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朔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總覺得米薩是笑里藏刀……“來這,”米薩先是給石朔風找了個地方讓他趴下,然後簡單介紹了下當前局勢。
“這是狙擊槍,黛……二頭目不讓你往里跑,你就拿著槍守在這,能看清里面局勢嗎?”米薩指了指槍上的瞄准鏡。
石朔風單眼看了看,對面幫派內濃煙四起,已經燃起一片搖曳的火海,到處都是廢墟和奔跑的人群,仔細看,地上還有散落的殘肢……那里已經變成了血腥的修羅場。
“嗯……”石朔風抵觸的移開眼神,渾身發寒。
“很好,你的任務就是瞄准,開槍,很簡單吧,”米薩笑著一拍石朔風後腰:“沒什麼特別要求,打活的就行。”
“這……很容易誤傷自己人吧……”石朔風通過瞄准鏡,看到已經有一批人拿著武器往幫派里衝了,正跟從里往外衝的人們撞了個對頭,雙方都是悍不畏死的,幾乎是同一時刻舉槍,點點火光外加一陣密集的槍響,他們同時把敵人打了個透心涼,也同時倒下,後面人踩著他們的屍體繼續往前衝。
藍天黃沙之間,騰起一層薄薄的血霧。
“無所謂,”米薩毫不在意的一揮手:“你只管開槍就可以。”
“這他媽……”石朔風露出了忍無可忍的表情:“就瞎打!?”米薩一歪腦袋,臉上的笑容登時變了含義,她長胳膊一伸摟住石朔風,在外人看來他們的樣子親親熱熱稱兄道弟,但只有石朔風聽得見米薩在他耳邊說的話。
“少說廢話,因為黛青你才在最安全的地方趴著,看見剛才那波炮灰了嗎,你應該是其中的一員。”米薩說完,臉上立刻恢復了熱情洋溢的笑容,她一拍石朔風的後背,像個熱心的大姐姐:“你好好在這呆著吧,我先下去了,一會再回來。”說罷,米薩將手指放在嘴里吹了聲響亮的口哨。
這似乎是下一步行動的信號,不遠處立刻有人陸陸續續的以口哨回應,黛青又不知從哪里冒出來,騎著摩托沿著車體開過來。
米薩玩雜技一樣,瞅准位置,直接從車頂上跳下去,正好落在摩托的後座上,黛青帶上了她,一擰油門,馬達瘋狂咆哮,離弦的箭一樣,直衝進被炸開的大門。
這一行動很好地刺激了其他人的神經,摩托手們亢奮嘶叫,馬達聲此起彼伏,無數輛摩托從大貨車的車廂中疾馳而出,追隨黛青的身影衝進去。
石朔風身邊的狙擊手們也興奮了,他們不能進去,全都站在原地振臂高呼,瘋子一樣的咣咣跳,像一條忽高忽低的山脈。
硬底皮靴踩得車頂全是坑,塵土飛濺到石朔風臉上。
石朔風是這條山脈的斷層,他被瘋狂的硝煙包圍,是波瀾不驚的一角,冷靜地不像是參與者,從他這里望出去,面前的殘破幫派就是個瘋狂的舞台,演出已經開始,可他卻坐在喧鬧的觀眾席邊緣,冷冷的旁觀。
瘋子樣的狙擊手們歡呼了一陣後,又都訓練有素的窩回到車頂,所有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齊刷刷的對准幫派的大門。
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踉蹌的從大門口跑出來,還沒跑夠十步,狙擊槍與重機槍一起轟鳴,頃刻間把他打得支離破碎。
周圍人大笑著互相拍打鼓勵,積極團結又上進,就石朔風嘴不合群,他面無表情的低下頭,一閉眼,心頭很亂,滿是掃不去的陰霾。
他在努力勸自己——沒希望了,回不去了,這里就是我的現在,我的未來,我的家,我的墓地,我要在這里活就要遵守這里的規則,這里只有搶奪殺戮和血腥!
沒有奇跡沒有希望!
我是我自己的神……我自己的……“自己的……自己的……自己的……”石朔風咬著牙,聲音小成一股氣流,他閉著眼睛打開保險,上好子彈,一切動作行雲流水,就好像他干了一二十年一樣。
旁邊的一個女狙擊手看他一臉痛苦的上子彈,又把槍端好,槍管微微的顫抖,從始至終卻閉著眼睛……女狙擊手不知道他這是什麼路數,但好在她為人善良,樂於助人,當看到一批人跑出大門時,她趕緊提醒石朔風:“快睜眼!出來人了!!!”石朔風大大的抖了一下,猛地睜開眼睛,愣了幾秒,率先開了槍。
跑最前面的一個人應聲倒地。
石朔風登時兩眼齊睜,定定的看著遠方,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搖晃,是周圍人拍打著他,贊嘆他的槍法,一槍爆頭,那人死的干脆利落,一點痛苦都沒有,連倒下的姿勢都還保留著奔跑的動勢,真是厲害!
其他人開始懷有一種比賽的心理,周圍又響起成片的槍聲,火花此起彼伏。那批人又往回跑,依著掩體開始反擊。
在這戈壁上掙扎的沒有哪個是軟弱的,哪怕跟螻蟻般卑微,也會戰斗到生命的最後一秒。
子彈呼嘯著蹭過石朔風頭皮,打飛了旁邊狙擊手的天靈蓋,灼熱的血漿雨點一般噴到了他的臉上,他盡量壓低身形,讓自己和車頂融為一體,然後瞄准目標,扣動扳機,讓一朵又一朵血花噴濺在殘垣斷壁上。
當太陽落下山,雙極星升空,慘白的星光灑滿大地時,這場掠奪戰終於結束,以蜥蜴幫的全面勝利結束。
除了未成年人和omega,還有個別一兩個可以用來當種源的alpha以外,這個不知名的幫派幾乎全滅。
因為事前做過大量的考察和研究,開場的炮擊沒有瞄准資源庫、產房和醫療處,以至於戰斗結束,其他地方成了廢墟,這三個地方還是完好無損的。
石朔風背著槍,和幾個人繞過無數殘垣斷壁,踩過不明身份的殘肢屍體,一起把醫療處搬空,接著又鑽回廢墟,去搬運其他物資。
將最後一箱戰利品裝入貨車後,石朔風甩甩酸痛麻木的胳膊,抬頭看了看天。
雙極星遙掛天邊,一高一低,聽說她們是姐妹倆,大的那個是姐姐,小的那個是妹妹,姐姐妹妹很頑皮,每天都在奔跑打鬧,一天一天,年復一年,是一對永遠是長不大的孩子。
多麼童真的想象啊。
石朔風面無表情的低下頭,眼珠發直,一點神采都沒有。
黛青騎著摩托出現在他面前,他剛剛摘了面罩和風鏡,臉上既沒硝煙也沒血跡,體面又整潔。
“給你,”黛青講一個扁扁的金屬噴壺塞到石朔風手里:“高等的alpha噴劑,你用得到。”石朔風去過兩趟貿易鎮,對這些東西的價值很了解,它相當於一塊等重金條。
石朔風無知無覺的看了看,擰開瓶蓋湊到鼻端嗅了嗅,什麼都聞不出來,里面好像裝了一壺水。
“哦…………”黛青拖著長音捂住鼻子,無奈的扭過臉去:“我在下風向……快擰上………”石朔風終於露出笑臉,隨手蓋上:“哪這麼夸張,我噴上是不是就萬人迷了?”黛青毫無幽默感的搖頭:“對alpha是免疫的。”
“好,謝謝”石朔風將它裝進口袋。
黛青聽他聲音帶著麻木的倦意,心想他累了?
“你……”
黛青還沒說完,就被石朔風搶了話。
“不殺小孩,是出於人道主義嗎?”
黛青愣了一下,他順著石朔風指的方向看過去,數十個大小不一的小孩正排成列,大的扶著小的,默默無聲的上車,他們瘦小的身形在熊熊大火的映照下成了黑色的剪影。
“蜥蜴幫會養大他們,然後成為我們的一份子,”黛青解釋,他臉上有點愉快的神情,眼睛像是黑曜石,沒有溫度,卻閃著光彩。
“哦……”石朔風木然的一點頭。
黛青第一次見他這個反應,暗暗的有些意外,他想捏捏他的臉,問他怎麼了,可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現在雖然是晚上,但他依然是眾人仰望的二頭目,他是個守衛,不管大家心里怎麼想,反正外面的事情,不能沒個樣子。
黛青最終硬吞下差點滑出嘴邊的慰藉,轉而神色平淡道:“赫伯在第二輛車上,你過去吧。”石朔風沉重的點點頭,麻木的扭過身,衝著車走過去。
黛青看著他的背影,眼神復雜、失落、專注,都有。
石朔風越走越遠,他也調轉車頭,決定再把車隊審視一遍,可剛啟動,黛青忽然想起石朔風剛才的表情,竟然從中品出了悲涼和神傷,這個發現讓他心髒一顫,胸口涌上一股溫暖的衝動,一種說不上來而且未曾經受過的情感在無聲的蔓延,它就像是最柔韌的藤蔓,頃刻間縛住了黛青,讓他心慌意亂,悲喜交加。
來的太突然,又或是蓄意潛伏,黛青的靈魂像被最溫暖的海浪從頭澆了個痛快,他猛然刹住車,扭過頭又去張望。
然後他剛剛的那些復雜新奇、煙火般燦爛的的衝動,瞬間降到了零點!
不止如此,還有股邪火憑空燃起,將剛長出的藤蔓燒了個一干二淨,一呼一吸間甚至噴出了白灰……原來那輛頭車已經報廢,順位第二輛成了新的頭車,赫伯已經坐在了駕駛位,正玩著一把新拿到手的漂亮匕首。
石朔風遠遠地看見了赫伯,拖著沉重的雙腿正無知無覺的走,一瞥眼,他停下腳步。
幾個單薄的身影聚在後車斗處,正被推推搡搡的往前走。
這些男女omega也是戰利品,只是沒有孩子的優待,一個個雙手前綁,身上都帶著傷,其中一個男omega右腿血流不止,面色蠟黃,身體搖搖晃晃幾乎一吹就倒,而他身後的幾個背著槍的beta毫無同情心,不耐煩的衝著他後腰就是一腳,他哼都沒哼一聲,直挺挺的向前栽過去。
沒有摔到意料中的沙地上,而是撞進了一個溫熱的胸膛。
這一撞讓他大驚,本能的覺得自己闖了禍,一顆心咚咚亂跳,慌忙間抬起頭,對上的卻是充滿憐憫的雙眼。
石朔風在他摔倒的瞬間,扶住了他。
這個身體比黛青瘦很多,也薄很多,正在他懷里抖得像片落葉,石朔風想他一定被整治過,而自己也沒必要跟這麼弱小的人耍狠,等他到了蜥蜴幫,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日子等著。
這麼想著,石朔風剛剛堅硬起來的心有了一絲的軟化,他吸了口氣,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這個男omega抱了起來,是那種公主抱。
男omega已經嚇得不敢說話了,全身僵硬的蜷在他懷里。
石朔風沒在意旁邊人或驚愕或恐懼的目光,長腿一邁,動作輕柔的將他穩穩地放在了後車斗里,其他上了車的同伴紛紛過來把他圍住。
男omega長著一張白皙的小尖臉,雖被炮火熏得灰頭土臉,但本質上的清秀還是可以看出來。
他此時身處同伴之中,害怕的沒那麼厲害了,但還是眼神怯怯地望著石朔風。
石朔風看著他,從隨身的包里掏出個簡易包裝的止血繃帶遞給他,這個清秀的男omega猶豫了數秒,遲疑的伸出手臂,接了過來,同伴立刻撕開包裝,幫他包扎傷口。
男omega吸了下鼻子,一顆大淚珠砸在了地上,他顫抖著用手背抹了把眼睛,既感激又悲傷的對石朔風做了個謝謝的口型,原來他是個啞巴。
石朔風吸了口氣,覺得五髒六腑一陣悶疼。
如此溫馨而又不失感動的畫面,一秒不差的全落入黛青的眼中。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刹那間什麼想法都沒有,大腦像放空了一樣,又或是被人按了暫停,但身體卻還是活的,還是有脾氣的,只見摩托“嗡”的一聲竄過去,接著黛青飛身下車,也不管這車是不是馬達還在轉動,他管不了這麼多了,他大腦終於緩了過來,但只裝得下一點內容,那就是石朔風抱著那個omega的畫面。
黛青不知道什麼叫妒火中燒,他只覺得自己從沒有這麼氣過,氣得他渾身緊繃,牙關咬的生疼,一雙眼睛暗幽幽的射出焦急和瘋狂的光芒,連表情都猙獰了。
他怎麼敢這樣!!
他怎麼敢當著自己的面這麼做!?
哈!
還是對著一個低等omega!
黛青忍不住在內心咆哮,對他太好了,他已經忘形了,要給他點教訓,讓他知道他是屬於誰的!!!
周圍人都被黛青這股殺氣騰騰的氣勢震住了,自覺地給他讓開路。
黛青想也不想的快步走到石朔風身後,對著他的屁股抬腿就是一腳。
黛青鞋硬,力道又狠又准,幾乎把石朔風踢得雙腳離地,尾骨差點踢碎,石朔風完全沒有防備,遇到這樣狠辣的突襲,本能的發出一聲怪叫。
這叫聲像是被掐著脖子的馬發出來的。
旁邊的人不知道是誰,發出了強忍的笑聲,這一聲出來了,其他人都憋不住了,也跟著笑起來,但笑聲很快被槍聲打斷。
黛青拿起隨身的佩槍,一槍打飛了那個啞巴omega的半個腦袋,他單薄的身體依著子彈的力道,重重的倒在了地上,濺起一陣飛灰,車上其他人尖叫著後撤,瑟瑟發抖的抱在一起。
黛青殺了這個“情敵”,可心里還是不痛快,他心里憋著股瘋勁兒,哪是這一槍就能解決的,他氣的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黛青扭轉槍口,頂上了石朔風的眉心。
石朔風正疼的呲牙咧嘴,捂著屁股直不起腰來,猛地對上這槍口,他踉蹌的後退了幾步,憤怒又惶惑,像只受傷的大動物。
周圍人看出了情勢的不對,浮土意意思思的想上去勸黛青,還沒等他開口,黛青的手槍忽然急轉直下,對著石朔風的腳下連開六槍。
塵土沙石被打的稀碎,甚至飛濺到石朔風臉上,留下一道道血印。
黛青喘著粗氣打完這幾發,似乎怒氣隨之消耗了不少,但還是有!
只是可以控制自己不去傷害他了。
黛青雙眼充血的狠瞪著石朔風,最後將佩槍往地上狠狠一摔,扭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