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七百年前,我本是山野中一條小白蛇,在修煉的時候不幸被一個捕蛇老人所捕獲,幸虧被一位小牧童所救,才能繼續修煉。山中歲月容易過,世上繁華已千年。我經過一千七百年的修煉,終於可以褪盡蛇身,化為人形。本來我是一心一意要在瑤池繼續修煉,但經觀音大士指點。方憶起,世間還有一段恩情未報……”
白素貞一邊說著一邊留心注意著許仙的神色,卻見他聽聞自己乃是蛇身,只是神情有些恍惚,不知想到了什麼。
但慶幸沒有什麼厭惡之色,她才松了口氣。
他果然不像一般人那樣啊!
雖然相處不久,卻在不知不覺間,竟將他當作了在意之人,而不僅僅是恩人這個身份。
就算無男女之情也不願他仇視厭惡自己。
現在能夠坦言相告,她也覺得松了口氣,說謊從來就不是她的強項。
又道歉道:“我並非是有意欺瞞,只是,只是……”
許仙笑道:“我便是那小牧童對吧!我也知道了我師傅的陰謀了!”雖然他早就猜出法海的打算,但還是只能用盡量自然的方式去幫助她,倒不是有意扮什麼諸葛亮。
白素貞對這段宿世恩怨還是在意的,聽許仙這麼說,奇道:“許公子,是什麼陰謀了?”法海既然不敢用金缽對付自己,那也沒什麼好怕的。
許仙見她用心傾聽的模樣,少了幾分平日里的端莊大氣,卻多了幾分小女子柔弱與依賴,心中也不免有些愉悅。
她的依賴是原本的許仙絕得不到的吧!
她千方百計也只能讓那個許仙多信賴她一點,而那信賴本就是建立在謊言之上的。
許仙笑道:“既然有這段緣分在,許公子什麼的,也就太見外了,我字漢文,白小姐請叫我漢文就是了!”
白素貞也笑道:“那也請漢文你叫我素貞吧!”
亭外暴雨交織成帷幕,亭中兩人相對而坐。相視一笑,都覺得跟對方親近了不少。或許兩人本就是極為相似的人吧!
許仙道:“素貞,你原本是想怎麼報恩的呢?”這素貞二字喊出,二人心中都自有一分感受。
白素貞盡量冷靜的道:“我原本是想嫁給你漢文你,完成一段夫妻緣分!只是你……”雖然若無其事的說著,但臉色卻先紅潤起來,美艷不可方物。
許仙笑道:“只是我已有妻室,若現在我說自己對素貞一片深情,還請你嫁給我,你會怎麼樣呢?”
白素貞的臉色更紅起來,跟許仙在一塊幾個時辰,比之千年臉紅的次數還多些。磕磕巴巴的道:“漢文你雖然對我有大恩,但我、我……”
許仙笑道:“若我一味苦求,以你的性格,會很大的機會答應我吧!若你與我結成連理,將來我師傅把我扣住,你定然要去尋夫,那時候說不定你已有了許家的骨肉,更是拋舍不下。若我師傅定然不讓你見我,你們一定會起爭執,到時候……”
他用這種方式將原本該發生的一切講出,只為讓她有所警惕,不要再中了法海的圈套。
但他突然想到,令她失去一切的真的是法海嗎?
法海自然代表了惡的形象,他也一直將法海當成最終BOSS。
但如今再想來,給她最大傷害的並非是法海而已。
白素貞聽他說什麼“尋夫”“骨肉”之類的話,臉上一陣發熱,恨不得立刻逃入這雨幕中去,直到許仙說到最後,才警醒道:“他想逼我犯天條!而後就可以請出金缽拿下我。”
許仙肅然道:“正是如此。”
白素貞問道:“那該怎麼辦呢?”她見許仙分析的絲絲入扣,合情合理。想自己所未能想,心中更起了依賴之心。
許仙嘆口氣道:“這其實還是小事。”
白素貞不解道:“小事?”
許仙肯定道:“是的,小事,就算是我師傅捉了你也絕不會打殺與你,最多將你關上一二十年出一口氣就罷了。與你而言,一二十年又算的了什麼?”被關在雷峰塔下二十年,在凡人看來,固然是了不得的懲罰,但對一個修行者又算得了什麼呢?
白素貞點頭道:“不過彈指即過,確實不算什麼!”既然說來說去不過是小事,那許仙又為何這樣謹慎呢!
與修行者而言,二十年卻是不算什麼。
有句話叫“洞中方數日,世上已千年。”並不是指真的有什麼時間上的差別,而是修行者的時間觀念和凡人是不同的。
許仙直視著她的眼睛道:“我現在才想明白,你最大的敵人不是法海,而是我!”連他也一直被原本的劇情迷惑了,以為法海一直在二人之間搞破壞,是他們最大的敵人,但如今看來,卻並非如此。
白素貞毫不回避的同他對視,反問道:“漢文你是我的大恩人,又一心為我著想,又如何會是我的敵人的呢?”她也在訝異許仙怎麼會突然這麼說,人世間再沒有這樣溫柔的敵人了吧!
許仙嘆口氣道:“我終於明白,你這次下山,要歷的不是恩仇劫,而是情劫啊!若你對我動情,若你覺得同我在一起比修行還要重要,那時會怎麼樣呢?”
白素貞看著面前這擔憂著自己的男子,不由一怔,雖然聽他說著如果愛上我會怎麼怎麼樣,總有點奇怪的感覺,甚至是氣悶,你怎麼就這麼肯定我會對你動情,太自大了!
但又轉念想想就這短短數個時辰,她已對面前這男子親近到如此程度,若是天長日久,耳鬢廝磨,再為他誕下麟兒,自己真的放得下嗎?
動情?
她從未想過的遙遠的話題,對修行者而言並非真的無情,關鍵是要拿得起放的下,一旦放不下就會變成魔障。
使得修行再無存進甚至毀於一旦。
白素貞問道:“那漢文你呢?你也算是修行中人吧,難道你就沒想過要長生不老,位列仙班。為何不干脆尋一處無人之處,好生修煉,以求正果,何必在這俗世中沉淪呢?”她有些臉紅的想,若是他肯隨自己去清修,那時自己自然又大把的時間來報答,甚至,真的做了神仙眷侶也不錯。
許仙深深的忘了她一眼,忽然笑道:“我本來就鍾情於這萬丈紅塵,鍾情於人間之道,但今日你一說,我卻覺得似乎都可以放下。但是不能啊!我已經有了她,她比長生不老、位列仙班還要重要的多。今日將話說出來,只想讓你有所警醒,一則防備著我師傅,二則防備著我!”
白素貞問道:“她是女子?”雖然心中已經肯定,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許仙點頭微笑。
“她是你妻子?”
許仙搖頭道:“我或許永遠不能娶她,但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妻子!”
白素貞低頭不語。
雨漸漸的小了,許仙拍拍白素貞的肩膀道:“我不知道該怎麼樣才算是讓你報了恩,但你我之間什麼都好說,你回去仔細考慮個辦法,我定當配合。只要助你早日報了那點恩,回去接著修煉,我師傅自作聰明,暫時也不會去找你的麻煩。到時候恩仇俱了,位列仙班也是指日可待。”
白素貞一時間心亂如麻,自己欣賞的人,自己的恩人竟然忽然變成了最大的敵人。
他還是一樣的體貼溫柔,甚至那一番也是純為自己考慮,他本可以用他所說的方法輕易的得到自己。
但他沒有,他時時刻刻都在替自己著想,想要自己好。
說是防備,但對這樣一個人她怎麼能防備的起來。她本該感動,可又不敢感動,怕真的,真的戀上了他。
難道這真的是劫數?自己千年潛修的心境,竟然只和他幾個時辰的相處就軟弱起來。
殊不知,每個善良的人都一定會有一顆柔軟的心,容易被感動。
只是那千年的修行中,她所聞所見都是修行中人,都堅強的不需要任何憐憫。
她原以為自己可以像他們一樣。
是的,直到今天早上她還以為自己是個堅定的修行者,剛度過天劫的她志得意滿的來到人間,准備報恩之後就重回天府。
但她卻遇到了許仙,遇到了法海,遇到了她憑她千年的修為也不能把握的宿世姻緣。
許仙的智慧與犧牲令她驚詫感動,法海的強大與算計令她驚心動魄。
而自己卻突然成了被需要被保護的人,被一個比自己弱的多的人保護。
若不是他,自己真的就不知不覺踏入了法海的羅網,宿命的劫數,再也掙脫不得。
而困住她的正是她那一顆善良而多情的心,以心為劫,比之雷劫更加的潛移默化卻更加的凶險莫測。
如同溫水之蛙,等到察覺的時候為時已晚。但還好有他,在一切開始之前就阻止了她的自以為是。這樣的人即便不能為道侶,也能做道友吧!
白素貞起身謝道:“今日多謝漢文指點,只是素貞的敵人並非是漢文,而是自己,若沒有一顆堅定的心又談什麼一心向道,若是真的沉迷於情網之中也怪不得旁人,只是自己心志不堅。漢文千年前救我性命,今日救我道果,這番恩情再難以報答,如今也只有勉力為之!”
許仙微笑道:“隨緣吧!”做了自己該做的事,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沒有扮演什麼不光彩的角色,這就足夠了。剩下的就只能隨緣了。
白素貞笑著點點頭。
奔雷收,雲雨歇。不過片刻,這雨竟停了,天邊一道彩虹在兩道山峰間,許仙道一聲:“那我走了!”就大步走出亭外。
而後他又走了回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那個,能不能麻煩你送我回去!”他可不會飛行,這麼老遠的路程回去天都黑了,就是現在也快到中午了,再不回去,姐姐非殺了他不可。
白素貞不由抿嘴一笑,山間彩虹亦為之失色。原來你也有不那麼厲害的時候啊!走過去道:“抱著我的腰!”
許仙仔細的瞧著她的腰肢問道:“怎麼攬?”法海帶他來時,是拿手臂夾著他。
白素貞如果這樣做就難免讓他體驗到自己博大的胸懷,用手提著又覺得不禮貌,對不起人家對自己一片心意。
白素貞臉色一紅,不由嗔了她一眼,抓住他的手放在腰側,兩人都是一震。白素貞只覺得腰間一熱,忙道:“別抓著啊!”
許仙哪敢抓著,只是將手放在上面就仿佛僵了,若是別的女子他或許會忍不住小小的撫摸甚至揉捏一下,但對著白素貞卻不敢有絲毫冒犯,生怕會褻瀆了這女神一樣的女子。
結結巴巴的道:“要不我還是走回去吧!”
“唉”白素貞無奈的嘆口氣,道:“抱緊了!”化作一道白光飛騰而起。
“啊!”許仙本能的一抱,隨之飛起,將臉貼在她柔膩脊背上,長發擾動著他的臉龐。
一股異香傳來,卻不知是發香還是體香。
心中懷著巨大的罪惡感的許仙,內心焦灼身體僵硬,但仍能清楚的感應到她腰肢的彈性與臀部的柔軟。
一時之間不知是地獄還是天堂。
白素貞又何嘗好受,她哪曾於男子有過這樣的接觸,現在只覺得渾身難過,面紅若燒。
特別是一雙臂膀緊緊摟住她的腰肢,更是不知在作何感受。
若是早知道這般難過,還不如提著他飛回來好了。
直到西湖畔一個僻靜無人之處,慢慢落下,許仙卻還貼在她背上,白素貞再好的脾氣也有了三分怒氣,又羞又惱道:“許漢文,還不起來!”
許仙道:“你給我點時間!”而後慢慢將手臂打開,僵硬的退後一步。
白素貞才知他非是有意輕薄,想想他在船上的表現,對他這莫名其妙的敬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但總是喜歡多些的,將惱意去了,便只剩下羞意。
許仙道:“就此別過吧,等你想到滿意的報恩方法再來找我吧!”
白素貞也說了居所的所在,道:“你若有空,也可來我處小坐!當然,可不是什麼總鎮的女兒!”卻又想起了自己讓小青說的那一番瞎話,什麼總鎮的女兒、來杭州尋親什麼的,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如今能夠不說謊,坦白的面對自己的恩人和朋友,總是心中愉快。
許仙笑道:“知道,是千年蛇妖白素貞!”哈哈,法海一定以為自己會很驚訝吧!
告別離去,許仙覺得心中舒暢,這一趟相逢至少算是多了一個朋友。魚師姐不肯見自己,又和法海翻了臉,有空向她討教一番也不錯。
但看看日頭,心中叫苦,姐姐怕是等急了。
拍開了家門,開門的卻是彩鳳,只是眼圈有些紅紅的,望著許仙的樣子更是委屈。
許仙奇怪的道:“怎麼啦!誰欺負你啦!”
彩鳳低聲道:“沒有,你快進來吧!”
許仙走進廳堂,姐姐姐夫都在,許嬌容見了許仙免不了又是一番訓斥,許仙也只能低頭受著。
轉臉卻見彩鳳一樣的乖乖坐在一邊,如受氣的小媳婦一樣。
許仙即是好笑又是奇怪,問道:“姐姐,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們都怎麼了?”在他看來,姐姐固然是極好的人,彩鳳也是識得大體,該不會鬧什麼矛盾才是啊!
他卻不知,他在西湖邊上泛游的時候,彩鳳依然故我的躺在床上看書,而後只聽一陣拍門聲,還以為是許仙回來了。
青鸞就趕去開門,打開房門一問才知是李公甫和許嬌容,是哥哥唯一的親人。
許嬌容仔細瞧了瞧青鸞,覺得滿意,問道:“你就是我那弟媳婦吧,真是俊俏!”
青鸞紅著臉,連忙擺手道:“不是不是,我只是個小丫鬟,我家小姐正在、正在讀書,我這就讓她出來!”她可不敢說彩鳳還躺在床上。
青鸞將他們引到正廳,給他們上了茶。笑著走出門外,而後一路小跑的往彩鳳的院落中去。壓低了聲音喊道:“小姐,小姐,不好啦!”
彩鳳放下書笑問道:“怎麼不好了!”卻沒怎麼在意,她也算是見過了風雨的人。而且現在天塌了有許仙幫她頂著,她對許仙還是蠻有自信的。
青鸞氣喘吁吁的扶著門框道:“許大哥的姐姐和姐夫來了!”
彩鳳大驚失色,直起身子道:“快幫我梳妝!”繞是她千般鎮靜,此刻也焦急起來,這兩個人可是許仙頂不住的,只能自己來頂。
一番手忙腳亂之後,總算收拾出個樣子,對著銅鏡照了又照,旋身問青鸞道:“覺得怎麼樣!”她一身深紅色衣裙,明明耀目的顏色卻又偏偏顯得素雅。
頭發來不及梳理,只是簡單的挽在身前一側,卻多了幾分書卷氣。
雖然花費的時間很少,卻並不顯得隨便與狼狽。
彩鳳這番打扮的功力,著實了得。
青鸞贊嘆:“太好了,小姐!可以出去見客了!”
彩鳳輕噓了一口氣,竟然微微有些緊張,這兩個客人可是不同尋常,特別是許仙的姐姐,可要小心的應對。
許仙對自己寵溺放縱,可不代表別人也會這麼做!
而且總要對得起他對自己的寵溺,給他長臉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