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躺在床，四肢已然無力，試著開口說話，發現連自己的喉嚨都已經沒有多大力氣了。

　　“媽……媽……”我用痛苦哀求的目光看向她，我大概猜到了媽媽對我注射了一陣麻醉藥目的是什麼了。

　　媽媽沒有理會我的目光，默默地走進衛生間，出來時，端著一盆水。

　　她來到床邊，將水盆放在我的腳邊，輕輕地脫掉我的拖鞋，褪去我的襪子，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能從她的力道感受到她此刻心中無比濃烈的愛憐。

　　媽媽拖著我的腳，放進了水盆之中，輕輕的撩著水花，洗刷著我的腳。

　　“還記得，上一次為你這般洗腳，你才丁點大小。”

　　“那時候你總調皮地說水燙，說腳癢，咯咯咯的笑著晃著腳丫，水花濺到我剛買的新衣服上，當我生氣抬起手想要打你時，你又會裝作可憐巴巴的認錯。”

　　媽媽的聲音很輕，很惆悵。

　　“當我們的家庭被那個女人拆散後，我迫不得已離開了你，離開了我的孩子，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我再也不能為我的孩子洗腳了。”說到這里，媽媽的手指輕輕的按著我的足趾，伸入我的趾縫間搓洗著，和我給媽媽按摩時的情緒和力道完全不同，沒有一點異樣，純粹的溫柔。

　　“當我再次見到你時，那個可愛的、調皮的小男孩已經長大了，曾經總會在我忙的時候求著我抱他的小男孩已經陌生到甚至見我一面都要事先編一個好笑的理由。”

　　“我還是很開心。”

　　“你似乎叛逆了，抽煙喝酒上網和社會上的人鬼混，但是你沒有錯，我知道你是孤獨，彷徨。你希望我和你父親復婚，你嘴上說著你父親的不是又默默的希望得到他的關愛。”

　　“身處錢權鼎盛家庭中的你，沒有桀驁，沒有被權利和金錢汙染你純真的心，這一點我真的很欣慰。”

　　“你沒有看不起任何人，你把社會最底層的小混混當作你最好的朋友，你沒有像別的二代一樣，在學校在社會里欺負別人，你沒有把女同學的肚子搞大，你沒有利用你父親和你後媽強大的能量為自己的欲望去索求一點什麼。”

　　媽媽輕嘆一口氣：“在這一點上，無論是我，還是你的父親，都不如你。”

　　我沒有想到，媽媽對我評價竟然如此之高，我回憶著我成長的歷程。

　　我很慚愧，我認為媽媽還是帶上了濾鏡在看待我。

　　我真的有很多缺點，我會偷父親的錢去上網買煙，我看不順眼的人我會伙同婁偉去教訓他一頓，哪怕事後暴露被父親發現我會受到更嚴重的懲罰。

　　別說和父親比較，學校里任何一位成績好的學生他們不比我優秀善良？

　　他們不打架，他們不抽煙，他們會尊敬師長，給老師給長輩端茶送水，他們不說髒話，他們節約用水，他們不亂扔垃圾，他們會扶老太太過馬路，他們會在公交車上主動給老人家讓座位，他們體諒自己的父親回到家對父親說你辛苦了而我只會和父親頂嘴……無論任何一項可以稱之為好孩子的習性，我都不具備。

　　媽媽捧著我的腳，擱在她的膝蓋上，用毛巾擦拭我腳上的水漬。

　　媽媽感慨說道：“那次你為了你的後媽，來向我求情，想來也是出於你的善良和同情心。”

　　是麼？有這件事嗎？好像是有，我也記不太清楚了。

　　“但是你要知道。”媽媽為我擦干了腳上的水漬，緩緩放在床上，我看見了她的臉，也看見了她漸漸冷漠甚至狠厲的神情。

　　“如今這個世道，無論是善良還是同情，都是最沒有必要具備的東西。無論是在我身上發生過的事情，還是你後來經歷的事情，亦或是別的極少數有同樣心理的可憐人，都無一不證明了這個殘酷的真相。”

　　媽媽看著我，既帶著憐憫又帶著教育的口吻說道：

　　“人們不會因為你內心的善良對你產生改觀，小時候，只要你經常哭鬧，經常打翻碗筷，你就是調皮，就是不聽話。”

　　“讀書時，只要你成績差，不願意惺惺作態的對那些只會照著書本念、因為家長送了禮就特別照顧安排到第一排的所謂的老師阿諛奉承，你就是他們口中的不良少年。那些成績好的孩子長大後一定是要為社會做貢獻的，一定是為人民服務的，成績好的學生喜歡小提琴就是多才多藝，成績不好的學生喜歡打游戲打籃球就是玩物喪志，成績好的學生和成績不好的學生打架老師一定偏心成績好的那個。”

　　“所以……”媽媽跪在床上，彎腰低頭，看著處於她身下的我，伸手輕輕滑過了我的臉，“我的孩子，你為什麼一定要去以你父親為榜樣呢？你不覺得你本就慘淡的童年更加可悲了嗎？”

　　“你應該從小就跟著你父親跟著你後媽混跡官場，學習人情世故，你應該在學校有意無意的透露你的身份，這樣你就會有許多朋友。你要上網有人陪著你上，你喜歡玩英雄聯盟會有四個高玩隊友帶你上分，你要抽煙也會有抽不完的好煙，而且你不是很好色嗎？那你為什麼不知道懂得利用自己的身份去威逼去利誘或者什麼都不用做，就有無數的漂亮的女人對你投懷送抱？”

　　我只感到無限的惘然。

　　媽媽盯著我，嘲諷說道：“你真的很像你父親，無論是年輕時的他，還是現在的他。真是又蠢又無能。”

　　“他以為當上了公安局長就能夠懲戒世界上所有的壞人？他以為只要自己出淤泥而不染別人就知道他大公無私？看看他倒台入獄那段時間，網上有多少抨擊他的流言？他坐著局長寶座位置的時候是好警察，是英雄，人們見了他要握手，這並不是因為他堅持初心盡責盡力的結果，而是他的身份。他剛帶上代表著正義的帽子那段時間，因為他的正義遭受到了多少打壓？以他的能力和品質，為什麼一直升不上去？還不是因為他蠢，他堅持著可笑的正義，他不願意去向權利低頭……不，後來他還是變得聰明了，所以他拋棄了我。”

　　媽媽的臉色有些落寞，有些釋然，有些欣喜，有些悲傷。

　　“那個女人用權利利用了他，他又何嘗不是利用了那個女人？從這一點看，你父親比你更聰明，沒有被那個女人耍得團團轉。”

　　“只是我想不明白，都已經不惑之年了，都已經做了這麼多年的局長，當了這麼久的高官，他最後為什麼還是要犯蠢，好，就算他重情重義，他大可以送走了那個女人繼續當他的官，繼續接受著所有人的愛戴，甚至可以一舉兩得，享受打掉童家勢力後的成果步步高升，這不正是他一直追求的嗎？可是他偏偏要去自首……他做了一個最愚蠢的決定，明明他比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都要善良，可是他的下場呢？人們對他的評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