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回 驚天奇冤
上一回說到楊宗保驍勇善戰連勝西夏,李元昊詭計多端伏擊勁敵,楊宗保之死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天波府眾人得知噩耗之後又會如何,欲知詳情,且看下文……
深夜,天波府中。
自從邊關捷報頻傳以來,穆桂英擔憂的心也逐漸平靜,但這夜卻再次輾轉難眠,迷迷糊糊中總是聽見有人呼喚她的名字,於是半夢半醒地爬起來,循著那聲音來源之處向前走去,不知不覺中走到了窗前。
忽然,一陣狂風平地起,將虛掩的窗戶吹開,刮得吱呀吱呀響,一股陰森森冷風吹得穆桂英透體生涼,她扯了扯身上單薄的褻衣,正要關上窗門,卻見朝思暮想的楊宗保已站在面前,與她隔窗相望,他渾身上下籠罩著一層混沌的黑煙,看不清身上的穿著,俊俏剛毅的面容上沒有一絲血色,愁眉緊鎖,面帶哀愁。
“宗保,你……你回來了!快進屋來,外面涼,別凍著了。”
穆桂英又驚又喜,便要去開門。
楊宗保卻緩緩地搖了搖頭道:“桂英,為夫時間不多了,這次是特地來向你告別的。”
穆桂英不知何意,問道:“告別?西夏退兵了麼?是不是剛回來又要出征呀?”
楊宗保臉上露出了一絲絕望,雙目中也流出了淚水,並沒有回答穆桂英的問題,而是哽咽道:“桂英,這輩子為夫最對不起的就是你了,為夫此去沒有什麼心願,只希望你能好好照料這個家,好好教導文廣,讓他成為真正的男子漢,若是……若是你遇到了合意的人,那就隨他去吧,不要記掛為夫,為夫欠你的實在太多了,今生沒有機會還,只能等待來生了……”
穆桂英見楊宗保說得情真意切,不似說笑,連忙將手伸出窗外,去摟抱近在咫尺的楊宗保,誰知楊宗保卻像是虛影一般,一碰即散,再看時他已離窗戶有五六尺遠了。
眼看楊宗保離得越來越遠,身體也越來越模糊,穆桂英急得兩眼含淚,哭喊道:“宗保,你別離開……告訴桂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說話間,楊宗保的身影再次向後飄,離穆桂英已有三丈多遠了,只聽得他幽幽地道:“時間到了,為夫要上路了,記住為夫說的話,桂英,來世再見,珍重!”
穆桂英發瘋似的衝出房門,卻見四周黑漆漆的,早已不見了楊宗保的蹤影,連那團雲霧也散去了!
“宗保,不要!”
穆桂英驚叫一聲,騰地坐起身來,看看四周,一片漆黑,靜寂無聲,伸手摸了摸,才發現自己好端端地坐在床上,剛才的那一切原來是個夢!
穆桂英連連拍著胸口,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往下滴,回想著剛才那個讓她心驚肉跳的噩夢,反復安慰著自己,然而還未等她呼吸緩和下來,卻聽見夜空中傳來了陣陣慟哭聲!
穆桂英心頭一沉,爬下床來,胡亂拿了一件斗篷披在身上,連鞋子都沒穿好便推開門,衣衫不整地往哭聲傳來之處奔去。
哭聲越來越近,穆桂英也越來越心慌,她遠遠地望見前堂燈火通明,人頭攢動,於是提心吊膽地往前堂而去。
還未踏進前堂,穆桂英便一眼看見大堂正中央地上放著一副漆黑的棺槨,棺蓋並沒有蓋上,而是蒙著一塊白布,大娘二娘等跪坐在棺槨旁,手扶著邊緣放聲慟哭,連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老太君也頹然坐在了堂前的大椅上,握著龍頭拐杖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此情此景讓穆桂英瞬間明白過來,她只覺胸內一陣絞痛,突然感到極度惡心、頭昏眼花,手腳發麻,仿佛被一道霹靂擊中,失去了所有意識,她想往前邁步,腳下卻一軟,癱在了門前。
屋內嚎哭陣陣,悲涼與心痛化作衝天怨氣,衝破了雲霄,直達九天,以至於沒有人發現穆桂英倒在了門外。
不知過了多久,穆桂英才悠悠醒來,她睜開沉重的雙眼,發覺自己已經躺在了床上,大娘二娘等圍坐在床前,臉上依然帶著淚痕,神情頗為憔悴。
“桂英,你醒了。”
穆桂英循聲望去,卻見楊排風扶著佘太君坐到了床前,年過八旬的老太君臉上帶著明顯的疲憊與悲傷,仿佛一夜之間便蒼老了二十多歲,但那雙通紅的眼睛里卻又飽含著愛憐和同情。
穆桂英掙扎著坐起身來,哽咽道:“祖母,宗保他……”
話還未出口,穆桂英已是淚流滿面。
佘太君扶著穆桂英慢慢躺下道:“桂英,別起來,你現在急火攻心,身子虛弱,好好躺著,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別憋在心里,啊……”
穆桂英深吸了一口氣,強忍淚水道:“祖母,求求你告訴桂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佘太君長嘆一口氣,輕輕拭去穆桂英臉上的淚水,緩緩地道:“桂英,宗保在邊關遭遇了伏擊,壯烈殉國了……”
這句話仿佛耗費了佘太君全身的力氣,話剛出口,老太君的身子便晃了晃,眼角也流下了兩行清淚,旁邊圍坐著的大娘二娘等人也忍不住再度痛哭起來。
這個噩耗穆桂英其實早就猜到了,但她心中始終存著一分僥幸,希望這只是個誤會,或者是個噩夢,如今佘太君親口說出來,卻擊碎了穆桂英一切的幻想,她的眼前一片黑暗,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棍,只是痴痴呆呆地望著頭上的紗帳。
不知過了多久,穆桂英才回過神來,她望著佘太君滿是同情和愛憐的目光,突然想起了昨夜楊宗保托夢所交代的遺言。
“宗保走了,這已經是不能改變的事實了,我穆桂英身為宗保的妻子,理應繼承他的遺志,好好照顧這個家,若是連我都那麼脆弱,那文廣怎麼辦?這個家怎麼辦?對了,文廣!”
想到這些,穆桂英突然掙扎著坐起身來,起身便要下床。
穆桂英的舉動嚇了屋內眾女眷一跳,她們還以為穆桂英太過悲痛,一時想不開,於是紛紛上前,想去扶住穆桂英。
穆桂英緩緩地拭去了臉上殘留的淚痕,挽著佘太君的手臂道:“祖母,文廣在哪里,能讓桂英帶著文廣去看看宗保的遺體麼?”
佘太君本想規勸,卻見穆桂英眼中悲痛之余,已是滿含著堅毅!
佘太君何等樣人,經歷過夫喪子亡重重打擊的她就像百年老樹,雖經歷了無數的風吹雨打而枝干斑駁,但樹根卻依然深深扎在地底,不曾動搖,而且生長得愈加高大,遮天蔽日。
三年前佘太君方才失去了最後一個兒子,如今唯一的孫兒又英年早逝,身死他鄉,白發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送黑發人,佘太君心中的苦比起任何人都多,甚至超過了穆桂英,但佘太君清楚,她是楊家的根基,如果連她都倒下了,那楊家這顆大樹就會在風雨中飄搖不定,岌岌可危。
佘太君欣慰的是,她從孫媳穆桂英的眼中看到了和她當年一樣的堅毅和剛強,身遭千般創傷卻堅強依舊,歷萬難而矢志不渝,這是天波府其他人所不具備的,她終於找到了傳承楊家風骨的繼承人,即便百年以後,佘太君也不必擔心楊家覆滅了。
佘太君眼里再次涌現出淚花,但這淚水卻不是悲痛的淚水,而是感激的淚水,欣慰的淚水,她點了點頭道:“祖母帶你去看宗保,排風,你去將文廣找來。”
原來由於事出突然,且考慮到文廣心智還未成熟,所以佘太君授意府中所有人瞞住楊文廣,將其帶離了天波府,她本來還想瞞著穆桂英,卻不料穆桂英聽見哭聲便趕了過來,因此才有了剛才那一幕。
一行人來到靈堂,這里已布置停當,府中的幾位老仆跪坐在靈堂四角,守護著楊宗保的靈柩。
穆桂英步履沉重地踏進靈堂,一步步靠近那漆黑的靈柩,緩緩推開棺蓋,只望了一眼便淚如泉涌,失聲痛哭道:“宗保……桂英來看你了……你跟桂英說說話呀……”
事隔一夜,楊宗保的遺體已經經過了仔仔細細的處理,身上的血汙被清洗干淨,傷口也被新換上的素色壽衣掩蓋住,靜靜地躺在棺槨之中,但缺失的頭部卻無法遮掩,只能用沉香木雕出的頭顱取代,此等慘象,任何人都不免動容,更何況穆桂英了!
穆桂英慟哭之時,楊排風已領著楊文廣來到了靈堂。
佘太君向楊文廣招了招手,強忍悲痛,慈愛地道:“來,廣兒,見見你父親最後一面,記住,從現在起,你就是我們楊家唯一的男子漢了!”
楊文廣時年十五歲,繼承了楊家優良血統的他身材很高挑,只是有些瘦弱,面方口闊,濃眉大眼,面如冠玉,生得儀表堂堂,但卻稚氣未脫,而且眉宇之間英氣不顯,反倒有股紈絝子弟的驕嬌之氣,手里還拿著一個捕蛐蛐用的小網。
聽得佘太君之言,楊文廣有些發懵,他怔怔地看著眾位長輩,見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哀傷的淚水,手中的玩物不覺脫手掉落,他一步步移到楊宗保的靈柩前,跪在泣不成聲的母親穆桂英面前,顫抖地問道:“娘,這……是真的嗎?你們都是在騙文廣……對不對?”
穆桂英一把將楊文廣擁入懷中,顫抖著撫摸著他略顯稚嫩的面容,深吸了幾口氣,強行忍住翻涌的淚水,一字一句地道:“廣兒,你曾祖母說的對,你現在是楊家唯一的男子漢了,今後要肩負起楊家的重擔,你爹爹就在這里面,娘要你親口向他許諾,你能答應麼?”
楊文廣怔了半天,見穆桂英眼中滿是憐愛和希冀,於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穆桂英眼神中露出一絲欣慰,扶起楊文廣,揭開剛剛蓋上的白布,再一次無限心痛地望向那熟悉的身體。
楊文廣雖然已經十五歲,但一直在大娘二娘等長輩的悉心呵護下長大,從未受過半點委屈,因此心性仍然像個五六歲的孩童。
聽到這個噩耗,楊文廣完全不知所措,整個人都有些恍惚,在穆桂英的攙扶下,他既害怕又忐忑地向棺槨中看去,當看到楊宗保那無頭屍身後,楊文廣一把推開了母親穆桂英的手,連連搖頭道:“不!這不是我爹!我爹不會死的!他是大英雄!你們……你們弄了個木頭來糊弄我!假的!都是假的!你們騙我!”
說罷,楊文廣發狂一般衝出了靈堂,嘴里含混不清地呼喊著,不顧一切地往府外跑去!
“文廣……”
穆桂英哀嘆一聲,想要追出去,卻因為太過悲痛,再次倒在了地上。
佘太君見狀,忙上前扶住穆桂英,並對楊排風道:“排風,你快去將文廣找回來,千萬別讓他出什麼事!”
楊排風領命,帶著幾個下人出門去尋楊文廣去了。
悲痛萬分的穆桂英突然跪倒在佘太君面前道:“祖母,桂英求您一件事。”
佘太君攙扶著穆桂英的胳膊,憐愛地道:“桂英,有什麼事你就說,祖母答應你。”
穆桂英痛定思痛,緩緩拭去淚痕,一字一句地道:“桂英請祖母上書聖上,一請聖上下旨表彰宗保舍身殉國之功勞,二請聖上下旨令我楊家出征,征討西夏,為宗保報仇雪恨!”
佘太君點點頭道:“桂英你提醒的是,祖母立刻上書皇帝,求他准許我們征討西夏,為宗保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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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佘太君和穆桂英等正在靈堂祭祀,忽聞皇帝傳旨官到,連忙整理好儀容,前往前堂接旨。
眾人來到前堂,齊齊下拜,山呼萬歲。
傳旨官展開聖旨,宣讀道:“聖諭:征西大元帥忠勇侯楊宗保數十年來忠於職守,南征北討,戰功赫赫,如今以身殉難,寧死不屈,盡忠報國,實為大宋之遺憾,朕甚憐之,念其往日戰果、今日功勛,特追封楊宗保為護國大將軍,擎天侯,加賜太子少保之位,立功德牌坊,賜忠君愛國金匾,准楊宗保之靈柩遷入皇室陵園下葬,另賜天波府楊家白絹千匹,以示朕撫慰之心,欽此!”
謝恩接旨後,佘太君攔住傳旨官,詢問道:“聖上除了追封賜爵外,可曾提到讓我楊家出征討伐西夏之事?”
傳旨官略一思考道:“聖上擬旨之時,下官正在旁邊,曾聽聖上言及此事。”
穆桂英追問道:“聖上所言如何?”
傳旨官道:“聖上說楊家正在悲痛之時,不宜出征,況且是戰是和,尚未定論。”
穆桂英道:“西夏賊子,斗膽侵犯大宋,如今宗保殉國,正應舉兵討伐,怎能議和呢?”
傳旨官方覺失言,面露惶恐道:“下官不敢妄測聖意,剛才之言,夫人就當下官沒有說過,告辭!”
說罷,傳旨官便匆匆離去。
穆桂英望著傳旨官的背影,一臉肅穆地道:“此事肯定是龐太師從中作梗,聖上才不肯讓我楊家領兵出征,議和之事,想必也是龐太師提及的!”
佘太君道:“桂英,你所言不差,但此事也不能急在一時,待宗保下葬之後,我們再上殿當面懇求聖上,讓我們領兵出征,為宗保報仇!”
穆桂英長嘆一口氣,目光久久凝視著西北方,眼神中盡是復仇的火焰。
又是一日,穆桂英照常披麻戴孝,在靈堂內為楊宗保守靈,楊排風突然心急火燎地跑進靈堂,對穆桂英道:“不好了,聖上突然下令,說要收回金匾,拆除牌坊,傳旨官現在前堂,桂英,你快去看看吧!”
穆桂英聽罷,心神一震,連忙隨楊排風趕赴前堂,來到前堂時,佘太君還未到,只見大娘二娘等女眷正圍著傳旨官,情緒激動地討要說法,楊文廣也在其中,整個前堂鬧哄哄的,像是集市一般!
穆桂英正欲上前規勸,忽聞龍頭拐杖頓地之聲,忙躬身立在一旁,吵嚷的眾人也不約而同地靜下來,齊齊望向佘太君。
佘太君緩步走進前堂,目光炯炯地望著傳旨官,一字一頓地道:“敢問上官,我楊家所犯何事,為何要收回金匾,拆除牌坊?”
傳旨官上次已領教過佘太君和穆桂英的厲害,唯恐言多有失,只是躬身道:“老太君,下官只是奉旨行事,對於其中周折實在不知,老太君如有疑議,還請老太君親自上朝問個明白,莫要為難下官,讓下官交不了差。”
佘太君道:“皇上昨日才下旨賜封,今日卻忽然變卦,其中定有蹊蹺,此金匾乃聖上御賜之物,若是不說明白,老身很難交給上官!”
傳旨官一臉為難,再三懇求,而穆桂英等則追問其中詳情,但傳旨官卻三緘其口,絕不透露半點信息,雙方僵持不下,場面尷尬至極!
正在此時,突然又傳來一聲“聖旨到!”
眾人齊齊望去,只見一人單手托著聖旨,大跨步走進堂內,他頭戴平直幞頭,身穿紫色方心曲領大袖朝服,腰懸魚袋,須發皆白,目光銳利,正是當朝太師龐藉!
龐藉走到堂前,威武十足地展開聖旨,朗聲道:“聖旨下!天波府眾人接旨!”
佘太君和穆桂英等見龐太師親自來宣旨,心知不妙,無奈地跪拜接旨,佘太君則立於前頭,微微屈身。
龐藉掃了一眼跪下的眾女眷,面露一絲得意,朗聲宣讀道:“聖諭:征西大元帥楊宗保貪圖榮華富貴,與西夏賊子李元昊沆瀣一氣,朋比為奸,並且謊報軍情,偽造死訊,賣國求榮,致使我大宋損兵折將,疆土失守,實乃罪不可赦,天理不容,本當滿門抄斬,念在楊家世代為大宋盡忠,故特赦其余人等無罪,責令太師龐藉親赴天波府,收回金匾,拆毀功德牌坊,所賜之封號賞賜一律收回,欽此!”
龐太師讀完,昂首道:“佘賽花,接旨謝恩吧!”
此聖旨一下,堪比晴天霹靂,佘太君並天波府眾人憤滿胸腔,怒衝雲霄,哪個肯謝恩接旨,紛紛怒視著龐太師。
龐太師被天波府眾人憤恨的目光盯得心頭一震,但仗著手有聖旨,仍色厲內荏地喝道:“放肆!聖旨已下,爾等為何還不謝恩接旨?難道想公然抗旨嗎?”
佘太君頓了頓手中龍頭拐杖,目光凜凜地看著龐太師道:“宗保舍身為國,命喪邊關,只換來這幾個虛名,一道金匾,我楊家上下本已痛苦不堪,這也就罷了,如今卻突然推翻一切,誣蔑宗保投降敵國,此等歪曲事實,混淆黑白之聖旨,老身若是接受,豈不等於認罪麼?”
穆桂英雙目噴火,毅然站起身道:“聖上有何憑據說宗保里通敵國?一定是你,龐太師!是你從中挑撥,栽贓陷害,誣蔑忠良,是與不是?”
龐太師被穆桂英的怒喝嚇得倒退了一步,顫抖地道:“此乃聖上金口玉言所下的聖旨,跟本太師何干,你……你們難道想造反嗎?”
穆桂英恨恨地道:“我楊家忠君愛國,幾代人為大宋江山舍身忘死,怎會造反?但此等歪曲事實,顛倒黑白的聖旨,恕我楊家不敢接!”
龐太師咬牙道:“佘太君,穆桂英!你們居功自傲,居然連聖上都不放在眼里,你們公然抗旨,乃是死罪!本太師要奏明聖上,將天波府滿門抄斬!”
“奸賊,你要斬我楊家滿門,我先宰了你!”
只聽得一聲怒吼,一個瘦長的身影突然從斜刺里殺出,一把搶過聖旨,“嗤啦”一聲撕成兩半,擲於地面道:“這算什麼聖旨!分明是誣蔑!我爹爹為國捐軀,身首異處,卻要遭你們這幫昏君佞臣誣蔑陷害,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要殺了你!”
原來楊文廣見龐太師咄咄逼人,怒滿胸膛,他從小在寵溺中長大,不知天高地厚,性格衝動暴躁,於是憤而向前,搶過聖旨,撕毀並丟於地面踩踏,還說出來剛才這番話!
龐太師哪能料到此事,不僅聖旨被楊文廣搶走,而且還被推倒在地,跌了個四腳朝天!
聽得楊文廣此言,龐太師顧不得身上疼痛,厲聲怒罵道:“反了反了!撕毀聖旨,藐視聖上,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說罷,龐太師踉踉蹌蹌地爬起來,在傳旨官等人的攙扶下狼狽不堪地逃出了天波府,徑直往皇宮而去!
楊文廣少年意氣,見龐太師逃跑,竟然還不敢罷休,作勢便要追出去!
穆桂英見楊文廣闖下大禍,心里又急又痛,她一把拉回楊文廣,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他臉上,恨鐵不成鋼地責罵道:“你這畜生!非要害得楊家滿門上下雞犬不留才肯罷休嗎?”
楊文廣執拗地道:“孩兒有什麼錯?昏君佞臣,冤枉爹爹,他們才該殺!娘你不替爹爹申冤,反而拿孩兒出氣,孩兒不服!”
穆桂英見楊文廣還敢頂嘴,伸手又是一巴掌,卻被佘太君攔住,佘太君嘆息道:“事已至此,大禍已經釀成,責罰文廣也無濟於事,我們還是趕緊進宮面聖,稍遲一步,只怕滿門抄斬的聖旨就真的下來了!”
穆桂英滿眼含淚地收回巴掌,長長地嘆了口氣,她雖然滿腔憤恨和失望,但腦子卻依然保持著清醒,一揚手道:“祖母且慢,聖上之所以下此等聖旨,肯定是有人在聖上面前誣告,如今我們手里沒有任何憑據,若是就這樣進宮,只怕很難說服聖上,反倒給龐藉落個抗旨不遵的口實。”
事已至此,沉穩的佘太君也深感無奈,搖搖頭哀嘆道:“話雖如此,但我們身在天波府,與邊關相隔千里,倉促之間怎能找到證據呢?如今事態緊急,等到我們找到證據,恐怕聖上已經下旨要處斬我楊家滿門了,難道老天真的要絕我楊家血脈?”
穆桂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情緒,思考著對策,她來回地踱著步,突然想起一件事,忙開口問道:“祖母,那天是何人送宗保遺體回府,現在還在府內麼?”
穆桂英之言如一道驚雷,讓佘太君恍然大悟,自責地道:“祖母真是老糊塗了,若不是桂英你提醒,差點忘了這事!桂英,你猜得不錯,送宗保遺體回府的那四位壯士,正是跟隨宗保出生入死的將士,他們對宗保殉國的經過最為清楚,乃是最好的人證!”
說罷,佘太君命其他人堅守天波府,示意楊排風請那四位壯士前來,與穆桂英等身有官職爵位的女將一道,急匆匆地往皇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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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拱殿內,宋仁宗高坐龍椅,滿面怒容地聽完龐太師的稟報,狠狠一拍龍椅扶手道:“豈有此理!真是膽大妄為,藐視國法,罪不容誅!”
龐太師見向來寬厚的仁宗如此暴躁,心知楊家在劫難逃,於是陰笑一聲,安然退在一旁。
八賢王趙德芳和宰相寇准也在殿內,聽得龐太師之言,兩人均是憂心忡忡,暗暗思考著如何替楊家求情。
寇准率先上前道:“陛下息怒,臣以為楊家雖然膽大妄為,觸怒聖上,但並非有意為之,想那天波府滿門忠烈,皆是為國捐軀,楊延昭屍骨未寒,如今楊宗保又命喪邊關,天波府內只剩下了一群孤兒寡母,忽聞噩耗,情緒失控,才一時做出出格之舉,還望聖上看在楊家舊日功勛之上,寬恕她們。”
八賢王也上前道:“寇大人此言有理,昨日陛下才宣旨封賞,今日卻收回成命,楊家眾人不明就里,一時憤懣也在情理之中,而且此中緣故,臣等也一無所知,懇請陛下息怒,妥善處理此事。”
經過寇准和八賢王的規勸,仁宗憤怒稍平,正待說明原委,忽聽皇宮近衛入殿急報,稱佘太君帶領楊家眾女眷闖過宮門,直奔垂拱殿而來,因佘太君有先皇御賜龍頭拐杖,侍衛無人敢攔,所以特來大殿通報。
宋仁宗剛剛才平息的怒氣瞬間又塞滿胸腔,冷哼一聲道:“未經宣召,公然闖殿?很好,朕正要和你們理論一番,免得爾等死不瞑目!”
八賢王與寇准見狀,心知仁宗已火冒三丈,不好再勸,只得對視一眼,見機行事。
不多時,佘太君、穆桂英等楊家眾人均來到了大殿,齊齊向仁宗下拜,口稱萬歲,連佘太君也破例拜倒在地。
龐太師見狀,煽風點火地喝道:“大膽!披麻戴孝,硬闖皇宮,爾等當這皇宮大殿是靈堂不成?”
佘太君瞥了龐太師一眼,低頭道:“陛下,老身今日率領楊家眾人前來,是為老身孫兒楊宗保討個公道,只因事態緊急,臣等來得匆忙,所以未曾更換朝服,非有意觸怒龍顏,還望陛下恕罪!”
宋仁宗冷冷地掃了殿下身穿孝衣的楊家眾女,冷哼一聲道:“平身吧!抗旨之事暫且放到一邊,朕倒要聽聽你們前來討什麼公道?”
謝恩平身後,佘太君道:“老身孫兒楊宗保,數十年來守御邊關,一向忠於職守,未敢懈怠,即便守孝期未滿,依然遵從陛下調令,領兵出征,抗擊西夏,然所去不足三月,卻傳來噩耗,孫兒宗保戰死邊關,壯烈殉國!昨日陛下體恤楊家悲痛,念及宗保舊日功勛,故而賜匾封爵,實乃天恩浩蕩,老身與楊家老小銘記於肺腑,但今日不知為何,陛下卻突然傳旨,要收回成命,此舉事關我楊家三代清名,若是不明不白地領旨,宗保之英靈於九泉之下何安,老身又有何面目去見楊家列祖列宗,所以老身沒有領旨,親率天波府眾女前來面見聖上,望聖上明鑒!”
宋仁宗冷哼一聲道:“朕的聖旨離說得還不夠清楚麼?楊宗保里通西夏,叛國求榮,致使損兵折將,連失數城,朕正是念在你們楊家世代為國效力,滿門忠烈,才法外開恩,只收回封號金匾等賞賜,並未追究其他罪責,爾等非但不領情,反而公然抗旨,闖殿驚駕,未免太過驕縱了吧?”
佘太君憤然道:“敢問聖上,宗保里通西夏,有何憑據?”
宋仁宗看了一眼佘太君,冷笑道:“好,既然你要憑據,那朕就給你們證據,免得你們死不瞑目,傳張由!”
片刻後,征西大軍監軍張由來至殿上,他步履蹣跚,一瘸一拐,顯然腿上有傷。
張由見了仁宗,便要下跪,仁宗一揚手道:“張愛卿,你為國負傷,多有不便,免禮平身吧!來人,賜坐!”
張由坐下後,仁宗道:“張愛卿,你將楊宗保叛國投敵的事情經過詳細說一遍,免得說朕冤枉了她們!”
張由道:“回稟陛下,西夏連連敗退後,屯兵於長城嶺,楊宗保親率大軍圍攻,但由於長城嶺險峻,楊宗保接連攻打了十五日也未見成效,無計可施,只得每日枯坐帳中。
忽有一日,楊宗保突然召集所有部將,說他得到一個情報,可從陷金山進兵,繞到長城嶺背後,前後夾擊守軍,一舉擊破西夏。
微臣疑慮,遂問楊宗保情報從何而來,楊宗保支支吾吾,推說是從俘虜口中問出,微臣愈加疑慮,但卻不敢多問。
是夜,楊宗保命微臣率領大軍傾囊而出,去長城嶺正面佯攻,楊宗保自己則親率五千兵將向陷金山進發,微臣只得領命,但由於心中疑慮,微臣出帳後並未離開,而是潛伏在大帳外等候,誰知微臣走後,楊宗保立刻喚來一名親信裨將,命他率領三千本部將士守在營寨內,只等微臣率大軍去攻打長城嶺,以放火為號,與西夏賊子李元昊里應外合,奪取我軍大營!
微臣聽罷,受驚匪淺,立刻命人在大營各處陰暗之處埋伏,警惕奸細出入大營,果不出微臣所料,巡邏將士在大營西側抓到一名西夏奸細!微臣審問過後才知道,原來楊宗保早有歸降西夏之意,西夏賊子答應楊宗保,除封王之外,另將李德明最寵愛的女兒金鈴公主許配給楊宗保為妻,讓他掌管西夏兵馬,條件便是獻出大營,帶領本部親信將士投降,此外,由於延安府總兵王成數年來守御邊疆,屢次擊退西夏侵犯,所以西夏賊子深恨王總兵,讓楊宗保將王總兵一起帶上,並親自斬下王總兵的人頭作為投名狀!”
張由剛開口便引得天波府眾人怒滿胸膛,個個群情激憤,幾欲上前去將張由的嘴撕碎,只是在佘太君的一再暗示下才強忍悲憤,但不料張由越說越離譜,越說越過分!
在場眾人中,數楊八妹性格最為耿直,眼里容不得半點沙子,她見張由越描越黑,怒不可遏地打斷道:“胡說八道!張由!你這是血口噴人!栽贓陷害!”
張由瞥了楊八妹一眼,冷哼道:“朝堂之上,聖上面前,你居然辱罵大臣,口出不遜,真是藐視王法,藐視天威!本官與楊宗保有何冤仇,為何要陷害他?你說本官陷害,就要拿出證據來,無憑無據,那便是誣告!”
楊八妹見龐太師立在一旁,面上隱隱帶著得意的陰笑,妙目睜圓,狠狠地瞪了龐太師一眼,恨聲道:“有何冤仇,你心知肚明!”
張由冷笑一聲,正待開口,穆桂英卻上前一步道:“張由,你口口聲聲說我夫君通敵叛國,那又有何證據?”
張由早有准備,立刻從袖子里拿出一封書信,雙手奉於頭頂道:“啟稟聖上,此密信就是從那西夏奸細身上搜出,乃是西夏賊子李元昊寫給楊宗保的親筆信,請聖上過目!”
仁宗讓內侍將密信呈上來,展開細細一看,臉上神情愈發陰郁,隨手將書信扔到地上,勃然大怒道:“這便是你們要的證據!看你們還有何話說!”
穆桂英快步上前,撿起密信仔細閱看,上面果然寫的是許諾投降的種種優待,而且還蓋著西夏國王李德明親賜的帥印以及李元昊的私人印章,不覺心神一震,忙將密信遞給佘太君。
佘太君閱畢後,又交給眾女將一一傳閱,眾人閱畢,均是愁眉緊鎖。
龐太師見狀,上前一步道:“楊宗保通敵叛國,罪證確鑿,此乃誅九族之大罪,況且天波府楊家眾人藐視天威,撕毀聖旨,公然闖殿,也是罪無可恕,懇請聖上降下聖旨,將楊家抄家滅族!”
穆桂英強壓住心中的怒火,爭辯道:“我楊家世代為大宋盡忠效力,就算深處絕境,也寧死不屈,以身殉國,宗保身為楊家子孫,豈會因為榮華富貴而背叛大宋,背叛祖宗?我等皆是為宗保討公道而來,闖殿實屬無奈之舉,況且此事尚有許多疑點,若是就此認定宗保有罪,我等寧死不服!”
仁宗怒極反笑地點了點頭,冷冷地道:“好!穆桂英,朕就給你一次機會,若是你能找到證據,證明楊宗保沒有通敵叛國,而是戰死殉國,那朕就赦免你們之前的所有罪狀,並為楊宗保舉行國葬之大禮,若是找不出,那就休怪朕不念舊情!”
穆桂英下拜謝恩道:“多謝聖上,為了查明真相,臣斗膽請上幾位證人,來與張由當面對質,懇請聖上恩准!”
仁宗揮了揮手道:“准奏!”
穆桂英使了個眼色,楊八妹會意,帶著那四位送楊宗保遺體回天波府的兵卒走上殿來,叩拜仁宗後,站在了張由面前!
穆桂英對仁宗道:“這四位壯士乃是送宗保遺體回府之人,也是陷金山一戰的幸存者,他們親身經歷了那場慘烈的戰役,對宗保壯烈殉國的經過最清楚。”
說罷,穆桂英轉向張由道:“張大人,你說宗保早就與西夏勾結,但一切都是你一面之詞,並無他人可以佐證,連這物證密信也是漏洞百出,你說沒有誣陷宗保,那你敢回答我幾個問題麼?”
張由冷冷一笑道:“鐵證如山,你卻還要巧言詭辯,也罷,本官倒要聽聽你如何歪曲事實!”
穆桂英面色凝重,緩緩地道:“第一,既然宗保已經決定投敵,為何不將二十萬大軍一起帶到西夏,反而要由你統兵,前去佯攻長城嶺呢?率全軍投敵,功勞豈不是更大麼,為何還要舍本求末呢?”
張由一愣,回道:“那是因為楊宗保自知無法說服所有將士投降,畢竟將士都是心系國家的大宋子民,不像楊宗保這般寡廉鮮恥背祖忘宗,他們就算被挾持到西夏也不會真正臣服,所以楊宗保才只帶了本部親信投敵!”
穆桂英怒視著張由道:“第二,既然宗保已與李元昊勾結,那為何李元昊還要在行動的當天夜里傳遞密信,而且信中說的還是那些優待和條件,按道理來說,此事不是應該早已說定的麼?”
張由不由自主地看了龐太師一眼,回道:“可能是楊宗保人心不足蛇吞象,一再提出新的條件,李元昊經過考慮之後,最終答應了這些條件,所以才派人送密信過來,以催促楊宗保投靠。”
穆桂英憤然一笑道:“如此說來,這都是你的猜測了!那我再問你,既然你已經察覺宗保投敵之事,為何沒有急報朝廷,而是先斬後奏,等到所有事情都塵埃落定後方才返京?為何你抓到的只是西夏派來的奸細,按理來說,宗保既然決定當夜行動,難道不應該派人通知李元昊麼?況且照你的猜測,宗保既然提了新的條件,在沒有收到李元昊的答復之前,他又怎會輕舉妄動呢?分明是你搬弄是非,混淆黑白,陷害宗保,你知道宗保和王總兵皆已殉國,死無對證,所以捏造事實,憑著一封不知來路的密信,就想定宗保的死罪,真是豈有此理!”
張由被穆桂英一番義正言辭的質問弄得有些招架不住,只得再次用眼神向龐太師求救!
龐太師老奸巨猾,立刻出言打斷道:“張監軍,公道自在人心,你不必害怕,也不要有任何顧慮,盡管將事情原委仔仔細細地說來,在聖上在,沒人敢對你不利!”
其實張由早跟龐太師商量過如何應對,只是在穆桂英的氣勢下有些膽怯,聽得龐太師之言後,張由又有了底氣,立刻反駁道:“邊關離汴京何止千里,當時事發突然,發急報如何來得及?況且本官並不知道軍營里哪些是楊宗保的心腹,怎敢貿然發報?若是打草驚蛇,驚動了楊宗保,本官哪有命在?”
說罷,張由強裝出痛苦的模樣,撲通一聲跪倒在大殿上,連連磕頭道:“陛下,微臣雖是文人,但卻也有錚錚鐵骨,當此之時,也曾想過以死相拼!但若是當時微臣只憑一時意氣魯莽行事的話,我大宋二十萬將士豈不是無人率領,任由西夏屠戮?又有何人能揭穿楊宗保假裝殉國實則投敵的卑鄙行徑?陛下,微臣忍辱負重,為國盡忠,率領將士拼死抵御西夏進犯,力保大營不失,此事全體將士都有目共睹,如今卻被逆賊楊宗保之妻穆桂英如此刁難誣陷,還請陛下為微臣做主!”
仁宗道:“張愛卿快快平身!朕素知你之忠心,此次邊關劇變,幸得你冷靜行事,力保大營不失,我大宋才能將損失降到最低程度,否則全线潰敗,後果不堪設想,況且你身為文官,卻能身先士卒,站在第一线督促將士守衛,勇氣可嘉,雖古之良臣莫能及也!張愛卿,你且好好養傷,朕會明辨是非,等此事了結後,再對你論功行賞!”
穆桂英見仁宗明顯偏袒於張由,內心愈加憤恨著急,憤而轉身,對那四位幸存的兵卒單膝下拜,懇求道:“四位壯士,你們跟著宗保出生入死,對事情經過最為清楚,還請四位將事情經過詳細道來,揭穿張由的謊言,還宗保一個清白!穆桂英向四位壯士行禮了!”
那四位兵卒皆是跟隨楊宗保已久的親信兵卒,見張由如此誣蔑楊宗保,個個都被氣得目眥欲裂,若不是身在朝堂之上,當著皇帝之面,不說斥罵張由,只怕亂刀分屍都做得出來。
聽得穆桂英此言,四人忙跪倒在地,異口同聲地道:“夫人快快請起!我等皆是楊元帥之部下,跟隨楊元帥已有多年,此事不僅事關楊元帥之清名,也是我等份內之事,若是由得那些奸賊顛倒黑白,血口噴人,誣蔑楊元帥,只怕戰死的八千將士也死不瞑目!”
穆桂英起身,一一抱拳道:“桂英在此謝過四位壯士,宗保之清白,就全靠四位了!”
四人重重地點了點頭,怒不可遏地站起身來,都急於要與張由爭個是非黑白。
一時間垂拱殿內盡是爭吵之聲,仁宗面色愈加陰沉,若不是答應穆桂英在先,只怕仁宗立刻就會下令將四人拖出去斬首。
龐太師和張由在一旁冷眼旁觀,心里充滿了奸計得逞的得意。
眼看局面快要失控,穆桂英再次下拜,跪倒在四位兵卒面前,驚得四人立馬噤聲,回身去攙扶穆桂英,口里道:“夫人,你這是為何?”
穆桂英站起身來,眼含熱淚道:“四位壯士,事關宗保之清白,天波府楊家之名聲,各位千萬不可衝動,免得中了某些別有用心之人的圈套。為了避免一樁千古奇冤的發生,桂英懇請各位稍安勿躁,只需據理力爭,將事實原原本本地講出來,找出張由誣蔑宗保的證據即可。依桂英愚見,為免人多口雜,四位還是推舉一位口才較好的出來與張由對質比較妥當,其余三位在一旁提醒和補充,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四人皆是入行伍多年的老兵,上戰場的經驗不用說,但幾乎都是大字不識的粗漢,口才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經過短暫的商量後,四人推舉其中年紀最長的名為韓侖的兵卒出面與張由對質,這個韓侖是四人中唯一識字的,跟隨楊宗保最久,在軍中任百夫長,口才雖算不上好,但也算口齒流利,表達清晰。
韓侖仔仔細細地思考了一番,下跪對仁宗道:“啟稟陛下,事實並非張由所說的那樣!
那一夜,我等四人還有五千將士在楊元帥的率領下深入敵陣,從陷金山發動奇襲,誰知敵軍早有防備,待我等爬到半山腰,不上不下之時,突然射下火箭,讓我軍損失慘重。
楊元帥和王總兵當機立斷,立刻率領我等突圍,經過許久的激戰,楊元帥、王總兵以及我等十幾人終於衝出了重圍,來到了山下。
那時已經天亮,我們不敢停歇,跟著楊元帥往山谷外衝去,想與楊元帥事先安排好接應的三千將士會合。
萬萬沒想到,西夏賊子早已將去路擋住,而且還揚言說接應的三千將士也遭了他們的毒手!
當此之時,我等只剩下十余人跟隨楊元帥和王總兵,且都是身負重傷,但楊元帥卻寧死不降,率領我等反復衝殺,直至壯烈殉國!
早在陷金山山腰被伏擊時,楊元帥和王總兵就意識到事有蹊蹺,楊元帥行事如此機密,前有佯攻,後有接應,西夏人卻處處設防,這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軍中有奸細,將我們的行蹤全部透露給了敵軍!
後來我們背著楊元帥的遺體回到大營時,才發現張由根本就沒有率兵前去長城嶺下佯攻,見到楊元帥的遺體,張由也沒有任何意外,顯然一切盡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時我等才明白,監軍張由就是那個里通西夏的內奸,是他將楊元帥夜襲陷金山的消息通報給了西夏,是他害死了楊元帥和王總兵,還有整整八千將士!
我們為了避免受到張由的毒害,不敢在軍中多做停留,悄悄離開了大營,日夜兼程地將楊元帥的遺體送回了天波府,這便是整個事情的全部經過!
聖上明鑒!張由這奸賊喪盡天良,害死了楊元帥,卻在聖上面前顛倒是非,惡人先告狀,將功勞占為己有,栽贓嫁禍給楊元帥,我等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揭發張由奸賊的丑惡面目,替楊元帥申冤!”
仁宗聽罷,陰沉的表情緩和了一些,目光猶疑地看向了張由。
張由掙扎著站起來,故意站立不穩而摔倒在地,掙扎著道:“啟稟陛下,此人乃是楊宗保的親信,說話自然會偏向楊宗保!
試想一下,若是微臣與西夏勾結,其目的無非是貪慕榮華富貴,既然如此,微臣為何不直接將大營奉上,還要拼死守衛,以至於身負重傷?
為何還要回到汴梁,不留在西夏享受高官厚祿?
微臣之所以沒有率兵前去長城嶺下佯攻,正是看破了楊宗保與西夏賊子的詭計,故意埋伏在半途,等到西夏賊子進攻大營時突然殺出,這才殺了西夏賊子一個措手不及,力保大營不失,這一點,軍中所有將領和兵卒都可以作證!楊宗保如今早已在西夏享受榮華富貴,所謂殉國,只是他一手策劃的好戲罷了!”
韓侖聽罷,怒目圓睜道:“張由,你胡說八道!楊元帥的遺體就在天波府內,豈容你信口雌黃!”
張由冷笑一聲道:“這正是楊宗保狡詐之處!楊宗保投敵求榮,又害怕聖上怪罪,牽連楊家上下,於是設計了這一出苦肉計,讓這四個親信帶著偽造的遺體和所謂的遺物回到天波府!如此一來,聖上不僅不會追究楊宗保通敵叛國之罪,還會對他以及楊家大加封賞,這四個人也會因為護送遺體有功而受到賞賜,楊宗保便能改名換姓,在西夏盡情享受榮華富貴,而且還為楊家增添了一個壯烈殉國的美名,逃脫一切罪責,真是一條奸計呀!”
不等韓侖反應過來,張由便厲聲叱問道:“叛賊,本官問你,既然你們跟隨楊宗保陷入了重圍,五千將士加三千接應全軍覆沒,為何獨獨你們四人能逃出來,難道你們肋生雙翼,飛出了重圍麼?”
韓侖一急,實話實說道:“那是西夏敵將尊敬楊元帥寧死不屈,讓我們將楊元帥的遺體帶回安葬,所以我們才得以生還!”
張由見韓侖果然口不擇言,立刻抓住話柄加以攻擊,哧哧冷笑道:“送回遺體?表示尊敬?
既然如此,那敵將為何不親自將遺體送回,還要對你們網開一面?如此一來,豈不是顯得他更加尊敬楊宗保麼?
至於遺體,仿造起來並非難事,只需找一個與楊宗保身材相若之人即可,反正都是無頭屍,誰又知道是真是假呢?”
韓侖一時語塞,另三位兵卒急火攻心,一齊怒罵張由,但他們皆是粗人,出口之言盡是些不堪入耳的髒話,並沒有找到證據反駁!
仁宗拍案大怒道:“夠了!若不是張愛卿據理力爭,朕差點就相信了你們的謊言!你等叛賊,跟隨叛賊之首楊宗保投敵求榮,如今還巧言令色,在朕面前搬弄是非,誣陷忠良,簡直罪無可恕!來人!將這四個通敵叛國的逆賊拉出去,斬首示眾!”
穆桂英、佘太君並天波府眾人有口難辯,只得齊齊跪下,替四位兵卒求情,請仁宗息怒。
八賢王上前道:“陛下息怒,依微臣愚見,此事尚有諸多疑點,若是殺了這四個兵卒,只怕楊宗保叛國之事就死無對證了,還請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龐太師深諳仁宗心思,知他毫無主見,容易被說動,於是上前,添油加醋地道:“陛下,楊宗保通敵叛國,偽造屍體,瞞騙陛下,罪證確鑿,這四個叛賊皆是楊宗保的同黨,不殺不足以平民憤!臣以為斬首尚且算是輕饒,按我大宋刑律,叛國通敵者理應受千刀萬剮之刑!此外,佘太君、穆桂英等自恃功高,撕毀聖旨,藐視聖意,公然闖殿,冒犯天顏,並且試圖包庇叛國賊楊宗保,理應數罪並罰,從重處罰!請陛下速做決斷,不可姑息!”
仁宗聽罷,揮了揮手道:“太師所言極是!如今罪證確鑿,還有何冤屈可言!
似此等叛國求榮之賊,若不千刀萬剮,難消萬民之怒,難平朕心頭之恨!若有再替這四位叛國賊或是楊宗保求情者,便是與其同罪,定斬不饒!來人,將這四個叛國賊拉出去,千刀萬剮!”
聖旨一下,殿內的衛士立刻上前,兩人一組,反剪住四位壯士的胳膊,往殿外拖去!
四位壯士心有千重火,腹存萬般冤,個個氣得須發倒豎,目眥欲裂,但卻不知該如何申冤!
韓侖回身怒視著高高在上的仁宗,見楊家眾人拜倒一地,不禁想起楊宗保殉國時的慘狀,仰天長嘆道:“罷了!此等昏君,多說無益!元帥,韓侖隨你來了!”
說罷,韓侖猛地掙脫衛士的雙手,一個虎躍,撞在殿中的庭柱上,頭蓋盡碎,血流滿面!
那三位壯士均是與韓侖出生入死的兄弟,見韓侖以死抗爭,胸中的怒氣直衝雲霄,趁著衛士發愣之際,三人一起掙脫,往韓侖的屍體奔去。
時間仿佛定格了,仁宗呆坐在龍椅上,滿臉不可置信的神情,龐太師和張由袖手旁觀,臉色陰沉而得意,八賢王和寇准掩面長嘆,楊家眾人則依舊跪拜於地,齊聲呼冤,連衛士也愣愣地站在一旁,無一人上前!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殿中忽然響起一聲暴喝,一個高大的身影如猛獸出籠般向仁宗衝去,嘴里喊道:“昏君!我要與你同歸於盡!”
原來四位兵卒中最高大的漢子曾被韓侖搭救過,性格也最是衝動,見仁宗聽信讒言,要將他們千刀萬剮,逼死了韓侖,於是趁大家驚詫之際,猛地回身衝向了仁宗,其勢之快,如離弦之箭,力道之猛,堪比千斤重錘!
“壯士,快住手!”
說時遲那時快,伴隨著一聲疾呼,一個高挑靚麗的身影如脫兔般竄起,閃電似的緊跟著壯漢衝了上去,眼看著壯漢那碗口大的拳頭快要擊中呆若木雞的仁宗面部,一只白皙的玉手卻從斜刺里伸了過來,春蔥般的玉指迅疾無比地點在了壯漢的手腕上,這一點如同蜻蜓點水,看似軟弱無力,與那力道十足的一拳相比有如螳臂當車,事實上,這一點也並沒有完全阻止壯漢那勢如千鈞的一拳,但卻妙到顛毫地讓拳頭往右偏離了一寸!
只聽得“轟隆”的一聲,仁宗所坐的花梨木龍椅之椅背瞬間開了個斗大的窟窿,殘渣木屑掉落一地!
仁宗見那拳頭正朝著他面門而來,嚇得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只覺一陣勁風從面目拂過,刮得他臉頰生疼,那一聲巨響就在他耳側,仿佛身邊降下一道天雷!
仁宗心驚肉跳,半天不敢睜眼,更不敢回頭,恍惚間只覺自己進入了九幽黃泉,而那一聲巨響正是陰間的喪鍾鳴聲!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八賢王、寇准、龐太師、張由、佘太君以及楊家眾女將全都沒有反應過來,殿內的衛士也是呆若木雞,仁宗身旁的內侍更是被凶神惡煞的壯漢嚇得腿軟,倒在了一旁!
眾人齊齊看去,只見仁宗癱軟在龍椅上,壯漢怒目圓睜地站在龍椅前,但他卻沒能再下手,因為那個高挑靚麗的身影正好攔在仁宗與壯漢之間,不用說,此人就是穆桂英!
“護……護駕!”
龐太師最先清醒過來,喊了一聲!
大殿里頓時喧鬧起來,一隊帶甲持刀的衛士聽得喊聲,一擁而入,將大殿內圍了個水泄不通,幾名身手敏捷的衛士頭領已躍至龍椅前,將仁宗護得水潑不進,壯漢和穆桂英頸上霎時間便架上了幾柄寒光閃閃的鋼刀!
龐太師見仁宗被嚇得說不出話來,搶先發令道:“把這些行刺聖上的逆賊通通拉出去,行千刀萬剮之刑!”
衛士得令,將那壯漢並另外兩位兵卒鎖住,強行往殿外拉。
壯漢和另外兩位幸存兵卒心知必死,厲聲大罵道:“昏君!奸賊!你們不得好死!我們就算死,也要化成厲鬼來索命!”
說罷,他們頭顱一扭,就著那架在頸上的鋼刀,自刎而死!
龐太師又道:“天波府楊家不僅包庇叛國賊楊宗保,撕毀聖旨,公然抗命,而且還帶著這四個逆賊行刺聖上,其罪當誅九族!來人,全部拉下去斬首!”
寇准連忙上前,跪在驚魂未定的仁宗面前,連連磕頭道:“陛下!剛才若不是穆桂英救駕及時,後果不堪設想,說明楊家眾人並無行刺聖上之心,還請聖上明察!”
仁宗失魂落魄地睜開眼,卻一眼看到龍椅上那斗大的窟窿,身子瞬間軟了下來,顫聲道:“容……容後再議……送……送朕回宮……”
龐太師自然不肯錯過除掉楊家的大好機會,快步上前道:“陛下,楊家眾人罪大惡極,萬萬不能姑息,還請陛下降旨,處斬楊家眾人,否則聖上天威何存哪?”
八賢王見龐太師窮追猛打,直欲除掉楊家眾人而後快,也趕緊上前道:“此事非同小可,陛下萬不可草率行事,以免錯殺無辜,懇請陛下三思而後行!”
仁宗在兩名內侍的攙扶下,勉強站起身來,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殿前跪倒一地的楊家眾女,揮揮手道:“全……全部押入天牢,擇日斬首示眾,不得……不得有違!”
龐太師見狀,心滿意足地笑了笑,命令衛士道:“聖上有旨,天波府楊家犯上作亂,公然抗旨,窮凶極惡,意圖行刺聖上,實乃罪大惡極,全家大小,無論老幼,全部打入天牢,擇日斬首示眾!”
佘太君、穆桂英並楊家眾女聽得仁宗之言,再三叩首哀求道:“臣等冤枉,求聖上明察,求聖上開恩!”
八賢王和寇准也再次上前,為楊家求情。
仁宗心慌氣短,全身早被冷汗濕透,只想離開這讓他失魂落魄的垂拱殿,至於那身後的一片哀求之聲,他此時哪能聽得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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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仁宗躺在寬大舒適的龍床之上,頭枕在一位美人豐滿圓潤的大腿上,口里喃喃地道:“愛妃,今日真是驚險萬分,朕現在回想起來依然心有余悸,差一點就見不著愛妃你了。”
美人正是龐太師之女,仁宗最寵愛的貴妃龐金花,她生得花容月貌,一身肌膚細膩白皙,滑如凝脂,吹彈可破,飽滿的乳峰高聳入雲,細細的柳腰不堪一握,纖長的玉腿圓潤筆直,可謂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嫌瘦,最誘人的是那一雙勾魂奪魄的媚眼,似乎蘊藏著滿湖秋水,一顰一笑之間無不牽動著男人的心神。
龐貴妃還未開口,內侍便上前稟報道:“啟稟聖上,八賢王與宰相寇准已在宮外等了七個時辰了,非說要面見聖上,您看……”
仁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不見不見!一定是來為楊家求情的!若不是楊家,朕怎會遇險,即便她們不是成心,但此事的確是因她們而起,罪責難逃,不殺不足以平朕心頭之恨!”
龐貴妃溫柔地撫摸著仁宗的面頰,柔聲道:“聖上息怒,切莫氣壞了身子,為這些人生氣可犯不著。”
仁宗看了看龐貴妃那張傾國傾城的俏臉,怒氣未消地道:“朕怎能不生氣,楊宗保叛國投敵,卻還要偽造殉國的假象來欺瞞朕,楊家這些婦道人家,自恃功高,居然不把朕放在眼里,公然抗命,還撕毀聖旨,更可惡的是,她們居然還帶著刺客闖上殿來,害得朕差點被那逆賊行刺!如此罪惡滔天,八賢王和寇准卻還要為她們求情,讓朕怎能平心靜氣?”
龐貴妃嫣然一笑道:“誰叫您是天子呢?這整個天下都是您的,讓您費心的事自然就多了。臣妾是個婦人,不懂那些大道理,只知道伺候聖上,聖上開心,臣妾也跟著開心,聖上憂愁,臣妾更加憂愁,這後宮本來就是聖上歇息之地,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聖上在處理國家大事之後,能忘掉那些憂愁。聖上,您這樣愁眉苦臉的,臣妾好生心疼……”
仁宗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寵溺地道:“還是朕的愛妃體惜朕,不像外面那些人,只會給朕添麻煩,說一些讓朕憂心之事!”
龐貴妃繼續為仁宗按揉著頭部,話鋒一轉道:“依臣妾看,他們在外面站了七個時辰,一定有他們的難處,而且這事說來,臣妾也覺得楊家眾人有些可憐。”
仁宗頗為吃驚地道:“愛妃居然也為楊家說情?那朕就好好聽聽愛妃的想法,楊家可憐在何處?”
龐貴妃略微思索了一下,微笑道:“聖上回宮後,臣妾便讓內侍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最初臣妾也覺得楊家眾人罪無可恕,但設身處地為她們考慮後,卻覺得情有可原。
臣妾覺得此事事發太過突然了,且不論楊宗保投敵與否,但有一點臣妾可以肯定,那就是楊家眾人絕不知道其中內情。
當楊宗保的遺體被送回天波府時,楊家眾人必定悲痛欲絕,而聖上先下旨封賞慰問,卻又在第二天收回成命,楊家眾人先遭失去親人之痛,又稀里糊塗地失去了封賞,這才群情激憤,做出冒犯天顏之事,說起來也算人之常情。
至於她們闖殿,目的是為了面見聖上,了解事情原委,在知道楊宗保通敵叛國之事後,才讓那幾個逆賊上殿與張由理論,行事還算有禮有節。
那幾個逆賊包藏禍心,意圖刺殺聖上時,也正是楊宗保之妻穆桂英及時救駕,就這一點也足以說明楊家眾人並無冒犯和行刺聖上之意。
縱觀此事來龍去脈,楊家眾人一直被蒙在鼓里,她們純粹是為了查明事情真相,求聖上給她們個說法,事出有因,其情可憫,所以臣妾才會斗膽出言,替楊家眾人求情。”
仁宗沉思片刻,凝視著龐貴妃的剪水雙瞳道:“愛妃,朕真的有點捉摸不透你了。按理來說,你父與楊家素有嫌隙,你身為女兒,不幫父親便罷了,為何反而幫楊家說話呢?”
龐貴妃微笑著搖搖頭道:“聖上說笑了,雖然臣妾之父與天波府楊家有些過節,但只是小誤會,不論臣妾之父,還是楊家,都是大宋的子民,聖上的臣子,都一樣盡忠職守,一樣為大宋效命,並非世人所訛傳的那般勢同水火。
況且臣妾身在宮中,一心只想著伺候好聖上,那些國家大事臣妾根本管不了,也不敢管。
臣妾之所以替楊家求情,主要是憐惜楊家那一群孤兒寡母,楊延昭孝期剛過,楊家又失去了家中的頂梁柱,如今楊家除了還未成年的楊文廣,就再無一個男丁了。臣妾也是女人,自然疼惜女人之苦,因此斗膽多說了幾句,望聖上寬恕。”
仁宗性格溫和軟弱,雖無甚主見,但卻並不是個不通清理的昏君與暴君。
在聽到楊宗保通敵叛國的消息後,仁宗雖然憤怒,但念及楊家歷代為大宋出生入死,勞苦功高,所以只是收回牌匾,並未對楊家眾人降罪,後來也是因為被行刺之事,驚慌憤怒下失去理智,所以才下令將楊家眾人押入天牢,擇日處斬。
回宮後,仁宗自覺處斬楊家全府太過嚴厲,但卻礙於顏面,不肯見八賢王與寇准,此時聽得龐貴妃一番勸慰和疏導,仁宗也覺得這一大家子孤兒寡母有些可憐。
沉默半晌後,只聽得仁宗渭然長嘆道:“罷了,看在楊家為大宋江山立下許多功勛的份上,姑且饒她們一命吧!讓八賢王與寇准進來吧!”
不多時,八賢王和寇准便來至寢宮,雙雙下拜,口稱萬歲,見龐貴妃也在一旁,兩人對望一眼,心中不禁又添一分忐忑。
未及二人開口,仁宗搶先道:“你二人之來意,朕心知肚明!楊家眾人公然抗旨,藐視皇威,悍然闖殿,咆哮朝堂,且有包庇逆賊楊宗保之心,甚至還帶著逆賊,意圖行刺朕!此等罪狀,皆乃抄家滅族之罪,無可饒恕!”
八賢王與寇准聽罷,汗流滿面,心里暗道楊家休矣,正欲開口爭辯,仁宗卻一揚手,示意他們噤聲,兩人怕惹怒仁宗,只得伏地不起,垂首聆聽。
仁宗瞥了龐貴妃一眼,繼續道:“雖然楊家犯下諸多罪狀,但念在楊家世代為大宋效忠,滿門忠烈皆是為國捐軀的份上,朕可以網開一面,饒楊家眾人不死!”
此言一出,八賢王與寇准心中巨石瞬間落了地,齊聲叩拜道:“陛下聖明!天恩浩蕩!”
仁宗目視著八賢王與寇准道:“朕雖仁慈,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楊家眾人屢犯國法,若不懲處,難以服眾,死罪雖免,但活罪難逃!從今日起,革除楊家所有功名爵祿,全府上下皆貶為庶人,責令三日內搬離天波府,不得有誤,你二人素來跟楊家交厚,此事就交給你二人去辦吧!”
八賢王與寇准對視一眼,心知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正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能保住楊家眾人的性命,終有一日能夠替楊宗保沉冤昭雪,於是再次下拜謝恩。
仁宗說完,站起身來,牽著龐貴妃的手道:“此次朕對楊家網開一面,除了念及楊家舊日功勞,也是看在龐貴妃為楊家求情的份上。龐貴妃不計前嫌為楊家求情,可見她胸懷之寬廣,也足以證明楊家與龐家並無嫌隙,今後休要在朕面前提起以前那些不合的傳聞,你二人可明白?”
八賢王和寇准吃驚不小,一時間不明白龐貴妃此舉的用意,遲疑了一下異口同聲地道:“娘娘仁慈,微臣替楊家謝過了,微臣定會將娘娘的心意轉達給楊家眾人。”
龐貴妃嫣然一笑道:“二位大人言重了,本宮只是看在楊家滿門忠烈的份上,說了幾句公道話而已,主要還是聖上仁慈,皇恩浩蕩,不想因此事讓楊家絕後,本宮人微言輕,所起的作用微乎其微,不提也罷。”
仁宗溫柔地看著龐貴妃,微笑道:“愛妃不僅溫柔賢惠,心地仁慈,而且謙虛謹慎,施恩不忘報,雖古之奇女子莫能及也!朕以前真是小看你了,今夜定要好好獎賞你。”
說罷,仁宗擁著龐貴妃,緩步走進了珠簾後,八賢王和寇准見此行目的已經達到,識趣地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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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寢宮後,八賢王和寇准馬不停蹄地來到了天牢內,前來解救被關押的楊家眾人。
來到關押楊家眾人的牢房前,寇准朗聲道:“聖上口諭,天波府楊家眾人接旨。”
佘太君和穆桂英見是八賢王和寇准前來,而不是龐太師,心中的擔憂瞬間減輕了一大半,齊齊跪下,於牢內接旨。
寇准道:“佘賽花、穆桂英並天波府眾人,藐視聖意,撕毀聖旨,公然闖殿,擾亂朝堂,包庇逆賊,窩藏刺客,所犯罪狀,無可饒恕!朕心仁慈,念在楊家三代為國效力,功勞卓著,府中男兒多有殉國,不忍楊家絕後,故而網開一面,饒楊家眾人死罪,為正國法,特收回所賜楊家一切封賞,削除楊家大小所有爵祿,貶為庶民,責令楊家遣散奴仆,三日之內搬離天波府,遷出汴京,未得宣召不得擅自回京,欽此!”
聖旨一下,楊家眾人面面相覷,八姐楊延琪忿忿不平地道:“寇大人,聖上之意,顯然已認定宗保叛國投敵之罪,我等若是接旨,豈不是等同於認罪伏法?”
寇准長嘆一聲道:“事到如今,這已是最好的結果了,我與八賢王在聖上的寢宮前足足等候了七個時辰,聖上才准我們覲見,足可見聖上有多憤怒。”
八賢王也附和道:“是啊!若不是龐貴妃在旁說情,只怕我等現在還見不到聖上,聖上沒有追究行刺之罪,已經是法外開恩了。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如今之計,只有先保留性命,然後再徐圖為宗保洗冤昭雪之事了。”
佘太君拄著龍頭拐杖,緩緩走到牢門前,單膝跪地行禮道:“八賢王與寇大人對我楊家恩重如山,佘賽花銘記於心,佘賽花替楊家老小拜謝八賢王與寇大人!”
佘太君下跪,楊家眾人自然也跟著下跪,一時間牢內又跪倒一大片。
八賢王忙走到牢門前,扶起佘太君,感慨萬分地道:“老太君言重了,楊家三代為大宋盡忠效力,所立功勛不勝枚舉,如今卻落得個家破人亡,孤兒寡母被迫背井離鄉,全家上下蒙受不白之冤,是趙德芳無能,未能力證宗保清白,這才致使楊家全家老小蒙冤下獄,有何顏面領受老太君如此大禮?”
寇准上前道:“諸位都起來吧!這牢中陰寒,老太君年事已高,不能久處,且獄中人多眼雜,並非說話之地,我們先回府再商議吧!”
說罷,寇准命天牢守衛打開牢門,眾人一道啟程回了天波府。
回到天波府,佘太君命大娘二娘將仁宗旨意傳達給全府上下,吩咐下人收拾細軟行裝,以便隨時離開天波府。
後堂客廳內,佘太君、穆桂英等女眷圍坐於桌前,與八賢王和寇准共同商議去處以及替楊宗保洗冤之事。
穆桂英再三謝過搭救之恩,然後問道:“方才在天牢里,桂英曾聽八賢王與寇大人言及,說聖上之所以網開一面,是因為龐貴妃在旁求情,可有此事?”
八賢王點點頭道:“不錯!聖上還特意提及龐貴妃為楊家求情一事,讓本王與寇大人轉達你們。”
穆桂英柳眉微蹙道:“此事著實有些蹊蹺,龐太師向來將我楊家視為他的眼中釘,而龐貴妃乃是龐太師之女,面對除掉我楊家的大好機會,她非但沒有添油加醋,反而替我楊家說情,真是讓人費解。”
寇准道:“我與八賢王也很納悶,但從聖上的言辭神態來看,龐貴妃確實替楊家求過情,這才讓聖上改變主意,赦免了大家的死罪。”
佘太君道:“難道說龐貴妃與龐太師雖是父女,但為人卻大相徑庭,龐貴妃並不像其父那般嫉恨我楊家,而且心懷正義?”
“不可能!”
眾人一看,卻見說話之人乃是八姐楊延琪,她身材高挑,大眼濃眉,英氣逼人,相貌不似其母佘賽花,而酷似其父金刀無敵楊業。
楊延琪幼時刁蠻任性,對於女紅等事情嗤之以鼻,反而喜歡舞槍弄棒,經歷父兄慘死和一系列戰事後,楊延琪性格成熟了許多,懂得了如何替佘太君分擔責任,但卻更加嫉惡如仇,且衝動易怒,眼里容不得半點沙子,行事風風火火,雖是女兒身,但脾氣性格是像男兒,因此年近四十也未曾婚配。
只聽楊延琪繼續道:“依我看沒這麼簡單,龐金花之前在聖上面前說的讒言還少麼?說不定這又是個陰謀!”
聽得楊延琪此言,九妹楊延瑛嘟噥道:“八姐,為何你總是將每個人都想得那麼壞呢?說不定以前那些都是謠傳,又或者是龐太師所逼呢?就事論事,龐貴妃此次確實救了我們呀?”
天波府楊家中,除了楊文廣,九妹楊延瑛年齡最小,未滿三十,佘太君晚年得女,對楊延瑛最是寵愛,甚至婉拒了許多大臣豪門的婚事。
與八姐楊延琪恰恰相反,九妹楊延瑛生得嬌小玲瓏,相貌也跟年輕時的佘賽花有八分相似,她性格純真善良,溫婉柔麗,從小喜歡琴棋書畫,武藝平平,只比年幼的楊文廣稍好一點,由於跟八姐楊延琪性格迥異,所以兩姐妹經常互相抬杠。
八姐楊延琪正欲爭辯,穆桂英卻搶先道:“八姑九姑說的都不無道理,此事目前誰也說不清緣由,但至少聖上免了我們死罪,也就給了我們楊家一线生機,只要我們楊家還有人在,不怕找不到事情的真相,遲早會替宗保和楊家洗清冤屈!”
佘太君道:“桂英說得對,此時不是追究此等瑣事的時候,既然聖上已下旨讓我們搬出天波府,遷離汴京,如今之計,首先要找個落腳處,你們說說看,去哪里比較好。”
楊延琪不假思索地道:“當然是去火塘寨!那里是我楊家的根基和發源處,周圍環境也熟悉,而且地方足夠大,可以住得下我們這一大家子。”
楊延琪說罷,大家紛紛點頭,覺得火塘寨是最佳的安身之處,連九妹楊延瑛也沒有反駁,唯有穆桂英一言不發。
佘太君心細如發,見穆桂英若有所思,於是柔聲道:“桂英,你有何想法,說出來聽聽吧,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了。”
穆桂英緩緩地抬起頭,面色凝重地道:“八姑說的有理,火塘寨確實可以容納我楊家老小,但我們只是尋個暫時的安身之所,並非定居長住,等安頓好全家之後,我們要做的便是洗清宗保的不白之冤,早日回到天波府,而火塘寨離宋夏邊界相隔數千里,要探查消息極為不便,所以桂英覺得有些不妥。”
楊延琪略微有些不滿,面色一沉道:“那依你之見,我們該去哪里呢?總不能居無定所,帶著一大家子四海流浪吧?”
穆桂英苦笑道:“桂英並無此意,有一個地方,既可以容納楊家老小,又地處三國邊界,便於打探消息,且人強馬壯,可以保護大家的安危,不怕某些奸賊或宵小尋機暗算!”
楊延瑛道:“還有這等好去處?那確實比冷冷清清的火塘寨強多了!桂英,你快說,究竟是何處?”
穆桂英望了佘太君一眼,並未開口。
佘太君心思何等細膩,當即便會意地點了點頭道:“桂英所慮,與老身不謀而合,事不宜遲,我們明日便動身,免得夜長夢多。夜深了,大家各自回房准備吧!八賢王、寇大人,今日之事多有不便,請恕老身不能遠送了!”
說罷,佘太君便率先離席而去。
眾人皆如墜雲霧里,猜不透佘太君與穆桂英打的什麼啞謎,唯有八賢王和寇准微微點頭,對視一眼後便離席而去。
楊延琪性烈如火,不弄清楚不肯罷休,於是緊走幾步,攔住准備離開的八賢王和寇准,躬身施禮道:“兩位大人,家慈與桂英說的究竟是何去處,請兩位大人明示。”
寇准看了看八賢王,反問道:“八妹,你想想,桂英她是從何處而來?”
說罷,兩人也不等楊延琪回話,快步離去,只剩下恍然大悟的楊延琪站在原地。
天波府外,八賢王和寇准正待坐官轎離去,身後卻又傳來了一身輕喚:“二位叔父且慢。”
二人回頭一看,原來是穆桂英,於是停下腳步,讓轎夫站在一旁等候。
穆桂英疾步走至八賢王與寇准跟前,深鞠一恭道:“二位叔父為我楊家勞心費力,桂英不知該如何報答,本不應再勞煩二位叔父,但事關宗保和楊家的生死榮辱,桂英只能求助於二位叔父,請二位叔父見諒。”
寇准面帶愧疚道:“此事說來叔父責任重大,若不是叔父向聖上舉薦,宗保便不會掛帥出征西夏,你夫妻二人便不會陰陽兩隔,楊家也不會遭此無妄之災,叔父明白桂英你所求為何,桂英你盡管放心,叔父與八賢王會用盡一切辦法,查出宗保蒙冤受屈的真相,還宗保和楊家一個公道!”
穆桂英納頭便拜,滿懷感激地道:“桂英在此謝過二位叔父,大恩大德,桂英永記於心!”
八賢王忙扶起穆桂英道:“快快起來,宗保乃是叔父看著長大的,如今他壯烈殉國,身死他鄉,卻還要蒙受叛國投敵的冤屈,教叔父於心何忍!寇大人說的沒錯,替宗保申冤乃我二人份內之事,即便桂英不說,我們也會全力以赴,查明真相的!”
寇准目視著穆桂英道:“如果叔父所料不差,你們此行的去處應該是穆柯寨吧?”
穆桂英點頭應道:“不錯,宗保之死,楊家蒙受千古奇冤,仿佛千鈞重擔壓在桂英心頭,桂英無其他想法,只想著早日查明事情真相,替宗保洗冤昭雪,為楊家討回公道!
此事宜早不宜遲,等到時間一長,真相就會被謊言掩蓋,許多證據也會被奸賊銷毀,到時候再查就難了!
桂英思來想去,覺得必須雙管齊下調查此事,明面上仰仗二位叔父,利用軍中關系,從參與陷金山一役的將領及知情人入手,找出證據。
此外,桂英也會通過穆柯寨在江湖中的關系調查此事,這樣不容易引起張由等奸賊的注意,而且穆柯寨處於三國交界的位置,出外比較方便,必要之時,桂英會親自前往邊關尋找线索!”
八賢王欣慰地道:“叔父先前還擔心桂英你因為宗保之事而悲傷過度,如今看來倒是叔父多慮了,有你在,叔父相信真相一定會水落石出,楊家遲早重振聲威,宗保和楊家先烈地下有知,也會為桂英你感到欣慰的!”
寇准點頭道:“桂英,此去路途遙遠,你們老的老小的小,那些陷害宗保和楊家的奸賊恐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一定要多加小心哪!”
穆桂英感激地道:“多謝二位叔父關心,桂英一定小心謹慎,將祖母和楊家眾人妥善安頓。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明日清晨我們便會啟程上路,只能就此與二位叔父道別,還望見諒!”
八賢王感嘆道:“此等非常時刻,哪還顧得了那麼多禮數,只要你們一路平安,叔父與寇大人就心滿意足了!夜深了,你回府吧!免得著涼!”
穆桂英深深鞠了一躬,目送八賢王和寇准登上官轎遠去,方才轉身回府。
夜更深了,天波府上空籠罩著一層濃霧,仿佛愁雲一般布滿每個人的心頭,天上的月牙兒躲藏在雲朵里,只露出一點點尖角!
三更天,正是夜里最黑暗的時候,要想重見黎明,還需一段漫長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