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伯，你來了！百忙之中還要你來一趟，真是抱歉。”
第二代董事長跟往常一樣用穩重的音調揭開談話的序幕。
“董事長，您不要這麼客氣，請問有什麼吩咐？”
跟前任董事長不同，他不管從那個角度看來都是一個標准的生意人。
在前任董事長的刻意栽培下，孝司的技術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所以到了今天還是能夠和別人一較長短，保有最佳工匠的美譽。
但是孝司也沒有因為高超的技術而拿翹，這樣的想法是出自己孝司認為，因為受到公司全力的栽培，就該用這樣的技術來作為回報。
雖然時代是已經演變到具有高技術水平和全自動化的機械，但要達到像是工匠的標准，在質跟量都還是很有限的，自動化的技術還有很多無法做到的工作。
第二代董事長提出要引進機器的時候，一開始感到徬徨不知所措，但是最後還是被他說服，同意這個計劃。
“又不會馬上全部汰換。對彼此都會有好處的唷！”
嘗試運轉的時候，一直是在錯誤中反復地摸索著，到了今天不管產生怎樣困難的產品，都可以克服其中所有的問題，是具備有這樣的自負和驕傲的心理。
“我又可以以一個工匠的身份作業了，可以這樣自豪的說了！”
這份驕傲產出豐碩的果實。
但是……
“佐伯師傅……”
用比一般聲調還低的口吻，第二代董事長開始說話了。
這樣的時刻所談到的話題絕不會有趣的。
“難道又要提出一個困難的問題嗎？”
心中思索著可能的問題，但自己可是非常自負，一點也不擔心，因為過去曾解決過各式各樣的困難問題。
擺出一點點工匠的派頭，靜靜聽著董事長的話。
“事情是這樣的……唉……”
說了這句話之後，第二代董事長突然輕輕地嘆了口氣。
“董事長有什麼事嗎？又出了什麼問題了嗎？”
為了打破僵局，相反地這次是由孝司主動問話了。
“不不……是這樣的……我……這……這個……我想……請……請佐伯師傅退休……”
“什麼？”
聽到這句出乎意料台詞的瞬間，孝司還認為自己聽錯了。
“這是什麼？”
“要解雇……我嗎？……”
“我被解雇了嗎？……”
“……廠商給我好大的壓力……最近甚至下了最後的通牒了……如果不做這樣的決定，工廠的訂單就會被取消……”
恢復聽力的孝司，耳朵里飛進董事長痛苦的說明。
“他們只考慮到成本和交貨的日期……我是沒有忘記做事情的精神……但是比起完美，即使是草率點，他們也想要快點有更便宜點的產品。打從一開始就知道要這樣做了……機器加倍的話，人力也就減半了。而且，也會成為工廠的一部分。”
終於說出了這句話了。
孝司始終無言地靜靜的聽著，沒有任何意識，緊握住手中的作業帽。
“真是對不起了……佐伯師傅過去一直在這個工廠里服務……以這樣的方式結束掉，真是太糟糕了，我沒有任何話可以辯解。”
第二代董事長用著打從心底的抱歉口吻這樣的說著。
“請……請和我們一起想辦法來克服這個問題吧。求求你了！”
承受著這樣震撼的孝司提議著。
“什……什麼時候要交貨……”
“這個禮拜之前，全部……”
“這……這個禮拜？……”
非常非常緊的時間。
“這……這真是太胡來了！而且以現在的工作而言……”
第二代董事長不讓孝司再說下去了，他中斷孝司的話說道：“現在……我打算要全部換上機器，這樣就可以趕上這個禮拜的交貨期限……”
“什麼？”
“源師傅和富師傅也都是一樣的……”
“什麼？”
這兩個人都是非常能干的工匠。
就像是拔光牙齒，大家一個接一個地被辭退了，漸漸地就變成以他們幾個為核心的人物。
如果連他們都被辭退的話，孝司一個人再也起不了任何的作用了。
“這……這件事……董事長……要是那樣的話……到底……”
“對不起了！”
眼前的董事長只是低下頭抱歉著。
“……過去……過去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到底算什麼呢？……”
孝司的內心升起了無邊的怒意。
“他們也是工作到今天為止……”
打鐵趁熱，董事長繼續拋出殘忍的宣言。
“……護城河已經被掩埋掉了……”
這樣一想，一個灰心放棄的念頭就萌生出來，原本怒氣高漲的心情也急速的枯萎了。
“這個禮拜四開始安裝……制造商會一起來察看的……”
已經答應要安裝生產的機器了……
一切已經無力回天了……
答案就只有一個。
“我知道了……董事長。”
自己只能再工作到這個禮拜了。
去和同事們告別，自己的工作都被新的機器所取代了……
也不得不搬離那間已經住習慣了的雙人公寓。
＊＊＊＊＊＊＊＊＊＊＊＊
時間飛快地流逝著，轉眼間就到了最後一天的傍晚。
最後的工作也順利地結束了，收拾完自己不算多的私人物品。
最後自己殘余的東西，竟然只用一個小箱子就可以裝完。
“過去我一直奮斗過的成果，最後就只剩下這一點點而已嗎？”
腦海中浮現出各式各樣的想法又瞬間的消失了，過去的每一件事都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
那些充滿著年輕活力有信心的每一天，如今都到那邊去了……
“唉……”
心中重重地嘆了口氣。
正當從已經坐習慣那屬於自己休息的地方站起來的時候，喘氣連連的友紀跑了過來，口中急喊著：“爺爺，是真的嗎？你工作到今天而已嗎？”
大概是從什麼地方聽到自己被辭退的消息了吧。
回到家的時候大概聽說到了，所以還來不及換下身上穿的水手制服，就趕了過來。
因為高速奔跑的關系，所以額頭流著汗水。
現正用著焦急不安的眼神詢問著孝司。
雖然是打算不要碰見任何人，悄悄地離開，但極端的小心之下，默默別離的行動還是宣告失敗了。
“……”
孝司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會比較好，所以保持沉默。
“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打破僵局的友紀再度追問著。
“已經不能再隱瞞了……”
重新考慮過後，孝司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他說：“啊啊，這是真的。我已經被辭退了。”
“為什麼呢？”
“因為已經進口新的機器了。有了這個機器的話，工廠就不需要我們了，所以被辭退了，這也是很正常。”
“但是爺爺的技術是連機器也比不上的……機器還差的遠呢……”
友紀也知道孝司的技術非常高超，怎麼想都覺得沒有道理。
“……不不，現在已經不是屬於我們的時代了！”
“這件事……我跟爸爸說說看……”
“沒有關系的啦。”
“但是……”
“算了吧……往後我可以好好享受一下我的下半生……”
勉強擠出了無力的笑容，孝司輕輕摸了摸友紀小小的腦袋說：“那我走了。”
“……”
又是一個自己非常熟悉的人要離開了，友紀的心里有著很大很大的郁悶感受，打從自己懂事以來就一直在這里工作著，就像是自己的家人一樣，但卻一個接著一個地離開了。
“會來……玩嗎？……”
友紀對著背著行李的孝司背後感傷地說著。
“……我一切安定了之後會的……”
“……好的……”
做了這樣短暫的交談之後，孝司頭也不回地離開工廠。
＊＊＊＊＊＊＊＊＊＊＊＊
在那之後為了辦理交接的種種手續是有再回到工廠一次。
看到嶄新機器的運轉時，周遭那種自己非常熟悉工廠的氣氛是完全的改觀了。
人也明顯的減少了，個個都是新臉孔。
“一切都變了……”
這里已經變成連可以容納自己的渺小空間也沒有了。
最後自己所得到的就是那點微不足道的退休金。
“對不起了……現在的我們……”
接過了打從心底抱歉的第二代董事長手中所遞過的退休金後，孝司就匆忙地離開，走在回家的路上。
“這里已經全部結束了……”
心中有種和這里的一切關系都完全切斷的感覺。
＊＊＊＊＊＊＊＊＊＊＊＊
那天以後孝司就搬離住慣的公寓，雖然是不方便但還是搬到一處比較便宜的公寓中。
現在住的房子租金是比過去便宜，大概只有一半，這是非常重要的，有種想要刷新心情的感受。
那是間老舊的建築物，老舊的程度幾乎快要到達被拆掉的狀況了。
像這樣的屋況，就可不難理解房租為什麼這麼便宜了。
“我就跟這間房子一樣，好像被世人所拋棄放逐一般了……”
孝司的房間是在一樓的最里面，采光最差的房間。
雖然空氣是很不好，環境是很惡劣的，但現在也只能忍耐了。
唯一一件值得在意的是周圍並沒有鄰居，也就是說沒有任何人居住。
大概是這附近太過於破舊了吧，所有的房間都呈現空屋的狀態。
“好靜喔！”
為了肯定這點，孝司開始准備調整適應新的生活了。
跟平常一樣，孝司一大早就醒了過來，身體已經習慣的事要改過來，那可不是那樣的簡單。
“已經不需要再那麼早起來了……”
嘴上露出苦笑，孝司這時才完全清醒過來。
這是以前的生存方式。
眼中只有工作的自己，因為過去一直太努力的關系，所以沒有什麼興趣，連休假也舍不得休假地拼命工作著。
無奈之下孝司只能選擇散步了。
但是就算是散步也不知道要散步到哪里。
腦袋中空蕩蕩地在街上閒晃，不知不覺就來到工廠附近。
但是自己已經不再屬於這個地方了。
“要去哪里呢？”
黯淡的心思中，看著四周圍，沿著狹窄的道路來到了公園里。
像是被吸引過去般的走進了公園，坐在有點老舊的長板凳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內心彷徨地想著：“以後要做些什麼才好呢……”
過往的事情一一的浮現在腦海中，孝司沉浸在恍如白日夢的光景中。
好像是完全沒有孝司這個人存在般，這世界匆忙地迎接著嶄新的早晨。
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人群來來往往的流動著。
散發出濃厚生活感的主婦們彼此喧鬧的聊天，有時還會聽見收垃圾的垃圾車發出吵雜的聲音。
世界充滿了活力，但自己好像和這些是一點關系也沒有似的，孝司陷入了一種像是被這個世界所遺棄的心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