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青帶領石朔風來到一處開闊的平地,這塊平地在幫派外緣,四周是高高聳立的沙墩,和黃不黃白不白的沙土地,配上頭頂那篇藍不藍灰不灰的天空,顯得異常淒涼空曠。
石朔風心想,這戰爭毀的也太徹底了,這麼大片典型的雅丹地貌,在地球肯定會發展成旅游業,可配上這天和地,居然一點美感也沒有,看著像一個個巨大的墳包和墓碑……黛青瞄准對面沙墩上一塊巴掌大的深色斑點,一言不發就是幾槍,槍槍擊中斑點中心,放下槍,他拍了拍石朔風:“你試試看。”石朔風一愣,他長這麼大沒碰過這東西,黛青開槍前他正估算著這東西的重量,刺耳的槍聲嚇得他一激靈,等他反應過來,那處深色斑點已經被打得崩裂,露出里面的淺色沙土。
石朔風心里有點小緊張,心想這輩子的第一槍就在這里打響啊,他回憶著黛青的姿勢,將槍托扛在肩上,腦袋微斜,扣動……扣動……“這扳機怎麼這麼硬?”石朔風納悶兒的皺起眉,心想這槍是壞的?
“開保險,”黛青嘆了口氣:“還有槍托頂著肩膀,別扛著它。”
“這……我沒用過,我們那個世界不用這個,”石朔風尷尬的為自己開脫,同時在槍身上尋找疑似保險的東西。
“那你們怎麼自保?”黛青問:“沒有軍隊?”
“軍人用警察用,我們平頭老百姓不用,”石朔風後背有些出汗,他能感覺到黛青的視线落在他的手上,可他就是不爭氣的找不到保險在哪……“那老百姓面對敵方軍人威脅時,連槍都不會用,豈不是眼睜睜的等死?”黛青終於看不下去,一把將石朔風的搶奪過來,“咔嚓”一聲,打開了保險。
“這種情況不多,大部分地方沒這問題,”石朔風小心翼翼的接過槍,因為開了保險上了膛,忽然覺得它充滿威脅感。
“真是不錯……”黛青聲音里略帶感嘆:“這種極端的和平,恐怕連霧海大陸都做不到。”石朔風眉頭一皺,心想黛青恐怕還是不相信他的話。
石朔風瞄准那處被打裂的圓心,砰砰砰開了三槍。
槍的後坐力超乎石朔風的想象,他打完一槍整個人往後仰的厲害,連著三槍,手被震得發麻,再來幾發恐怕槍就飛出去了。
“你在打哪?”黛青正色,他知道石朔風沒摸過這東西,但沒想到差到這種地步:“把腳分開,槍口略高於目標,別著急開槍,感受下風速,這些對射擊都有影響。”石朔風依言,又開三槍,槍聲很快被曠野撕裂,黛青大睜著眼睛,依舊是沒看見石朔風打的哪。
“你他媽一身肉白長了!”黛青的耐心本來就不多,此時徹底消耗殆盡,他揚手一巴掌抽在石朔風腦袋上,:“又不是別人打你你怕什麼!上身站直腿立住!”言傳身教最重要,黛青拿起自己的槍瞄准目標,沙墩上頓時火花四濺,砂石不斷彈射碎裂,最後形成一個碗口大的凹口,裂縫以凹口為圓心,蜘蛛網一樣向四周延伸。
二人這一下午就耗在了射擊教學上。
黛青教過不少人用槍,但此時覺得畢生都不會遇見像石朔風這樣蠢的學生了,他承認他在語言上略有天賦,但他那少的可憐的智商恐怕都用在語言上了,那槍永遠對不准目標,永遠感受不到風力,在子彈出膛的時候也永遠不會控制力道,甚至出現跳彈差點傷到自己。
黛青氣得發蒙,張牙舞爪的把石朔風拍打了一頓,喘粗氣的同時,暗自感嘆這大塊頭還挺耐打,他記得之前這人被自己抽的奄奄一息,可幾天沒見又跟沒事兒人似的,於是手上就漸漸沒了准頭。
“哎哎哎!我說你夠了啊,打打得了還來勁了,”石朔風一把抓住黛青的手腕。他承認自己笨,也有些怵黛青,但現在發怯之余,也惱火起來。
石朔風這一舉動讓黛青一愣,心想你這麼笨還有理了?於是反手抓住石朔風胳膊,另一只手攥拳,正打在石朔風下頜角上。
石朔風吃痛,黑火騰的燒了起來,他怒目圓瞪,也攥起拳頭招呼過去。
一來二往,二人竟是真的動起手來。
石朔風發現黛青真是敏捷,拳拳都是與他擦邊而過,竟沒有一招是真真切切的打在他身上的,而黛青也不著急一擊制勝,那拳頭感覺輕飄飄的,但每一次都精准的打在同一個位置,時間長了任誰都受不了……石朔風的火氣只高不低,越是追求快准狠,越是打不到,而黛青一切平穩照舊,甚至與石朔風近身時,屈起膝蓋趁其不備猛擊胃部。
“唔……”石朔風本就餓了,這一家伙頂的他隔夜飯都要出來了,他後退了幾步半跪在地上,想閉著眼忍過這一陣惡心,黛青氣喘吁吁地站在他一米開外,看他半天不起來,想要上前查看情況,不想石朔風大叫一聲猛然起身,同時振臂一揮,黛青立刻眼睛刺痛,心里暗道不好!
石朔風明的玩不過玩暗的,一把沙土迷了黛青的眼,想趁機拽著他胳膊來個側背,然後壓他個半死,抓著他胳膊捏捏他臉,讓他不情不願的保證以後不隨便動手打人。
誰想黛青閉著眼靈敏不減,他雙手抓穩石朔風伸過來的胳膊,接著身體迅速後躺,蕩秋千似的從石朔風胯下滑了過去,石朔風慘叫著,硬被黛青拽著胳膊翻了個跟頭,黛青閉著眼,迅速一屁股坐在他身上,黛青用了十足十的力氣,石朔風只覺得胸口一憋,差點給他壓斷氣。
“還學會偷襲了!挺靈活啊,”黛青居高臨下的閉著眼睛,用眼皮直視石朔風。
黛青心里是有點高興地,這說明石朔風很有點隨機應變的能力,在殊死搏斗中,這點狡猾的小手段有時能改變既定的結局。
“我擦……你怎麼……這麼重……”石朔風的話從嗓子眼里細細的往外擠,抽風似的。
黛青聽完這話當即往下一坐,石朔風喉嚨里發出“咕”的一聲怪叫,手忙腳亂的把黛青往後推,黛青制住石朔風的雙臂,將它們往腦袋兩側一壓。
“學乖了沒有!”黛青閉著眼壓低身體,與石朔風面對面,他不知道自己離他有多近,只覺得有溫熱的氣息吹拂在自己臉上。
“起……起來……”石朔風的聲音堪比蚊子叫。
“問你話呢!!”黛青加重了語氣,石朔風連忙點頭,完了又想起來黛青看不見,不情不願的噝噝叫道:“學……學乖了……”黛青滿意的一笑,屁股向後一挪,坐在了石朔風的小腹上。
肋骨上的壓力一消失,空氣瞬間充盈進了肺里,石朔風躺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氣,心里不悅,這小子真是心狠手黑,再多坐會兒直接缺氧了。
等了一會兒,身上的重量並沒有離開,石朔風沒好氣道:“唉你還坐著干嘛?當我人肉椅子上癮啦。”黛青沒有回應,石朔風支起腦袋,看黛青正坐在他身上,兩只手半握舉在胸前,正低著頭揉眼睛,揉的細致認真,貓洗臉一樣。
“怎麼了,還迷著呢?”石朔風輕輕直起上身,拿開黛青的手:“別這麼揉,我看看……哎喲手拿開,我幫你看看。”
“這土里有玻璃渣,”黛青緊閉著眼,手一拿開,露出滿臉眼淚。
石朔風嚇一跳,心想不會這一把土給人家硌失明吧!?
“你坐好,”石朔風抱著黛青的屁股大腿將他擺正,自己完全直起上身,雙手輕輕罩住黛青的臉檢查他的眼睛。
黛青感覺到一個不斷撒發熱量的軀體靠近自己,他閉著眼,身上的汗毛被熱氣撩的炸了起來,下意識的一個勁兒往後縮,石朔風以為他是眼睛疼,很不滿的嘖了一聲,一只手向後扣住黛青後腰,嘴里嚴肅道:“躲什麼躲,我幫你弄出來就不磨了。”此時太陽落山,只余一片薄霞飄在天上,兩人的影子逐漸融為一個,細細長長的印在砂礫上,密不可分。
石朔風胳膊粗長有力,手掌也很大,熱力透過皮膚熨在黛青後腰上,越發的讓他感覺寒冷,幾乎產生了示弱的錯覺,黛青不記得之前自己被這麼摟是什麼時候,但那時的心境卻是瞬間回憶了起來,比現在還要慌張,不對,是一樣的不安……也許是寒冷的太久,猛地一熱有點招架不住,黛青心里這麼解釋。
石朔風不知道此時黛青復雜的內心活動,只認真的盯著他的眼睛,手指輕輕撥弄著眼皮,時不時的衝著眼縫吹氣,一個大塊頭動作卻是又輕又柔,黛青整個人都僵在了他懷里。
石朔風最後吹完眼睛,擦了擦黛青滿臉的眼淚,輕松道:“你睜眼試試。”黛青眼睫毛顫了顫,掛在上面的淚珠隨之閃爍,他謹慎的睜開眼,剛才嗝的眼睛生疼的東西已經清除掉了。
石朔風仔細檢查,看他眼睛清澈有光,水波盈盈,並沒有什麼塵土沙粒,像是浸在水里的黑玻璃珠,他緩緩的松了口氣。
黛青一睜眼便與石朔風這麼近距離接觸,愣了幾秒,他不自然的別過臉,露出推拒的神情。
石朔風不以為然,他轉頭追著黛青的臉看:“其實之前就想說,你眼睛挺好看啊。”黛青聞聲一掙:“你還摟著我做什麼!”
石朔風這才發現,自己還維持著左臂圈攬他的姿勢,二人胸腹都貼在一起。
黛青不耐煩的徑自站起身,連連退後了幾步,同時心里慶幸,還好他沒有信息素……石朔風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一陣飛灰隨著晚風飄蕩,他有點尷尬,伸手摸了摸小肚子,剛才被黛青坐著的地方還有些發麻,還很溫暖,他不介意黛青再重些或是再坐的久點,不過這話不能說,想想可以,說出來就不對味了。
“哎,那個……明天你還教我嗎?”石朔風看黛青一言不發的拎起兩杆槍就要走,忍不住追問。
“滾,”黛青頭也不回。
“哎,那床的事……”石朔風小跑跟上黛青。
“這點破事自己解決!”黛青不耐煩的甩了句,他剛來幫派的時候也是從吊床開始的,那時每天都有不懷好意的低等alpha甚至還有beta來騷擾他,不過這些問題都用拳頭解決了,這人高馬大的自己還解決不了這點小事?
黛青幾乎懷疑剛才的心悸是錯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石朔風想盡量避免衝突,不過他也逐漸發現,在這個世界,衝突是生活必需品:“要不行就算了……”黛青沒理他,拉著臉往前走,石朔風跟班一樣笑著跟隨,嘻嘻哈哈的要幫他扛槍,黛青冷著臉不說話。
天已經徹底黑了,二人回到幫派里,石朔風手里拎著兩把長槍。
此時的幫派里很有點派萬家燈火的熱鬧景象。
所有的屋子涼棚點了燈,高大的沙岩墩上鑿出一個個密集的亮格子,形成了天然的摩天大樓,忙了一天的人們終於能夠休息,不少白天工作的人晚上在幫派主路兩邊擺出攤子,很有夜市點的意思。
石朔風跟隨黛青走在人群,他忽然仰起頭,看著天上的雙極星和銀河,有些意外的發現,這場景讓他朦朦朧朧的想起小時候——似乎也有個這樣的夜晚,爸爸媽媽帶著幼小的自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前行,走著走著猛一抬起頭,看到了漫天的繁星,還有一條隱約的銀河……石朔風不知道自己現在看到的這條銀河,是不是地球上看見的那條,只覺得此時的景象與回憶,竟有著難以言喻的相似。
黛青沒聽見跟屁蟲的腳步,不禁回過頭,看見石朔風高高大大的站立於人群中昂著頭,健壯的身形與周圍人對比特別顯眼,孤零零地矗立著,瞧著竟有一絲失落。
“喂,”黛青喊了一聲,石朔風茫然的看向他。
“我的守衛上次衝突死了,一直沒人合適的人補上來,如果你夠聽話,能學會用槍,我可以考慮讓你住進他的屋子。”石朔風眼睛一亮,臉上露出笑容。
這笑容黛青沒見過,是真誠而又單純的,跟他人一樣帶著熱度,任誰接近都能被溫柔的烘烤擁抱,再加上石朔風人長得精神,沒有塌腰駝背的毛病,這兩樣配起來,沒人看著不喜歡。
黛青面無表情,眼神依舊寒著,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他回過頭,聽見身後有熟悉的腳步快速的跟上來,他撓了撓臉,感覺熱血有些往臉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