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愛麗絲書屋 歷史 烽火煙波樓(二)劍起余波

第一卷 第9章 父子陌路

  廣雲樓上,清風雅間,一道道美酒佳肴端上了桌,而小桌之上,卻只坐著寧王與呂松兩人,即便琴無缺適才一曲驚人,可既然她自稱是這位“秦公子”的家仆,按照規矩,便該退居身後,將空間留給兩位正主。

  “秦公子,恕本王冒昧,本王久居燕京,卻是看不出秦公子是出自哪位高人門下?”寧王滿臉微笑,看上去倒也一團和氣。

  呂松微微咂舌,反應倒也不慢:“山村野夫罷了,入不得王爺法眼的。”

  寧王對此倒也不覺意外,目光朝著呂松身後的琴無缺瞄了一眼,笑道:“若一山村野夫便能有如此琴藝之書童,那我滿朝名士,豈不都成了沽名釣譽?”

  呂松尷尬一笑,看似謙恭,可對自家身份卻是只字不提,這寧王雖是親王,可天子腳下自然也不會太過跋扈,何況他二人武藝均是不凡,若真動起手來,全身而退倒也不難。

  果然,寧王見他久久不語便放下了打探的心思,抱起酒杯輕飲了一口道:“秦公子可知,本王今日來這廣雲樓所為何意?”

  呂松心中自是早有猜測,這寧王早有風流之名,來這京都最大的花樓為個清倌人梳攏難道還有什麼特殊的理由?

  寧王倒也不會等他多猜,直言道:“近日聞得我皇兄憂心國事難以安眠,我又聽說這位雲些姑娘琴藝高絕,連那宮中樂師也自愧不如,我便想著將她領會府中稍加調教,過幾日趁著我皇兄壽誕獻上此女,聊表心意。若真能讓我皇兄安眠穩睡,也算是社稷之福了。”

  呂松微微凝目,寧王這話雖是不可盡信,但也道出了他心中的幾分疑慮,天子尚無子嗣,寧、齊二王如今爭斗不休,這壽誕獻禮雖是小事,可若能搏得聖心便是大事,他今夜鬧出的動靜越大,他日傳到天子耳中便越顯得殷勤。

  “實不相瞞,今日本王來此卻是為了雲些姑娘,可今日既然秦公子得勝,那本自也不會強求。”寧王言笑一片和善,只是看向呂松身後琴無缺的目光略微現出一絲詭異:“只是本王今日瞧秦公子身邊這位實在喜歡,動了惜才之心,若秦公子肯割愛,本王必當重謝,金銀財寶、美姬嬌妾全都不在話下。”

  “這……”呂松聞言自是想要拒絕,可還未待他開口,身後的琴無缺卻是突然站了起來:“王爺、公子,我瞧你們喝酒也有些無趣,不如我給你們奏上一曲如何?”

  “啊?”

  還不待兩人反應,琴無缺便已從自己的布兜里掏出了古琴,也不用高台琴座,便只尋著一處角落長桌將琴放好,十指一揮,曲聲便從那琴弦之上悠然響起,甚是動人。

  然而就在寧王與眾侍從閉目聽曲,沉浸在這琴聲中時,呂松聽到的,卻是另外一道語聲。

  “喂,小跟班,聽得到嗎?”

  呂松瞳孔一凝,瞬間變得臉色古怪,他與琴無缺相伴一路,自然聽得出這是她的聲音。

  “我想了一下,你可以答應他的。”琴無缺美目一閃,十指間揮舞出陣陣琴波,直擊呂松心弦。

  “他位高權重的,咱們也不好得罪,正好你把我送出去,找機會問問他關於呂家的事,我回頭偷偷溜走,咱們這兩天把呂家的事情辦完就走,他也奈何不了我們。”

  呂松猶自沉吟,琴無缺的琴聲卻是已經停了,寧王等一干人慢慢回過神來,自是少不得一番贊美,可寒暄完畢,寧王的眼神不由變得古怪了起來,就這樣直勾勾的看著呂松不發一言,臉上的笑容也隱約間變得有些飄忽不定。

  “哈哈,既是王爺喜歡,那秦某怎敢不從。”呂松權衡一二,終究是應了下來,琴無缺既是念隱門的峰主,脫身定是不在話下,既是如此,若是能換來呂家的消息倒也不錯。

  果然,寧王聽了這話立時面露喜色,回頭朝著正自收琴的琴無缺瞧了一眼,語聲歡喜:“既是如此,那本王便多謝秦公子的好意。”

  呂松見他心情大好,當機提出條件:“只不過在下卻有一事相求。”

  “哦?”寧王剛要點頭,可抬眼卻發現呂松目光飄忽,面色倒是鄭重了起來,朝著左右吩咐道:“你們先帶他下去,我與秦公子單獨聊兩句。”

  “是。”

  左右既退,呂松露出苦笑:“實不相瞞王爺,在下此次來京,是為了打聽一樁案子。”

  寧王沉吟不語,猶自端起一只酒杯,也不去飲,只拿在手中把玩,似乎在等著呂松的下文。

  “禮部員外郎呂海闊鋃鐺入獄,可除了外界相傳的妄議國儲,似乎更有私通摩尼教之事,不知是真是假?”

  寧王深思片刻,卻是不答反問:“卻不知秦公子與這呂家是何關系?”

  呂松聞言略有警醒,腦中一轉便有了主意:“呂家自詡清高,早年便害得我家破人亡,如今聽聞呂家之事,便是為了瞧一瞧這賊人的下場。”

  “……”寧王又是一番深思沉吟,好半晌才拿定了主意,朝著呂松言道:“也罷,今日既然秦兄割愛,本王也便如實相告。大理寺搜查呂府時,確是搜出了與摩尼教有關的黑石,呂家,翻不了身了。”

  “……”呂松略微皺眉,可言語間卻是裝作切齒模樣:“想不到這呂海闊膽大包天,居然敢與摩尼教勾結。”

  寧王抬頭瞧了他一眼,嘴上繼續說道:“倒也未必。”

  “哦?”

  “呂海闊的為人本王是知道的,自詡清流,膽小怕事,要說敢勾結魔教,我是不信的。”

  “那此案?”

  “上個月里,齊王大壽,給六部不少官員下了帖,可禮部之中,唯有他呂海闊推脫不去,據說當日齊王暴怒,在席間直言他呂海闊道貌岸然,不識好歹。”

  呂松聞言腦中頓時“嗡”的一響,心中暗道原來如此,呂海闊性情他自是了解,如非得罪了齊王這等權貴,又怎麼會被人無中生有,落得如此下場。

  “既如此,秦某便放心了,若能親眼見他身首異處,秦某定拜謝王爺今日坦言之恩。”

  “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談不上什麼恩惠,何況,我還得了你這一位天大的人情。”寧王笑著站起身來:“今夜甚歡,本該與秦公子再多飲幾杯,可今夜又是秦公子與雲些姑娘的良辰吉日,我便不再叨擾了,他日有暇,定當不醉不歸。”

  “多謝王爺。”

  ********************

  月上柳梢,鶯燕爭俏,正是風流飄香時。

  呂松自雅間走出,廳中的賓客已約莫少了七八成,雲些姑娘的丫鬟早已恭候多時,一見呂松便歡喜的將他迎入後院,那里,才是他今夜的歸宿。

  雲些的閨閣顯然早有布置,一入房中便有清瑩淡香撲鼻,走進幾步,卻見那滿是紅綢貴料的大床上坐著一位頭戴艷紅蓋頭的婀娜少女。

  呂松一時間倒也有些無措,他久居山野,別說青樓狎妓,便是與女子相處的經驗都少,如今被琴無缺一番胡鬧,竟要與這位雲些姑娘共處一室。

  “奴家雲些拜見郎君。”還未等呂松開口,那聞得開門動靜的少女便已從大床上站起了身,仍舊披著紅蓋,身軀一伏,輕輕朝呂松行了個禮。

  “你……”呂松言語間有些吞吐,擠了半天才道:“莫要如此。”

  聞聽此言,雲些微微一愕,隨即又道:“郎君此言何意?”

  呂松倒也不打算瞞她:“實不相瞞,今日之事乃我那……我那朋友胡鬧,不想,不想竟是擾了姑娘的大事,實在罪過。”

  “……”雲些聞言卻是一言不發,可呂松低頭之時,卻能瞧見那艷紅蓋頭微微起伏,卻瞧不清她此刻臉色。

  “雲些姑娘?”呂松輕喚了一聲。

  突然,雲些那蓋頭微微一昂,卻聽得雲些語帶哭腔的問道:“公子既是嫌棄雲些蒲柳之姿,又何必入我房中。”

  “不是不是……”呂松連連擺手:“雲些姑娘自然是極美的,便是這世上我見過的女子中,姑娘也能排在個……”呂松本意安撫,原打算說她美艷無雙,是他生平所見最美,可話一出口,腦海中不由得又閃過幾道身影,雍容美艷的岳青煙、神仙縹緲的劍無暇,還有剛才還女扮男裝的琴無缺,這幾位都是這世上一等一的女子,雲些雖是才貌上佳,可畢竟年幼,與自己也是初識,相比之下便少了幾分神韻氣質。

  而想到神韻氣質,呂松腦海中不禁拂過一道曼妙身影,倚樓輕憩,淡看風雨,此生所見,或許也只有她才當得起神韻第一。

  “你……你……”哪知呂松這一頓,更讓雲些氣急落淚,頭頂上的蓋頭不知何時滑落下來,直露出那張早已哭得梨花帶雨的清麗面容。

  “你,你別哭啊……”呂松也知自己一時失言,連忙解釋道:“我那朋友……也是好意,她也是愛琴之人,見那老頭琴藝稀疏便能將你贏下,心中不忿,這才下場,可她又……又……”說到此處,呂松卻又吞吐起來,琴無缺女扮男裝之事可大可小,與這雲些說多了反而不好。

  “嗚……”哪知雲些這回哭聲更厲,連頭都埋進了枕頭里:“雲些自知福薄,配不上郎君與令友,既如此,郎君便請便吧。”

  “姑娘誤會了,”見她如此痛哭,呂松更覺失言,又想起寧王先前的話語,這便解釋道:“姑娘切莫妄自菲薄,今夜本該是那老樂師得勝,姑娘被寧王收入府中,適才聽寧王所言,他仰慕姑娘琴藝,有意將姑娘送入宮中,若不是我等打擾,他日,便是我等配不上姑娘了。”

  “哎……”聽呂松如此一說,雲些的哭聲明顯稀疏了許多,卻見她緩緩坐起,長嘆一聲道:“郎君坦言相告,足見是光明磊落之人,是雲些失態了。”

  “沒有,沒有,你不哭便好了。”呂松見她有所好轉,心中稍稍安定了許多。

  “郎君那位好友,是位姑娘吧?”可呂松沒想到雲些的下一句,便直接道出了琴無缺的偽裝。

  “啊……”

  “公子莫要隱瞞,雲些雖是沒見過多少市面,可對妝容之事也算精研,她,瞞不過我。”

  “……”呂松苦笑,只得承認:“姑娘猜得不錯,她也正因此才拒了姑娘。”

  “我不怨她,”雲些言語間有些落寞,語聲之中隱有哀愁:“雲些福薄,自幼家中遭難,五歲便入了賤籍,幸而幼時得遇一位琴師,與琴結緣,才有了如今的名聲,雲些不敢奢求嫁入高門,只盼著能覓得一處安穩便好。”

  呂松聽她自述身世,心中頓時涌起一股憐愛之心,他雖出身呂家,可卻因庶子身份不受父兄喜愛,幼年遭遇變故離家出走,若不是遇到了岳家和念隱門等一干善心之人,只怕如今還不如眼前這位雲些姑娘。

  雖是辭別在即,但呂松仍舊有些於心不忍,小聲問道:“姑娘,恕在下冒昧,卻不知姑娘日後……有何打算?”

  雲些抬頭看了一眼呂松,輕聲回道:“按照規矩,女子梳攏之日後可歇息一天,而後便與尋常姐妹無異,既是青樓,便該開門接客,至於打算,無非是攢點銀錢,他日為自己贖身便是。”

  “贖身……”呂松聽得她這番言語不由得心中悵然,尤其是那句“開門接客”更是讓人惋惜,腦海稍稍閃過幾分念頭,可隨即又面露苦色。

  雲些見他表情,倒也猜到他七八分心思,連忙說道:“公子莫要為了雲些之事煩惱,這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強求不得,雲些有琴為伴,也是三生幸事了。”

  呂松微微頓首,似是已經打定了主意:“雲些姑娘既是與琴有緣,我那位朋友想必不會坐視不管,在下此行身負重任,若此間事了,自當為姑娘贖身。”

  “公子……此言當真?”雲些俏目圓睜,眼神里莫名的多了幾分期許,她雖對呂松不甚了解,但察言觀色也能瞧出他秉性溫良,更有那位琴藝通達的女子與他為伍,心中對他更有了幾分篤定。

  “嗯,姑娘若是願意,可在此樓中等候三日,三日之後,呂松定帶著贖金前來。”

  “……”雲些聞言頓時一陣欣喜,身子幾乎便要跪倒,呂松見狀連忙將她扶起:“不必,不必如此。”

  “雲些拜謝公子大恩。”

  ********************

  月色深沉,已是三更時分,呂松躡步而行,於這燕京府邸房檐之上來回穿梭,不過多時,便到了與琴無缺約定的地方:刑部大牢。

  琴無缺依舊是男裝打扮,只是神色之間多了幾分怨氣,見著呂松走來,連忙張嘴斥道:“那老賊真不是個東西。”

  “嗯?”呂松聞言不禁有些好奇。

  “看他在廣雲樓里規規矩矩的,卻沒想到一回府便著人給我送來一碗參茶,好在姑奶奶我跟著二師姐學了幾分試毒的本事,要不然還真著了他的道了。”

  呂松面露疑惑:“莫非他早看出了你的裝扮?”

  “鬼才知道?”琴無缺繼續罵道:“不是都說這些個權貴人家還有些那……那種嗜好嗎?”

  “……”呂松一時無言,琴無缺所言倒也不假,燕京權貴之中男風橫行,琴無缺這一身打扮清秀俊美,說不定便對了那位好色王爺的雅好。

  更何況琴無缺的喬裝也並非完美,雲些尚能瞧出,要瞞過色名昭著多年的寧王,恐怕也沒有那麼容易。

  不過這位好色王爺怕是萬萬沒有想到,區區一位“書童”,竟會是念隱門下的琴峰峰主,要不是與皇家牽連密切,這琴無缺還真說不准會在寧王府大鬧一場,一想起來時自己那間化作灰燼的小屋呂松便不由得渾身一抖,連帶著望向琴無缺的眼神都變得敬畏了許多。

  “既然已經查出了與齊王有關,那我們去尋齊王便是,來這刑部大牢做什麼?”琴無缺收回話題,指著遠處的大牢提出質疑。

  “齊王那邊自然要去,但絕非現在,茲事體大,我想去找他問個清楚。”

  “他?呂海闊?”

  呂松緩緩點頭:“無論如何,他深陷其中,總該問問他的,即便是百口莫辯,但若能回憶出幾條线索,也能讓我們有跡可循。”

  “也對,”琴無缺認真的聳了聳腦袋,可目光卻是朝著遠處的大牢望了一眼,隨即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那你,打算怎麼進去?”

  呂松早有准備:“這外頭看守想來到了困倦之時,我們輕功潛入,只要進得里間將門關上,余下的看守打暈便是。”

  “嘿,不必如此麻煩。”哪知琴無缺嘿嘿一笑,直將那支布巾裹著的長琴取出,五指輕掃,古琴卻是離奇的未發一聲,而呂松目光所及,卻是一道青色氣波朝著大牢外的幾名看守打了過去,只不過幾息的功夫,那七八名看守盡皆癱倒在地,仿佛中了蒙汗藥一般呼呼大睡。

  “愣著干嘛,走啊。”還不待呂松有所反應,琴無缺便一把將他拉起,就這麼大搖大擺的朝著牢門走去。

  “神技!”呂松腦海只不斷閃過這一概念,先前識得這琴無缺,只道是精於內息,功法高深,能以琴音傷人,可今日的她,先是琴曲奪魁、後又琴音傳話、如今琴波一起,所到之處人盡昏睡,這等神乎其神的技藝簡直讓人瞠目結舌,嘆為觀止。

  “難怪老門主會讓她來!”

  二人一路順暢,不多時便行至大牢底層,按南明律,底層看押的大多是通敵叛國之徒,而呂海闊因私通魔教入獄,全家上下盡皆押運至此。

  呂松靠近之時,呂家男丁大多已經睡下,呂海闊作為首犯獨處一室,此刻卻是對著牢籠上方的一處小窗默默凝視,渾身上下血汙一片,顯然是酷刑之下心志已近彷徨。

  呂松瞧得此景,心中一時百感交集,眼前男人一向自詡清高,在朝之時一向謹言慎行,當年為了平息禍端保住自己,竟是連親生兒女都忍心斷送,如此謹慎了一輩子,可沒想到如今落得個如此下場。

  “何人?”突然,呂家男丁之中冒出一道呼聲,呂松定睛一看,卻是那位自小與他不睦的大哥呂歲,而隨著他這一記高呼,本就驚惶難眠的一眾族人全都醒轉了過來。

  “松哥兒?”然而就在眾人惶惶不安之時,又有人瞧出了呂松面貌,雖是離家多年,可終歸是血濃於水,呂家上下立時圍至牢門附近,眼見得那黑衣之下的呂松真容,不由得發出陣陣歡呼:

  “松哥兒,您可算回來啦!”

  “是松哥兒,松哥兒是來救我們的?”

  “松哥兒,松哥兒……”

  呂家遭難,滿門入獄,這群惶惶不安的親族這些時日自是寢食難安,唯恐哪日便被舉家脫去菜市口斬首示眾,而此刻呂松前來,自是成了他們心中的救命稻草,一時間自是痛哭流涕,哀嚎連連,若不是琴無缺早將這牢房看守弄暈,只怕此時呂松也只能落荒而逃了。

  然而面對這諸多親族哭喊,呂松卻是臉色冷漠,他目光一掃,卻見著眾人之中,唯有自己那兩位哥哥目光躲閃,似乎是不願面對自己。

  “大哥哥,四哥哥,好久不見。”

  見呂松主動問起,大哥呂歲、四哥呂寒只得抬頭應聲:“你……六弟,你真是來救我們的?”

  還不待呂松應答,另一間屋子卻是傳來動靜。

  “松兒,當真是你?”

  這聲音對呂松而言自是再熟悉不過,呂海闊雖是待他不好,但終究是親生父親,幼時勤學苦讀,爭氣出頭,為的不就是讓這位心中“慈父”多看一眼?

  但經歷了十年前“訣裂”一事,此番相見,心中隔閡又哪里能輕易消除。

  “是我。”呂松淡淡回應,只一句便讓牢中眾親族的歡呼戛然而止,呂松身位庶子老麼,親娘早逝,自小便和親姐相依為命,而呂家這一眾嫡親兄姐自是瞧不上他們這一房庶出,平日就多有奚落、欺負,在那次“決裂”之事里,甚至冷嘲熱諷、推波助瀾,於呂松而言早已是全無親恩之情。

  如此關系,他又怎可能相救?更何況,他一介早年掃地出門的庶子,如今又有何能力相救?

  “你……你是如何進來的?”呂海闊正要疾步靠攏,可腰身才動便扯著傷口,立時疼得嘶叫起來,呂松見狀於心不忍,也便朝著呂海闊走進幾步,可一想起當日“決裂”之言,呂松便又向後退了一步,語聲冷漠道:“呂大人還是關心些自己的案情更要緊吧。”

  “……”呂海闊聞言一愕,臉上一時間神色有些復雜。

  然而呂松繼續言道:“我此行前來,是受高人指派,撤查有關摩尼教一事,我對呂家知之甚深,知道你干不出勾結魔教的事情,這便來問個究竟。”

  “高人?”呂海闊不禁有些疑惑,忽的想起什麼,伸頭朝著牢外看了幾眼,卻是根本未能發覺看守蹤跡,這才相信幾分,可他剛想開口,卻突然噎住,他苦讀聖賢,尊崇父子尊卑,先前還能因心中惦念流露出幾分真情,可如今要他向呂松匯報案情,那豈不是子審父亂了綱常。

  “我為官一任,自覺問心無愧,天子聖明,定會早日還我呂家清白。”

  “好一句問心無愧!”呂松卻是絲毫不留情面,言語間多少帶著譏諷:“事關魔教,天子震怒,令呂家滿門下獄,你若執迷不悟,你這些年所守護的呂家清譽、族人前程便都成了最大的笑話,試問九泉之下,你還能問心無愧嗎?”

  “……”呂海闊被他這一聲質問,本就蒼白的臉色此刻更是面如枯槁,身形佝僂,目光渙散,嘴角一遍遍的低聲叱罵:“逆子……逆子……”

  “父親……”見呂海闊猶自執迷,長子呂歲卻是呼喊起來:“父親,既有一线希望,父親莫要為了一時意氣而置我們……我們……”言辭之間已是泣不成聲。

  “罷了,”半晌之後,呂海闊長嘆一聲,抬眼朝呂松望去,言語落寞:“你想問些什麼?”

  …………

  約莫半個時辰,呂松探問了近半月以來呂家的人際往來。

  上到呂海闊同僚宴飲,下到呂家老小走街串戶,除了未赴齊王那次宴請被齊王當眾罵了兩句外,便再沒有了可疑之處。

  “那齊王平日宴飲,我向來也是不去的,我聽說那日齊王也不過是吃醉了酒多言了兩句,他平日里眼高於頂,又哪里會將我這禮部小官放在眼里。”

  呂松緩緩搖頭:“國儲之事干系體大,平日不動你,或許是不想打破平衡,而如今局勢愈發緊張,你既要保持中立,他也可拿你開刀,以此震懾旁人。”

  呂海闊默默不語,良久之後才發出一聲嘆息:“若真是齊王要害我,我呂家,恐怕在劫難逃了。”說著又朝著呂松望來,憔悴的臉色里多少現出一絲溫情:“若是事不可違,你便早些離開這里,莫要受了牽連。”

  呂松嘴角略微抽動,終是不再出言譏諷,轉身便道:“你們好生活著,我定然想辦法救你等出來。”言罷便要朝著牢外走去,可才行一步,呂海闊卻是突然喚了一聲:“松兒,你……你也去看看你娘你姐她們吧。”

  “她不是我娘。”

  ********************

  三更早過,但寧王府中此刻卻燈火通明,府中侍衛、家仆紛紛手持火把在各大院子里穿梭尋找,俱都是一副惶恐模樣。

  “廢物!”

  寧王書房之中,寧王猛地一掀,直將桌上的茶盞揮掃在地,直嚇得一眾跪在地上的家仆渾身顫抖:

  “偌大的寧王府,守備、家仆近千人,便這樣讓一個女人活生生的丟了,莫非她是廟里鑽出的神仙不成?”

  原來早在廣雲樓里,寧王便已瞧出了琴無缺的女子身份,此番回府,便立即派人送了迷湯過去,為以防萬一,甚至還抽調了一路侍衛過去把手,可沒想到很快便有侍衛來報,這女人,竟是在屋子里憑空消失了!

  “找,再去找!”寧王厲聲咆哮,此時所顯露的氣質已與廣雲樓里的謙和有禮判若兩人。

  “稟王爺,丁四求見。”

  寧王聞言這才收起了怒容,轉身就著茶座坐下,朝著身邊丫鬟掃了一眼,丫鬟識趣退出書房,而早在書房外恭候的一位黑衣人則緩緩起身,朝著書房走進。

  “丁四拜見王爺。”

  寧王緩緩點頭,可語聲依舊冷漠:“查得如何?”

  “果然不出王爺所料。”

  “哦?”

  “呂海闊一家早年有一對庶出姐弟,因得罪了麓王家的小霸王,姐姐被人收房納妾,弟弟被趕出家門,從此再無來往。”丁四說到此處,不由得朝寧王看了一眼,見他面色稍有好轉,這才繼續道:“據呂家下人透露,這位庶子,單名一個松字。”

  “呂松?秦松!”寧王稍稍咀嚼,眼里精光一閃,嘴角莫名翹起,露出一道詭異笑容:“丁四,呂家的案子如何了?”

  “回王爺,今日晚間大理寺的批文已經到了刑部,據說是十日後呂氏滿門問斬!”

  “哼,”寧王又是一聲冷哼,隨即便拿起紙筆迅速寫下一張便箋:“你去跑一趟大理寺。”

  丁四接過便箋,低頭一看,卻見著上書一行小字:呂家私通摩尼罪大惡極,我意改判為三日後行刑,以正國法,至於女子,充入教坊司以遵教化便可。

  ********************

  東平麓王府。

  世子蕭琅與岳家家主的婚事倒也並未太過聲張,賑災之事雖已近尾聲,但兩家也不宜太過聲張,便只邀了各自親族於麓王府宴飲,二人拜過了麓王,大禮也便成了。

  蕭岳二人早在平山小縣時便已有了夫妻之實,此番大婚倒也並未太過憊懶,才不過一日,蕭琅便被邀入書房,聽著季星奎講述近日朝中要聞。

  “此番賑災朝中一片叫好,也算解了天子的一大心病,可聽說前不久公主與天子大鬧了一場,惹得天子重病,倒是讓齊、寧二王借題發揮,各自籠絡了不少勢力。”

  “如今燕京局勢復雜,好在我麓王府遠在東平,要不然還真凶險萬分。”

  “據說前不久,禮部員外郎呂海闊家中發現了一批摩尼教黑石,天子便以妄論國儲的由頭判他全家入獄。”

  “呂海闊?”蕭琅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可是二弟家那位的……”

  季星奎緩緩點頭:“正是。”

  “那我麓王府?”

  “世子放心,玠哥兒那位早年便與呂家斷了關系,這些年也從未往來,呂海闊入獄之後也未曾對人提起此事,斷不會有所牽連。”

  “哎,想不到他那年做的荒唐事,到頭來還是救了人家一命,”蕭琅想到此節不禁微微搖頭:“那位傾墨小姐我見過一次,無論氣質還是才學都是上乘,雖是庶女,但也是不該淪為妾室的……”

  季星奎微微一笑,卻是不做言語,他深知蕭琅脾性,雖是風流年少,但卻用情專一,自有了如今的世子妃後,對旁的女子最多不過是欣賞、贊譽而已。

  “對了,她還有個弟弟,叫……”蕭琅正自回憶,可一瞬間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臉色突然變得極為復雜。

  “是他,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突然,蕭琅猛地站起身來,朝著書房外的小廝喚道:“快,備馬,叫上徐東山隨我一道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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