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過生日
“小宋,你騎車可得慢點呐,千萬要小心……”
姚媽一邊絮叨著,一邊給姚盈盈裹大紅色的頭巾,又用圍巾把露著的脖頸繞了好幾圈系上,嚴嚴實實的,只露個眼睛。
還穿著個大棉襖,姚盈盈就像個球。
旁邊的宋秋槐依舊只穿件黑色大衣,身長玉立的。
屋里熱,姚盈盈喘不過來氣,一個勁兒地往下扒拉。
“你扒拉什麼你,凍死你!這天去什麼縣城!不就過個生日,你還想做什麼妖!每年都是吃碗面就行了,今年你就能耐著了……”
姚媽擰了一下姚盈盈往下拉圍巾的手,又瞥了一眼旁邊站著的宋秋槐。
“哎呀!媽你就別管啦……”
姚盈盈拉著宋秋槐就往外走。
確實,今天下霜凍了,滑,不適合騎自行車。
但是十六號是姚盈盈的生日,這麼冷姚盈盈都沒賴床,早早就從被窩爬起來了,等著宋秋槐帶她去玩!
費了好大勁才蹦到自行車後座上。
今天天氣確實不怎麼好,下了霜凍,還有著很大的霧,大窯村水汽多,總是濕漉漉的,到了冬天就會有點難挨,濕冷。
姚盈盈不覺得怎麼樣,習慣了,不過早早給宋秋槐織了厚實保暖的手套和圍巾。
路上無人,大片的雲霧籠著上空,只有稀稀的幾縷日光能透過雲層照下來。
姚盈盈伸出手掌,覺得手心好像被霧珠兒蹭了蹭。
穿得太多了,不舒服,姚盈盈輕輕晃了下小腿,隱隱約約看到薄霧中那些艷紅色的花兒。
戳了戳宋秋槐的後背。
“喂,你以前見過山茶花嗎,它開過冬天就落了,整朵整朵地掉,能嚇人一跳!”
姚盈盈比畫著,路太滑,自行車前軲轆稍稍打了個彎兒。
宋秋槐認真回答,“沒有,京市太冷了,到冬天什麼花兒都沒有。”
又想到了什麼,馬上補充,“但是有暖氣,冬天也暖和,三樓有一間花房,你想養什麼養什麼。”
動來動去的姚盈盈沉默了一小下,摳摳自行車車座露出來的皮革。
“你快考試啦,早知道不叫你出來玩了……”
宋秋槐敏銳地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又覺得可能想多了。
姚盈盈忽然清了清嗓子。
她今天穿著那件藍色帶花兒的襖子,當初落在醫院,被宋秋槐拿回來了。
小手做成蘭花狀,大拇指靠攏中指根節,其余三指微微上翹著,輕點著宋秋槐的後背。
故意吊著的嗓子有點細,卻改不了嬌嬌的音色,還帶著點纏綿哀怨。
“呀啐……朝三暮四頃刻變,盟山誓海成空言……江采萍寧入深山……”
那一長串不什麼什麼姚盈盈忘了,太悶,把圍巾往下拉拉,又換了一個。
“畢竟男兒多薄幸,誤人兩字是功名……誰知都是假恩情……”
這個好記,姚盈盈一口氣唱完了。
大窯村在一百多年前還沒有人的存在,是塊大荒地,後來南邊來了逃難的姓周的,北邊來了飢荒的姓張的……
總之一點一點的,這片土地包容了所有苦命人兒,成了現在這個大村落,還根據姓氏有了族群,分了輩分。
以前是苦過的啊,戰爭、飢荒,命都變得輕飄飄的,但是活著的人生命中就不只有苦難一件事兒。
姚盈盈還記得小時候大窯村每年夏天都會唱戲,各種各樣的戲,有聽得懂的,有聽不懂的,但是一樣的好看,光彩熠熠的頭飾,長長的水袖,像仙女。
姚盈盈每次都提前好久就央求著向東哥領自己去占地兒,她會搬個小板凳,要是去的早了就在前頭坐小板凳,去的晚了就坐李向東肩膀頭。
姚盈盈還跟著學了不少,有的咬字兒不准,有的根本不懂講的什麼,但是小手那麼一比畫,還挺像回事兒。
後來就不讓唱了,但是姚盈盈心里頭還記著。
因為那個最會甩袖子的姐姐讓她不要忘了,說這些好東西得有人記心里,後來姐姐被帶走了,因為是什麼靡靡之音,是什麼牛鬼蛇神。
姚盈盈不懂,但她一直悄悄記著,現在好像又可以唱了。姚盈盈不知道那個姐姐在哪兒,也不知道她還能不能教自己甩袖子,她還沒學會呢。
宋秋槐眉心蹙了蹙,聽著後頭唱得越來越離譜,什麼“未曾開言心好惱,負義的賊子聽根苗,你無惡不作敢撒刁……枉披人皮在今朝……”
握緊車把刹車,姚盈盈猝不及防撞到了宋秋槐後背。
也沒讓姚盈盈下來,直接踢下車撐子。
“你干嘛呀!”
姚盈盈擰著秀眉,瀲灩地剜了宋秋槐一眼。
宋秋槐胳膊一夾,打著橫把姚盈盈抱到土路邊上。
有個小坡兒,腳一著地打滑兒,姚盈盈向後倒了好幾步,一朵熱烈的紅色山茶花蹭著她的臉探出來,美得心驚肉跳。
這後頭就是一棵茶樹。
“啊,濕了!宋秋槐!”姚盈盈用力推了一把眼前的人。
好像有霧氣凝成了水珠,蹭濕了姚盈盈的臉。
宋秋槐卻紋絲不動,彎了彎薄唇,垂著冷清的眸子,壓著聲音靠近姚盈盈的耳垂。
“哪兒濕了?”
左眼下的那顆紅色小痣艷得嚇人。
“宋!秋!槐!”
姚盈盈像個炮彈一樣撞到宋秋槐身上,她好生氣,怎麼會有這樣討厭的人!
宋秋槐卻敞開大衣,把彈射過來的球摟到了懷里,這顆球衣服穿得太多了,像一頭小豬。
稍稍拉開一點距離,宋秋槐彎下身,用高挺的鼻骨輕輕蹭著姚盈盈的鼻尖,纖長的睫毛垂著,琥珀色的瞳孔好像能把人吸進去。
“怎麼罵得那麼髒,我和他們不可能一樣,我離不開你,一天不干你我都受不了。”
宋秋槐冷清的聲音中帶著一點啞,炙熱的呼吸打在姚盈盈的臉上。
姚盈盈微張著紅唇,羞赧地垂著眸子,臉比旁邊那朵山茶花還要紅,胡亂匆忙地眨著睫毛,嬌怯地躲著宋秋槐的目光。
宋秋槐用嘴唇輕輕碰了碰姚盈盈的唇,又伸出舌尖溫柔地舔著唇珠,太癢了,姚盈盈受不了,張開一點點嘴巴,宋秋槐就趁機把舌頭伸進去,輕輕攪動著、吃著。
越吻越纏綿,攪出水聲,姚盈盈身子發軟,眼角沁出淚水。
宋秋槐這才輕輕吸了一下小舌尖,退出來。
摟到懷里,輕輕頂了一下胯,嘬著肉肉的耳垂含糊道。
“盈盈是大人了,以後終於能好好肏了……”
大供銷社一進門,撲面而來的就是淡淡的白酒味和各種醬菜味兒。
兩個人站在賣點心那兒,姚盈盈好奇地看著宋秋槐接過來一個陌生的大紙包,有點失望。
哎,不是蜂蜜小蛋糕。
這是宋秋槐提前特意囑咐的,一塊切得圓圓的蛋糕胚,這兒還沒有奶油,更沒有生日蛋糕一說。
賣蛋糕的大嬢也很蒙,要這麼大一塊胚子干啥呀,還要圓形的,不是應該按塊按斤買嗎。
還有這小兩口,不是去年就結婚了嗎,怎麼還這麼膩歪呢。
別人可真會胡說,還說這宋老師被逼的,咋可能!
這小宋老師看姚家丫頭的眼神兒,她旁邊呆著都害臊!
宋秋槐又買了兩瓶罐頭和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領著姚盈盈去了國營飯店。
一路上姚盈盈都在磨叨著,“你買櫻桃罐頭干啥!在外人面前我懶得說你,櫻桃罐頭傻子都不買!又硬又難吃……”
進了國營飯店,宋秋槐把東西放到靠窗戶的木板桌子上,桌子中間還有一條長縫兒,但在這還算是好的,整個環境就是很簡陋。
姚盈盈卻很高興,左看看右看看的,她不經常來這吃飯,大多時候宋秋槐會給她帶回家去。
“點一碗長壽面,再加幾個炒菜?”
宋秋槐從大衣口袋掏出黑色的錢夾,往出拿票子,要交到窗口去。
“不不不不!”
姚盈盈慌忙地擺手,“不要點長壽面,我得回去吃我媽做的呢,本來今天她就有點生氣了,兩個菜就夠吃了,你怎麼總是這麼浪費!”
說到後頭,姚盈盈撅著嘴,擰了一下宋秋槐的胳膊。
“行,都聽你的。”
宋秋槐回來時候手里還拿了一個大圓盤子,他把圓圓的蛋糕胚子放盤子里。
又隨手在桌角磕了磕,用手一擰,罐頭就打開了。
用筷子把草莓一顆顆夾出來,均勻地擺到蛋糕上。
多了一顆,就塞到了姚盈盈嘴里。
姚盈盈認真地把只剩下汁水的草莓罐頭擰緊,這可是很好喝很好喝的。
宋秋槐又打開櫻桃罐頭,卻只挑了一顆,放到了蛋糕中間。
“對不起,盈盈,沒有蠟燭,只能用草莓代替,生日快樂。”
“嗤”宋秋槐劃燃了一根火柴,讓姚盈盈許願。
姚盈盈覺得這種新奇的方式很好玩,認真地閉眼許了個願。
可能很多年後她會忘了這個願望,或者很多年後會是其他人、更多的人陪她過生日,但是她應該不會忘記那火柴剛擦燃的火苗,和燃燒的味道。
倆人又去拍了照片,這次靠的近近的,宋秋槐一只手輕輕摟著姚盈盈的肩膀,一只手手指交纏進姚盈盈的手,還罕見的輕輕彎著唇角。
去郵局拿了禮物,宋秋槐送的據說是個照相機,姚盈盈仔仔細細地把包裹抱在懷里,這可不能磕著碰著。
離開郵局,順著街道往前走,這條路今天好像格外靜,只有遠處傳來的自行車響鈴聲兒在回響。
宋秋槐覺得自己呼吸越來越急促,幾乎就要昏厥,緊握著拳也止不住地手抖。
他們都知道,這條路的盡頭就是婚姻登記處。
“盈盈。”
宋秋槐終於鼓起勇氣,停下了腳步。
“我們說好的,今天去辦結婚證吧,我會永遠、永遠對你好的。”
說完,宋秋槐松開緊握著的拳,長舒了一口氣。
奇怪,明明是第一次,怎麼感覺好像以前也說過呢。
姚盈盈有些慌張地把手里拎的東西放到腳邊,垂著眸子好像很焦急地翻找挎著的苹果包,這是她自己用紅毛线織的,扁扁的苹果樣式,中間用綠毛线鈎織了葉子。
翻了一會兒,姚盈盈低著頭喃喃說著,“對不起,我忘了帶村兒開的證明了。”
她不敢抬頭看宋秋槐,只摳著手指上的倒刺。
宋秋槐定定地站著,幾乎靜止不動,他忽然覺得面前的姚盈盈離自己很遠,好像不知道什麼時候,她說走就會走。
總歸是有原因的,宋秋槐想著。
可能和她手上戴著的金手鏈有關,可能和住了一晚的男同學有關,可能和京市有關,也可能和其他亂七八糟的事、亂七八糟的人有關。
為什麼她總有那麼多他不知道的事兒。
宋秋槐忽然想到白玉,以前他們都說他像白玉,不像宋家的人。
宋家人好像自古都有著顆赤膽忠心,不管對人還是對國,而他從生下來就像沒有情感一樣,還喜歡欣賞別人痛苦,冷漠又惡毒。
和他那個瘋子媽一樣。
後來他長大一點,就學會了偽裝。
他才和白玉不一樣,她一輩子都是個蠢貨。
白玉總是卑微祈求著,最後實在得不到那人的愛,就放了把火,結束了所有一切,連帶著那人。
宋秋槐想,他才不會那樣,他要好好地把姚盈盈留在身邊,好好的。
姚盈盈棉靴的鞋帶散了,鞋帶上的毛球落到地上,粘了灰塵。
宋秋槐慢慢屈膝跪下,像求婚一樣。
重新系了個好看的蝴蝶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