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朔風不能確定他們坐的這個東西叫不叫汽車,至少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汽車,雖然它的外形是轎車的變型,但它跑的實在太快了,石朔風覺得像小型動車,噪音還小。
車內除了駕駛和副駕駛外有兩排座,設計的略尷尬,沙發是面對面的,此時他和黛青坐在一排,佐鐸就在對面,三人的膝蓋離的很近。
哪怕是離得這麼近,因為有了小狗的前車之鑒,誰也不敢開口,就這麼各懷心事而又面面相覷的坐著。
佐鐸想的什麼很好猜,他因為精神上的枷鎖快要窒息了,今天是他人生中的最高峰,他想擺脫這樣的束縛,同時離不開優渥的生活,他在權衡兩者的利弊,到底走哪條路好;黛青的想法有點復雜,他馬上要見到佐鐸的雙親了,也許下一步就是自己的雙親,到時候見到他們要怎麼說話?
會是在什麼情況下見到的?
這些都夠他琢磨的;最後就是石朔風的心事,他心里有點亂,一邊擔心到了扎卡家族的中心不好往外跑,一邊又怕他們會拿黛青做什麼事,還擔心眼前這家伙——佐鐸,石朔風太清楚alpha的信息素對omega的影響了,這要是低等alpha還好些,但是高等……石朔風暗暗打量著佐鐸的身材,估算著動起手來該怎麼撂倒他。
玻璃房位於家族的周邊地區,但門前有直達公路,公路盡頭,臨近家族大門的地方總共設立了三道關卡,每到一處都要停車接受持槍守衛的信息核對,司機走的是特殊通道,但依然要接受檢查。
石朔風隔著玻璃,看見遠處普通通道處排著長長的隊伍,像極了節假日期間的高速路口。
在確定里面的乘客是扎卡家族未來的繼承人後,守衛十分恭敬的敬了個禮,放行,然後到下一個關卡重復上一套動作。
除了這三道關卡,其他的一路暢行,很順利的開到了家族中心。
家族中心是扎卡家族中的最高建築物,石朔風曾經老遠看到的銀白色大廈就是這里。
車門像是車廂門一樣,向一邊收縮,司機恭敬的站在門口,恭請三人下車。
石朔風踩在地面上環顧四周,心里頗有些訝異,要是說之前所見到的那個港口家族類似北方的中小型城市,那這里就有點近未來科幻了,他甚至在家族中心的門口看到了持槍巡邏的機械守衛。
沒想到相隔不遠處的兩個家族,科技水平居然差的這麼多!?
“服務扎卡N- 19來了,下面請他帶你們進入18樓,”司機面帶微笑的指著一個全息影像。
這個被稱作服務扎卡N- 19的機械看上去跟小狗差不多,有個帶輪子的底座,上面投放的是個有著alpha男性外觀的影像,他衝司機遞了個沒有溫度的微笑,然後示意石朔風三人跟隨他。
已進入中心大門,石朔風就覺得不大舒服。
中心一樓的大廳很是寬廣,穹頂很高,因為沒有頂燈,只靠地燈和桌子上的白灼台燈照明,天花板在一片黑暗中若隱若現,數不清的細瘦柱子支撐著這個偌大的空間,一邊立在地面上,一邊伸進黑暗中,像是巨人的腿。
這讓石朔風幾乎產生了倒立的錯覺,仿佛頭頂上空是深淵,他隨時都會墜落進去。
石朔風不知不覺出了滿背的冷汗,這種毫無溫度和人性的設計仿佛只是為了營造壓迫感,讓觀者感覺恐懼,每張桌子後面的臉無論男女都低垂著,最大限度的背對黑暗,讓台燈照亮盡量多的身體,在每個卡間和房間行走的人腳步匆匆,別說對話,連眼神的交匯都沒有,好像他們的一言一行都受到監視,不能也不想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石朔風記得司機說過,扎卡家族的金字塔頂端人物、既佐鐸的雙親和血親,都住在中心的頂層,在這種地方長期居住的人……是懷著怎樣的心態呢……石朔風突然理解了佐鐸為什麼喜歡住在玻璃房。
三人外加服務扎卡N- 19進入電梯,直升樓頂。
雖然電梯空間逼仄,但照明充足,反而讓石朔風覺得舒服,他看了看一直無語的黛青,他雙眼無神目視前方,瞎了似的無精打采,又或者若有所思,石朔風伸手去拉他,一碰之下盡是濕涼。
“你來過這?”石朔風小聲地問。
黛青眼珠靈活的動了動,瞳仁的亮光逐漸擴大:“嗯。”石朔風又看向佐鐸,他也陰沉著臉。
“紅骸家族的人都來過,”佐鐸聲音平靜,聽起來卻跟一樓的大廳一樣空洞,沒溫度:“深川是第一個被邀請來的。”石朔風點點頭,不再問下去。
第一個被邀請來,不就是黛青未成年時二人的初次見面麼……自己好死不死問這種話題……“叮……”
電梯停住了,18樓的標志閃閃發光,鋥亮的電梯門從中間分開,面前的走廊點亮了三人的視野。
這是中心的頂層,天花板竟是透明的,暖暖的陽光將不寬的走廊灑滿,地毯鋪在走廊中央,一直延伸到前面的圓形大廳中,地毯兩邊放著一盆盆的粉色裝飾花卉,似乎還在隨風輕輕搖曳。
這有點田園小清新的風格和一樓天差地別,似乎一下子從深冬來到了春末,要不是服務扎卡N- 19走出去,石朔風真以為是按錯樓層了。
“請大家跟我來,”服務扎卡N- 19示意,便走在了前面帶路。
似乎是想到了眾人的意外,服務扎卡N- 19走的很慢,佐鐸因為總來所以不以為然,黛青透過玻璃的牆壁看向遙遠的地面,石朔風就跟第一次來游樂園的小孩,腦袋獨立了一般上下左右來回轉,還蹲下身去摸花,接著驚訝的看向黛青:“真花!”
“快起來……”黛青嫌棄的拉起石朔風,有心給他一拳讓他安靜安靜。
石朔風對自己的丟人現眼毫無察覺,他已經逐漸不再熟悉現代化的生活,那些曾經繚繞在他身邊的日常用品也成了稀罕物,他顯得比黛青更像本地人。
走廊不算長,勁頭連通著一個圓形大廳,大廳又延伸出去兩條走廊,他們拐上了其中一條,再走了沒多久,眾人隨著服務扎卡N- 19停在了一棟深棕色的雙開木門前。
木門漆的鋥亮,石朔風下意識的伸手去摸門,被黛青一巴掌打掉了,他捂著發紅的手背,可憐巴巴的望向黛青,後者則給了他一記狠瞪。
服務扎卡N- 19隔著門報告完畢,門從里面輕輕打開,一陣夾雜著花香的暖風吹了出來,石朔風眼睛一眨不眨,被吹拂的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只皮膚上,鼻腔中還有些微的刺激感,好像被小針頭戳刺。
他的身體已經告訴他,這陣風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完全不同的階級、環境,雖然它嗅上去是如此的馥郁怡人,但依然會產生微弱的排異反應。
繁花錦簇的圓形屋中,一位夫人抱著個白色的花盆站在屋子中央,似乎正在照料它們,夫人看上去四十上下的歲數,長的很柔美,身著色調柔和的淺色上衣和長裙,上面沒有繁復的花紋,但是衣褶柔軟復雜,剪裁立體合身,懷中的黃色花朵爭相怒放,花瓣上的露珠折射著陽光,整個人像是從油畫中走出來的一樣。
“N- 19,出去吧,”夫人微笑著開口,蹲下身,把花盆放在地上,與其他的黃色花朵排在一起。
“是,夫人,”服務扎卡N- 19領命離開,留下三人在屋內。
佐鐸想開口說話,卻被夫人的一個微笑堵了回去,她走到三人面前,伸出塗著肉粉色指甲油的手指,輕輕挑起了黛青的下巴。
相比自己的兒子,她似乎對黛青更感興趣。
黛青的表情無動於衷,隨著她的手動作著,夫人端詳片刻,微笑加深了些許,棕色的眼睛里有些興奮地光芒:“仔細看,你們還是不一樣的,你更完美。”說完,她放下手,開始打量石朔風。
石朔風迎著她的目光,感覺她看的仔細,還有點詭異,甚至讓自己轉身,這讓他很不舒服,好像自己是件商品,她在給商品股價。
很快,夫人得出了結論:“你有點小遺憾。”
“沒有信息素是嗎,”石朔風說的是肯定句,然後如願看到了夫人飽含深意的笑容。
“母親……”佐鐸有些按捺不住了,很恭敬的喚了一聲,夫人心情很好的看向他,似乎終於允許他說話了。
“父親在哪,我准備好了。”
“好,”夫人點點頭,抬手將一縷棕色的卷發掠到耳後:“跟我來吧。”夫人轉過身帶路,腦後精致的發髻中別著一支銀色發簪,隨著她的動作發出細碎而尖銳的光芒。
幾人沒走幾步,夫人只在花屏中轉了兩次彎就停下來了,面前的空間比之前花房一樣的門廳要大,迎面是一排落地窗,一扇厚重的白色窗簾收在窗邊,石朔風心想真不愧是一家子,這屋頂的設計跟玻璃房真像。
落地窗前有一張長矮幾,一張白色的簡易躺椅放在旁邊,上面扔著靠墊和一塊電子板,而佐鐸的父親,就坐在旁邊的沙發里。
石朔風看了看父親的白發,又悄悄瞥了一眼年輕的夫人,心想這真是老夫少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祖孫三代呢,願意跟比自己大這麼多的人結婚……他娘八成是個三兒,或者是個小。
在場的幾人沒有他那麼好的心情胡思亂想,而是各個神色凝重,如臨大敵。
“計劃,其實不只需要你參與,”父親說話依舊是開門見山,甚至都不看佐鐸一眼,傲慢刻進了他的骨髓之中:“還有深川,這個計劃需要你們兩個……”
“我不參與,”黛青搶先一步回答,聲音在屋中撞出了小小的回音。
“你沒有理由不參與,”父親依舊是不看說話的人,自顧自的倒了杯酒。
“喬路……”夫人輕聲喚道,似乎是要阻止他喝酒,但被叫做喬路的父親瞪了回去,夫人臉上依舊掛著笑容,站回了原地。
看來在家族中他是唯一的主權啊,石朔風心想,恐怕在他眼里,所有人只分為有價值和無價值兩種。
“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我們沒必要卷進去,”黛青依舊高聲道:“我知道你們要做什麼,將計就計!”喬路喝了口酒,晃著杯子里的冰塊道:“那你更沒理由拒絕了,你也恨他們吧,將來,你會是紅骸唯一的繼承人。”黛青冷笑一聲:“用這個借口騙你的傻兒子吧。”石朔風輕輕動了動肩膀,他覺得黛青這句話攻擊性太強,很可能撕破這二人偽善的面具,自己要隨時做好防御准備。
不想二人的表情絲毫不僵硬,喬路風度翩翩的一笑,終於轉過頭,看向這邊:“他的確很傻,真假都分不清楚,所以這個計劃不能只讓他參與,甚至他不是主角,你才是。”佐鐸被二人當面褒貶,雖然依舊是負手站立紋絲不動,臉上卻紅一陣白一陣。
“沒事的話,我現在就要走,”黛青毫不領情,石朔風聽了這話立刻四下觀察情況。
“你們出不去,”夫人此時開了口,聲音依舊溫柔:“跟我們合作,你不會吃虧的。”
“現在闖出去,我還可能活命,跟你們合作,我會和紅骸一起消失,”黛青的黑眼睛盯著夫人,放出咄咄逼人的寒光。
夫人臉上的溫柔表情逐漸消失,微笑變成了冷笑,但依舊保持著風度。
“你在我眼里早就不是紅骸的人了,何必除掉你呢?”喬路放下酒杯:“准確的說從失蹤的那個晚上開始,你失去了與扎卡結合的資格,不過你既然能想到給佐鐸帶話,我就相信,你對他們是有恨意的,那我們就是合作伙伴,你難道不想給與那個痛苦源頭重擊麼?”
“說到現在你們還在勸我,看來沒有別的賭注了,”黛青毫不順著喬路的話頭往下說。
“感不感興趣,”喬路也沒順著黛青的話頭往下說。
二人自顧自的說著自己的,卻都明白對方的意思。
“我聽說過你的事,出生的目的是為了聯姻,送去軍校是為了選拔,聽說本來送進去的是一批,到後來快畢業時,就只剩下你了,真是殘忍啊,眼看紅骸的心血就能收到結果,可最後被那個……那個……”喬路皺著眉頭努力回憶,數秒後還是放棄了:“那個什麼家族……我也忘了,總之被他們毀了,沒想到你居然活下里了,一定有什麼支撐著你,不然奇跡不會發生。”黛青看著他不說話,胳膊有些僵硬,瞳仁中的碎光在輕微的顫動,這些石朔風都看在眼里,他懷疑是這個叫做喬路的老頭的信息素,毋庸置疑,他是個老的高等alpha。
“這個奇跡的契機,我應該不會猜錯,”喬路緩緩地倒酒,酒液與玻璃杯碰觸的聲音在這個安靜的空間里竟顯得有些刺耳。
“仇恨,”喬路舉起酒杯,篤定的吐出這兩個字:“不然,你就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