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朔風盤腿坐在床上,心里有些慘淡,他說是要捋捋順序,其實從何而起呢?他不知道,只是找個借口給自己緩衝一下情緒罷了。
黛青很局促,屁股顫微微地半坐在床沿邊,一雙黑黝黝的深潭在扇形陰影的庇護下偷偷地看他,目光不敢停留多久,怕他發現自己的偷窺。
石朔風感覺到了他小動物般的眼神,黛青向來是輕蔑、鄙視、命令、大喇喇的,近些年才多了柔情,今天剛多了怯生生,簡直讓他覺出了新鮮,也覺出了心疼。
石朔風當然是想細問中間的細節,關於黛青的一切他都想知道,可這話他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除非黛青自己願意說,可他真的忍心聽嗎?
想到這,石朔風嘆了口氣。
聽見石朔風嘆氣,黛青差點從床沿邊上滑下去,他此時渾身發冷還僵硬,堪稱是冰人,像是等待死亡宣判書一樣等著石朔風的反應。
石朔風當然明白他的想法,黛青的小心思在他這里根本不夠看,畢竟在這種惡劣環境下長期生存的人恐怕只有本能,根本沒有多余的能量生出“心眼”這種東西。
“過來,”石朔風盡量讓自己聲音溫柔平和,一把將黛青拉到自己面前,讓他坐好。
黛青的長胳膊長腿第一次顯出了笨拙,他是真緊張,緊張石朔風會不會有絕情的念頭,還緊張自己是不是敢重新面對過去。
“你忽然告訴我這些是怎麼回事?在我們那,倆人之中忽然有個人主動掀自己老底兒是活不過三集的意思知道嗎,”石朔風一邊一個的握著黛青的手。
“我……只是不想對你有什麼……隱瞞……”黛青想了想,小聲的又加了句:“你遲早要知道……”
“我為什麼遲早要知道?你一直不說我就一直不知道,當然我不是說後悔知道啊……我挺願意了解你的,咱們都在一起這麼久了你也能看出來,只是……這預防針都沒有……”
“有話直說吧,”黛青深吸了口氣抬起頭,黑眼睛里面閃爍著細碎的光,有氣無力。
石朔風無奈的一笑:“寶貝兒你放寬心,我真沒什麼想法,就是被你驚著了,這麼大一事告訴我你總要讓我消化一下吧?還不許我嘮叨兩句了?”黛青聽了這話,一顆心放了下來,但依舊惶惶不安,他寧願石朔風發發脾氣,衝他大吼大叫失望透頂,可面前的人不能說完全的平靜似水,但也跟平時沒什麼區別,這反而更讓黛青疑惑,疑惑著疑惑著,他的心又懸起來了。
石朔風看黛青一句話不說,眉毛慢慢皺起了八字,從沒出現的委屈表情掛上了他的臉,那模樣竟有些楚楚可憐,還沒等石朔風表示驚訝,黛青卻是先抬起了雙臂,軟綿綿的摟上了石朔風的脖子,撒嬌一樣的癱在了他身上。
石朔風被樓了個莫名其妙,被壓得整個人向後仰,他趕緊向後伸出一條胳膊支著身子,另一條胳膊摟著黛青後背。
“唔…………”黛青把臉扎在石朔風的頸窩位置,發出軟軟小小而又意義不明的綿長鼻音。
石朔風的整顆心被他這一樓一壓一哼哼徹底軟化。
在石朔風的懷抱里,黛青就像是重見陽光的植物,逐漸的舒展了身體,他歪過腦袋蹭了蹭,很貪戀石朔風身上的味道和溫度。
黛青覺得石朔風有股吸引力,從他的動作神態,語氣表情中體現,這跟alpha的信息素不一樣,更復雜,更耐人尋味,是許多的感情與經歷累計起來,經過沉淀才有的,不是失控,是真的情不自禁。
黛青沉思完,瞧了瞧石朔風的小腹下面,有些埋怨道:“你怎麼不硬了……”這話問的石朔風哭笑不得,他直起上身,把黛青橫著抱坐在了自己的盤腿上:“廢話!還不是你折騰的,炸完我還要立刻上工,能有點人性嗎!”
“我不是要上工……”黛青為難道,結結巴巴:“你是聽了那些……對我沒欲望了嗎?”
“寶貝兒……”石朔風覺得腦袋有點暈,心想這人不脆弱則以,一脆弱真是分分鍾滿地玻璃渣,安慰都不知道從何而起。
“吃春藥還得等等呢,更何況我這渾身冷的要死還剛被你刺激過……要求太高啊!我又不跟你男朋友似的換節電池就完了。”黛青表情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臉上終於有了些笑影。
“寶貝兒,你要不願意,咱們真沒必要去,還能換點錢你說呢?”
“不,”黛青搖搖頭:“把東西還給他,提醒一下,畢竟他是唯一對我好過的人……就當還他個人情。”
“你說的誰?佐鐸?”石朔風問:“我以為你……對他感情挺復雜呢。”黛青再次搖頭:“他不復雜,復雜的是我的家族……”
“紅骸?”
“嗯。”
“聽名字就不是善茬……那你真叫深川?”
“我更喜歡你叫我黛青,”黛青歪著頭看向石朔風,他的眼神在逐漸回暖。
“嗯,我也覺得深川挺繞嘴,”石朔風抱著黛青向後挪,靠在床頭:“你說你的家族復雜,怎麼聽著像是有企圖似的?”黛青想了想:“我不確定……但我的父親,就是紅骸的首領,他在我與佐鐸聯姻失敗後……還找了個替身繼續維持婚姻,又偷了這個芯片,一定有原因……”
“你也不知道?”石朔風問。
黛青抓了抓頭發:“我只是家族的棋子,用來聯姻的,在見佐鐸之前,母親告訴我,即使成為扎卡家族的人,我也只能聽命於紅骸的指揮。”
“這話說得明顯有目的性啊!!你就是去臥底的吧?”石朔風一拍大腿:“他們到底讓你去干嗎?怎麼聽著像是竊取情報。”
“不知道……我還沒結婚就……不過聯姻肯定是為了財產,而且按照家族以往的作風,恐怕是想吞並扎卡。”
“為什麼……?什麼作風……?”石朔風隱隱覺得這話里透著不妙的氣氛。
黛青回憶了一下:“我不是家族里唯一的omega,除我以外還有幾個孩子,可等到我快成年後,只剩下我一個了……”
“為什麼,其他人呢?”石朔風問。
黛青在石朔風懷里挪了挪姿勢:“我們曾經見過一次面,在學校里,紅骸的管家親自把我們聚在一起,要求我們為了家族奮斗,平時禁止互相交流,每季驗收成績,淘汰一個成績最差的,直到成年,最後留下的那個才有資格繼承家族。”
“那淘汰的……會怎麼樣?”
“不知道……”黛青說完,隨即扭過頭看向床尾。
黛青撒了個小慌,他不是完全不知道結局,然而就是這一知半解的原因,讓他對於淘汰有無限的恐懼。
還記得他在學校中與家族內的一個女omega見過面,那個女孩滿面恐慌,告訴他過往淘汰的人都被帶走了,再也沒出現過,恐怕凶多吉少,她想找黛青一起制定逃跑計劃。
當時的黛青毫無膽色,被嚇壞了,再加上成績一直最好,沒必要跟他們一起冒險,於是慌忙甩開女孩的手,並警告她管家禁止互相交流,然後迅速離開。
他認為只要自己保持最好的成績,聽從安排不惹事,等到成年就能成為紅骸家族的備選繼承人,然而在看到未婚夫佐鐸那一刻才明白,一切都是假象。
“看來你是最後留下來的那個?成績最好的?”石朔風的話打斷了黛青的回憶。
黛青點點頭:“全校最好。”
“哎喲學霸啊!”石朔風笑著親了黛青一口:“那你不是最有資格繼承家族的嗎?”
“沒有……”黛青一嘆息,歪頭枕著石朔風的肩膀:“他們不會讓我繼承家族,也不需要這麼多的omega,只是通過這個辦法篩選出一個最優秀的聯姻而已。”石朔風聽了這話一皺眉:“我靠……那那些所謂的不優秀omega呢?就這麼沒了?”
“我真的不知道……”黛青用腦袋一砸石朔風的肩膀。
“好好好……”石朔風感受到黛青與眾不同的撒嬌方式,趕緊哄孩子一樣拍拍他的肩膀:“那你的聯姻對象就是佐鐸?”
“對。”
“那……你就是不想跟他結婚,不想成為家族的棋子才逃出來的?”
“也……不是,”黛青從石朔風的身上爬起來,與石朔風並排坐,雙手抱著自己的膝蓋,兩眼滴溜溜的轉著回憶:“我們第一面……還挺順利的,之後又見過幾面,互相都挺有好感。”
“喲……”石朔風聽了這話,陰陽怪氣的拉長了音調:“還挺有好感,那你倆怎麼沒立刻結婚呢!”
“那時候我沒成年,家族決定等我畢業了在舉行儀式,我們總共沒見過幾面,每次都是我請假回家,沒幾次獨處……”石朔風聽了這話點點頭,偷偷松了口氣,心想這才像話,快畢業沒成年也就剛剛16、7的歲數,初戀差不多都發生在這個年紀,懵懵懂懂的學霸喜歡上風華正茂的英俊青年……媽的怎麼這麼風花雪月呢……聽著好般配!
“……最後一次見面,還是他偷偷開車去學校找我,我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逃課,也沒有跑遠,就去海邊看夕陽,然後……”黛青完全沒注意到石朔風的腦內,自顧自的回憶往事,還越想越遠,聽得石朔風又別扭起來。
石朔風不滿的哼唧:“然後你們就情不自禁打野炮了是麼?”黛青翻了個白眼:“只是接吻而已……”
“哦……”石朔風再次拉了長調:“不只是初戀,還有初吻啊!怪不得你老惦記著他呢……你說實話是不是初夜也是他?要還是他我告訴你啊,這芯片咱不還了!明天一早就轉手賣了!!只要我活著你就別想再見到他!”黛青抿了下嘴,面色略帶遺憾:“不是……”
“真的?”石朔風警惕的反問,但問完就後悔了,他清楚地看到黛青臉上剛剛緩過來的血色退去,又變成了蒼白的。
“是誰……我也不知道……”黛青嘆息般的說著:“當時這件事鬧得很大,家族里費了很大的勁才壓下來,我也因此失去了聯姻的價值和能力,也再沒與佐鐸見過面,連道別也沒有……”
“怎麼回事……”石朔風伸出一只胳膊摟住黛青的肩膀,將他圈在懷里。
黛青按按穩了穩心緒,將所有想告訴石朔風的一股腦倒了出來:“我……之前在學校一直是最優秀的,很多高等alpha都不及我,他們不服,其中有幾個總找我的事,後來……我逃課回來,接受了他們的挑戰,半夜去學校的操練場比試。”
“比什麼?跑步?”石朔風傻愣愣的問。
黛青輕笑:“怎麼會這麼簡單,所有我們所學的近身格斗,冷熱武器全都來一遍,而且是我一個人對他們幾個人。”
“我擦!車輪戰?這他媽太無恥了!!你一對多啊!”黛青坦然道:“他們只是想找個借口揍我罷了。”
“那你還去?真愛逞強!”石朔風心疼的一拍黛青的肩膀。
“所以為了不輸,我去之前喝了禁藥……那是種能瞬間激發體能的東西,老師介紹過,這個東西在考試和比賽前一個月禁止服用,也禁止未成年人服用,樣品每個班級都有,就是為了提醒我們正確辨識,我悄悄地偷了一瓶,然後全喝了……”
“那你豈不鬧不住了,”石朔風來了點興趣:“把他們都打趴下了?”
“開始的確如此,他們的鐵棍打在身上都不疼,我糊里糊塗的把他們幾個都打趴下了,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什麼……都不知道?”石朔風臉色一沉,暗想不好……黛青不自然的垂下眼簾,往石朔風溫暖的懷抱靠了靠:“我事後才知道為什麼禁止未成年人服用,原來那個藥會催動發情期……我當時離成年沒多久了,兩個家族也開始商議儀式的問題,一切就等畢業,然後那一瓶藥,把什麼都毀了……那是我第一次發情,他們也是未成年的alpha,根本受不了信息素的蠱惑,等我清醒的時候……”黛青停了一下,怔怔的一動不動:“還好當時是半夜,只有他們幾人,等我清醒的時候已經被標記了……但正在上我的卻不是標記的那個人,其他人全都衣衫不整,跟動物一樣……我越慘叫,他們越興奮……”
“別說了……”石朔風聽不下去了,他的手輕輕捂上黛青的嘴。
“我沒事,”黛青抓住石朔風的手:“你在發抖?”
“操……”石朔風的手腳在冰涼的打顫,他自認為適應力很好,底线也很深,但面對這些事,他卻發現自己衝動的像個小憤青,從沒這麼又恨又無力過,。
“其實說出來……沒我想象的恐怖,反而很輕松,”黛青抓著石朔風的手,不知道是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
“所以……你剛才說……你懷過孕,就是……”
“就是這次,”黛青盡量平靜的吐出這幾個字:“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標記那人的,聯姻泡湯了,事情也一夜之間傳開,我被迫退學,雙親很憤怒,可沒有辦法,只能偷偷摸摸結婚……”石朔風用手捂住了臉,他聽見自己問:“你說後來殺了他爸爸……?”黛青這次沒有立刻回答,他摁了摁自己胸口,覺得有些麻:“他們家很生氣,收了我這麼個爛攤子,所以那段日子……我是他們家的發泄工具,我送去紅骸很多求救信件,但都沒有回信,這才知道我是完全被拋棄了,沒有了用處,後來實在受不了了,我就殺了我的alpha,那也是個深夜,我去了他雙親的臥室,也把他們殺了,之後連夜逃走,在路上那個孩子流掉了,我都懶得看他一眼,一直走到了蜥蜴幫,然後亞契收留了我……”
“之後……就遇見了我?”石朔風抬起頭,臉色緩和了些許,只是不敢看黛青。
“哪有這麼快,”黛青拍拍石朔風的臉:“是過了很久才遇見了你。”
“那咱們……就不去綠茵大陸了吧……”石朔風沒接這個下茬:“你還在那邊殺了人,萬一被認出來怎麼辦?只是為了佐鐸值得嗎。”黛青抓著石朔風的手貼上自己的胸口:“他和冒牌貨的訂婚儀式都可以公布,那說明沒什麼好怕的,我就當……謝謝他給我留了唯一美好的回憶……”石朔風被這段殘酷的往事震驚到,甚至忘了吃醋:“你當時為什麼不找他求救?”
“被趕出紅骸之後我徹底沒有了與他對話的資格,也沒臉再見他……我們就再沒聯系了,”黛青邊說邊把壓在屁股底下的被子撩起來蓋在腿上:“我好冷……”石朔風這才反應過來,他們二人都赤身裸體的坐在床上,自己身體壯火力旺,黛青卻是個怕冷的。
“好好,”石朔風趕緊同黛青一起鑽進被子里,順勢將他摟在懷中。
他覺得雙臂間的身體越勒越小,好像柔弱無骨,但其中的內芯卻是無比柔韌結實,既天真又老練,既完整又殘缺,沒法形容,也無妨概括,讓他無法釋手,更不想釋手,哪怕是聽到了剛才噩夢一樣的往事,他有的也只是心疼,沒有別得念頭。
“石朔風……”黛青悶悶地聲音忽然從他懷里傳出來。
“嗯?”
黛青咬著自己的食指,聲音有些含糊:“都過去了……我不在意了……你也別在意,好不好。”
“那你以後再說什麼猛料先給我打個預防針,別這麼傻愣愣的就潑過來,”石朔風把他的手拿開,親了親被咬的交錯不齊的指甲:“還好你愛的是我,換別人誰還有心情摟著你睡覺,快捂被窩里偷樂去吧。”
“那你為什麼還摟著我?”黛青仰起小臉,濕漉漉的黑眼珠滿含期待的望著石朔風。
石朔風故意皺起眉頭,苦大仇深道:“嗨,破鍋配破蓋,湊合過!”石朔風本意是開個玩笑逗逗他,哪想到此時的黛青特別不識逗,聽了這話他愣了愣,隨即哦了一聲,把頭低了下來不吱聲了。
石朔風見此不妙,趕緊把他抱在了自己身上,又親又哄的表了半天的衷心,只把他逗得高興起來、哄睡著了這才算作罷。
黛青是睡著了,石朔風卻是毫無困意,他想著明天的安排,未來的行程,還有剛才的那些話。
他聽著耳邊均勻的呼吸,預感到了綠茵大陸,會有很大的變動發生,不知道是不是還能抓牢懷里的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