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逛集遇故人
清晨,太陽還沒出來,東邊剛泛紅,照在掛著的大橫幅上,“讓高山低頭、叫大河讓路”幾個大字格耀眼,背後是飛揚的黃土、忙忙碌碌的人兒,挖土的、扛石頭的、打樁的,宋秋槐放下挑著的裝滿黃土的擔子,望著遠處大水退去的泥坑中蹦跳著撲騰的魚兒,天天水煮青菜,幾乎沒有油水,偶爾的魚蝦是大家改善伙食的好東西。
宋秋槐卻從來不吃,他摸了摸褲兜里裝著的那條藍色的魚兒。
河堤越來越高,大伙兒的氣勢也越來越亢奮。
太陽終於升起來,耀眼的光輝掃過萬物,把宋秋槐的影子推的無比遙遠。
另一邊兒,也曬到了床上,姚盈盈把自己蒙起來躲避要起床的事實,直至——
“姚盈盈,你還不趕緊起來,還去不去趕集了!”
響亮的女聲從頭上傳來,姚盈盈一骨碌坐起來,懵懵地看著說話的人,趙曉晴瞪著眼睛怒氣衝衝的。
“曉晴姐!你終於回來啦!”
沒管自己起晚惹人生氣的事兒,姚盈盈不管不顧的撲到了趙曉晴的懷里。
胸前的分量太重,趙曉晴被撞的小小向後一步,卻還是接住了。
沒好氣地說,“又胖了,小豬快起床洗臉吃飯,咱們早點出發。”
說著就把姚盈盈扔床上了,顛了個屁股蹲兒。
趙曉晴是姚盈盈的准二嫂,個兒高條兒順,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又粗又黑的長辮子快到屁股,雙唇微厚,小麥色的皮膚,長相非常英氣,很有氣勢,更是種樹一把好手,經她手就沒有救不活、長不茂的樹,嫁接出來的果兒更是好吃的緊,以至於常年被別的縣城借走,姚盈盈要見她一面不容易。
不敢讓曉晴姐等太久,姚盈盈飛快的洗漱,套上一件藏藍色的外衣,隨便攏成一個馬尾辮,水靈靈的,嘴里叼個饅頭就要走。
姚媽卻拉著不讓走,諂媚的對著趙曉晴笑,從兜里掏出來幾塊錢放到她手里,“曉晴,有陣子沒看到你啦,自個買點好吃的……”
姚清波是個跛子,天生的,加上個兒不高,說話聲音又細,從小就不受待見,姚媽為這個孩子愁啊,這可怎麼成家呀,哪成想這孩子有能耐,和能干又健壯的趙曉晴早就偷偷在一起兒了,這可得抓住了,姚媽就想方設法巴結趙曉晴。
“嬸兒不了不了……”
趙曉晴不要,拎著姚盈盈就往外走。
姚盈盈坐在自行車後座一邊兒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一邊兒抽空啃饅頭。
趙曉晴真的頭疼,這個小丫頭哪都好,就是小嘴叭叭的太能說,只能選擇性的嗯嗯兩聲,姚盈盈也不惱,她早就習慣了,每句話都回應她的人幾乎沒有。
趙曉晴要先回趟自己家,去拿鞋墊和接小外甥兒。
她空閒了就會自己繡鞋墊賣給大供銷社,不過明著不說賣,說換,她總想方設法攢錢,因為要帶姚清波去大地方看腳,她始終覺得姚清波的腳還能治。
接上大胖小子,姚盈盈抱著小胖墩兒坐在自行車後頭,騎過一個小坑姚盈盈覺得自己好像要飛起來,曉晴姐騎車才莽撞呢,風風火火的,但是姚盈盈也不敢說,要是說了曉晴姐准給自己一個大腦嘣。
等到了逛集地方,人多又雜,吵吵鬧鬧,趙曉晴先給小胖墩和姚盈盈一人買了一牙麥芽糖,讓她倆看車,自己去郵局寄信,她和姚清波感情好,每星期都要寫信。
姚盈盈和小胖墩並排蹲著,小胖墩兩只小手抓著糖,認認真真的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的舔,姚盈盈則一邊含著麥芽糖一邊和跟著自行車跑過來的小白狗玩兒,這就是她最喜歡的、到處繡的小白狗,眼睛黑黑的,個子壯壯的,毛白白的,成天歡快的搖著尾巴。
因為這小狗是隆冬出生的,狗媽媽難產嗚咽了一晚上,被主人嫌吵,扔到外頭遠遠的,眼看快要被凍死,姚盈盈見可憐,每天下學偷偷過去給他們的窩棚塞爛衣服和梆硬的餅子,這才都熬過去了那個冬天。
從那以後姚盈盈就經常給他帶好吃的,因為他在那個冬天被拋棄了又差點凍死,就應該被無盡的安慰。
和小狗玩了一會兒,又看舔糖的小胖墩臉紅撲撲的可愛樣兒,沒忍住,把糖從小孩兒手搶走,看小孩撇嘴要哭,就趕兒忙又塞進去,哎,馬上就止住了,連眼淚好像都吸回去了,姚盈盈覺得好玩兒,又要在試一下,聽到頭頂有人輕輕地叫了一聲,“姚盈盈。”
抬頭一看,是個有點陌生的男生,個子高挑,很白淨,黑眼珠亮堂堂的,像盛著湖水,紅潤的嘴唇微微上揚著,很柔和的面部线條,干淨又溫柔,整潔的白襯衣黑褲子,微微曲著手。
好像不認識哎,姚盈盈疑惑的眨了眨眼,那男生也不急,只溫柔看著姚盈盈笑。
碧藍的天空在他身後,細碎蓬松的頭發卷曲著,泛黃,長睫輕輕眨了幾下,好像怕打擾到姚盈盈的思考。
卷頭發……誰是卷頭發來著……
“楊春水!”
姚盈盈激動的站起來,眉眼彎彎,嘴角也彎彎的湊過去。
聽到被叫出名字,笑意爬上了楊春水的眼角眉梢,那湖水被吹皺了。
“天啊,楊春水你變化怎麼這麼大!你明明和我一般高……”
聽著熟悉的嘰嘰喳喳,看著眼前的人兒,紅潤飽滿的嘴唇,笑起來微微上揚的眼梢,還是梳不好頭發,散落的幾縷黑發隨著風幾乎吹到自己胸口,姚春水想伸手觸碰一下,動了一下曲著的手指還是沒抬手。
只是微微彎了腰,說,“還要摸一摸嗎?”
以前兩個人是同桌,姚盈盈經常玩人家的自來卷兒,還霸道的不許人家剪頭發。
想起來這段事兒姚盈盈尷尬的連連擺擺手,“不了不了……”
說著還嘟著嘴微微瞥了一眼楊春水,以為是他記仇,故意找自己茬兒。
楊春水也不意外,站直身子,又笑著說,“那要不要去吃冰棍兒,我請你吃。”
“不要啦,我要看車和小孩兒,還有新進的鹽汽水更好喝哦,又酸又甜的!”
姚盈盈說著指了指還在蹲著舔麥芽糖的小胖墩兒,楊春水這時候好像忽然愣了一下,衝著姚盈盈擺了一下手就匆匆忙忙走了。
沒等姚盈盈什麼反應,人影就淹沒在人群。
“好奇怪哦……不會報復我吧!我小時候好像是總欺負人家……”姚盈盈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擺弄自行車鈴。
這時候趙曉晴寄完信回來了,姚盈盈轉眼就把這插曲忘了,笑著迎上去,“曉晴姐,你可回來啦,我們快去!到時候東西都沒有了……”
……
楊春水一直走,他好像沒在想什麼只是一直走,也不知道要走哪去,逆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撞到一個老大爺。
“小伙子看著點路嘍!”
楊春水木然的點了點頭。
楊春水和姚盈盈以前是同桌,楊春水是結巴,一句話得重復八遍,別人總笑話他,圍著學他說話,姚盈盈就霸道的把人都攆走。
倒不是她好心,而是姚盈盈要抄楊春水的作業,小結巴的成績是最好的,作業本上的字兒又大又胖,姚盈盈最喜歡了,抄了作業她就覺得自己有義務罩著小結巴,但是她不讓別人笑,自己卻笑,貼著楊春水的耳朵學人家說話,楊春水就結巴的更厲害了。
姚盈盈有個姓李的哥哥,有時候接她放學會拿根冰棍兒,每到那會兒姚盈盈就會拿著冰棍跑過來跟楊春水炫耀自己又有冰棍吃,看,姚盈盈從小就壞,但是她又用所有吃完冰棍兒的木棍綁了個奇形怪狀的東西,說是飛機,送給要走了的楊春水。
因為楊春水的爸爸是工程師,被下放到大窯村,楊春水的夢想是開飛機,姚盈盈沒見過飛機,她只聽楊春水說過是什麼樣兒的。
後來楊春水就去開飛機了,當然沒有,因著父親因素,雖然他連跳幾級,理論實踐成績都最高,但是被分配到了拖拉機廠,負責返廠機器的維修。
他還是一直努力、拼命的工作,什麼髒活累活危險的活兒,爭著在第一线,只祈禱給他的時間久一點,希望可以轉業到別的機械廠,能更體面一點,再出現在姚盈盈面前,直到前幾天才得知姚盈盈去年嫁人了。
楊春水停下腳步,打開一直曲的手掌,以前和姚盈盈說未來要開飛機的那雙手,粗糙、飽經風霜、褶皺處藏著漆黑的汙漬,即使已經用力搓洗好多好多次。
最後楊春水還是去買了姚盈盈說的好喝的鹽汽水。
他不明白,怎麼就不愛吃冰棍兒了呢,怎麼就不能再等等呢。
他一點也不喜歡鹽汽水,姚盈盈真是一如既往的愛騙人,明明只有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