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那誰是小偷呢
“盈盈姐,去老虎兒山摘棗兒去不!”
有個扎著兩個小啾啾的丫頭蛋子趴在牆頭叫姚盈盈的名字。
“還有山梨!打山梨!”
底下個頭忒矮,趴不上牆,長得虎頭虎腦的男娃呲著牙補充。
門牙透風不說,還吸溜著兩條大鼻涕蟲。
是村南邊周家的小孩兒。
姚盈盈正趴在床上塗塗畫畫,宋秋槐坐在邊上看書,他今天好不容易休息。
“別去了,那山太遠,萬一再遇見狼怎麼辦。”
宋秋槐拿下鼻梁上的眼鏡,薄唇輕啟,淡淡道。
“我不去啦!你們去吧!”
姚盈盈抬起身,衝著趴在院牆上的小毛孩喊著。
但其實還沒等姚盈盈說,倆小孩就撒丫子跑了,因為透過窗戶看到了宋老師。
太恐怖了!宋老師怎麼在家!
“不會……不會再有狼了。”
姚盈盈放下了手中的筆,垂下頭,低低地說。
頭越垂越低,最後趴到了床上。
原來那頭狼剛被宋秋槐殺死,周圍躲著的人就都打開門從自家跑出來了,有幫忙安置傷者的,也有霍霍磨刀的,更有拿著大瓦盆等著接血的,全都蜂擁而上。
很快,母狼王的身體被高高吊起,就在那張還沒干透的小狼皮旁邊,一刀下去。
“唰”,滾燙洶涌的狼血猛烈地淌到瓦盆里,威風凜凜的母狼高大又挺拔,狼毛烏黑發亮。
真是一頭好狼啊,周圍的村民眼睛看著,手里爭搶著,心里滿意極了。
狼啊,全身都是寶,狼牙、狼髀、狼血、五髒、狼皮……
但這還不夠,這可是一頭母狼啊。
雌、代表著延續,肯定不會只有這一頭!
於是傳著傳著就成了山里頭又起了狼群,馬上就要下山吃人了。
好些人就拿著土獵槍大搖大擺地進了山,在之前這是被禁止的,但現在是為了保護村兒里人啊,狼群馬上就要進村了!多麼正當的理由。
浩浩蕩蕩的人群。
結果真是讓人大失所望,腥臭的狼窩前,一只比狗崽兒還小,肚子癟得凹進去一大塊,餓死了的狼崽子。
打頭的人嫌惡地用槍前頭的刺刀挑著甩出去,本來小狼就不值錢,餓死的就更一丁點兒用也沒有。
實在太輕了,落下來都沒音兒,也可能掛到了不知哪棵樹的哪根枝兒上。
再往里頭,不錯,還有頭成年公狼,但是定睛一看。
嚯,還不如那頭狼崽子呢,毛發又雜又亂,還禿了好幾大塊兒,依稀可以辨認出是頭灰狼,體形碩大,肚子奇大無比,幾乎馬上就要炸開,四肢卻癟的像骨頭架子,一直蛄蛹在自己的排泄物里。
有人認出這狼是吃了防野豬的藥兒。
野豬總禍害莊稼,就有人不知道從哪兒鬧來這麼個藥,只要野豬吃了就渾身劇痛、斷力,而且很難排泄,用不了一個星期就把自己耗死。
但是這狼看起來吃了藥有段日子了。
“看這肚子。”
有人照著腳底下的狼肚子狠踢了一腳。
這狼斷力了還去捕獵了,動不了也還在蛄蛹。
沒准兒以前有著矯健的身姿,閃電的速度,可惜了。
“哎,聽說狼還是一夫一妻呢,非常忠貞的畜生,他不會還在等他老婆吧。”
探出頭搭話的是個知青,他在城里從來沒見過狼,跟著過來見識見識。
剛說完這句話,他就飛快地用手把鼻子捂住了,這狼窩也太腥臊了。
“小劉這狼髀廢了啊,得生剃,這畜生太弱了,成色好不了。”有人提醒著。
剛說話的知青就又氣憤地向前兩步,狠踩著灰狼干癟的後腿。
他本來還想把狼髀買了,做成掛件,當成自己打死的回城里去炫耀呢。
這時,那地上的灰狼卻好像忽然有了力氣,猛地抬起狼頭,裂開獠牙,要去撕咬那人。
“砰”不知誰的腳狠狠踹向剛抬起的狼頭,灰狼哀咽了一聲,狼頭重重地倒下去了。
再也沒起來。
而那個知青早就嚇得癱坐在地了,哆哆嗦嗦地向後爬。
這座山曾經有過很多狼的。
……
還沒說完,姚盈盈忍不住趴在床上哭,眼淚沾濕了下頭的畫兒。
畫的是灰色的小狼崽兒和小白在油菜花兒田里撲蝴蝶兒。
线條少,畫面簡潔,神卻到位,輕快,小狼崽兒幾乎要跑出來。
小狗畫得不太好,因為宋秋槐送的水彩筆色不夠全。
過幾天生日,可以多送幾套畫圖的工具,宋秋槐想著。
他看不太出姚盈盈的畫好或不好,他之前只見過他母親的畫,是完全不一樣的。
白玉的畫總是用著又厚又重的顏料,顏色多到令人發指,熱烈又惡毒,帶著生命原始的悸動。
他和他母親不熟,只依稀記得她放那把火燒了一切後,有人來整理過她的畫。
後來聽說有一幅在國外被拍賣出天價,被一位亞裔的神秘買家買走了。
不過他都不在意。
“不哭了。”
宋秋槐把剝好的石榴粒放到碗里,遞給姚盈盈。
“我覺得這樣是不對的。”
姚盈盈翻過身躺到床上,仰頭望著屋頂,聲音啞啞的。
“我們……我們其實和狼沒什麼區別的對吧,或者和小白、和灰耗子也沒有區別,這片土地不只是我們的,也是他們的,不然我們沒來的時候,他們不也生活得好好的?但是等我們來了,他們就變成了小偷……”
宋秋槐不認可,征服是上天賦予強者的天職。
但還是溫柔地把姚盈盈摟進懷里,輕輕拍著後背。
又傳來懷里人悶悶地聲音,“你懂得多,那狼可以去哪兒呢,你知道嗎?”
宋秋槐垂眸想了一下,“可以去動物園。”
“動物園?動物園是什麼樣子的?”
姚盈盈仰起臉,通紅的眼睛水光瀲灩。
“就是所有動物都能得到很好的照顧,有吃喝,有舒適的場地。”
“誰照顧?人嗎?”
“對,有專門的飼養員。”
“不要!要他們可以跑起來,要他們可以吹風!可以淋雨!他們可以受傷可以死……但不應該……不應該……”
宋秋槐趕緊安撫懷里的人,輕輕摩挲著,從頭皮到發梢。
“可以送到野生動物保護區,那里不會有人類干涉……”
……
信件交給郵遞員,姚盈盈的第一份作品跨過好多好多座大山。
最後一頁是小白站在野生動物保護區的柵欄前,看著他的好朋友,邁著矯健的四肢向著原野深處奔去。
他沒有回頭。
他不用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