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交友廣泛的金萬成能夠邀請到他也不容易,而這鄭提督也是看出了遠洋貿易的巨大利潤才肯前來,卻不想一來就見到這般勾人魂魄的女子,正要展示一下身份,等著看她驚訝的目光,金萬成這一介紹正撓到了他的癢處。
許仙微微頷首,算是知道了。
當他度過天劫,成就地仙之位,不由自主的,漸漸不將這凡俗的官爵放在眼中。
以前的他縱然是不慕名利,但見到了心中也會有些念想。
但此時此刻在他的眼中,已不見什麼水師提督,只見一個絡腮胡子的大胖子而已。
鄭提督他的面色更是難看,他雖不通文墨,也聽過許仙的名頭。
但他雖居江南,卻並非潘王一派,而且與潘王的弟弟潘總督有些罅隙。
在他看來許仙不過是個恃才傲物的書生而已,實實在在的官位不過是個不入流的翰林,縱然交游廣闊,但他才不信那些人會為了小小的許仙同自己這一品大員交惡。
他這番推論倒也不能算是錯,正常情況下,無論潘王多麼賞識許仙,也要顧及整個家族。
而皇帝賜下的詩仙之名,更只不過是虛名而已,如果得知許仙枉法,也絕對不會姑息,便如李白之盛名,也免不了賜金放還的下場,而且後來還差點摻和進謀反里死於非命。
他哪里知道其中的因由如此復雜,且不說潘玉同許仙的關系,便是一心長生的皇帝也絕不會因為任何理由而得罪這位師兄。
鄭提督一個小小翰林竟敢如此不將本官放在眼中,不禁冷笑道:“許翰林好大的氣派。”直言不諱的提醒著他的身份,讓他明白上官和下官的不同。
原本他倒也不至於如此不能隱忍,或許只是因為那青衣女子眼睛只在眾人身上瞟了一眼就重新落在許仙身上,視旁人如無物,即便是“水師提督”四個字也沒能讓她多看自己一眼。
他也曾見過不少這樣不慕官爵,只愛才子名頭的女人。
而他當著那些女人的面,將她們看中的所謂“才子”狠狠折辱的時候,才讓她們見識到什麼才是真正的男人。
然而許仙的眼睛又重新望向那大海的深處,留給眾人一個高大寂寞的背影,他當然感覺的出這鄭提督的種種情緒乃至敵意,如此官僚便在前世也不少見,自以為大權在握,又見慣了旁人的阿諛奉承,若有人站直的身子想要同他平等相待,他也覺得是輕侮自己,懷恨在心。
當然,這種人見到了比自己位高權重的人,也會自然而然的擺出一副奴才相,實際上是一種極為病態的心理。
許仙作為一秒鍾幾十萬靈力的修行者,實在沒心思跟凡人玩什麼斗智斗勇。
但想到這里,他心中一震,凡人?
原來我也開始不將自己當做凡人了嗎?
無論原本的信念再怎麼堅定,隨著位置的變化,心態亦在悄然改變。如同水滴石穿,緩緩的將人心改變。
而單就是外在的氣質,也早已不是原本的許仙了。
兩世記憶的體悟,生死爭斗的磨礪,還有來自東岳大帝的記憶,種種氣度在他身上融合為一體,自成一格,既有萬仞山岳之雄渾,亦有千里平原之平和。
坐在小青之側,無人會覺得他配不上她,而是小青在悄悄依賴著他。
鄭提督更是勃然大怒,幾乎就要發作出來。
後面士紳們都伸長了脖子,看這事情如何收場!
金萬成作為東家,自然不能坐視不理,連忙將其他的士紳迎上樓來,安置在樓上幾張八仙桌周圍,吩咐下人上菜。
金萬成又恭恭敬敬的道:“提督大人,您請上座!”心中暗嘆一聲,“何必呢?”知道許仙已得罪了這位提督大人,必要找機會報復,寧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啊!
鄭提督也知許仙不比尋常才子,能夠輕易收拾,便暫壓了一口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耐下心來自能尋出許仙的短處,到時候讓他哭的來不及。
如此想著,心中又得意起來,狠狠的瞪了許仙一眼,坐在金萬成為他拉開的座位上,眼睛又落在了小青的身上,衣衫隨風拂動,越發勾勒出那身姿的曼妙,若是能夠……
但還不等著小人找到報復的機會,便聞小青一聲嬌斥,“看什麼看,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掉!”輕易的將這樓上回暖的氣氛拉回冰點,一個個盯著鄭提督看。
鄭提督何曾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一個女子如此輕慢過,怒極反笑,“好個賤人,竟敢對本官無禮!”心中卻是冷笑,方想尋個機會,這機會就送上門來了。
而他的心念方動,兩只纖纖玉指離他的眼睛就只有毫厘之差,勁風刺目流下下兩行淚水,而這兩只纖指的主人正是方才還站在窗邊的小青,揚起的狂風拂動她的青衣,而後散開樓上鼓蕩。
護衛們這才反應過來,紛紛上前,暗吞了一口口水,誰也不曾看清她是如何動作。
小青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說出的話更不是那種軟弱威脅,至於提督,那是什麼,能吃嗎?
鄭提督嘴唇翕合了一下,卻說不出話來,身體僵硬動作不得,原本那蕩人心魄的眼眸此時充斥著肅然的殺意,令他感覺只要動動手指,就會被毫不客氣的擊殺當場。
樓上眾人都愣住,金萬成率先反應過來,大驚失色,“青……青姑娘!”行刺朝廷一品大員是什麼罪名,即使是許仙再有關系也擔當不起啊!
小青回頭隨便問了一聲,“能殺嗎?”眾人的目光就跟著看向許仙。
而此刻的許仙正反省著方才的一番領悟,聞言擺擺手,笑道:“青姑娘大人有大量,就饒了這狗官吧!”
小青抿嘴一笑,清麗妖冶之姿,即便在這個時候,也讓許多人愣了一愣。
她又冷下臉對鄭提督道:“再敢亂看就挖了你的眼睛,再胡說就割了你的舌頭!”言罷收回手,蓮步輕搖,又回到許仙的身側,推推他的肩膀,“喂,在想些什麼呢!”
鄭提督不知是嚇得還是氣的,哆嗦著嘴唇,指著小青道:“你敢行刺本官,來人啊,將她給我拿下,不,先保護本官!”十幾個護衛立刻非常自覺的上前將提督大人圍在中心,卻無一個上前去拿小青。
他們也不是傻子,方才那般詭異的速度,就憑他們幾個,怕是還不夠給人家塞牙縫的呢!
而許仙猶然神情自若,輕握住小青放在肩膀的上的素手,“沒什麼!”
鄭提督站起身來,在一眾侍衛的護衛下緩緩後退,退到一個自以為安全的距離,才指著許仙道:“許仙,你竟敢指示刺客來行刺朝廷命官,本官必要奏請陛下,奪了你的功名,將你打入死牢,憑誰人也保不了你!”難道敵得過千軍萬馬嗎?
自然就成了他床上的寵物,要好好淫辱一番,一泄此憤。
但他又忌憚小青的身手,便要慢慢退下樓去,准備調集軍馬。
而這時候,許仙思慮終於有了結果,“不行,在這樣下去,就要脫離人民群眾,豈不是違了當初的本心,必須做點什麼了!”
一門心思想要找回普通人人感覺的許仙,終於將目光放在了那水師提督身上。如果是一般人被這種人惹到,應該會生氣吧!
小子,竟敢看我馬子,不想混了是不是?
咳咳,這不是普通人的感覺,而是街頭混混的感覺。
眼見水師提督已經要退到樓梯口,許仙站起身來,笑道:“說起陛下來,我這倒有一件稀罕物給大家瞧瞧!”從懷中取出那金牌來,高高舉起。
雖然雖背著陽光,“如朕親臨”四個字猶然金光閃耀!
眾人一愣都猜出那金牌的來歷,要不還說領導反應快,鄭提督一看到這面金牌,率先跪下喊道:“吾皇萬歲萬萬!”動作甚是麻利,便是千不甘萬不願,也不敢有絲毫不敬。
其他士紳也連忙“嘩啦啦”的跟著跪了一地。
許仙吁一口氣,好像,找到一點感覺了!
小青一臉驚奇的望向許仙手中的金牌,沒想到這樣一件小小的牌子,全無半點法力,竟有這樣的神效!
涉世未深的她當然不理解人間皇權的威嚴,“如朕親臨”四個字不是說說而已,如果這水師提督敢不跪拜,那就等同於對皇上不敬,罪名比行刺什麼的要大的多。
許仙見她驚奇的模樣十分可愛,忍不住在她唇上輕輕一啄,惹得她一陣嬌嗔,立刻反咬一口,將一股香津渡入許仙的口中,全然不顧得有多少人在場。
周圍人都聽到了些許聲響,但都低頭跪著瞧不見,唯有那鄭提督拼命斜著眼睛,看見這一幕,更是嫉恨如狂。
許仙大步走進鄭提督,護衛們都跪著當然起不到護衛的作用。
鄭提督清清楚楚看到一雙纖塵不染的靴子向自己走來,心中大恨,誓雪此辱。
許仙將金牌收回袖中,高聲道:“大家起來吧!”
士紳們紛紛起身,鄭提督也跟著駛來,抬起頭正要惡狠狠的瞪許仙一眼,卻又看見那“如朕親臨”四個字,雙膝一彎又趕緊跪了下來,高唱道:“吾皇萬歲萬萬歲!”那雙靴子便緊挨著他的頭頂。
其他士紳莫名奇妙,悄悄議論方才明白,許仙是將金牌籠在寬大的袖中,這樣一來便只有鄭提督一個人瞧得見,一見此物便只有下跪。
許仙垂下袖子,鄭提督便又起身,一個刹那間,金牌又落入他的眼中,他便唯有再次下跪。如此三番四次,卻沒有一次能夠站直身子。
鄭提督身子胖大,驟然起身又連忙跪下,樣子甚是滑稽,便有人臉上浮出笑意來,想起他的身份,又連忙做出嚴肅之色,臉色很是古怪。
原本需要向他諂媚的士紳,心中都暗暗覺得快意。
金萬成卻是滿臉苦笑,這樣一來,可將人得罪苦了,不過就是不得罪,這位提督大人也絕不會善罷甘休,索性站在一旁看戲,這許仙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小青卻忍不住大笑起來,她這一笑,眾人也苦忍不住,反正鄭提督瞧不清楚,也索性放開嘴巴跟著笑了起來。
哄堂大笑之中,鄭提督已不再起身,跪在地上氣的渾身發抖,臉上滿是猙獰,恨不能將許仙生吞活剝。
而手持金牌的許仙卻也沒有多少快意,臉上反而有一絲悲哀,方才鄭提督那一番表現,說起來也算是封疆大吏,平日里也少不了耀武揚威洋洋自得,一見這小小的金牌便似被抽出了骨頭,直如一條訓練有素的狗一般,而將之馴服的不是皇帝,而是人間的名利富貴,本心安在。
為世人所推崇的圓滑世故,本質上不就是如此嗎?若是自己不曾修道,是否也會像他一樣呢?在這人間世俗中一點點被打磨成別的形狀!
許仙便將金牌重新收入功德玉牌之中,笑道:“鄭大人,快快起來吧,方才只是跟你開個玩笑!”
眾人心中都是搖頭,這時候說這個還有什麼用,便是賠罪也晚了!
鄭提督試探了許久,才小心翼翼的起身,“你竟敢用陛下欽賜的金牌來戲弄本官,這……這是大不敬之罪!”
許仙長嘆一聲道:“何必呢?何苦呢?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在這個喜慶的時候,更加要和諧,要有愛!”
金萬成哭笑不得,只覺得許仙的口才實在不怎麼樣。
然而就在這招三不招四的語句中,鄭提督卻是渾身一震,方才跪在地上想要的種種惡毒念頭,忽然之間一消而空,反而有點開始悔恨自己方才不該自恃身份見色起意,又想起自己平日諸般惡行,皆生出絲絲悔意來。
大雷音術乃是佛祖講經勸誡之法門,含有大慈悲之力,能讓芸芸眾生放下心中惡念。
許仙只能讓人消除一時之間的惡念,若是佛祖出口,讓這鄭提督不再留戀人間權勢,立刻皈依我佛,也不是問題。
在眾多法術中,這算是許仙用的最勤的一個,已能夠融入尋常言語之間,雖還沒到“言出法隨”的境地,但也不是尋常人能夠抵擋。
鄭提督愣楞出神,許仙又在他耳畔低語幾句,便道:“繼續回去飲酒吧!”便又將鄭提督讓回座位上。
鄭提督臉上的怒氣一掃而空,變得和顏悅色起來,雖然總覺得有哪里不對,但又說不出來。
想了想,剛才確實是自己不對,不該對那位姑娘無禮,惹出這樣的事端來,心中頗有些愧悔,見那些護衛還呆呆傻傻站在原地,不悅的道:“還愣在那里干什麼?”也沒有平日那種頤指氣使的氣焰,變得隨和了許多。
眾士紳都看的目瞪口呆,弄不清許仙到底對這鄭提督說了什麼,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面面相覷之下,都紛紛回到自己的座位,酒宴才算是真正開始。
金萬成悄然上前,低聲問道:“賢侄,這個?”悄悄瞥了鄭提督一眼,憑他察言觀色的本事自然能夠看得出他是不是在隱忍。
許仙微微一笑道:“以德服人。”大雷音術雖有讓言者的聲音更加深入人心的功效,但卻並非是迷惑人心,而是使人念起是非善惡,自然有所領悟。
金萬成心知問不出什麼,轉而問道:“許公子,船真的會回來嗎?”
許仙自信滿滿的道:“有媽祖娘娘保佑,大船一定會回來的。”
金萬成稍有些迷惑,“媽祖娘娘?仿佛是聽過。”他並不在海邊生活,自然不太了解這位新興女神。
許仙笑道:“是的,媽祖娘娘,海上行船的船夫皆信封這位神祗,保佑海上平安,大船回來之後,莫要忘了建一座廟好生祭拜一下!”
金萬成見許仙如此自信,也就放下心來,笑道:“若是船隊真能夠安全返航,莫說是一座廟,就是十座又有何妨呢?”這時候的人都信鬼神,金萬成也是一樣,無論是什麼神,跟著祭拜一下總是虧不了的。
許仙一挑眉毛,笑道:“那就說定了!”沒想到還能幫漁兒拓展業務。
金萬成愣了一愣,沒料到許仙如此認真,反應過來也豪爽的道:“好,一言為定!”若是能夠度此難關,金家家大業大,豈差這十座廟的錢。
而這海上貿易也不是一錘子買賣,若這媽祖娘娘真能夠保佑行船,他情願在家中供奉她的牌位。
酒宴漸酣,日影漸斜,卻還是不見大船的來由,海灘上等候的人群漸漸喧嚷起來。
金萬成額頭見汗,卻狠狠瞪了金聖豪一眼。
金聖豪縮了縮腦袋,他已在酒桌上,裝作不經意間將消息來由傳了出去。
如果船真的回不來,也怨不到他們身上,卻不知正是這天真的想法,才讓金萬成發怒。
眾士紳紛紛將目光投向許仙,漸漸露出懷疑之色,卻見他只是靠坐在窗邊,凝望著大海深處,持著一杯酒慢慢品飲。
許仙手中的酒杯忽然一停,轉頭對樓中的眾人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