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朔風得了黛青口頭上的許諾,瞬間覺得生活有希望了,他還算務實,知道目前回地球的希望渺茫,於是也不隨便跟別人提,只在心里把一切期許化成更現實的東西,比如一張舒服的床,比如一個能保持隱私的房間。
生活上有了希望,做事情自然也就有了動力,他現在的活兒就是上午被委派干嘛就干嘛,從抹磚扛活修汽車都干了個遍,幾天下來幾乎十項全能;下午跟黛青練槍法,只可惜進步緩慢,石朔風似乎天生怕這個東西,氣的黛青時常要揍他一頓,石朔風也是白長了個大個子,對待矮自己半頭的黛青硬是打不過,一身皮肉經常花花綠綠。
偶爾黛青有事的話,石朔風就自己在幫派內找活干,偷懶也可以,但看著周圍人頂著太陽來回跑,偷懶也偷不痛快。
有序的工作加快了石朔風的適應能力,他習慣了一天一頓飯的飲食,習慣了裹著薄毯睡涼炕,也習慣了這里每個人生不生熟不熟的相處。
石朔風的身份一開始還有人追問,他懶得解釋只說忘了,時間長了大家的好奇心也被日常瑣事磨沒,沒人再深究這個大塊頭的身世,只知道他似乎基因有問題,天生就沒有信息素,這反倒幫助他融入了群體,畢竟大家都是有缺陷的。
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但惟獨有個東西石朔風適應不了,那就是睡眠。
石朔風習慣睡上個8小時就起床,再累也是一到點就睜眼,但這里的人足足是睡夠16小時。
每當石朔風睜開眼,看見的都是各種各樣酣睡的姿勢,和外面依然高懸於空的雙極星。
雙極星的光亮比月亮的大,懸掛的位置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慢慢變動,可星光卻長久停留在石朔風的臉上,他大睜著眼睛平躺著,睡意全無,瞳孔里面裝著一大一小兩個亮點,深邃又寒冷。
這個荒蕪的野蠻行星有兩顆衛星,遠處還有銀河,在銀河和兩顆衛星中間有一顆稍大的,亮亮的星體,也許是另一個星球,不知道在他們這是哪個星系,有幾顆恒星幾顆行星,是不是每個都有生命,還是跟地球一樣孤獨,不知道此時地球上是什麼情景,也許他失蹤的事情已經被發現,都這麼久了,可以定性為死亡了吧,又或者時間早已錯亂,這里一天相當於地球一年,也許他在地球的一切痕跡早已被抹去。
石朔風的天文知識少之又少,他心平氣和的看著窗外,心想還好自己無父無母無牽無掛,此時能心安理得的夜觀星空,只可惜那個研究生學歷了,費勁巴拉的考上,出了個這事兒看來畢業證是泡湯了。
愣了幾分鍾後,石朔風想起最後的夜跑,他徑自起身,披著毯子來到屋外,目的無他,就是無聊走走。
凌晨的幫派內一片寂靜,四處黑著燈,靜謐的像座死城。
一排排方方正正的屋子和拱形的窗口,讓石朔風想起一部老電影——《卡薩布蘭卡》,他記得這個城市位於摩洛哥,屬於非洲西北部,而這里還正好是戈壁,只是不沿海,也許他們的文化在未來真能發展出相似的地方。
石朔風像個迷路的人,每一步都走得緩慢遲疑,腳步聲淹沒在晚風里,他多希望自己是在一個主題公園里漫步,走著走著,就有拿著手電的工作人員來驅趕他,只可惜他一拐彎,看到的不是工作人員,而是一片淡水池。
蜥蜴幫的大小跟個村落差不多,中心是一座淡水池,說白了是個大泉眼,也是這里的命脈。
在這茫茫戈壁上想生存十分困難,每個幫派都有賴以生存的東西,比如有的幫派選址隱蔽安全,有的幫派守著礦藏,而蜥蜴幫的則是淡水源,然而這些養育他們的東西,有時也是給他們招來災禍的根源。
石朔風走到岸邊蹲下身,捧起水就往臉上拍。泉水十分冰涼,口感咸不咸甜不甜,跟地球的礦泉水還不是一個味,不過他習慣了。
石朔風擦完臉,拿出隨身攜帶的水壺舀水,一抬頭,看見水池對面正蹲著一個人,也在舀水。
這個人留著一頭濃密漆黑的長發,厚厚的齊劉海壓著眉毛,是個女omega,叫赫伯,石朔風認識,她跟黛青關系近。
“你也睡不著啊,”石朔風夜行孤獨,有閒心跟她聊一聊。
赫伯人比較陰沉,她瞟了石朔風一眼沒說話,打好一桶水一瘸一拐的就走,石朔風難得看到人,背好水壺跟上去,目的也沒什麼,大概是這里沒有朋友沒有知音,無聊的狠了想找點事做,他幾步跑過去,笑嘻嘻的要幫赫伯拎水桶。
赫伯沒有推脫,繼續往前走,石朔風想她還是膽兒大,一點防御心都沒有,不只她,這里的很多人都很膽大,似乎不懂得畏懼是什麼。
二人在夜晚的道路中前進,石朔風沒話找話道:“你這是拎到哪去?打掃房間嗎?”赫伯嘆了口氣,輕悠悠的回答:“產房。”
石朔風恍然大悟,幫派里有兩個地方不分白天黑夜的運作,一個是哨崗,一個是產房。
“你要當黛青的守衛?”走在半路,赫伯冷不丁的一問。
石朔風想了想,點點頭:“黛青告訴你的?”
“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以為給你分配這麼簡單的工作是為了什麼,萬一黛青用到你但你不能脫身,給你委派任務的就要遭殃了,”赫伯聲音不帶情緒,但話里聽得出有所鄙夷。
石朔風聽了這話轉了圈兒眼珠,其實他平時看得出來,幫派里的人大部分都分為三派,一派是亞契那邊的,一派是二頭目阿嚎那邊,還有一派是黛青,因為黛青跟亞契的關系更近,人數上壓住了阿嚎這一派,大部分時間忙於工作相安無事,但到了晚上,時常有極端分子在私底下有揪斗,石朔風就受到過挑釁,他這才知道,在無聲無息間,自己被納入了黛青所在的一派。
“在他眼里我還不夠格,”石朔風換了只手提水桶:“能不能當守衛還待定。”赫伯沒理這茬,自顧自道:“能讓他這麼費心思培養的沒幾個,之前有個低等alpha,聽話的不行,貼身跟隨,都貼到臥室里了,不過後來黛青還是把他殺了。”
“為什麼!?不對……他的守衛不是在衝突中死的嗎?”石朔風聽了這話一驚,他話音剛落,前方亮著光的小屋傳來一聲疲憊的痛叫,產房就在眼前。
“他想標記黛青,”赫伯面無表情的扭過頭,蒼白的臉頰被頭發和夜色襯托的異常單薄,不帶一絲生氣,石朔風看的都瘮的慌。
“我不知道你怎麼把信息素隱藏的這麼好,只是好心提醒你,黛青這個人,心硬的很,上一個守衛是在衝突中被他射殺的,知道的人不多。”
“那我沒事,我都不知道標記是什麼……標記到底是什麼,為什麼黛青這麼反感?”石朔風追問。
赫伯嘴唇遲疑的張了張,他看著前方越來越近的淡黃色窗口,低低的回答:“因為是侮辱……”石朔風不知道這個侮辱是針對所有omega還是黛青,不過直覺告訴他還是別繼續這個話題的好。
“你說,那個守衛貼身到了床上……?他……”石朔風忽然想起剛才那句的重點。
赫伯又回過頭,很認真的把石朔風從頭到腳看了遍,然後把目光停在中間,表情意味深長:“他沒你壯。”石朔風伸脖子咽了口口水,沒再說話。
石朔風又想起被當做種源的那段日子,這個世界因為ABO身份的緣故,沒有同性戀異性戀這麼一說,初來乍到的他被迫強行面對,膈應的他幾天吃不下睡不好,好容易脫離了苦海,現在要面臨領導潛他……這要是別人,石朔風就一拳揍上去了,換了黛青……想來想去似乎也只能硬著頭皮上。
石朔風哀嘆,就黛青那個暴脾氣……自己前後都不保啊……也許還有SM傾向,還好這個世界沒有皮子一類的高級貨,他頂多也就玩玩繩子吧……他媽的不是omega都文弱溫柔的嗎?
怎麼就出了他這個貨呢!?
石朔風滿腹心事的隨著赫伯進了產房,正看見醫生手捧著個血淋淋的,好像剝了皮的猴子一樣的嬰兒。
產房的設備也很差,看著不干不淨,屋里的空氣也混濁不流通,彌漫著血腥味,讓石朔風想起《德州電鋸殺人狂》。
醫生是個少見的全乎人,沒穿白大褂也沒帶手套,光著膀子,看見石朔風進來了也不阻止,瞟了他一眼繼續翻看手里的剝皮猴,加納赤身裸體的躺在病床上,肚子癟了下去顯得更加消瘦。
石朔風不小心瞄到了他身下的血窟窿,瞬間一身的汗毛炸了起來,趕緊把視线移到一邊。
這個世界無論男女都能生孩子,這點讓他十分驚愕,始終無法消化。
“外形看上去沒什麼,就是沒哭,不知道怎麼樣,”醫生看上去也是個半路轉行的,他捧著孩子,將他放進剛打來的水桶里,石朔風看著一咧嘴,心想剛出生就洗冷水澡?
小孩兒不得凍傻了。
嬰兒碰到冷水,掙扎的動了幾下,發出咿呀的叫聲,弱的像貓,接著就像認命了一樣,吧唧吧唧嘴不再出聲。
“不是個好兆頭,把他放暖箱里吧,”醫生說完,也不給嬰兒裹個布,將他遞給助手,助手抱著嬰兒進入另一個房間。
石朔風一偏頭,看見那個房間里擺著一排排的鐵架子,架子上擺滿了育兒暖箱,每個里面都有個小燈泡,外加一個嬰兒。
像間陰森的標本室。
“阿嚎的孩子……不可能健全……”加納滿身大汗,雙眼的目光有些發直,他的脖跟處有個小小的疤痕,是被標記的痕跡。
“你小心被他聽到,”醫生在剛才的水桶里洗著手,順便也把前胸濺上的血跡洗掉:“真是……要不是因為是頭目,他早就不該再生了,全是消耗資源的廢人,養也白養,還不如俘虜呢,至少能殺了吃肉。”加納冷笑一聲:“他最近盯上焰心了……赫伯,回去記得提醒她小心,”赫伯一愣,皺眉道:“他這是挑釁黛青?”
“他什麼時候停止過,要是可以,他甚至想讓黛青給他生孩子……”加納逐漸閉上眼睛,他眼窩下凹,是疲勞至極的模樣。
“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你們也回去吧,”醫生洗干淨自己,披上外套,把無關人員都哄了出去。
天光暗淡,已經有要亮的趨勢。石朔風一出門就覺得外面的空氣清新淡雅,簡直讓人精神百倍,跟赫伯道完別,自己裹著薄毯回到住處。
一趟夜游讓石朔風有點百感交集,他半天睡不著。
他慶幸自己不是這里的一員,天生不用背負過於沉重的責任,同時也有些憂心自己的處境。
說白了,這個地方不屬於石朔風,石朔風也不會想在這個地方長待,如果可以,他更想去那個傳說中的霧海大陸,那里也許有他需要的文明,不像這里一樣,把人當動物對待。
隔天上午,修理間內,石朔風繼續著前幾天的工作,他拿著焊槍顛了顛,十分熟練地戴上護目用的面具,跟別人一樣,光著膀子開始火花四濺的焊接工作。
幫派里有很多怪模怪樣的汽車,不是打扮得像刺蝟,就是掛滿鐵鏈,一個個生怕自己不嚇人似的,還有的車身上掛著骷髏頭,這些骷髏頭哪來的石朔風不想也能猜出來,記得不久前的那批黑蠍子俘虜,幾乎是一夜之間就消失,在接下來的幾天,伙食幾乎頓頓有肉,石朔風不敢細想這些肉的來源,他怕自己以後吃東西都會產生陰影。
汽車焊接完,一對連體兄弟指揮著眾人將一台超大的發動機裝了進去。
這對兄弟雖然長得怪,但對發動機的護理和升級卻很有一套,在這里很受尊重,石朔風每到此時都會想起藍翔技校,早知今日,當初直接把藍翔課程學個遍,興許還能被人當神人供起來,什麼體育心理應用體育的,在這全都P用不頂。
“哎,石朔!”一個男beta一拍石朔風的肩膀。
因為石朔風這三個字發音很奇怪,很多人都自作主張給他改了名字,把最後的風字去掉:“下午去狩獵,你也來。”石朔風摘掉面具,露出汗淋淋的臉:“誰組織的?”狩獵石朔風知道,這里土地骨骼清奇,總有超大的昆蟲或是猛獸,人們為了自保順便填飽肚子會去狩獵它們。
“你管那麼多干嘛,跟著去就行了,”男beta沒解釋更多,轉身去通知別人。
石朔風對狩獵有點打怵,他見過狩獵歸來的車,頂棚被抓爛,車門被掀翻都是常態,在修理車內飾時還撿到過斷掉的手指,其中凶險可見一斑。
不過考慮了一圈,石朔風決定還是答應下來好,也許這是一次是改變自己處境的絕佳機會,不僅向黛青證明自己的能力,也能獲得更多的地位,這個社會還是崇尚力量的。
這個想法一出來,立刻壓倒了所有恐懼,石朔風連午飯都吃的多了。
等到下午整備完,石朔風隨著幾人來到幫派門口的車隊,他掃視了一圈兒待命的人,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其它人都有護具,怎麼就他沒有?
不僅如此,連槍都不一樣。
石朔風心想糟糕,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問題,沒等他想通,身後就有人硬推著他,一齊擠上了卡車。
所以人像是瘋了一樣,舉著武器大聲呼喊,仿佛是要去打聖戰或是朝聖一樣,全都亢奮到極致,石朔風冷靜的看著身邊幾人把干草一樣的東西塞進嘴里咀嚼,接著眼神一變,突然發出語焉不詳的大吼,甚至朝天開槍。
這恐怕是有致幻作用的草藥,石朔風看的手腳冰涼,越發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兩輛摩托率先開動,三輛載滿人的卡車緊隨其後,一路狼煙開往目的地。
石朔風緊抓著車上的扶手,耳朵里聽著周圍瘋子似的後腳,心里不停念叨著,這是要完這是要完這是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