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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45章 世間不平

沉舟側畔 劉伶醉 5646 2024-03-05 21:45

  官路之上,滿地落葉,一陣清風吹過,又有數片金黃紛紛飄落,天高氣爽,秋意正濃。

  一騎毛驢緩緩而行,其上書生端坐,手秉書卷,津津有味誦讀不止。

  “丑驢兒,這般聖人教化讀與你聽,無異於對牛彈琴,盼你即便不能牢記於心,多少也要受些熏陶浸染才是!”書生讀罷,掩卷遐思,隨意仰躺驢背之上,一會兒看深遠藍天,一會兒又閉目小憩,得意自在,好不瀟灑。

  一人一驢愜意行於林蔭天光秋色之中,那驢子無人驅使,看著旁邊一叢青草,自然走過去了吃了幾口,又見幾處野果,便又跟著去吃,不多時便下了官路,走入一條小徑中來。

  忽然林中躥出幾人,手上拎著厚背尖刀,刀尖猶帶血珠,為首一人濃眉大眼面帶凶相,厲聲喝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書生正在假寐,不知健驢誤入林中深處,聞聲而起,一看五六個彪形大漢已將自己圍在中間,不由愕然,隨即笑道:“你這蠢驢,竟將我帶到這般田地!”

  那為首惡漢以為書生在罵自己,不由怒道:“徒逞口舌之快!今日撞到灑家面上,也是你陽壽到頭,且納命來罷!”

  一言不合便即拔刀相向,江湖草莽向來如此,他一聲令下,諸位同伴隨之一擁而上,便要結果書生性命。

  書生淡定從容自鞍下抽出一把寬刃長刀,灑然一笑說道:“誤打誤撞,卻要替天行道,實在是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

  “燕”字出口,他已騰空而起直撲為首一人,長刀列列席卷而去,直將那彪形大漢連人帶刀劈成兩半,鮮血迸發之際閃身而退,說不出的淡然瀟灑。

  “歸!”語聲加重,長刀橫卷,勢大力沉之下,直將三名惡匪攔腰斬斷。

  再念“來”字,刀光閃過,剩余兩人瞬時身首異處,至死不知究竟如何這般輕易便遭人屠戮。

  書生兩句詩詞吟來,三字之間連殺六人,卻是面不改色,血不沾身,低垂寶刀甩去血跡,隨手扛在肩頭走入林中,卻見空地上綁縛三人已然身首異處,遠處草叢中一個女子身軀半裸瑟瑟發抖,看他過來,嚇得不停後退。

  那女子唇紅齒白,面若秀麗絕倫,只是面色蒼白,身形苗條勻稱,半裸肌膚滿是淤青汙痕,一對渾圓飽滿酥胸被小臂遮擋,卻是欲蓋彌彰,她身上全無飾物,想來已被匪徒搜刮干淨,此刻面容慌亂、秀發散落,更是顯得嬌媚柔弱、惹人垂憐。

  “此處窮山惡水,貴屬已然悉數斃命……”看那女子梳著婦人發髻,書生側過目光目不斜視輕聲說道:“夫人若是不嫌,不如與小生同行,就近找一縣城報官如何?”

  他揮動長刀挑起一個錦繡包裹拋至婦人身前,轉身去看旁邊,只見一輛馬車被樹枝遮掩藏在林中,拉車馭馬卻不知被拴在何處。

  劫匪顯然得手多時,一地行囊包裹早已分割完畢,書生翻檢一番,挑了些值錢物事裝好,回頭看時,女子卻已穿好衣物,神情瑟縮之外,卻是姿容秀麗、我見猶憐,若非如此,只怕也早已香消玉殞。

  書生當前一步回到方才打斗所在,翻檢眾匪屍首得了些錢財物品,又尋了些婦人衣裳一起裝了放在驢背上,看婦人小步踱出,這才溫柔笑道:“也是夫人命不該絕,我信馬由韁——不對,信驢由韁——被這畜生帶到此間,稍晚片刻,只怕夫人已是貞潔不保、性命堪憂……”

  女子見他相貌英俊氣度翩翩看著不似壞人,不由心中大定,勉強擠了個笑容出來,卻仍是面色蒼白說不出話。

  書生也不以為意,只是笑道:“夫人若不嫌棄,還請上驢歇息,待小生領著夫人就近投宿,慢慢從長計議不遲。”

  女子輕輕點頭,走到健驢身邊,看書生捋出衣袖遮住手臂,這才羞窘扶著上了驢背。

  那驢健碩結實,性情卻極是溫和,不得主人命令,便即老實站著,只是咀嚼口中青草,從容閒適,竟似對方才血腥場景視如不見一般。

  “我這老驢性情溫和,頗通人性,夫人不必緊張,放心寬坐便是。”書生還刀入鞘,見女子有些害怕,便笑著說道:“我自幼習練武藝,練的都是刀法,他們卻說我一介書生不適合舞刀弄槍,佩劍才是正經,所以才配了這把劍以為裝飾……”

  他隨手抽出劍柄,那寶劍卻毫無劍鋒,只有尺許長一塊鐵片藏在鞘里,竟是徒有其表。

  女子終於被他逗笑,不由掩嘴失笑出聲,語調清脆宛如黃鶯出谷、柳燕輕啼。

  兩人一驢緩緩而行,順著小徑回到官道,一路踽踽而行,一直走到天色將暗,還未見到鄉鎮市集。

  書生無奈一笑,回頭衝那女子說道:“夫人容秉,眼下你我錯過宿頭,只怕今夜要在野地里過夜了……”

  “妾……妾身死里逃生,一切……一切但憑公子做主……”一路行來,無論書生如何逗她,女子始終默然不語,此刻忽然開口,聲音清脆悅耳,竟是說不出的好聽。

  書生輕輕一笑,“夫人終於肯說話了!方才小生還擔心,夫人可是被惡匪嚇壞了……”

  女子溫柔淺笑,面色微微泛紅,只是夜色漸深難以察覺,柔聲回道:“公子救命之恩,妾身豈敢或忘?只是驚嚇過度,一直心中惴惴,之前無禮之處,還請公子海涵!”

  “倒是無妨,”書生搖頭一笑,隨即說道:“還請夫人寬心,有小生在,便是豺狼猛獸前來,說不得也要殺了為夫人打個牙祭……”

  女子嬌聲一笑,輕輕說道:“有公子在,妾身不怕……”

  書生不以為意,點頭一笑將女子扶下毛驢,隨後尋了一處高地,仔細清理了周邊枯草樹葉,就著被風一面點燃篝火,又給走驢卸下鞍轡,吩咐女子坐好,這才抽出鞍上長刀,閃身進了樹林。

  未及盞茶功夫,書生已拎著一只毛茸茸兔子回返,只見他手起刀落,幾下將那肥兔去皮,又從書箱里取了些鹽巴塗抹其上,用樹枝穿了架在火上烘烤起來。

  “深秋時節,這野兔肉質肥厚,你我二人一只便已足夠……”書生動作麻利,手上絲毫不沾血腥,蹲在那里撥弄篝火熏烤肥兔。

  他一番動作做得行雲流水,顯然不是初次施為,女子看得目眩神迷,不由好奇問道:“公子這般順手,看著像是山中獵戶,倒是多過像文弱書生……”

  書生哈哈一笑,得意說道:“小生十四歲離家,九年間行走天下,江南塞北,東海隴西盡皆去過,一路行來可謂獲益良多,所作所為、所思所想,自然非那閉門造車文弱書生可比!”

  女子輕輕點頭,隨即輕聲問道:“還未請教公子大名,救命之恩,日後必將結草銜環以報!”

  書生輕輕搖頭,只是說道:“小生姓嚴名濟,法度嚴苛的嚴,兼濟天下的濟,夫人記下倒是無妨,只是報恩一事卻不必掛懷!路見不平,小生既有長刀在手,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天意如此,夫人倒不必過於執念!”

  “妾身娘家姓顧,夫家乃是省城商人,此番回鄉省親,半路遭遇劫匪,不是天幸遇見公子,怕是早就身首異處、命赴黃泉了……”顧氏心有余悸,語聲微微顫抖,繼續說道:“若是公子方便,可否將妾身送回夫家,否則我一介女流這般顛沛流離,只怕再有禍端……”

  嚴濟灑然一笑,“我正要往省城一走拜會故人,卻與夫人正好順路,只是不成想夫人省親之路只走了一半便要回返,卻也徒呼奈何……”

  顧氏淒然一笑,“天命如此,卻也無法,妾身險些清白不再、小命難保,還省什麼親呢!”

  嚴濟知她驚嚇過度,便也不再言語,隨手扯下一支兔腿遞給顧氏,自己也扯了一根,靠在遠處樹下,擎著一卷書籍,就著篝火光亮邊看邊吃起來。

  他飯量甚好,一只肥兔被他吃掉大半,看應白雪手中兔腿殘留不少,也接了過去吃了干淨。

  顧氏心中害羞對方吃了自己口水,見其如此灑脫自然,卻又暗嗔自己多慮。

  嚴濟找來干草枯葉厚厚鋪於樹下,取出一件厚重熊皮鋪好,找出幾本書籍墊著,又掏出一件黑色披風,笑著對顧氏說道:“荒郊野嶺,還請夫人將就睡下……”

  顧氏不由展顏一笑,柔聲說道:“山野之間能有這般布置已是常人不及,公子有心,妾身銘感五內。”

  她在熊皮上輕輕躺下,不由心中好奇,轉頭看向嚴濟擺弄篝火,輕聲問道:“這熊皮莫非也是公子親手所獵?”

  嚴濟微微點頭,“那年行經塞北,身邊還是一匹老馬,也如這晚一般宿在山道一旁,當時林中出來一只碩大人熊,許是餓得發瘋,直接便衝老馬而去……”

  “我何曾見過那般猛獸?當時嚇得手心全是汗水,寶刀又在馬背之上未及卸下,心驚膽寒之際,只得抽了這劍柄投擲出去,正好打在人熊頭頂,待他受激發怒衝我咆哮過來,這才閃到一旁,借機抽了寶刀出來,一番毆斗,總算將刀插進那畜生喉嚨,結果了它性命……”

  顧氏聽得入神,見他絲毫不避忌當時驚怕畏懼之意,不由暗暗心折,口中卻輕聲說道:“妾身只道公子膽色過人,當時卻也感到害怕麼?”

  嚴濟淡然搖頭,“那人熊直立起來比我還高半頭,一掌下去便有千斤之力,我那老馬隨我多年,被那畜生一掌拍碎全身肋骨,不是我寶刀鋒利,只怕也要命喪熊口……”

  “莫說當時年少,便是今時今日,面對虎豹熊羆,我卻仍是心驚膽戰,日間與那六人對打,我心中也自畏懼怕死……”他直陳心跡,坦蕩自然毫不做作,“只是聖人有言『雖千萬人吾往矣』,心存敬畏,卻絕不怯懦不前,明知必死,卻仍要向死而生,所謂『君子見機、達人知命』,不過但行好事而已……”

  顧氏輕輕點頭,隨即搖頭苦笑說道:“公子這般說法,卻與妾身心中英雄人物大為不同,原來只道英雄卓爾不凡,卻不知也有凡人心思情緒……”

  嚴濟挑些半濕木材壓住篝火,半晌無言,才又說道:“英雄從來氣短,誰不兒女情長?能做富家翁益壽延年、含飴弄孫,誰又願馬革裹屍、死而後已?人生從來無奈,你我各不相同而已。”

  顧氏聞言不由一愣,隨即感懷身世,不由心中悲戚起來。

  嚴濟也不理她,又喂了驢子一些草料干糧,這才在篝火另一邊就著鞍轡躺下,看著天上點點繁星,不久酣然入夢。

  翌日清晨,兩人吃過干糧重新上路,路過一處山溪時洗了面頰,又灌滿水壺繼續行路,如是徐徐行了一日,當天傍晚時分來到一處市集,尋了一家客棧,開了兩間上房住下。

  書生從盜匪手上得了大筆橫財,自然出手大方,扔了三兩碎銀給店小安置走驢,吩咐備下熱水送到兩人房里,又點了幾樣小菜,叮囑稍晚送來,一番周到安排,卻是滴水不漏。

  顧氏洗濯良久方才出浴,擦淨身上水漬,換了身干淨衣裳,心中不由感激嚴生心細如發。

  她連日趕路,曉行夜宿倒是不虞有他,只是被劫之後險些失身,身上汙穢不少,心中齟齬更多,如此一番清洗,意義不大卻至關重要。

  好在隨身行囊未失,她攬鏡梳妝,仔細打扮一番後方才叫來店伙取走水桶,等飯菜送來略略吃了一口,便即愣怔出神。

  眼見天色已完,顧氏困倦不堪,干脆吹熄燈燭上床睡覺。

  她心虛煩亂,輾轉反思之間竟至半夜仍未睡著,念及身世飄零,不由更是難眠。

  迷迷糊糊間,只覺一只大手將她口鼻捂住,隨即身體輕飄飄被人扛起,隨即便不省人事。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悠悠醒轉,只覺身下冰涼,睜眼看去,月黑風高之夜,不知何時到了一處荒棄宅院,身下青石秋露深重,弄得衣衫半濕,冰冷無比。

  不遠處兩人纏斗正酣,顧氏矚目觀瞧,夜色朦朧之下,一人手持長刀來去如虹,正是自家恩人書生嚴濟。

  對面那人身高體壯,卻也一樣功夫了得,手中兩柄短刃舞得上下分飛刀刀致命,與嚴生斗得不可開交。

  “想不到你一介書生竟然有此功夫!倒是我看走了眼!”男子黑布蒙面,一身黑色勁裝與夜色融為一體,除了雪亮刀光偶然映出身形,竟如鬼影一般。

  “君子六藝,從來不敢荒廢!”嚴濟長刀一抖當頭劈下朗聲笑道:“若不學些殺敵本領,如何負笈游學天下!”

  他縱聲長嘯,呼喝聲響個不停,那刺客眼見久攻不下,嚴生又如此大呼小叫,再打下去只怕驚動官府,到時只怕抽身不得,便佯攻幾下,隨即閃身而退,一躍而起翻過院牆,消失於夜色之中。

  嚴濟收刀在手微微喘息,他與人交手經驗不夠豐富,一番纏斗可謂險象環生,尤其夜色深沉,對方身法詭異,自己實在是不占優勢,再斗下去,只怕結局難料。

  嚴濟過來扶起顧氏,柔聲問道:“夫人可曾受傷?”

  顧氏輕輕搖頭:“公子……卻是發生何事,妾身如何到了這里?”

  “小生夜里挑燈看書,聽見異樣響動,過來查看才知夫人被歹人劫持,一路追隨至此,一番激斗總算將夫人救下……”嚴濟見顧氏身軀酸軟,不得不將她用力扶著,走動之間自然肌膚親近,只覺手中軟弱嫩滑,陣陣清香撲鼻,不由心旌搖蕩,連忙屏氣凝神止住綺思,扶著婦人一起離了廢棄荒宅。

  顧氏初時不覺,走了不遠才覺兩人姿勢曖昧,尤其嚴生一手扶在腰上,便如男女情人相擁一般,她有心拒絕,卻明知自己此時身子酸軟無力,不得不強忍羞恥,任由嚴生擺布。

  好在男子矜持守禮目不斜視,一路行來倒也中規中矩,回到客棧之中,嚴濟將顧氏送回房里躺下歇息,這才長出一口粗氣,這一路行來,竟比與那夜行歹徒毆斗還要辛苦疲勞。

  “夫人請自休息,小生今夜不睡,也要護得夫人周全。”

  嚴濟起身便要離去,卻被顧氏一把拉住衣襟,他愕然回身,卻見顧氏連忙抽回玉手,只是蚊蠅一般小生說道:“公子……今夜可否……留在妾身房里……妾身怕……怕那歹人去而復返……”

  嚴濟聞言一愣,不由皺眉說道:“夫人所慮自然有些道理,只是男女授受不親,你我孤男寡女如此共處一室,若傳將出去,豈不有損夫人清譽?”

  “公子卻是不知……”顧氏斜倚床欄勉強坐起,苦笑一聲說道:“妾身幼年家中變故,九歲時被養父賣入青樓楚館,而後學藝有成,十六歲時被夫家梳攏贖身,納為第三房妾室,孰料家中主母善妒,夫綱不振之下,每日里多有齟齬……”

  “所幸去年產下麟兒,夫君疼愛有加,主母也不敢過分欺凌,眼見日子一天天好了,卻生出無端災禍來……”顧氏淒然一笑,攏攏眉間秀發,繼續低聲說道:“妾身孤身一人,娘家無親無故,所謂省親不過是搪塞之語,其實乃是被逼回返丈夫老家,名為侍奉夫家雙親,實為家中主母嫌我礙眼,送我遠走他鄉……”

  “夫君四房妻妾,長房不論,二房乃是主母隨嫁婢女,兩人齊心合力,欺我身孤力薄,”顧氏面容哀戚,抽抽噎噎說道:“夫君懼內,雖是疼愛有加,卻終究難護得我周全……”

  嚴濟聞言半晌無語,隨即輕聲說道:“如今看來,卻是你那正房主母要來取你性命,若非方才那賊子貪戀夫人美色,只怕夫人當時便要殞命。既然如此,小生倒也不必顧忌世俗眼光,今夜且在夫人房中歇息,無論如何,總要將夫人平安送回才是。”

  言罷,果然在廳中木凳坐下,只是開著房門,以示男女清白。

  顧氏側躺榻上,偷眼去看廳中男兒,這嚴生容顏俊朗、體態風流,手上功夫了得,談吐舉止更是瀟灑自然,她心中暗自贊嘆欣賞,卻又顧影自憐,頗有“恨不相逢未嫁時”之感。

  她自忖相貌體態皆是上上之選,當年夫家梳攏自己花去千兩白銀,這般天價,卻是從來少有。

  心中意念一動,顧氏不由輕啟檀口,柔聲問道:“公子覺得……妾身容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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