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貞只覺得水汽開始凝聚,心中道:不必法術就能引動風雷,這孩子果然是條真龍呢!只是哭的樣子也真是可憐。
本來晴朗的天空,立時聚起了陰雲,暴雨從天而降。
許仙一陣頭痛,大聲訓斥。敖璃同他賭氣,哭的更加大聲。白素貞白了許仙一眼道:“她還是個孩子呢!”便低下頭柔聲細語的安慰敖璃。
許仙心下苦笑,這似乎是我的台詞。平時自己和潘玉在一塊,不都是保護小蘿莉的正派形象嗎?現在怎麼成了反派的樣子。
說來奇怪,那連許仙都沒辦法的大哭竟然漸漸止住了,白素貞一邊瞧著許仙一邊不知在敖璃耳邊說了什麼,敖璃倔強的搖搖頭。
白素貞只是瞧著她,作出一副嚴肅的樣子。
敖璃就點點頭,轉臉對許仙輕聲道:“對不起!”
許仙不由大為佩服,哄孩子這項工作他自認已經是專家級的了,沒想到這還有一個大師級,不,是宗師級。
能讓敖璃在這種情況下不哭的才是大師級,能讓她道歉的只有宗師級的水准才能做到!
白素貞柔聲問道:“許公子,這孩子是你什麼人呢?”她很好奇許仙怎麼跟一條難得一見的真龍混在一起,而且好像還很親近的樣子。
敖璃打斷道:“姐姐,我叫敖璃!”
許仙斜眼瞧她,心中大是不忿:跟我也沒見你這麼乖過,請你吃那麼多東西,還是許仙許仙的亂叫。人家不過跟你說了幾句話,就叫上姐姐了!
敖璃也拿眼反瞪許仙,一時間大眼瞪小眼。
許仙一邊回答白素貞道:“我和這家伙一點關系都沒有!”一邊微微眯眼,仿佛要將眼神凝聚起來。
敖璃立刻反擊道:“鬼才想和你有關系呢,許仙大壞蛋,大色狼!”
那一聲大色狼讓小青撲哧一笑,許仙險些跌倒。
白素貞覺得的有趣,笑著幫她擦擦臉頰,道:“敖璃乖,我和你許大哥說話!”嘴里這麼說著,卻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是問他的身世還是別的什麼,只是總不能直接問他家中有沒有妻室,而且女兒家總要矜持一些才是,就算是想那樣報恩,也不能讓他小視了自己。
千尋百覓的恩人就在眼前,自己以清白之身報他的救命之恩也算是夠了吧!
盡幾年夫妻情分,或許還能為他誕下麟兒。
到時候便可脫離紅塵、位列仙班,哎,雖然有些絕情,但俗世姻緣本就有時而盡,比起千年的修行,自然不算什麼。
而且到時候叫他另娶他人就是了。
她這麼尋思著,偶爾想到深處,便有些面色微紅。
只是她未免太高估了自己修行的決心而低估了自己那一顆柔善之心。
她若真能夠理智,就不會有什麼水漫金山,而埋下禍根。
她若真能夠絕情,就不會在該離開的時候依依不舍,被法海擒於缽下,而生出被困於雷峰塔下的惡果。
身處局外之時,想想尚覺得不忍。更何況迷於局中之時,要她去做呢!逃不過,躲不開,正因為她是白素貞啊!
妖鬼以身報恩在書中不過常有之事,最終的結果無非是三年之後,說出前因後果,道一聲你我緣分已盡,便灑然離去,絕不多留一刻。
而她身為修行者卻偏偏沒有修行者的決絕,身為妖怪卻偏偏沒有妖怪的殘忍。
這又能怪得了誰呢?
但也正因為這樣,千古之下,才會有人記得,這個名字吧!
聚起的水汽還沒那麼快散去,春雨沒方才那麼大了,但還在淅瀝瀝的下著,落在船篷上劈里啪啦。船中的人聽著這雨聲,都尋思起來!
敖璃乖乖的坐在一邊不說話,只是繼續拿圓咕嚕的眼睛瞪著許仙。
許仙自認是個有修養的成年人,當然不會跟她回瞪。
卻渾然忘了自己剛才是在干什麼!
敖璃覺得無趣就轉過頭去看白素貞,突然覺得他們兩個長的好像。
只是因為正在和許仙賭氣,故意不說,心中就覺得喜孜孜的。
其實但從相貌來說,兩人又有哪里相像,不過敖璃的眼中,卻在他們身上感受到了一樣的光,溫暖的光。
這種感應本來是所有生物都有的,人乃萬物之靈,本該是最有這方面的特長的。
但人卻總受各種各樣的虛詞與外表的迷惑,分不清美與丑,善與惡,忠與奸。
在這濁世上,將這種天賦漸漸泯滅了。
龍卻不同,身為比人還要早的萬物之靈,漫游於江河湖海之中,卻還保存著這種天賦。
敖璃接受許仙,絕不僅僅是因為吃了他一點食物,更重要的是從他身上感覺到的善意和溫暖,於是才想要靠近。
否則,如果誰以為可以憑幾個包子就忽悠住一條龍,大概只會是被加餐吃掉的結果。
許仙突然對小青道:“這位姑娘,我好像在哪見過你?”他自然知道小青的真面目,只是在考慮要不要拆穿她而已。
小青心中一驚,強笑道:“可我沒見過公子你啊!”
許仙見她不願提及,也就按下不說,只道:“那可能是我記錯了吧!”
小青這才松了一口氣,心道:你沒認出來早說嘛,害得本姑娘瞎擔心了那麼久。
想想也是,那夜昏暗,自己又特意施了變化,哪有那麼容易被認出來。
放下擔心,頓時感覺身體靈便的許多,道:“許公子,這船艙狹窄,多有不便,您看該怎麼辦呢?”
白素貞瞪了她一眼,又對許仙笑道:“不妨事的!”
許仙苦笑搖頭,如今既然能夠相見,還怕沒時間把事情解決嗎?
而且他也怕再和她有什麼觸碰,那種感覺真的不太好受。
便起身走到艙外,身邊並無雨傘,許仙索性立於雨中,也不施法遮蔽,任憑雨水落下,淋在身上,才覺得輕松了許多。
在艙中還不覺得,現在才發現,剛才自己竟然不知不覺的拘束起來,真是不像是自己。
白素貞斂眉埋怨道:“小青,你也真是的,怎麼把人家趕出去了,外面又是風又是雨的,他又沒有傘,哎,我說你什麼好!”
敖璃卻在拍手叫好,見白素貞看過來,連忙低下頭道:“姐姐,我累了,去休息!”到了船尾,鑽入水中,卻無任何波浪的聲音。
小青心里覺得痛快,卻作出委屈的樣子道:“確實是不太方便嘛,難道姐姐還想像剛才那樣?”白素貞臉色一紅,微嗔道:“別胡說,你回去定要和我老實交代,你肯定是見過這許公子的。”
小青吐吐舌頭道:“姐姐,你見了這許仙,把自己的恩人都忘了,咱們還是趕緊下船找你的恩人去吧!”她可不想被姐姐知道自己的糗事!
這時,艄公突然大聲道:“我們這行有句老話,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都是同船的緣分,怎麼將別人趕出來,受這風雨,自己卻能安坐艙中。”卻是見許仙淋雨,替他打抱不平。
白素貞靈光一閃,微微念叨:“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這算不算上天再借這老人家之口在提點我呢?
便對小青笑道:“或許他就是我的恩人吧,讓我算一算!”心中卻希望是如此,這倒不是說她對許仙有什麼意思,而是這一上午所見之人不是酒肉之徒,就是凡庸之輩,如許仙這樣的人實在難得一見,向這樣的人報恩,也覺得愉快吧!
小青道:“那姐姐你就算一算吧!”心中卻道:不會這麼巧吧!
只見白素貞斂眉閉目,纖指交錯,微微幾點白光在指尖眉心閃耀了數下。
眼眸便透過光陰的阻隔,望傳千年的因果。
一世又一世的往上推演,其間或有巨大的空白之處,如同罩著迷霧,怎麼都看不清楚那一世許仙做了什麼。
便干脆將此處掠過,終於一張臉龐同腦海中的那一張臉相合,一個小小的牧童騎著水牛吹著橫笛在山野間徘徊。她展顏驚喜道:“果然是他!”
小青驚訝道:“真的這麼巧?!”
白素貞微笑道:“是前塵早定,哪有什麼巧不巧的!”找了這麼久的人終於找到了,心中欣喜溢於言表,不由將淨白的素手縷著烏黑的發梢。
小青不由想起被姐姐打敗那晚,第一次聽姐姐說到報恩的事。那時自己曾問:“若是有個人救過我的性命,我也要報恩嗎?”
姐姐道:“當然了,不了卻凡間的恩怨,心中必有掛礙,是難成正果的。”
小青聽了不由發愁的想:許仙在仇王府算是救過我的性命,也算是她的恩人吧!
可他又在仇王府欺負過我,這該要怎麼算呢?
算了算去總是恩情多那麼一點吧!
不過想讓本姑娘報恩,還得先出了這口氣才行。
於是就尋思怎麼讓姐姐幫自己去欺負一下許仙,憑姐姐的法力那許仙一定不是對手!結果許仙竟然是姐姐的恩人,這可如何是好啊!
白素貞見小青出神的樣子,奇怪的道:“小青,你怎麼啦!”
小青連忙擺手道:“姐姐,我是替你高興啊,我這就把這許公子請進來,讓你好好問問!”知道他是姐姐的恩人,自然要幫姐姐實現自己的心願才是。
至於自己那點亂七八糟的心思,已是顧不得了。
“許公子,外面雨大,你進來吧!”
許仙也不推拒,大大方方走進來,只是坐的遠了些。心中默默道:該來的總要來。進艙中一瞧道:“敖璃已經走了啊!”
白素貞知他為所尋覓的恩人,言語間更多了幾分敬重,問道:“許公子可知那孩子的身份嗎?”
許仙笑道:“知道啊,她是這湖里的龍王,我還在長江赤壁見過她的爺爺呢!”
二女同時驚訝的微張著嘴,長江水君的大名她們都是聽過的,卻沒想到那敖璃竟然有這樣一個爺爺,白素貞身子傾前,又問道:“真的是龍王敖干嗎?”
許仙想想道:“應該是吧,敖璃的父親曾是黃河龍君來著。”
白素貞低下頭,低聲念叨著,“果然是那一家人呢!”只是沒想到,敖璃竟然有這樣的身世,真龍雖然難得一見,但卻也不少。
只有這一家曾掌天下水脈人氣之興衰,雖然只是一江一河,但其地位之尊,絕不是海中的龍王所能比的。
而且敖坤也是現今龍族中的最長者。
只是許仙又如何同敖璃扯上了關系,並敢訓斥她如子侄。
她看得出,敖璃雖然和許仙鬧別扭,但無疑也是極為信賴甚至親近的。
對自己固然是很親近,但她並不懷疑,如果自己同許仙起了衝突,敖璃會毫不猶豫的站在許仙這一邊。
她正在思索,許仙訝異道:“小姐又是如何知道敖璃爺爺的真名的呢?”他上次在赤壁忘了問龍君的名字,卻沒想到被白素貞一口道出,果然不愧是修行了千年的呢!
白素貞一愣,頓時臉色就有點發紅,她不擅於撒謊,一開始也沒想好怎麼同恩人說自己的身份。
總不能說自己修煉千年的蛇妖吧!
那把他嚇也嚇跑了。
他或許可以不在意敖璃的身份,因為龍本身就是至高無上、受人膜拜的,龍的意義是神而非妖,這一點從龍出生那一刻就決定了。
而妖怪卻是被人厭惡與恐懼的,所以要被降服驅逐甚至是誅戮。
所以身份是一定要隱藏的。
小青忙道:“是你孤陋寡聞吧!祭祀長江龍王,用的不就是這個名字嗎?你去長江沿岸的龍王廟里去瞧瞧,哪個沒寫著這個名字!”
“說的也是!”許仙道,他那一問,也只是好奇,並無質問的意思,就轉過了話題問道:“請問小姐尊姓大名?”問清了姓名,然後就可慢慢將彼此的身份說開,然後就可以想辦法給她自由了。
白素貞暗松了一口氣,但卻又躊躇,不知該如何回答這,白素貞這三個字自然是容易回答,但對方若問自己的身世,又該怎麼說呢?
有些為難的道:“這……小青,你替我說吧!”小青編瞎話可是極擅長的。
許仙納悶,說一個名字還用別人替嗎?
卻聽小青道:“許公子,我家小姐名叫白素貞,家住四川的錦官城,老爺再世時曾為總鎮。如今二老歸天,小姐沒了依靠,便來杭州投親,結果投奔不成,如今就暫住在清波門。”
白素貞一雙大大的眼睛含著笑意,贊賞的瞥了小青一眼。
許仙一陣無語,我只是想問問名字,你就編了這麼大一套瞎話出來,真是服了。
小青又道:“我是小姐的丫鬟,叫小青,今日陪小姐來游春,才遇到許公子大敗奸商,我們在旁邊看著也覺得痛快呢!”
這下許仙一時間反不知該怎麼說好了,總不能當面拆穿人家的謊話,那豈不是給那位女子難堪,但總該提醒她一下此行的危險才是,便笑道:“我也是憑著學過些玄門法術才敢如此的。”
白素貞好奇道:“玄門法術?難怪公子能與龍為友,不知公子是跟誰學的。”她也是玄門中人,就對這個在意的多。
不過也並沒太放在心上,畢竟世上懂得玄門法術的人數不勝數,但真正的修行者卻是鳳毛麟角。
於是這些法術最多只是一種謀生的工具,和醫卜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許仙心道:等的就是你這一問。便道:“我是跟靈隱寺的法海禪師學的法門,我叫他一聲師傅!”
白素貞略一思索,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法海他怎麼會在這里,而他竟然是法海的弟子。
是了是了,千年前那一場恩怨本就是三個人之間的。
菩薩讓她前來不單單是報恩,也是還怨。
其實她和法海本該是無怨的,只因七百年前她盜了法海舍利子靈丹六顆,足足抵得上六百年道行的靈丹,她也憑借這六顆靈丹才能有如今的道行。
雖然法海曾為捕蛇老人,想要至她於死地,算是有冤仇。
但她也明白,用六百年道行來報怨實在是有些過了,只是那時自己也是年輕衝動,心中也是動了貪念,如果只取靈丹一顆,甚至是一半,而非一口全部吞下,如今就沒這場是非了。
但是她並不後悔,也無多少後悔的余地,當面對可以省去數百年光陰的靈丹,而且又是自己仇人的東西,誰人又能輕易放棄呢!
而且她也不怕法海,憑她的法力,法海想拿她也沒那麼容易。
許仙見她沉思的模樣,又道:“我近來才娶了親,家中尚有人在等我吃飯呢!今日就別過兩位小姐了。”言罷就高聲道:“老人家,麻煩到永定門那邊靠岸!”
許仙說著話,眼睛卻不離白素貞的臉龐,睫毛垂下,在大而黑的眼睛上灑下一片陰影。
令他想到了湖畔的楊柳在綠色湖水中投下黑而朦朧的影子,皺著眉頭思索的樣子也如詩中所雲“吹皺一池春水”,充滿了知性與溫柔的美。
許仙心中默默道:無論報恩將以怎樣的形式進行,無論還怨會有怎樣的結果。雖然差點想這麼做,但是我,終於沒有欺騙你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