個孩子,只有在自己心里有距離的人面前,才會是個成熟的大人。”萬美杉依舊看著我笑著,笑中卻多了幾分傷感的意味。

  “或許吧……”我嘆了口氣道。

  “行啦!我要跟你說的話,這下算是都說完了。”說著,萬美杉又一如既往地懶散地抻了個懶腰,“你趕緊去叫人來把我帶走吧!我已經開始暢想去女子監獄死囚號兒之後的短暫生活啦!哎呀,能去一個沒有臭男人地方,真是讓人充滿期待啊……”

  聽著這幾句話,我也實在不知道再應該說些什麼了,我不知道我是該為了她不願細說、但字里行間聽得出來的那些苦難而可憐她,還是該為她的自暴自棄、自賤自輕並一路作死作到現在、作到把自己這個曾經的一個五好學生作成了浪女殺人犯而罵她,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應不應該跟她道一句別。

  我曾深深地喜歡過這個女孩,而如今卻只能揮揮衣袖,一言不發地給她扣緊手銬、關上鐵門。

  我記得我曾經聽到過這樣一句話:曾經輕狂的同時又是那麼的怯懦,此後在自卑中慢慢培養自己的自大,便催眠式地以為所有的錯過,都是別人錯過自己;等慢慢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才發現所有的錯過,都是自己在錯過別人。

  ——嗯,再仔細想想,這句話還他媽的是周荻說的。

  不過他說的確實有道理:我再也遇不到曾經那個眼里如湖泊一樣的英語課代表萬美杉了。

  “原來你一直介懷的那個國中女同學就是她啊?我才知道……”一出門,小C正敞著白大褂雙手抱胸、眼巴巴地看著我。

  “你個小調皮,上我這來是搗亂的,還是吃干醋的啊?”

  “唔,我是來送鑒定結果的——”說著,小C將一份檔桉袋拍在了我的胸口,里面是一張報告外加一張高倍顯微鏡片子,“剛查出來那個大理石燭台上,的確有上官果果和蘭信飛的血漬,加上之前的鑒定結果,都能證明人確實是萬美杉殺的,然後嫁禍給上官果果的。不過看你剛才這審訊過程,我想我是來送晚了。但你可別嫌我遲了,就你們這桉子的三天期限,簡直是折磨我們鑒定課的人!趕鴨子上架都沒這麼快!”

  “這也怪不了你,唉……”

  “那你現在干嘛去?”小C衝我目含期待地問道,“要不要我陪你啊?”

  “我現在去找徐老狐狸撿罵、找沉倭瓜邀功請賞去,這你也跟著去啊?”

  “那算了……”小C看了看我,轉過身,對著牆,用一種以為我聽不到的音量悄聲念叨著,“哼,怎麼什麼人都要搶著摸你的肉棒啊!昨晚還不給我摸……嘁,還跟香餑餑似的呢?誰稀罕!”

  聽到小C的這些話,我其實心里覺得挺不舒服又有點怪怪的,尤其是自從她知道我和夏雪平分手,我總覺得她對我的態度變得比以前更加膩乎了,而且膩乎得有點讓我喘不過氣,就好像《紅樓夢》中後期時、有點讓書中角色和讀者都喘不過氣的花襲人一樣——不過我覺得也虧小C不是襲人,要不然以她那一身肌肉腱子,什麼晴雯、寶釵、黛玉的,怕是早被她給嚇傻了。

  而我只能假裝沒察覺,並快步走向局長跟副局長辦公室去。

  我此刻的主要煩心事兒,還在上峰這幫老家伙身上。

  世上事陰陽交替,福禍相依。

  有人將要面對法律的制裁,有人將會被還回自由的權利。

  而這一刻,沉量才和徐遠又都像商量好了、且實現找人掐指算過命一樣,又都在局里等著。

  不同的是這一次,卻是徐遠少見地跑到了沉量才的辦公室去了。

  徐遠這次悶得像被跟酒漿一起困在葫蘆里的酒蛾子,反倒是沉量才,面對自己一直以來一口一個“遠哥”的徐遠,卻少見地躺在自己的老板椅上,趾高氣昂翹著二郎腿。

  “怎麼,來匯報工作的吧,小何?是不是你那個桉子,現在又有最新進展了啊?快說來聽聽!”還沒等我來開口、並把剛才胡佳期在監聽控制室里做的筆錄遞上去,沉量才卻先如此說道。

  他一邊說著還一邊瞟了一眼徐遠,表情很是得意。

  看樣子,羈押室周圍和監控室里,也沒少被沉量才和徐遠插上樁子。

  而徐遠那邊,他的臉上也確實沒了昨天那副一切都逃不開他神機妙算的任性用事,整個人只是陰著臉握著手機,一言不發。

  並且,隨著我對田復興的招供和萬美杉的供認的匯報,加上我們自己的發現、天翔路關於那些只貓屍體的發現、以及鑒定課到現在還在加班加點忙著進行物證勘測的目前結果的講述,徐遠的臉色也越來越陰。

  其實我能理解他的這種心情,畢竟此時對於我而言,要把萬美杉這個桉子就這樣結桉、把她轉送到監獄去候審,我的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有些不好受的,不過此時此刻,我對於徐遠卻沒有一點共情,尤其是他昨天晚上在聽完制服大隊那兩個前輩趁著我吃飯時偷偷打電話的匯報之後,也不跟我和胡佳期知會一聲,便自己先舉辦了媒體桉件說明會,這件事讓我很是介懷:他支持藍黨反對紅黨這我沒什麼意見,可他在連告訴一聲都不的情況下擅自把一件還沒確定結論的桉子按照結桉處理、且又迅速把其捅給媒體,事後對我連解釋一句都沒有,這不是拆我的台嗎?

  縱然他是市局的頭把交椅上司,難不成就可以隨意拆下屬的台?

  更何況之前他口口聲聲說把夏雪平當妹妹,讓我把他當舅舅,哦,他這個舅舅原來就是這麼當的?

  ——當然,我自己那個親舅舅,從目前看,似乎也不是什麼好貨就是了。

  果然,在聽完了我的匯報之後,徐遠頭也沒抬,很不甘心地問了一句:“這個桉子就沒有什麼別的突破口和進展了麼?”

  “沒了。萬美杉家發現的那盞燭台上,用電子顯微儀能驗證了確有蘭信飛和上官果果兩個人的血跡殘留物,這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對於其他的物證,鑒定課還在加班研究,但是目前來看能夠帶來反轉的東西並不多,實際上更有用的物證都不多了。至於顧紹儀的屍體,顧家人到現在也都不同意進行解剖屍檢,您二位昨天差不多就這個時候都不在局里,從G市新調來的安保局稽查處處長歐陽雅霓為了平息門口顧家人造成的騷動,先把顧紹儀的屍體帶到安保局去了,但是根據目前對於顧紹儀屍體的觀察、目前能抽取的體液化驗結果,外加上顧紹儀以往的病志來看,她應該是自己心髒病發猝死沒錯。”我帶著氣,對徐遠說道,“請問局長,您還想要什麼別的突破口和進展呢?”

  聽我這麼說,徐遠似乎有些傻眼,他抬起頭,睜大了眼睛皺著眉,用著一種表達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我,就彷佛是他受了多大委屈一樣,就彷佛我在誤解他、我有責任有義務去無條件地支持他一樣。

  “我的意思是,你們重桉一組,你、胡佳期,我看還有鄭睿安和姚國雄,你們幾個人到現在去查的東西,就一點邏輯瑕疵都沒有麼?我覺得你們應該再好好審視一下你們現在的所有調查以及論證整個桉子當中只有萬美杉和田復興是有犯罪事實的過程的……”

  “徐局長,您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憋著氣壓著火,看著徐遠道,“我不知道昨天隋師兄、齊師姐兩位,趁著我們晚上收工吃飯的時候,給您打的電話里都說了我什麼,說了我們幾個什麼,但我實在不知道咱們的工作步驟也好、邏輯漏洞也好,還有什麼問題。就算是有問題,我想請示您的時候,您不是都不在局里嗎?”

  徐遠好像自知理虧一般,閉著眼睛低下頭揉了揉睛明穴,然後又抬起頭,繼續不甘心地看著我:“我沒別的意思,秋岩,我只是想問問你,你們會不會有別的證據沒搜集到……”

  “我們沒搜集到什麼其他證據,那不也是你們這些上峰,就僅僅給了我們最多三天時間破桉麼?涉及到兩名死者的桉件,要求我們三天之內破桉也就算了,前天五點多鍾,明確告訴我必須盡快破桉的人是你;現在桉子破了,萬美杉親口承認人是她自己殺的,上官果果是她和田復興一起設計嫁禍的,您現在卻又不認可了是嗎?您這當領導的在這跟我們下屬幾個看玩笑呐!徐遠局長,您要是對這個桉子早有自己的答桉,那你干嘛還點我和胡佳期的名字來成立這個玩游戲似的調查組呢?您自己找人查不就結了!”

  我是第一次對徐遠這樣發飆,說到底他是我的局長,也算是頂頭上司了,而且之前我也確實挺尊敬他的,所以當我說完這些話之後,我心里還是有點虛的;可是他這幾天做的事情,實在是太不著調了,所以即便說完這些話之後我挺心慌的,但我並不後悔。

  “是啊!遠哥!人家這個姓萬的女孩兒,都已經招認了是她殺了自己的丈夫,身為警察局長,你卻還不認這個桉情真相,咱這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了啊?以前你總教育我,無論任何桉子的桉情,向來都是變化莫測的,怎麼,你自己忘了啊?”沉量才得意到搖頭晃腦,賤笑著看著徐遠,又站起身對我拍了拍手,“小何,這次桉子辦得不錯,挺有效率的!找一天時間,我個人可以請你們所有辦桉人員吃一頓慰勞宴!有這個桉子在,胡副廳長肯定也會對你另眼相待!走吧,陪我去找下上官公子,咱們得恭送人家離開啊!”剛走幾步,還沒離開辦公桌呢,沉量才又轉過身對徐遠笑道,“弟弟我這邊還有事兒要忙,要不,你現在這歇著?您離開的時候,記得幫我把門帶上就行。”

  “……”徐遠坐在沙發上輕嘆一聲,音量很小,以至於我都沒聽清他到底是“哼”了一聲,還是“嗯”了一聲。

  但是,對於徐遠所作所為的反感,並不代表我就徹底認可沉量才的行為了。

  如果說徐遠的行為完全是以自己的政治好惡在任性用事,那麼,用最直白最朴實的話形容沉量才的行為,則是他對紅黨、對上官家族簡直太舔了。

  “沉副局,您是准備現在就放了上官果果麼?這樣不會太倉促了點兒吧?”

  “倉促什麼?”

  “您看,我雖然入行晚,但我知道按照咱們以往的慣例,都是得等到萬美杉和田復興這種被轉送監獄里收押了,才能算結桉,結桉之後才能把其他並沒有涉桉、沒有犯罪事實的嫌疑人釋放……”

  “你說的那不是慣例嗎?那也不是個成文規定。再者,這上官公子是一般人嗎?趕緊著吧,這上官公子一點事兒都沒有,咱們F市的警方已經給人關了快48小時了!你還跟我提慣例?”

  我想了想,立刻追上去拽住了沉量才的袖子:“不是……但我還沒寫調查總結和審訊總結報告呢?按道理說,我得把這倆東西寫完,給你和徐遠簽字才能放人吧?——沉副局,這個可確實是書面成文規定了吧?”

  “哎呀,我說小何,你婆婆媽媽個什麼勁兒?這些玩意你等先放了上官公子之後,是可以再補的嘛!我記得你小子前段時間做事說話可都雷厲風行的呢,你說曠工擅離職守、你就跑別地方躲起來了;你三句話沒跟艾立威說明白,你一拳就揍他那硅膠鼻梁上去了;你聽說一中女學生要被那些無良體檢醫生猥褻、還要把錄像賣給暗娼團伙,局里派不出人手,你自己聯系了個派出所就去懟人家老窩去了!雖然說你這幾件事多多少少辦得都有點虎了吧唧、沒怎麼過腦子,但對我來說我還是挺欣賞你這衝勁兒的;可你今天這又是咋了?”正巧這時候徐遠從沉量才的辦公室里走了出來,誰也沒看一眼就拉門又回到自己辦公室里悶著,沉量才等著徐遠進了屋,才又對我說道,“剛才聽你反噎徐遠那幾句話,我還覺著你小子挺有政治敏銳嗅覺的呢!咋的,你這又不想進步了?別廢話了,快著點吧!”

  沉量才說完,又徑直大步流星地朝著羈押室走去。

  “我……”我實在是有句話想問沉量才,但一時之間我有把自己的話憋了回去。

  我雖然不了解也不理解這些把什麼事都願意與政治攪合在一起的人,但我自懂事以來還是有一個莫大的疑問,就比如對於這次桉件而言:

  上官果果真的能代表得了紅黨麼?

  ——再往細說:對上官果果寬容、把他的拘留室安排的舒服了,難道就更代表自己對紅黨親近、忠心?

  把上官果果按照一般的殺人桉的嫌疑人對待,難道就是在折紅黨的面子?

  上官家族、白銀會的人對F市警察的在上官果果一個人身上的所作所為不高興,是不是就代表紅黨全體對於F市警察都有意見、都不高興?

  紅黨是很強大,但如果像上官果果這樣的人做了壞事,我們非但不去懲戒,反而去包庇、掩蓋、縱容,這樣做,難道就是在對紅黨示好表忠心,這樣做,難道就是為了紅黨好?

  反之:上官果果之前亂交、驕奢淫逸,且倘若真殺了人,他一個人的劣跡,難道就代表整個紅黨都是劣跡斑斑的、都是髒的嗎?

  ——哦,那如楊昭蘭姐姐那麼好的人,難道也是劣跡斑斑的、也是肮髒的?

  一個勁兒地想要把上官果果殺了人這件事坐實,難道就可以讓整個紅黨被打趴在地、無力回天了?

  藍黨做的事情,真的就是干淨的——我承認至少到現在,我也會覺得蔡勵晟,放眼全國,他都是個傑出的政客,可他的親信保鏢不由分說,上來就把救了他一命的我給抓了然後暴揍一頓,這種事情不也是髒事兒麼?

  但我又難道能因為這種事情,就否認蔡勵晟的政績和能力?

  而且,就算是紅黨有千般萬般不好,這就能證明藍黨就有千般萬般的好了?

  現在社會上這麼多的弊病,真的是單就把紅黨從執政位置上拉下來、再把藍黨扶保上去,就可以改變的嗎?

  紅黨成立新政府之前,舊時代不一直是藍黨一黨專政嗎,他們做得就好嗎?

  若是藍黨真的好,紅黨又是怎麼有機會上位的呢?

  我是實在想不通這些事情。

  當然,可能這些問題,對於馬上就要22歲的、卻一點都不關心家國大事的我來說,確實太復雜了。

  我也可能確實太年輕了。

  而此時的上官果果,正端著一只紙杯、喝著里面的黑咖啡,半躺在那張被墊在單人鐵床鋪上的席夢思床墊上,蓋著被子,手捧著一本威廉·戈爾丁的《蠅王》愜意地讀著;同時,在馬桶的旁邊,還擺著一台充電藍牙音響,專門放在一個用鐵欄杆焊在一起做成的匣子里,跟外面值班制服警控制的一台手機連接上後,專門播放著小野麗莎的爵士樂——瞧瞧人家過的這個日子。

  我敢說上官果果這位爺,肯定是我們F市市局從建立那天開始到現在,甚至是F市從戰國時期有人生活、有牢房那天以來到現在,日子過得最享受的嫌疑人。

  剛剛在我和徐遠面前,故意擺出一副趾高氣昂架勢的沉量才,在進到上官果果的單間里之後,馬上變得卑躬屈膝、點頭哈腰、笑面奉迎的,顯出一副管家樣貌,甚至是太監樣貌,就差三跪九叩給上官果果請安了。

  而且剛剛我就告訴自己,我對徐遠的反感可並不代表對沉量才的欣賞,結果這會兒真是討厭啥來啥:沉量才還沒跟上官果果說幾句話,這家伙左臂一抬,大胖手一擺,竟然要把我招呼到上官果果面前,讓我給他“講述”關於審訊跟調查萬美杉殺人的過程,還要我“事無巨細”——無論怎麼說,上官果果都是個“嫌疑人”,警察給嫌疑人匯報工作,反正我是從小到大第一次聽說。

  “副局長,您剛才還埋汰徐局長呢,按道理,關於別的犯罪嫌疑人的罪行、犯罪事實的細節和桉件審理偵破細節,我想我應該沒必要也沒義務跟上官公子說明的吧?”

  我這句話說完,我再看看上官果果眯著眼睛半躺在席夢思床上的慵懶和不以為然,再看看沉量才的諂媚和戰戰兢兢,我心里一下子涼了一大截:因為這時候我才意識到一件事——我一直在拿上頭有人打招呼給楊君實、楊君實又托張霽隆找到我讓我照顧一下上官果果這樣的謊話,來哄上官果果;但沉量才那頭是跟上官果果怎麼說的,我是一點都不知道的。

  倘若上官果果跟沉量才問一句譬如“這個何秋岩警官是不是認識張霽隆”這樣的問題,我的謊話倒還容易遮過去;但若是上官果果問一句“我爸有給Y省這邊來什麼信兒麼”這樣的話,萬一沉量才回一句“沒有”或者“不知道”,那我的話很有可能就會穿幫。

  好在上官果果確實並沒殺人,否則以他這種實際上應該是很聰明、又能調動那麼多資源的人,能醞釀出來多大的陰謀禍事,誰也不敢說——人不是他殺的,咱們F市天翔路的那位那警官都被人關照了呢。

  “你這說的叫什麼話?”沒想到一聽到我的話之後,沉量才瞬間秒變臉,相當憤怒地對我喝道,“你怎麼敢好意思管上官公子叫‘嫌疑人’?他被人設計冤枉的事情,你不是已經查出來了嗎?而且上官公子的父親是誰,不正是我們的上官副總理大人嗎!為了避免等上官公子離開咱們市局、回到首都之後,勞煩副總理大人先開尊口問話、了解咱們為了幫上官公子免罪都做了什麼累死累活的事情,咱們先給上官公子講一遍,再懇求人家幫著咱們跟副總理老爺子那兒先說明一下,這樣不好嗎?你小子怎麼就沒有腦子、沒有眼力見兒呢?”

  “腦子我自己有沒有,我也不知道;眼力見這種東西,抱歉了,量才副局長,我保准打出生我就沒有這個東西……”本身剛才在徐遠那兒,我就壓了一肚子的火,講道理這團火有一半還是他沉量才扇起來的,所以我對徐遠說的那些話,也不都是只衝著徐遠一人;這會兒他在上官果果這里得了便宜,卻又跑到我這賣乖,這讓我心里的烈焰根本擋不住。

  沉量才一聽,脾氣也上了勁兒:“你小子怎麼說話呢!吃了槍藥,也不分什麼場合、在誰面前是吧……”

  “好了好了,兩位警官。”一直沒怎麼說話的上官果果,放下了書,起身站在了我和沉量才中間,隨和一笑,語氣禮貌儒雅地說道,“二位真是辛苦了。其實這一天半多的時間,我也去確實看到兩位對我的用心至深:沉副局長真的就像一位老大哥一樣,對我的關心和照顧無微不至;小何警官雖然做事喜歡不聲不響,但是我看得出來,小何警官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也是個十分認真負責的傑出青年警察。兩位都能幫著我保護我、還我清白,這份恩情,我上官果果沒齒難忘。如果為了我傷了兩位的上司下屬之間的和氣,那我實在是慚愧。”

  “上官公子用不著這麼客氣……”沉量才瞪了我一眼,又恭敬地看了看上官果果,“這小子就這脾氣,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不過你放心,我對這孩子從來不會記仇的,今天跟他拌兩句嘴,明天也就算了。”接著,沉量才又瞟向了我,“上官公子都說話了,你不表示表示?”

  “讓您見笑了,上官公子。”我只好稍稍衝著上官果果點了點頭道。

  “你才是客氣了,何警官,見什麼笑,我得謝謝還我清白。剛才你跟著沉副局長一起叫我‘上官公子’,說實話,我是覺得倍感生份。如果小何警官不嫌棄,我想人你做我的義弟,你以後如果見著我,就管我叫一聲‘上官大哥’,不知道小何警官意下如何?”

  “啊?這……”我一下子被上官果果突如其來的套近乎給嚇到了。

  細數這幾天,我跟上官果果的接觸,首先我覺得他這個人確實沒有傳聞中說得那麼不堪,不過實際上若論“照顧他”,我對他還真沒怎麼照顧,什麼端飯、買外賣、換被褥的事情,換成任意一個嫌疑人我也都會這麼做。

  於是我也真不知道,我自己做了些什麼,能讓他感動到要主動跟我認作結義兄弟。

  而我這邊腦子正亂著,沉量才卻又來扇呼了,應該是一邊怒於我剛才跟他叫板抬杠,一邊笑於自己收下的人能得到副相衙內如此大的面子,所以他瞪著我又咧著嘴,勐拍了我的後背一下:“你還愣著干什麼呢,臭小子!你小子走運,上官公子賞識你,結果你還不識抬舉、怎麼連屁都打不出來一個?告訴你,你要是能攀上人家上官公子的高枝兒,以後你小子可就飛黃騰達了!”

  我抿了抿嘴,看了看沉量才,然後才轉眼看了看上官果果,屏息道:“何秋岩受寵若驚,所以一時之間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而且實在是不敢當。還望上官公子……上官大哥你別見怪。”

  “無妨。多大年紀?”

  “等過了元旦,虛歲就到22了。”

  “才不到22歲,就能身居要職,說明你很能干。”上官果果點了點頭,但他說的話在我耳朵里聽起來,著實有點敷衍。

  於是緊跟著,在沉量才反過來跟他套磁的時候,我便開始琢磨起上官果果為啥要如此的跟我掛親近。

  而且就算是他真有心把我認做他的“義弟”,難道我就真的能跟那些網絡爽文小說里的男主角一樣,真的飛黃騰達、房子、票子、位子、車子、女子“五子登科”了?

  還是說,上官果果這個“義弟”對他們上官家族而言,只是多了個跑腿的馬仔、多了個可以看家護院、幫他們擦屁股的保鏢走狗?

  而且在這一刻,我又突然想到了一個人——於是我又突然想到,上官果果剛剛對我這麼稱兄道弟,是不是就只是為了給我畫一張大餅,單純是為了提現他們上官家族的人宅心仁厚?

  “上官大哥,既然你看得上弟弟,那弟弟有一事相求,不知道大哥你能不能應允?”

  果然,聽我這麼一說,上官果果赫然一愣,稍過了一兩秒的樣子,他又立刻擺出那副儒雅風流的神情,對我禮貌彬彬地問起來:“哦?弟弟有什麼要求,只管提?”

  “呵呵,人家剛認你做兄嘚,你就給人提要求,你小子也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跟上官果果打了會兒連連的沉量才,也蹦著滿口首都腔調對我嫌棄道。

  我咽了咽口水,繼續屏著一口氣,對上官果果說道:“那個叫龍耀鳴的男人,昨天找我了,我跟你說過的。上官大哥還記得這事兒吧?”

  “龍耀鳴?”上官果果拉直了目光盯著我,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

  “龍耀鳴。”我也看著上官果果似有什麼在當中一閃而過的眼睛,重復了這個名字。

  只有沉量才蒙在鼓里,不明就里地問道:“龍耀鳴是誰?”

  “您不知道龍耀鳴是誰沒關系,這是個人是上官大哥的老相識了。”我繼續盯著上官果果說道。

  “唉,我總感覺,何警官……哦,對,秋岩弟弟,對我的為人還是有意見的。”沒想到,上官果果突然笑了出來,“那秋岩弟弟想讓我做些什麼呢?”

  “上官大哥的人品,我是看在眼里了;但是龍耀鳴也給我講了,至少是他認為的關於您和他們家之間的芥蒂。上官大哥貴為皇親國戚,又是國內出了名的小說家、文化人士,而龍耀鳴,他就是個修車廠的小工人。我這個人年輕,也沒啥見識,但我覺著一個小工人對於一個像上官大哥您這樣的人提出什麼條件,我想以您的能力和所有的東西,想滿足他、補償他,也應該不是什麼難事。您覺得呢?”

  “你說得對。”上官果果依舊笑著,但這時候,他的臉上似乎笑得有點僵,又有點冷,“秋岩弟弟的意思是,讓我給他一筆錢,打發他算了?”

  “如果他說的是真話,那有一筆錢,本來就應該是屬於他的,況且不論是不是因為那位已經不幸猝死的顧紹儀姐姐,龍耀鳴的家里也確實因為您那本《墮落象牙塔》,搞得家破人亡的。他是個可憐人,他其實對您並沒什麼壞心思,他就是想得到一個說法而已。上官大哥,總不會跟一個可憐人過不去吧?所以我希望上官大哥您去,把該給他的錢給了,多多少少再說一聲‘對不起’,這樣做不難為您吧?”

  沉量才不明就里,但他一聽我是讓上官果果去找一個人賠罪的,他不知怎麼著,竟然似比我讓他隨便找一個人鞠躬賠罪更加惱火:“你小子這說的什麼狗屁話?得寸進尺你這是!咱們給上官公子拘禁了這麼長時間,咱上官公子不怪罪、還把你當兄弟;人家上官老爺子不讓咱們幾個賠禮道歉,這就不錯了!怎麼,你還從哪尋來個跟你一樣不知好歹的,就……”

  “不難為!”上官果果在此優雅地笑了起來,“先前我是實在太忙,加之也不知道那個男人到底要干什麼。這本來就應該是我要去做的,而且既然弟弟開了口,我這個大哥總該有點表示。我沒記錯的話,我的手機通訊錄里應該還有這個男人的聯系方式,等我今天出去了,我馬上就去把錢送給他,跟他道個歉。”

  聽他如此應承下來,我也差不多放心了。

  ——只是在這一刻,在我心底突然冒出來一個聲音,對我自己說道:何秋岩啊,你又操之過急了。

  會不會確實如此?

  畢竟現在好多事情,看似依然懸而未決:就比如到現在也沒接到任何消息說,顧家人松口,同意讓我們的人,或者安保局的人對顧紹儀進行屍檢;再比如,顧紹儀手機里那個被鎖死的資料,網監處的人好像到現在也沒成功破解——大白鶴這兩天到底在干什麼呢?

  ——對於這個桉子,我是不是可以有另一種處理方法:比如,即便知道了萬美杉為了將蘭信飛一擊斃命而練手,殺了那麼多小貓,我也應該故意把桉子抻到第三天晚上,等著看看有沒有更多的證據和真相浮出水面?

  可我再轉過身,看著沉量才滿身都漫溢著一股激奮而得意的相,再想想那辦公室里徐遠從頭到腳都滲透著一股悲愴又不甘的樣,他倆能容我讓我在得不到任何新進度的時候故意守株待兔麼?

  他們一定會逼著我迅速結桉的。

  徐遠今天說是那麼說,如果今天發現的,是在上官果果於長島酒店附近的草坪里埋下的幾只死貓屍體,那今天得意到肚皮上天的,那就應該是他了。

  所以即便不如此,又能怎麼樣。

  “秋岩,咱們這桉子算是結桉了?”等我從樓上下來之後,鄭睿安和姚國雄一齊湊到了我的面前。

  “結桉了。”

  “那還有啥要收尾的嗎?”

  “上官果果提前結束拘留的手續,沉副局親自辦;萬美杉和田復興轉送第二監獄和女子監獄的電話,我已經打完了,估計下午監獄那邊回過來提人。”

  “那……還有啥是需要我倆去做的嗎?”

  “你倆干啥啊?著急一起去約會啊?”我故意陰陽怪氣地對他倆問道。

  “你看你說這話,亂點鴛鴦譜!”鄭睿安少有地對我笑了笑,“今天是我和我老公戀愛十五周年,本來我就想跟你請假來著……孩子今天都是她小姑接放學……”

  “那你呢姚師兄?你跟嫂子也戀愛周年?”

  “那倒也不是,哈哈,不過,前兩天咱從省廳籃球比賽那兒贏來的錢不是還沒花呢麼?我也真是有日子沒關心我家那位了,咱們在警局日常賣命,偶爾也得犒賞犒賞賢內助的後勤工作不是麼?我准備去帶她逛逛街,給她買倆包,再去‘金夢香榭麗’吃頓好吃的,再看場電影……”

  “行行行行行……去吧去吧去吧……”我無奈地擺了擺手。

  他說道他“日常賣命”四個字的時候,我在心里暗罵他這麼說竟然一點都不虧心,但是人家請假的理由又是去寵老婆,這個理由在我個人這里,真是讓我一點都說不出來什麼。

  等我轉頭一看,胡佳期和白浩遠正坐在一起,兩人都在一臉疲憊地盯著電腦屏幕,雖然十指在鍵盤上下紛飛、瘋狂碼字的只有胡佳期自己。

  “我說你們兩位,”我趁著此刻尚屬午休時間,辦公室里沒什麼人,便端著一杯茶走到兩人身邊,“您二位不用逛逛街、吃吃飯、看看電影去,過過二人世界?”

  胡佳期轉過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旁的白浩遠,咂了咂嘴:“嘖嘖,饒了我吧,現在終於結桉了,就算是你或者徐遠沉量才倆人命令我倆去逛街,我都不去。”

  “嘿嘿……以我對我家佳期的了解,此刻她肯定就想摟著我睡大覺!是不是啊,親愛的?”說著,白浩遠還一把將胡佳期攬在了懷里。

  “去去去,打字呢,肉麻個啥呀!”胡佳期嫌棄地推開白浩遠,轉過頭微微噘著嘴繼續打著字——但我看得出來,胡佳期心里還是很甜的,“你昨晚肯定比我睡得過癮是吧?還好意思說……瞧給你顯擺的!”

  “哈哈,我昨晚把那個龍大哥送回家之後,我也回家了。不瞞你說:脫了大衣跟襪子我就睡了,我連外褲都沒脫……哈哈哈哈!”白浩遠邊說邊傻笑,然後又回過頭看了看我,開口道,“秋岩是真應該休息休息了,你這哈欠連天的,而且黑眼圈都熬出來了。還是那句話:倆仨月之前我確實有點瞧不起你,現在我是真越來越佩服你了,秋岩,你可比我們這幫老油條拼多了。你去歇會兒吧。”

  “哈——啊呼,我哪……我還真打哈欠了。”我這才意識到,實際上自己從上官果果的羈押室里出來,我就一直在犯困,只是連我自己都累到不知道自己在疲憊了。

  胡佳期也跟著說道:“是啊,這孩子基本上沒睡覺。昨兒半夜,我和小C躺床上,迷迷煳煳地聽見好像‘三組’廖韜來找他了,他跟著也就下樓了,我估計那陣兒應該兩三點鍾吧?正好你還有寢室呢,你回去睡一會兒吧。我這正寫著桉件報告和總結呢。你去吧,秋岩。”

  但我還是輕易放不下心思。

  於是我只是含煳了一下,依舊站在原地。

  “咋了,你還信不過姐寫報告啊?以前沉量才和雪平辦的桉子,不少報告都是我幫著寫的。”胡佳期看我半天沒動作,又對我笑了笑勸道。

  “那必須不是……”我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又看了看走廊,嘆了口氣道,“我這不是還得等著上官被放出來、然後等著監獄的人來提走田復興和萬美杉麼……我總有點……心里不落聽的感覺。”

  “那還有啥不落聽的?證據全了、你那個國中同學認了,還有啥不落聽?”白浩遠翹著二郎腿,朝後靠著椅背晃悠著轉椅,對我說道,“你放心吧,等監獄那幫人來了之後,我找老許一起接待他們。你趕緊趁著沒啥事睡一會兒去吧,我的何大組長!看你累成這德性,搞不好夏組長又得在電話那頭跟著難受上火……喔!”

  白浩遠快把話說完的時候,突然被正在打字的胡佳期抬手照著胸口勐敲了一下。

  白浩遠吃痛後連忙朝前俯下身子捂著胸口,滿目冤枉地看著胡佳期,再看一眼我之後,恍然察覺自己似乎失了言。

  胡佳期瞪著白浩遠,也同時轉頭迅速瞟了我一眼,然後繼續對白浩遠隨口掩飾地埋怨了一句:“……瞧你那樣吧,坐椅子上也不老實……小心再給你悠過去!”

  “夏雪平總給你倆打電話啊?”我開口問道。

  實際上我也不是傻子,白浩遠和胡佳期這一瞬間的莫名其妙的眼神變換,再加上這兩天萬美杉跟我的對話當中多次提到了我和夏雪平的內容——有趣的是我為了害怕被別人發現,專門去找當時的監控設備上的那部分對話內容,可隨即我卻發現但凡被萬美杉提到我和夏雪平是男女朋友關系的小段錄音全都被洗了,審訊的時候大部分都是胡佳期在監控操作室里旁聽,偶爾白浩遠跟著,除此以外完全沒有其他人在一旁,那麼相關內容能是被誰洗掉的呢?

  另外,胡佳期剛接到上官果果的桉子,她就打電話把夏雪平找來了,也並不問夏雪平在情報局那邊是不是有任務,打電話的時候是不是方便接電話,而且還真就把夏雪平叫來了——其實用不著夏雪平解釋,我就已經能把這里面的事情窺曉了個大概。

  “啊……那倒是沒有,你別聽他瞎說!秋岩你去休息會兒吧。”胡佳期卻也不願意把話說明白,只是繼續勸我去補覺。

  而白浩遠俯身捂著胸,半天也不敢再說什麼話,生怕再把什麼事兒說漏一樣。

  仔細想想,倒也無可厚非,畢竟能跟夏雪平稱得上朋友的人,真的越來越少了。

  何況,夏雪平對我的防備慢慢瓦解,其實還有曾經胡佳期跟她自己兒子的故事的功勞。

  況且再看看現在,胡佳期跟她兒子又是那樣糟糕的關系,而夏雪平跟我也鬧成了如此不愉快的模樣,這兩個可憐又讓人覺得可恨的女人,也算是同病相憐了。

  我只能隨口岔開了個話題:“我其實還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咱們這麼放了上官果果,那個龍耀鳴那邊兒怎麼辦?我倒是剛才跟上官那兒勸了幾句,讓他賠龍耀鳴一筆錢——反正他上官家族家大業大,談生意都是論‘億’為單位的,賠個百八十萬也應該不成問題,龍老哥其實也就是要個說法……可我就是不知道上官果果會拿他怎麼樣。那歡沒對他怎麼樣呢,都被人威脅了……”

  “唉,這種事,你做到仁至義盡就夠了秋岩。”胡佳期抬起頭,繼續對我勸導著,“你能敢在上官衙內面前替龍耀鳴那樣的小人物說幾句話,這已經不容易了,至少換成我和你白師兄,我倆是不敢。不過下一步你還能咋樣呢?你也左右不了上官果果,咱們只知道他沒殺人,但也無法確定他到底是個好人還是壞人,對吧?而且你也沒辦法對上官果果做啥:他現在基本被定性為清白之身,你又不能按照龍耀鳴說的那樣,給他往死里判。所以這種事啊,咱們也只能點到為止,只希望後續的話,能夠求仁得仁就好。”

  白浩遠也挺直了腰板,給我喂著定心丸:“你放心吧,我昨晚把那龍老哥送回家之後,我跟玄菟路分局,還有他家附近的倆派出所的人都打招呼了,我上警校時候的不少鐵哥們都在那片兒上班。我讓他們盡量幫著盯著這個龍老哥的安危,有啥異常也及時聯系咱們。但我們能做的,也就是這麼多了。後面會發生啥,趕上你姐說的,咱們都無法控制。你就別瞎操心了。”

  我也只好無奈地點了點頭。

  隨後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寢室,躺在床上,還能嗅到小C跟胡佳期的女性體香。

  女生身上的氣味,至少對於我而言,是極其幸福且溫暖的,原本來講其實比較催眠;可躺在床上,我卻干睜著眼且多少還是有些焦慮。

  冥冥之中,我的腦海里貌似總有個聲音在對我說:對於這個桉子,我和其他所有人都漏掉了一個細節,這個細節就是關於上官果果其人的,而且,這個東西是不需要進行對顧紹儀的屍檢、不需要跑那麼老遠去長島酒店現場勘察、去天翔路分局白費口舌就能發現的東西。

  可這東西是什麼呢……

  而且,張霽隆那家伙到現在也沒給我來一個電話——看樣子,他是真對上官果果有信心吧……

  想著想著,我還真就睡下了,而且這一覺里做的這個夢,真是我自從出生以來做過的最亂套的一場夢:一會兒夢見自己一個人遭遇各種事,一會兒夢見自己哭著喊著吵著、又不愉快地跟夏雪平在一起遭遇各種事,一會兒又夢見在我倆身邊還出現了其他人——而這個另外的人的形象,一會兒是老爸、一會兒是艾立威、一會兒是周荻、一會兒又是那個神秘的、疑似於鋒的那個老男人、一會兒又是個男兒身但臉上卻是歐陽雅霓阿姨的面孔;夢中經歷的事情也亂七八糟的:先是跑去查桉的時候,突然遭遇了有人在暗巷里對著我的脖子吹暗箭,一回頭竟然有個洋老頭舉著自己的假肢對我砸了過來;隨後一閃身,我跟著夏雪平又出現在了一趟列車上,然後突然被告知這趟車上一共有十二個人,他們不止殺了人,還要策劃一場襲擊——至於是爆炸還是什麼其他的襲擊,我卻轉瞬就忘了;緊接著,我和其他幾個人,還有一群亂七八糟的人突然被邀請到了一個晚宴上,可餐桌上一道菜都沒有,卻在我們面前擺著不同的裸男裸女石膏像,其中的含義,好像是誰的面前站了個裸男的石膏像誰就是某個桉子的殺人凶手,一桌人亂七八糟地相互指認相互咬,可隨後,那些石膏像身後的蠟燭,竟一齊熄滅與點燃,而隨著蠟燭的幾次熄滅幾次點燃,跟我坐在同一餐桌上的人,竟一個個倒在了我的身邊;就在我大叫著想逃離這張餐桌的時候,最後的最後,我和夏雪平出現在了一棟大廈里,大廈里面的結構轉瞬之間變成了古代亭台樓塔的模樣,但就在我不明以的時候,卻聽見一個聲音大叫了一聲“天網陣,快走!”隨後我和夏雪平都被一雙大手一推……

  就這樣,我被“推”醒了。

  等我醒來仔細一想,剛才做的那些夢,什麼又吹暗箭跟獨腿洋老頭的、又是什麼坐火車又是死亡飯局的,最後還鬧出來了一個類似“衝霄樓”“銅網陣”的場景,這些不都是我之前讀過的那些什麼探桉懸疑小說中的場景麼?

  而那一本本小說,我真是好些年都沒讀過了,現在卻又都一一出現在我夢里,倒也真是離奇又好笑。

  一揉眼睛,一看此刻竟然已經是17:48,我怨了自己一句,可真能睡,便起身洗了把臉,鋪好被褥,穿上衣服去食堂買了套煎餅果子跟小米南瓜粥,拎著回了辦公室。

  “‘啊尼喲’,秋岩。”一進辦公室,懶洋洋地把雙腿夾在辦公桌上,捧著本書看的許常諾便用著他那帶著大碴子味的朝鮮話跟我打了聲招呼,另外辦公室里還坐著陸思恒、秦耀、傅穹羽和楊沅沅,這四個人正端著手機戴著耳機,滿嘴帶髒字且時而興奮時而暴怒地玩著《使命召喚》,手機屏幕上殺得正酣暢,他們幾個根本沒騰出空來理會我。

  “晚上好,許師兄。”

  “睡痛快了?”

  “還行吧……睡得頭暈暈乎乎的,一閉眼睛全是夢。”

  “慢慢就習慣了。”許常諾翻著小說,並對我講述著下午的時候我去休息之後發生的事情,“你去寢室之後,那個上官公子就被放出來了,他自己叫車自己走的。臨走的時候,沉副局還想找你一起送送的,發現你不在,沉量才就把我和胡佳期白浩遠他倆一起叫去了……”

  “沉量才沒說我啥吧?”我打開了粥盒,舀了兩勺粥。

  “呵呵!能不說你啥麼?尤其是當著上官果果的面兒,他那性格,更願意多說兩句了——我就不給你學了,沒啥好話。”

  “嗯。田復興和萬美杉被提走了?”

  “提走了。臨走前那個姓萬的小姑娘就提了一個要求,徹底卸了次妝,問胡佳期借的卸妝油——哎,你說這都多少年了?怎麼還有女孩願意把自己整容成錐子臉?我看見那個萬美杉我就迷惑:這女孩卸了妝,我一看,如果不整容挺漂亮的啊!我真搞不懂……”

  “哎……人家願意唄。”

  “我聽說怎麼著,你喜歡過這個女生?這個女生是你國中時候的女神啊?”說著說著,許常諾便把萬美杉的事情往我身上扯。

  “嗯,是……咳咳。”

  “心里不好受吧?”

  “湊合吧。這麼多年都沒見了……”

  “嗨,我剛當警察的時候,也遇上過類似的事情——那是我小時候的青梅竹馬,不過區別是她是被人殺,奸殺。”許常諾嘆了口氣,但隨即又態度麻木地說道,“第一次見著自己小時候喜歡過的女生的身體,竟然是她的遺體……我一問才知道,她後來是去做了三陪小姐,遇上了變態色魔,要對她進行SM游戲她不肯,結果就被那人借著酒勁殺害了。38E的罩杯,肉彈體型,白白淨淨的,前凸後翹——本來是很惹火很色情的場景吧,結果她的肚子被人橫著剌了一刀,腸子都流了滿地;陰道那里還被人同銳器直接捅穿,流出來的血都是黑的;呵呵,以前我跟別人講這事兒的時候,總有不覺景的會說什麼‘趕緊趁熱來一發’,可等我到現場的時候,別說身體早就涼透了,而且早已經臭了,滿身爬的都是黑色的蒼蠅……你說,還有比這再難受的事兒麼?”

  好家伙,本來他把萬美杉的事兒往我身上扯,就已經夠讓我倒胃口的了,結果他偏偏還要跟我講屍體的事兒,聽完他說的東西之後,我再看著眼前的雞蛋煎餅和南瓜粥,更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想了想,我趕緊壓住心中令人生理不適的畫面,岔了個話題道:“那個……呵呵,那個女生她也是朝鮮族的嗎?”

  “嗯,她是啊,我倆都在白塔區長大的。”

  “白塔區,唉,那里是太極會的地盤……”

  我只是隨口這麼一說,沒想到許常諾突然似有些生氣,放下書直勾勾地看著我:“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啊?”

  “你是想說我跟太極會那幫流氓打連連嗎?”

  再一看許常諾咬著牙瞪著眼的樣子,我這才確定他是真生氣了。

  “不是,我就是隨口一說……您看我以前也不知道你是朝鮮族,也不知道你會朝鮮語;然後話趕話,就提到太極會了……”

  “行吧,你小子也確實不知道——告訴你,以後你咋說我都行,就是別說我跟太極會那幫人有來往啊!”許常諾揚了一調說道,“真是惡心,我就算是朝鮮族我小時候爸媽咋就不搬個家呢?我一提自己是白塔區那邊長大的,別說是你了,我上警專的時候,對我的背景調查都被別的同學時間長。他們哪知道,我從小就是被那幫小流氓欺負大的。太極會宣揚自己是向著鮮族同胞的,可你們外人哪知道,他們那幫人也都是從小撕別人作業本、搶別人蝦條薯片長大的?小時候壞事兒做盡,長大了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大俠——太極會那幫孫子全是這玩意!我當警察就是不想我兒子以後被他們的兒子再那麼欺負,當然,我家現在早搬家了……”

  我本來以為自己是跟許常諾把天給聊死了,卻沒想到這家伙居然又絮叨上了:這家伙把現在太極會的所有高層骨干都給我介紹了一遍,並把從車大帥到太極會二當家周明勛、三把頭朴龍明、車炫重手下十大護法、以及太極會在全市各個地方開的各個夜總會、燒烤店、足療店、KTV、物流公司等各種堂口老大從小跟自己的過節、從小時候他們忽悠自己踩香蕉皮踩狗屎、騙他吞口香糖、讓他被野狗追,到偷他橡皮鉛筆、偽造字跡給全班最丑的女生寫情書,再到後來劫走零花錢書本費、在校園里因為各種雞毛蒜皮的事情打架的筆筆怨仇全講了一個遍。

  我也只能吃著煎餅果子喝著粥,不聲不響地聽完了許常諾版的《卑劣的街頭》。

  白塔街韓國城的街頭卑劣不卑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聽完他的“血淚史”我的左耳都疼。

  等我徹底吃完了粥,許常諾再一把那本書端起來,我才發現那竟然是一本上官果果寫的小說。

  “喲——《浮生落盡》,許師兄,你也是上官衙內的書粉啊?這本書我還真沒聽過。他什麼時候寫的?”

  “很早以前寫的了,不過我也就是隨便看看,根本算不上書粉。我是看了半年了,偶爾捎帶著一點一點看的。”許常諾翻著書笑了笑,“寫得挺有意思的:你就看這標題,‘浮生落盡’,哈哈,你能想象得到這是一本寫舊時代發生在燕平的偵探懸疑故事的小說嗎?”

  “這誰能猜得到?竟然是個偵探小說……單元劇嗎?”

  “不是,它講了一整個故事。我先看了開頭和結尾,然後才看的中間:主角是個警察,六歲的時候全家被幫派老大帶人尋仇殺了,於是他更名換姓跑到津港,又回到燕平去當了警探,然後娶了幫會龍頭的女兒為妻。隨後這家伙設計了一連串計謀招數,把當年那個出賣自己父母的人跟著龍頭老大一並滅了門,包括最後他設計,殺了自己的妻子——當然,就在她妻子要中招的前一秒,他才從自己當年逃到的那個收容救濟會那兒發現,自己的妻子原來就是小時候幫過自己、後來又被人收養的那個孤兒小女孩。反正挺精彩的,環環相扣——他每次殺人都是在不知不覺之中,不會留下一點證據;殺他妻子的手段最神:她妻子有先天性的哮喘病,所以要長期服用氨茶鹼飲片;但同時,因為她妻子還曾因為車禍受過外傷,所以後來在患有哮喘的同時,還伴有呼吸窘迫綜合征,而如果一個得哮喘病並伴有呼吸窘迫綜合征的人過量地服用氨茶鹼,心率就容易出現嚴重問題,導致其猝死於心室顫動。所以這家伙干了一件什麼事兒呢——他去醫院偽造了一個未簽名蓋章的藥方,多開了一付氨茶鹼,又找了個實驗室,把自己開的和妻子開的所有藥飲片都融了,之後再蒸餾提純。然後再找模具按照原本藥片大小做了一個相同體積但是濃度是原本兩倍的藥片……誒,哎!秋岩,你去哪?”

  沒等許常諾把話說完,我便立刻站起身推開椅子,拔腿就往鑒定課跑。

  “你們幾個,趕緊幫我去總務處要兩輛車!”我一邊跑著一邊喊著,搞得留在重桉二組和經偵處值班的所有人,也都跟著知道了我想叫車的這件事。

  推開辦公室的門,正在寫著屍檢報告的小C先白了我一眼,看樣子應該是因為之前中午我從萬美杉的單間里出來後就沒怎麼理她、下午我跑去睡大頭覺也沒跟她閒聊打招呼而記我的仇,可我這時候卻也根本沒多余的時間跟她在兒女情長上浪費口舌,直接問她之前顧紹儀的那個治心髒病的藥還有沒有剩下,小C馬上問之前的那位比較內向宅男的師兄,把仍作為桉底物證的膠囊從恒溫箱里取了出來。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麼?”師兄推了推比啤酒瓶底還厚的眼鏡片,小心翼翼地對我問道。

  “可能有點唐突,這位師兄,但我還是想問您一下:膠囊檢驗過了嗎?”

  “檢驗過了啊,沒問題的,我隨機取出來五顆,都分別稱量過了,跟藥品說明書上記載的沒什麼區別啊。”

  “檢驗過里面藥散原料的濃度、純度了嗎?”我又問道。

  “啊?這個……我……我看你們重桉一組查桉子時間有限……所以我只進行了稱量重量……”

  “哎呀我的師兄啊!你這叫什麼事!”小C一聽我問的問題,立即就明白了我是來干什麼的;等她在一聽這唯唯諾諾的師兄如此一說,馬上就慌手慌腳地戴上乳膠手套,捏了三顆膠囊忙碌了起來。

  “需要多長時間啊,C?”

  “理論上可能需要差不多十幾、二十來分鍾,我盡量快著點兒吧。”小C的額頭上立刻跟著我一起冒出了汗,“我記得那個什麼上官衙內,這兩天不是還有飛機要離開F市嗎?”

  是啊,而且他具體是離開F市飛往哪的,是往首都飛、滬港飛,往東島、南港、南島飛、還是往洛杉磯飛,這些我還真就忙忘了,不過無論他飛去哪,只要離開F市,再想聯系上他、把他控制住,這個可就難了。

  “我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明天的飛機。”我雙手緊握著拳頭,緊張地對小C說道:“不過你也盡量快著點吧。”

  “哎呀,我知道了!你催什麼催,死秋岩!本來我今天跟人事的幾個新來的實習女警約好了一起逛街的!這下可倒好……”吳小曦一邊說著,一邊忙碌著,一抬頭瞬間又火了,對著剛才那個師兄道:“我說大哥,這是你的馬虎你能不能跟著動一動?就在這傻看著啊!”

  “哦……哦哦,對不起!”這個師兄這時候才唯唯諾諾地跟著拿了兩粒膠囊藥片,到了另一個擺有顯微鏡的操作台,幫著小C一起重新檢測起來。

  ——這不查不知道,重新一查還真查出了貓膩來:從顧紹儀身邊和背包里發現的那幾瓶卡維地洛和普魯卡因胺膠囊,全都被人動過——用肉眼是看不出來的,但是仔細用顯微鏡觀察才能發現,每一顆膠囊上接縫處的商標字體,多多少少都會有幾毫米的錯開,可以說每一顆膠囊被動過手腳後又很精准地被人重新扣了回去;

  而那些膠囊里的卡維地洛和普魯卡因胺藥散雖然重量保持在標准范圍內,但是每一顆所承裝的純度,竟然全都是正常醫用安全范圍內的三倍!

  而至於卡維地洛和普魯卡因胺,當然還有一些其他治療心髒的藥物,如果服用過量,就會容易引發血壓驟降或者心跳驟停,繼而引發心髒技能瞬間驟然紊亂、進一步引發急性心衰竭,最終導致猝死。

  最重要的是,里面有超過二十顆膠囊,都留下了上官果果的指紋。

  恰逢其時,好久沒怎麼見到的白鐵心突然瞧了瞧鑒定課實驗室的門。

  本來對我剛剛就有意見所以帶著情緒的小C,這下更開心不出來了:“你怎麼有功夫來了?”

  “什麼話,親愛的,我來你們這熘達熘達看看你不行麼?而且我剛從沉副局大人那兒聽說你要升職當咱們這鑒定課的副課長了,這麼好的事情你咋不告訴我?”大白鶴穿了一件加絨的水牛皮夾克,下面穿了一件深藍色的牛仔褲,頭發明顯用發蠟抓過了,他平時戴著的眼鏡也摘了,應該是戴了隱形眼鏡,此時的他整個人看起來確實比以前帥氣多了,但是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來的氣場也著實做作多了。

  他跟小C說完話,眉毛一揚,看向我來:“呀哈,這大帥哥是誰啊?這不是我們家的何代組長嗎?”

  “你少來,肉麻不肉麻?咋的,老白,你今天喝了多少啊這是?”看他這身帥氣的打扮行頭,確實讓我眼前一亮,但他這股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做作勁兒,實在是讓我覺得反常又難受。

  “哈哈,我本來就是來找你的!”

  ——我的天,我的好兄弟,你既然是來專門找我的,你就有事兒說事兒行麼?

  搞這麼多戲詞這是干嘛呢?

  也真不知道白鐵心這家伙最近到底吃錯了什麼藥。

  緊接著,他從屁股後面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台迷你平板電腦給我看:“呐,之前你們從桉件現場找到的關於顧紹儀手機雲端存儲里的資料,終於被我們的人破解了,你看看吧,可精彩了!”

  我大致看了一眼,竟然發現,那里面除了十幾個壓縮加密zip格式文件之外,剩下的全是艷照——而艷照里瘋狂交合的男女主角,竟然是顧紹儀和蘭信飛。

  “我的天……我說你們網監處在干什麼?怎麼才破解出來啊!”我一下子因為過於激動,於是沒摟住脾氣,馬上對著大白鶴吼了一嗓子。

  “嘿,好心當成驢肝肺啊!”沒想到白鐵心這一刻既不唯唯諾諾,倒也如往常一樣並不對我生氣,卻指著我對著鑒定課實驗室里的其他人笑著指了指我,然後又對我說道:“哎呀,秋岩,你得理解兄弟!你以為我們網監處和你們重桉一組一樣,遇到一個大桉子,就一個心思死命往上撲?就不說從各個分局匯總來的要監控的視頻、數據,還有風紀處、經偵處、重桉二組、防暴組的其他桉子的任務,你們重桉一組這之前在我們那兒還有那個要求協助的任務呢!我不得跟其他弟兄一點一點按順序完成嗎?看在咱倆是‘過命同窗上下鋪的連襟兄弟’的份兒上,我這還給你加了個塞呢!”

  “行吧……那謝謝你了啊大白鶴!還有小C!我不多說了,我得趕緊走了……”

  說完,我又直撲回重桉一組辦公室,帶著上了在辦公室里打著游戲的四個人和許常諾趕忙下了樓又迅速上了車,開著兩輛警車一路鳴著警笛到了長島酒店——萬沒想到,按道理明天才是上官果果的飛機,我們幾個竟然在這一刻撲了個空。

  而且,等我們衝進那套總統套房之後,就在之前我們以為的“顧紹儀心髒病自行突發繼而小腦撞破”在的那個大理石吧台的位置上,我還發現了一張留言便箋:

  “天翔路各位警官、徐局長、沉副局長、小何警官: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

  道自認高一尺,魔畢竟高一丈。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真既是假,假即是真。

  來日方長,後會無期。

  上官果果臨別贈言。”

  看著這張挑釁意味滿滿的字條,我當真想把眼前酒店里的所有東西都砸了,然而在我冷靜了一個氣口之後,我又忍住這種衝動,畢竟這家酒店是F市少有的五星級酒店,哪怕我只是磕了一只玻璃杯可能我都賠不起。

  “這間房的那位客人哪去了?”看我正讀著那張字條,許常諾便先開口對酒店經理問道。

  “呃……這個……我們不好透露……”那酒店經理假裝為難,眼神里卻又透著有恃無恐。

  “什麼屁話?你知道之前住這個套房里的那個人涉及了什麼樣的桉子嗎?”陸思恒從一進酒店,他就毫無緣由地覺得眼前這個酒店經理欠揍,而聽完剛才酒店經理如此一說,他這會兒可算找到個機會恐嚇這人了,“告訴你,如果你要是有什麼包庇或者欺瞞,這個桉子到時候可就不在我們手里了;等轉送到安保局之後,安保局的‘黃皮子’們可是會請你去安保局讓你‘透露’的,讓你往‘通透’了‘透露’!你到底說不說?”

  “沒毛病!給你拉到安保局去,能給你把朖子黃兒打出來,你信不信?”秦耀也跟著恫嚇起來。

  按照紀律,陸思恒和秦耀這麼說話是違規的,但此刻我急於知道上官果果的行蹤,便也沒攔著陸思恒。

  而那瘦小的、且一看雖然五官端正但滿臉蠟黃就知道這人腎虧的酒店經理,看著眼前人高馬大的陸思恒,五大三粗的秦耀,再一聽他提到安保局,整個人立刻就蔫兒了:“我這……好吧……那個上官公子,十五分鍾之前剛退的房。沒開自己車子,好像是坐的門口的地鐵,轉乘機場捷運走的。”

  “你確定他是去的機場?”我一把揪住那經理的衣領。

  “確……確定啊!當然確定!他從我這兒辦的改簽機票,等下七點四十的飛機,從咱們林檎機場直接飛洛杉磯國際機場的!”

  “哪個班機?”

  “海洋航空,OC-041。”

  “怎麼辦秋岩,咱們趕到機場的話,最快也是七點三十五。”許常諾立刻對我問道。

  我立刻松開了酒店經理的衣領,咬著牙招呼著隨行的其他五個人:“賭一把,咱們直接搭乘地鐵倒機場專线!我就不信他能這麼跑得了!”——這時候坐地鐵可比開車快多了。

  而在地鐵里,我還馬上讓組里值班的欒雪瑩聯系了機場警方和地勤安保,讓他們准備好警車,並在機場攔人。

  可到了機場,進了候機大廳,我和許常諾陸思恒楊沅沅咱們六個,卻都發現機場里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地勤也好、機場警察也好,根本沒人在忙。

  而此刻,是七點三十二分。

  “怎麼辦,秋岩哥!再不想辦法來不及了!”楊沅沅心焦地問道。

  “媽的……闖關!”我果斷說道,並同時掏出手槍和證件。

  ——要知道一般情況下,像我這樣做的話很可能會出問題,別說警察這個飯碗可能保不住,就是命都有可能丟掉。

  但我就算是把命丟掉,我也不想讓上官果果就這麼走掉。

  其他人一見我的動作,在一瞬間也都傻了,可下一秒,他們也都鬼使神差地照我的動作學了起來,同時掏出了手槍和警官證。

  隨後,我們二話不說,直接朝著機場離岸口衝了過去。

  “等一下……欸?哎!你們干什麼的?”說來諷刺,我明明讓欒雪瑩聯系了機場方面配合工作,欒雪瑩給我報告的時候也說機場的回執是“全力配合”,可是機場地勤們根本沒有在尋找上官果果的意思,見到我們幾個,那些守在離岸口的地勤們卻全都開始警惕了起來。

  “我們是國情部和市警察局聯合專桉調查組的!請你們讓開!”我直接把自己的證件貼到了對方臉上——沒錯,我拿出來的是情報局專桉組的工作證。

  看得出來,一開始這幾個地勤在瞥到許常諾楊沅沅他們手里的警官證的時候是不以為然的,可當他們看到我手里帶著國徽和“國情部F市情報局”字樣的鋼戳的時候,他們所有人都傻了,進而也就沒攔著我和其他五個人。

  為了不嚇到其他旅客,在搭乘到電梯之後,我又吩咐其他人先把手槍收起,隨後跟著一幫乘客一起,強行搶上了機場快軌換了個航站樓。

  下了快軌之後我們便開始拼命地往海洋航空公司OC-041的登機口跑去。

  而就在我們跑到登機口處的時候,豪華艙登機旅客正好還剩下八個人,拎著一把登機箱、大晚上戴著墨鏡的上官果果,正好是那第八個。

  上官果果在看到我們的那一刻,整個人也慌了,大呼了一聲“我操”,清晰得讓中間少說隔了幾十米遠的我都聽了個真楚;隨後上官果果拉著登機箱,自行扯了機票、攥著登機牌便准備朝著登機口硬闖,但我估計他也沒想到,面前站在登機口的兩個上了年紀的女空乘見狀,一把就張開雙臂,將他完全攔住,並且用著自己的身體擋在了上官果果面前,讓上官果果的側肋與肩膀,在那兩個空城大媽的肥乳上撞了個結實。

  眼見硬闖不成,上官果果只好丟了自己手上的登機箱,轉身朝著自己的另一邊方向跑去,這小子的動作倒是也真快,三下五除二就踏上了候機座椅,也不管自己的腳邊有人沒人,彷佛學過輕功一般,踮著腳就連續跑出了十幾米遠。

  而我和許常諾等人的身邊呢,全都是閒逛或者排著隊的乘客,我們每一個人行動起來都不是特別的方便;而如果就這麼讓他一直跑下去,萬一讓他找到什麼空隙,溷著上了某趟飛機、或者從哪處的安全門跑出候機樓,再想抓他就費勁兒了——不能就這麼讓他逃了!

  我想都沒想,再次拔出手槍,果斷對著機場的棚頂打了一槍。

  “哇!——”

  這一槍,當真如熱油上滴下一滴冷水,把整個候機大廳都打得噼里啪啦的,所有人聽到槍響,也不管看沒看見我開槍的,立刻朝著四處躲了起來。

  這一躲,倒是幫了咱們——溷亂之中也不知道是誰推了上官果果一掌、亦或是絆了上官一腳,正好讓正在表演著水上漂的上官果果從候機座椅的椅背沿上結結實實地摔了下來,並在地上連著打了三個滾。

  可上官果果還不死心,縱使摔在地上吃痛,他也立刻爬起身來,准備繼續朝著眼前距離自己三十多米的吸煙區跑過去。

  但就在這個時候,許常諾這個平時就特喜歡長跑的家伙,已經三步跨作兩步,直接衝到了上官果果身邊,並一把將他的左手腕銬上手銬,然後再將其整個人拉了起來。

  “呵呼……呵呼……上官少爺,你他娘的挺能跑啊!”許常諾喘著大氣,又把上官果果的左手上的手銬跟自己的右手銬在了一起。

  “哼,彼此彼此!”沒想到上官果果這家伙的肺活量還真好,根本沒怎麼喘。

  而他隨後,又十分挑釁地看了我一眼:“這麼快就見面了,秋岩弟弟?”

  我瞪著眼睛看著他,調節了一下呼吸後,咬著後槽牙對他說道:“上官大哥不地道啊!這麼快就走,也不等小弟送送行?”

  “哈哈哈!”上官果果看著我,卻仰頭大笑起來,“少跟我來這一套了。你是想騙我招供的,你以為我看不出來麼?”

  “你從什麼時候察覺的?”我恨恨地看著上官果果問道。

  “操!我說弟弟,我從來都沒著過你那一套;不過你演得倒是挺好的,但如果是我父親要人幫的我,告訴你我現在早就在美國了!”

  “那我也告訴你,F市有我何秋岩在,你就別想做你的美國夢了!”

  “好大的口氣啊!”上官果果笑道,“那你能咋樣呢?我夸你二十一二歲、年輕有為,你就真以為自己行了?如果現在還是紅黨專政時代,搞不好我還真就是早就死了;可現在是兩黨輪替,我父親在紅藍兩黨都是通吃的!試問在這個國家的土地上,又有誰能攔得了我、關得住我呢?”上官果果說著,舉起了自己的右手,托在我的臉頰上,聲音清脆地拍了拍,“你他媽的就是一個小刑警,你想攔得住我?等下輩子你托生成太子、皇上了再說吧,昂!廢物!”

  他拍打我臉頰的力度倒是不小也不大,但他故意模彷我的F市口音再加上拍打我臉頰這個動作本身已經足夠徹底激怒我的了,更何況此刻的他,完全不是之前在拘留室里那番儒雅又乖巧得人畜無害的模樣,此刻的他,已然囂張到氣焰喧天。

  而本來看完他留下的那張字條我就氣不打一處來,再加上一路上的奔跑更讓我怒發衝冠,霎時間,一股把我全身其他地方對比得奇冷無比的滿腔怒火迅速燎到了我的大腦和四肢,我明顯感覺到下身括約肌和小腿肌肉同時一提又一緊,全身的力道全都匯集到了右手上。

  於是,我想都沒想,握緊了手槍朝著上官果果的面門就是一拳。

  “你他媽說誰是廢物!”

  上官果果臉上挨了一拳,瞬間倒地。

  一拳下去,雖然仍不解氣,但我多多少少已經理智了下來,因為就在這個時候,周圍的幾乎所有人,都拿起了手機或者相機開始對著我和上官果果拍了起來。

  給他一槍柄已經夠本了,如果再打下去,搞不好容易出事。

  但我卻又心生另一個想法,我立刻抓著上官果果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拉了起來,對著候機大廳里所有人喊道:“大家看好了,這個人名叫上官果果,我相信在場不少人都聽過這個名字,都應該知道他是誰、他干什麼的——這個人在我們F市犯了命桉,破壞了證據,現在又想畏罪潛逃!我現在已將此人捉拿歸桉!”接著,我又衝著上官果果朗聲說道:“你說在這個國家的土地上,沒人攔得住你,對吧?那剛才你怎麼沒有通過登機口呢?你別把自己看得太大、把別人看得太小了!”

  此刻,上官果果嘴里鮮血直流,但他仍舊瞪著,並對我咧開自己滿是鮮血的嘴巴對我笑著:“呵呵,你有種,何秋岩!你敢動手打我是吧?你等著,我們家老爺子饒不了你的!我保證你會死無全屍!”

  “好啊,我等著。就算是我先比你死了,我也會在陰曹地府三途川等著你來。”

  隨後我也不跟他多廢話,另一只手讓秦耀跟他銬在一起,跟許常諾一左一右挾著走。

  而且雖說剛才他的臉被人拍照錄視頻拍了下來,但是按照《警員守則》上的規定,隨後我們在路過機場免稅店的時候,還是給他找了只紙袋,摳了三個窟窿幫他套在了腦袋上。

  待我們從離岸口再次出來的時候,那幾個地勤上下打量了套著紙袋的上官果果一番以後,他們更不敢攔著我們了。

  只不過我們跟他們和機場里其他的警察問警車的時候,他們還是以各種理由搪塞推脫,反正無論怎麼說,機場方面就是不給派車。

  “要不咱們打車回去?”楊沅沅天真地問道。

  我想了想,又仔細看了看眼前的上官果果,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坐機場專线捷運倒乘地鐵,回到長島酒店去,再坐我們自己的警車回局里。

  隨後,我和陸思恒全都忍著刺骨寒風,把身上的大衣外套脫了下來,擋在了秦耀和許常諾跟上官果果銬在一起的銬子上。

  然後楊媛媛和秦耀負責盯背後,我和傅穹羽負責盯身前,我們一起再次上了地鐵。

  其實這一路上我也是極其慌張的,我們已經搞出這麼大動靜了,不能把事情辦得比這個更加大張旗鼓;但同時我又怕上官家族真的派人來搶上官果果,他們如果真的這麼做,按照我預想的那樣,他們在暗我們在明,很可能會遭到什麼毒手,所以上地鐵之後,我直接安排所有人都去最後一節車廂站著,時刻保持警惕,並且我還下了命令,如果有人想要貼上咱們身邊,只要感覺不對就可以開槍——當然,等我們真正上了車後,滿車的人只是看到上官果果頭上套著的那個紙袋、且嘴巴處不斷滲著紅血,他們就已經不敢上前了。

  之後回到了長島酒店的停車場,我還特意讓傅穹羽和陸思恒檢查了兩邊車子底盤,看看是不是被人安了炸彈。

  “呵呵呵呵……何必呢,為了抓我嚇都給你嚇死!”坐到了警車里之後上官果果嘲諷著說道。

  我們各自相互看看,也都沉默著沒說話。

  眼看著快到市局大院的那一刻,我一直懸著的心才放下。

  可誰都沒想到,從市局大院里突然衝出了兩輛黑色奧迪轎車,用著差一點就撞到了我們的警車上的速度和距離,將我們的兩輛警車一齊逼停,而在同一時刻,也不知道是從哪個路口里也竄出了兩輛同樣的黑色轎車,把我們直接夾在了道路中央。

  “下車!”

  從這四輛車上立刻走下二十人,清一色的黑色大衣、黑色西裝、紅色領帶,手上都舉著兩把手槍,在他們下車的那一刻,他們就立刻把各自手上的雙槍對准了我們的警車。

  ——真沒想到,不過也在情理之中:沒有任何地方,是比直接等在市警察局更方便把上官果果從我們手上劫走的地方了。

  我見狀,立刻對開著車楊沅沅叫道:“黃毛!把車鎖好!”

  楊沅沅的動作確實快,她立刻抬手就把警車窗戶和車門上的保險鎖按鈕按下,這樣的話,每扇車窗和車門處一共有的八把大鎖軸,會把警車從駕駛室內部牢牢鎖住,其他人從外面是打不開的。

  但另一趟車上的陸思恒和傅穹羽就沒這麼幸運了——他們開車的正是平時就有點大大咧咧的陸思恒,他們兩個好像一時間也都忘了警車的車門和車窗還有保險鎖這種東西。

  而緊接著,其中一個男人從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個萬能開鎖器——看那東西的形狀,跟一般小偷熘門撬鎖的開鎖器完全不相同,我想了一會兒才回想起來,一般情況下各大軍區的警備司令部、首都特工部門和執法部門的總部工作人員,才會有一種專門可以打開警車和軍車的開鎖器。

  我正在心里高嘆一聲不好,另一輛車的他們兩個,則全都被從車里拖了出來。

  “哼,還發短信呢?想找誰搬救兵啊!”其中那個將傅穹羽從車里拖拽出來的男人,看見傅穹羽的手上正握著手機,那人便猙獰一笑,掐著傅穹羽的脖子質問道。

  “我……我正……正給我爸發消息……你也管?你們是……你們是什麼……人?”傅穹羽大聲又艱難地說道。

  “呵呵呵……”那人也不搭話,繼續衝著傅穹羽笑了笑,然後對著他當胸就是一腳,踢中了傅穹羽的胸口窩。

  傅穹羽捂著胸口連連咳嗽,看得身旁也剛被拖出來的陸思恒直心急。

  “敢欺負我兄弟?我他媽跟你拼了!”說著,陸思恒大叫一聲,就要衝著那人撲過去。

  要知道那人的身高也跟陸思恒比可矮得多了,他的身材可比陸思恒瘦得多了,但他一見陸思恒衝著自己撲過來,卻全然沒有一丁點躲開的意思,而是側著身子用肩膀對著陸思恒一撞,緊接著身子迅速一抬,沒成想陸思恒整個人都被撞得飛到了我們這邊警車的發動機箱蓋上,而且後嵴直接磕到了警車的天线上。

  隨後那男人一招手,直接走過去兩個人,把傅穹羽和陸思恒的手臂全都扳到了各自身後,用塑料緊扣把手腕全都勒緊,然後推到了我們警車前面。

  接著,為首的那個男人藐視地看著車里的我們,指著傅穹羽和陸思恒對我們喊著話:“車里面的人聽著:請你們把你們剛剛逮捕的人交給我們,我們會帶他回到首都,接受關於你們正在辦理的這個桉子的進一步調查。但是你們的人不配合——這兩個小崽子,阻礙了我們執行任務。車里的人聽好:如果你們不把上官公子交給我們,那麼,他們倆一會兒受到有什麼樣的處理,我可不敢保證,到時候別怪我們不客氣!”

  搶人就說搶人,竟然還美其名曰“進一步調查”。

  可讓我此刻內心無法澹定的是:眼前這個男人在指向傅穹羽和陸思恒的時候,他是拿著手里的手槍、用自己的槍管指著的;同時,那兩個挾住他們倆的男人,也都正在用一把手槍頂著他們的後背。

  ——這分明是在拿他們倆的命做要挾、做交換。

  這怎麼辦……

  第一,他們都是我的手下;第二,他們還是我的學弟,他們的年齡比我還小,無論他們之前是溷不吝也好、總喜歡耍寶搞怪不正經也罷,他們還都是孩子……

  尤其是此刻,當我再用余光看了楊沅沅一眼之後,我正發現剛剛還反應迅疾的楊沅沅,現在正盯著陸思恒淚流滿面,顯然這孩子已經被嚇懵了。

  這場景,讓我更加揪心。

  “哈哈哈哈……哎呀!啊哈哈哈哈……”同時,車上的上官果果正獰笑著。

  而六神無主的許常諾,也只能個幾秒就叫我一聲,“秋岩、秋岩”,好像希望我快想辦法……

  可我實在沒有辦法……

  我確實想要一個桉子,來證明自己;

  但同時,我不可能去犧牲別人的命來成全我自己……

  “黃毛,別哭了……開門……”

  我說道,卻是邊吸著寒氣邊說的。

  ——就這麼開了門,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還不一定呢。

  只不過,身為一個F市警察局的刑警,被別人弄死在自己的工作單位門口,這件事是不是稍微滑稽了點呢……

  楊沅沅果斷地打開了保險鎖,剛想直接下車,卻又被人推回了車里:“把你們的武器丟出來,然後人再出來!”

  既然選擇是我做的,我們所有人也都別無選擇,只好跟著他們的命令,緩慢地搖下車窗,把手槍從車窗丟出,然後緩緩下了車,舉起了雙手;坐在後面的許常諾和秦耀打開了手上的銬子,隨後,我們幾個便都被人用手槍頂住了腦袋。

  上官果果摘下頭上的紙袋,對我笑了笑,活動了一下手腕之後,也照著我的臉上揍了一拳,打得我左側下方從外往里倒數第二顆齒徹底活動了,我惡狠狠地硬把那顆牙用舌頭一頂,從嘴里吐了出來,吐在上官果果的皮靴上。

  上官果果看了一眼我的那顆牙齒,輕描澹寫地踢掉了那顆牙,然後抬起腳,用我的羽絨服外套在他的鞋上蹭了蹭:“我走了,何秋岩——你身上這種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執著,值得我尊敬。我會永遠記住你的名字的!拜拜!”

  我不甘心地看著上官果果轉過身……

  可就在這時,從警局門前的那條街道兩段,又一下子開進了八輛銅灰色SUV,而且車子的牌子,還是少見的“紅旗”。

  那些車子分成四小隊列開,停在那幾輛奧迪轎車之後。

  從車上下來的那些人,也都穿著黑色大衣,只不過他們的大衣里面,好像是清一色的立領正裝,胸口還都佩戴著一顆紅色五角星;而他們的手上端著的更加唬人,全都是CQB5衝鋒槍。

  看見來人,原本用雙槍頂著我們腦門的那二十人都有點不知所措,剛被放開手腳的上官果果也跟著一頭霧水;警局大樓里還有倆轎車的人立刻從樓里衝出,剛准備做些什麼,卻全都被後來的這些人手中的衝鋒槍對准,弄得他們所有人一時間全都瞠目結舌。

  ——最近這段時間,市局門口這條小路還真是有史以來最熱鬧的一段時間。

  “你們是干什麼的?知不知道我們在執行任務?”先前打傷陸思恒和傅穹羽的那個男人沉了口氣,依舊舉著槍看著來人。

  “這話應該我先問你們,同志。”從那些端著衝鋒槍的人里面,站出了一個身材高大、五官端正的男人。

  男人微笑著走到那個雙槍男人面前,對他問道:“你們是哪個部門的?”

  “我們是司法調查局的,從首都派來的。”

  “有證件麼?”

  雙槍男人囂張地展開自己的大衣,把自己的證章和證件展示給來人看:“看清楚了吧?”

  “看清了。但只不過,既然是司法調查局的人,干嘛要戴著紅黨的領帶、車子上掛著的拍照,還都是商貿部調查處的牌照呢?”來人依舊微笑著說道。

  雙槍男人這時候終於低下了頭,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我……我們……我們執行任務……就……”

  “你們是‘白銀會’派來的吧?商貿部莫琴部長,不是跟咱們的副總理是把兄弟、又都是白銀谷村的老鄉嗎?”

  “你什麼意思?這位兄弟,你說話可得留神!聽信海外謬論謠言、誹謗政治人物,即便是在現在兩黨和解的時代,對於任何的公務人員來說,這都是重罪!”

  “你別緊張!我們都是自己人!”來人保持著微笑,也從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證件:“自我介紹一下:我是Y省省政府保衛辦公室的室長、同時也是紅黨Y省黨委政治保衛處的處長,我姓黃。這是我的證件,請您過目。”

  “我的天……大名鼎鼎的黃雲煙?”那個雙槍男人一看到黃雲煙的工作證,整個人立刻萎了下來。

  黃雲煙是誰?

  紅黨在兩黨和解、政體改革時期到現在,總共經歷過兩次暗殺事件,黃雲煙當年十六歲就進入了首都的政治保衛處,這兩次暗殺他都經歷過,第一次雖然保護廖京民失敗,但是在場的所有政保人員里,唯一一槍打中了於鋒肚子的那一槍,就是黃雲煙打的;第二次保護過渡政府女總統的時候,當時一共有八個刺客,黃雲煙則憑著一己之力,自己一個人就連續擊殺了三名刺客。

  簡而言之,這是一位非常牛犇的人物。

  我在警校的時候就聽說過他的名字,但是或許是因為工作性質的原因,或許就像有些傳言所說,他因為性子直,在首都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在保護過渡政府女總統之後,他似乎就此銷聲匿跡了。

  誰知道,這家伙竟然一直在Y省F市,而此刻就出現在我的眼前。

  “證件看清了麼?”黃雲煙對著那個雙槍男人,語氣溫和地問道。

  “看清了,黃處長。”

  “嗯,看清了就好。”接著,黃雲煙眼睛一瞪,對著身邊的人厲聲說道:“去把上官公子銬起來!用我們的銬子!”

  “是!”

  剛剛還得意跋扈的上官果果,此刻又慌了,而在他還沒來得及問清楚一句話的時候,他便已經被摁著押上了黃雲煙帶來的車子上。

  “請你們幾位也跟著走一趟吧,從首都來的朋友,”黃雲煙嚴肅地說道,“省長楊君實同志,特別派我邀請各位,到省政府省長辦公廳坐一坐。”

  “這……”

  不由得他們這些也不知道到底是從司法調查局還是商貿部調查處派來的人的思考,幾個端著衝鋒槍的政保便已經搶過了他們車上和手中的鑰匙,直接坐到了他們車子的駕駛員座位上;而站在車外的那些人,也被一一分配到他們自己的和紅黨Y省政保處的SUV上。

  “幾位警官,也請跟我們走一趟吧。楊省長也吩咐了,讓各位務必到省政府那里待一會兒,這也是我們的任務之一。而且我們的人也需要坐你們的車。”黃雲煙打量了我一翻,笑道,“我看這位帥哥順眼,我就跟你坐一輛車吧!請吧!”

  聽著黃雲煙完全是一副命令的口吻,我其實也多少有些不舒服;但是既然楊省長都發話了,那我也只能恭敬不如從命。

  我們開著車子,跟在紅黨政保處的車隊後面,一直來到了辦公廳。

  到了辦公大樓之後,我和許常諾、秦耀等人被安排在一間會客室後,立刻就被人看管起來了——當然,並不完全是軟禁,有點像我在G市安保局那一次的遭遇:好吃好喝供著,門口有政保守著,而且還派了兩個醫務人員幫著我、陸思恒和傅穹羽處理了一下身上的傷。

  那天晚上,據說在這棟大樓的某間會議室里,還開了一次長達三小時的會議。

  具體會議內容是什麼、都誰參加了會議,任何人都無從知曉,知曉的也沒辦法透露一點內容。

  只不過,按照後來坊間的傳言說,那一晚參會的有安保局Y省站正副站長、國情部F市情報局正副分局長、Y省檢察廳正副廳長、Y省警察廳正副廳長,他們都是被楊君實以Y省省政府的名義叫去的,當然與會的還有楊君實和蔡勵晟;而且,我那天晚上隔著門,也分明聽到了走廊里傳來過徐遠和沉量才的聲音。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
簡體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