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只有月亮聽到
“盈盈,你在家里等我一會兒,我去百貨商店買點東西,馬上就回來。”說完,高大的身影輕輕帶上門就下樓了。
姚盈盈看了看周圍陌生的環境,有點拘謹,又有點安心。
她覺得自己真的太太太幸運了!
竟然遇到了楊春水!
不然自己可怎麼辦呀,京市雖然闊氣,但是她沒有介紹信,沒有介紹信就換不到全國糧票,買不了飯,住不了接待所,甚至連火車票也買不了。
還好遇到了楊春水!
楊春水現在好厲害哦,姚盈盈看著對面書桌擺著的好多獎狀和徽章,什麼傑出青年、先進生產工作者、第一機械廠勞動模范、安全標兵、先進文明職工……其實有些字她還不認識,但是一看就是表揚,紅紅的,金燦燦的,姚盈盈瞪著眼睛想用力記到心里,因為回去要告訴姚爸,楊春水當初是姚爸頂著所有人壓力推舉上去讀工農大學的。
姚盈盈沒敢坐下,因為她的褲子上有血,沒有辦法,只能拜托楊春水幫忙買些東西,她有些好奇的望著這間簡單的小屋子。
是間不大的職工宿舍,一居室,靠窗光线最好的地方有張大大的書桌,書桌上整整齊齊放著一沓沓手稿、好多厚厚的書、還有各種尺子和圓珠筆,整齊的,由高到矮,從左到右擺放著,姚盈盈覺得更踏實了,和以前同桌的時候一樣嘛,一定要排排齊,每次自己桌子一點點歪都不行。
書桌旁是鐵床,鋪著深藍格子的床單,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像個豆腐塊,還掛著白色的蚊帳。
床對著的是一個書架,這個書架對於小屋來說算是很豪華的家具,黃木的,有著一個個玻璃的小櫥窗,放著很多她不太認識的零件和鐵片焊成的復雜工藝品,泛著金屬的光澤,陌生又神氣。
但最中間最好的位置卻放著一個用木棍拼成的丑東西,很違和。
又靠近一點定睛一看,哈!這不是自己當時送的,姚春水可真討厭,故意放在這寒磣人!姚盈盈臉紅了。
其實楊春水比她要大好幾歲,以前農村都是老師不像老師,學生不像學生,學校不像學校,煮餃子一樣,大大小小一起上課,她打小就喜歡白白淨淨的人兒,所以自從楊春水轉來就纏著做了同桌。
回頭不經意從綠楞窗戶框看到了白色的塔,一群白鴿飛過,真好看,好像畫報里的景兒,姚盈盈想打開窗看的更清楚點,又有點不好意思,畢竟是別人家,主人還不在,就乖乖靠著右邊的飯桌站著。
楊春水住的是機械廠的職工房,廚房和廁所都在外頭走廊,門板也很薄,可以聽到門外小孩兒挨罵和抽抽噎噎的哭聲。
姚盈盈又有點開心了,京市和大窯村也沒什麼區別嘛,小孩兒都一樣要挨罵。
楊春水一走下四樓就開始飛奔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但就是忍不住跑。
把走過來抱小孩的大姐嚇了一跳,“嚯,楊工這是要干嘛呀。”
是了,現在沒人叫他小楊了,大家都叫他楊工,他也沒在白天黑夜的修拖拉機了,他現在主要負責第一機械廠的設計、制造環節,當然很棘手的情況下也避免不了做維修,但是手上再沒有洗不掉的機油。
他的父親恢復了原來的職位。
楊春水的臉很白很薄,各種層面的薄,不僅是買完衛生用品紅的不行。
單眼皮有著薄薄的褶皺,眼角微微下垂,棕色的眼眸好像總是帶著笑意,泛著柔柔的漣漪,鼻頭長著顆棕色的小痣,桃紅色的嘴唇有點厚,緊緊抿著,思考著要不要買點小孩用品,不知道上次看到的那個小孩喜歡什麼。
被風吹中分的卷毛顯得他整個人很呆。
他以為姚盈盈的知青老公丟下她和孩子跑回京市了,雖說情況也有點相似。
他是很心疼,但心疼之余也有點小竊喜,又對自己的這種竊喜感到羞愧,總之很矛盾的心情。
回去的路上楊春水大包小包抗著一堆東西,甚至左手還拿了個小孩玩的小葫蘆。
一邊走一邊想著,好像同棟樓的小孩都在第三小學上學,不過以他的職位應該馬上要重新分配房子了……
等到了屋,姚盈盈看著被背回來的好些東西,眼睛瞪得圓圓的,不解的皺著眉,有些蒙得望著楊春水,“你干什麼呀?”
楊春水撓了撓後腦勺,盯著腳尖,悶悶地說,“你你你、不容易,我幫、幫、姚叔叔、照顧、顧你。”
楊春水簡直想把自己的舌頭咬掉,天啊!他的結巴早就好了呀!
姚盈盈有點想笑,但是憋住了,因為那樣很壞的,她已經長大了,才不像小時候那麼壞。
但還是——臉憋的通紅,水眸瀲灩,眼尾微微向上翹著,咬著嬌艷欲滴的紅唇,又嬌又憨。
“好了你笑吧!”楊春水攤攤手坐到椅子上,垂著頭,翹起來幾根呆毛。
“我不笑啦!”姚盈盈手還是有點癢,但忍住了,清了清嗓子道,“你不用照顧我,我明天就回家,因為我老公快病死啦,所以我得自己回去,但是我沒有介紹信,也不太認路,你能教給我怎樣回去不!”
楊春水愣住了,他沒想到事情是這樣,過了幾秒鍾道,“那他……那他死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下。”
姚盈盈眉眼彎彎的承諾,“沒問題!”
姚盈盈其實還是生氣,所以她決定詛咒宋秋槐。
而且她打定主意要自己回家了!遠離那些討厭鬼。
姚盈盈換好衣服回來,楊春水已經擺好飯菜了,他特意買的豬蹄,還趁姚盈盈換衣服的時候把一些不合適送的東西先收起來了,那些還是等盈盈老公死了再送吧。
買豬蹄是因為姚盈盈以前喜歡玩嘎拉哈,楊春水也不知道為什麼叫這個奇怪的名字,豬蹄上的那塊骨頭更奇怪,根本形容不出來它的形狀,姚盈盈會用砂紙打磨干淨,下課時候和女孩兒們玩,高高拋起,小手抓來抓起,起起落落的,靈活的緊,眼睛盯著,又動手又動腦的,姚盈盈總是贏最多。
按說數學題也是又動腦又動手,但是姚盈盈就是做不出。
楊春水又從熱水盆里拿出來兩個乘著橙色液體的玻璃瓶,卡桌子沿打開,遞過去。
“盈盈,這是北冰洋,你嘗嘗,橙子味的,好喝。”
姚盈盈疑惑的接過來,先小小的抿了一口,驚喜的彎了眼睛,“真的好好喝!好像在吃橘子,還有汽,好神奇!”
姚盈盈心里美滋滋的,哼,回去又能和媽媽說,喝了京市好喝的汽水。
楊春水其實有好多好多話想和姚盈盈說,但是姚盈盈看起很累。
也確實是,她膽戰心驚了兩天,又吹了風,還來了月經。
於是吃過飯,又說了一小會兒家常,楊春水就安置姚盈盈躺在床上休息了,楊春水把沙發拆開當床睡。
外面月亮真的很大、很圓,銀白色的光暈公平的、均勻照著每一個人,從窗戶往外看,靜靜矗立著的北海白塔。
楊秋水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滿足。
他輕輕的坐起來,脫下外套,里頭半袖包裹著的是和臉不太相符的健壯身體。
覺得還是有些冒犯,就又扣上了扣子。
他想,明天一定不能結巴了,要說的話先在心里練習一下。
從哪開始說呢,是從櫥櫃里攢了一堆和別人換來的邊角布料、京市的好玩的好吃的、還是從他很喜歡小孩的,不管是不是自己的……
不行不行,這太顛三倒四了!
……
他其實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姚盈盈怎麼那麼的讓人忘不了,又那麼的讓人容易愛上,好像誰喜歡上她都是順理成章、毫不違和的事兒。
最後,楊春水閉上眼,枕著胳膊,輕輕哼了一首歌。
Не слышны в саду даже шор ОХИ
Всё здесь замерло до утра
……
如果姚盈盈醒著,可能會覺得旋律有些熟悉。
是那天晚上宋秋槐唱過的,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可惜她沒醒,
於是就只有月亮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