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淫詞艷曲
這推官是沒有獨立衙門的,但在知府衙門里單獨辟出了一個院落,作為推官辦公的所在,衙內稱之為刑廳。
李經歷領著葉小天進了刑廳大門,葉小天剛一進去,便愕然站住。
若不是大門上就掛著一塊漆跡斑駁的“刑廳”招牌,他幾乎要以為誤進了某個農家院舍。
要說起來,這刑廳的大院其實不小,和整個衙門的格局一樣,都是前院辦公,後院居住,而且主要屬官都要攜帶家眷住在衙門里,所以這刑廳其實就是個機關大院。
但是再怎麼生活氣息濃厚,也不該形同農舍吧?要知道這前院可是用來辦公的所在。
葉小天遲疑著走出幾步,就見一個穿開襠褲、頭上剃個茶蓋頭的小家伙蹲在地上拉了泡屎,扯著嗓子喊娘。
旋即就有一個胖大婦人走過去,用鏟子往地上一鏟,很麻利地把那砣屎往菜地里一丟,然後伸出粗壯的手臂,把那孩子往肋下一挾,開始替他揩屁股。
葉小天看得眉眼一陣亂跳,李經歷卻是見怪不怪,向那婦人大聲道:“江家的,經歷、都事、照磨幾位大人都在麼?快去把他們都叫到大堂,新任推官老爺到了。”
那婦人看了葉小天一眼,驚奇道:“這位就是新任推官老爺?天呐,推官老爺居然如此年輕。”一邊說,一邊急匆匆離去。
李經歷陪著葉小天一邊走一邊介紹:“這婆子是江經歷家里的婢婦。本府刑廳事務不多,屬官只靠俸祿,生活難免拮據,再加上原任於推官不大過來,所以便連這前院都被他們占了。”
葉小天聽了暗自撓頭:“原任推官默許他們把院子全占了,我這新任推官一到就讓他們騰房子騰地,豈不成了一個惡人?”可這牢騷他又不能對李經歷講,只好捏著鼻子忍了。
李經歷領著葉小天繞過一片菜地,轉過幾排晾曬的衣褲和被單,喝退了一只汪汪亂叫的土狗,便來到了刑廳正堂所在。
正堂的大門半掩著,李經歷伸手一推,便是一陣令人牙酸的尖叫。
葉小天往大堂上一望,就見大堂上亂七八糟地堆滿了桌椅,肅靜、回避牌也見縫插針地豎在桌椅中間,上邊落滿了灰塵。
葉小天頓時瞪大了眼睛:誰說於推官不大到刑廳來辦公?
看這堂上灰塵之厚,至少也得有三年不曾有人光顧了。
李經歷見此模樣,也覺得有些太不像話,便清了清嗓子對葉小天道:“葉賢弟,這廳中實在難以下腳,不如咱們就在外面等吧。待那幾個屬官到了,葉賢弟先見見他們,回頭再讓他們清理出來就是了。”
正說著,就見四個人拉拉扯扯地走過來,他們未穿官袍,就是尋常燕居的常服。
四人分別是計典經歷花大郎,刑名經歷江小白,刑廳都事章彬,照磨陽神明。
李經歷對葉小天道:“還有一位司獄官,住在大牢那邊,叫任憶冰,回頭自會來拜見你的。”
李經歷板起臉訓斥道:“看看你們幾個,哪還有一點朝廷命官的樣子?把刑廳搞得烏煙瘴氣,都成什麼樣了?今葉推官已經到任,限你們兩日之內把這院廳清理出來,菜拔了,雞轟走,狗拴好,衣服晾到後院去。還有,小孩子不許在前院玩耍……”
幾個官兒唯唯諾諾,連忙退下,李經歷也客氣地向葉小天拱手告辭後離開了。
葉小天苦笑著對李秋池道:“先生對此一定大失所望吧?”
李秋池道:“怎麼會呢?如果此地井然有序、條理分明,怎麼能顯出東翁的本事,怎麼能顯出學生的本事?誰說刑廳是清水衙門,嘿!天下間最熱鬧的就是司法獄訟的所在!清閒?那是因為主官無能!沒有官司咱們制造官司,沒人打官司,咱們可以找人打官司。東翁放心,學生一定可以把咱們刑廳變成知府衙門里最熱鬧的地方!”
葉小天愕然半晌,搖頭嘆道:“難怪人家說訟棍造機關、壞心術,教唆詞訟、顛倒是非、慣弄刀筆、架詞越告、串通衙蠹、誘陷鄉愚,著實可惡……今日葉某方解其意。”
李秋池笑吟吟地道:“東翁過獎!”
接下來的兩天,李秋池帶著華雲飛、毛問智來督促住在刑廳大院的眾官員胥吏清理前院,打算讓刑廳徹底改頭換面。
葉小天正好利用這兩天清閒時光游一游銅仁風光,對當地的民俗民情也趁機做了一番了解,更覺得想在推官任上做出一番功績來難如登天。
葉小天上任後,除了曾經同往提溪司公干的李經歷對他有所接觸,再沒任何一個銅仁府官吏試圖與他接觸親近,這太不合情理了。
其實這是一個很危險的訊號,如果新官上任燒不起三把火,他今後想再燒就難了。
第三日,葉小天正式升衙。
一大早來到刑廳,就見大院兒里干干淨淨,原本種著大蔥的地方不知從哪兒搬來一塊戒石,這塊戒石應該是李秋池找人新刻的,“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的大字還殷紅如血。
按李秋池的話說,衙門就該有個衙門的樣子,如果你自己都不知莊重,誰還會敬重你?
葉推官穿著簇新的官袍,登上大堂端坐案後,計典經歷、刑名經歷、司獄、都事、照磨、都頭,書辦、門子、快手、皂隸……濟濟一堂。
李秋池持折扇站在葉小天案右,蘇循天垂手恭立葉小天案左,華雲飛和毛問智也跟了來,站在葉小天座後。
葉小天讓他倆跟著自己在衙門里先見習見習,回頭想把他們兩個也安排進刑廳做捕快,用自己的人更得心應手。
況且這兩個兄弟都快成家了,不能總跟在他身邊做長隨。
眾人排衙,一一見過新任推官,滿堂官屬個個精神抖擻,堂威喊得震天動地,胥吏衙役站得筆直。
尤其是兩個經歷的眼神兒,盯著葉小天時太熱切了,就像一個打了五十年光棍的老男人突然看到一個光屁股大姑娘站在他面前,看得葉小天菊花一緊。
葉小天驚訝地看了看笑吟吟地立在案右的李秋池,一個清閒多年甚至多年不曾開衙署理過一件公務的閒散衙門,官屬下吏們居然有如此氣勢,定然是李秋池下過工夫了。
葉小天很好奇,不曉得李秋池給這些人灌了什麼迷魂藥,居然有如此效果,真是人才啊!
不過排衙之後,官屬胥吏紛紛退下,刑廳衙門里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院里沒有小孩子跑來跑去了,也沒有剛下完蛋的老母雞炫耀地咯咯叫,平整的院子里不再長滿水靈靈的青菜,只有一塊碩大的戒石孤零零地臥在那兒。
正閒極無聊,葉小天忽想起還有幾件大事未做,便讓書辦給他一摞紙,小廝研墨,提筆寫了起來。
給瑩瑩的信,給凝兒的信,還有給京城家里的信……上次的家書已經送到家里,不過迄今為止還沒什麼消息,現在他再度榮升,成了府衙推官,相信說服力會更大一些。
葫縣那幢豪宅他想留給家人居住,那兒距此最多兩日路程,山清水秀。
而且他經營葫縣許久,在那里有眾多的下屬和朋友,家人住在那里也有人照應,應該是個很不錯的所在。
華雲飛里里外外地走了幾圈兒,眉頭漸漸蹙了起來:整個衙門雖煥然一新,但所有的人都無所事事,他擔心一早排衙時那種莊嚴、肅穆的氛圍很快就會隨著這種門可羅雀的環境而消失不見。
計典經歷的簽押房里,李秋池輕搖小扇,正聽花經歷向他訴苦水,神色間不見絲毫沮喪。
聽了許久,李秋池呵呵一笑:“花經歷所言,李某已經聽明白了,其實你大可不必為此擔心!不錯,銅仁府是土官治下,掌握重要實權的人也大多是土官,咱們刑廳衙門不能審計其財務,土民之間發生了糾紛也不會通過咱們解決。可如此一來,咱們刑廳就無事可做了?”
李秋池搖搖頭道:“不然!李某本在貴陽以訴訟為業,你該知道,那貴陽更是土司天下,可李某在那里依舊有一席之地,為何?土民之間發生了糾紛找土司裁斷,那土司之間發生糾紛呢?如果他們不想發展到雙方惡戰的地步,又沒有一個具備足夠威望的人調停,那就必然需要一個雙方都可接受的地方來處斷是非!那時候,他們不找咱們還能找誰?舍我其誰啊!”
李秋池張開雙臂,激動地道:“這,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
花大郎聽著李大狀詠嘆一般的陳辭,茫然地想:“用得著這麼激動麼?”
李秋池唾沫橫飛地道:“這銅仁城中,有清浪街、清平街、太平街,三街六巷商賈雲集,他們大多都是漢人。銅仁城中有一半人口是漢人,他們有了糾紛矛盾時該當如何?以前恰恰是因為於推官本身就是土舍,從未把自己當成治理萬民的推官,無心為民作主。久而久之,百姓也對官府主持公道喪失了信心。我刑廳衙門落得今日結果,非是不能,實是不為也!”
李秋池目光炯炯地望著花大郎:“第一步,要讓銅仁城中的漢民覺得我們是可以為他們做主的。漢民和其他各族百姓難道老死不相往來麼?他們之間有聯姻、有買賣、有雇傭、有合作,種種關系彼此交錯。先把這些漢民掌握住,通過他們,咱們就能把更多的生意搶到手!啊!不是,我是說,可以受理更多的官司!以點帶面,從三街六巷開始,把銅仁城,把整個銅仁府的司法大權掌握在咱們手中,到那時只怕你花經歷要忙到廢寢忘食,再想如現在一般清閒也是不可能了!“
花經歷被李秋池描繪的美好藍圖誘惑得兩眼放光,可他想了想,又擔心地道:“真能如先生所言麼?我看推官大人只是等客上門……啊!不是,我是說推官大人只是等著官司上門,不去主動查勘,恐怕……”
這花經歷實在是窮瘋了,而李秋池又是一向靠幫人打官司賺錢的,所以兩個人雖然嘴里口口聲聲都是朝廷法度、官府權威,實則心里頭都把這推官衙門當成買賣做了。
李秋池微微一笑:“你放心,昨日我對你等所言,俱是葉大人在葫縣所為,你們一打聽便知真假。你且想想,葉大人這等人物耐得住寂寞嗎?我家東翁要麼不出手,一旦出手必定石破天驚。如今的韜光隱晦,只是為了等待更好的機會,正所謂:三年不鳴,一鳴驚人啊!”
花經歷先是聽得心花怒放,及至聽到“三年不鳴”這句話,卻驚道:“三年?先生且莫開玩笑,人生有幾個三年?等不起,實在等不起啊!”
李秋池哈哈大笑:“三年不鳴只是引用一個典故。你放心,以我家東翁的脾氣,就算是三天的冷清他都受不了。”
李秋池已經在刑廳知事章彬、照磨所陽神明、司獄官任憶冰,還有刑名經歷江小白那兒晃悠了一圈兒,此刻來到花大郎這里又是口若懸河地一番演講。
虧得他慣做訟師,居然嘴巴不酸喉嚨不痛,連口水都不用喝。
李秋池給花經歷打足了氣兒便離開簽押房,剛出來,正撞見華雲飛走過來。
華雲飛憂心忡忡地道:“李先生,這刑廳還真是名副其實的清水衙門。偌大的銅仁府,都這麼久了還沒有一件事情。”
李秋池笑了笑道:“你不要急,東翁這才剛剛上任,如果咱們刑廳馬上門庭若市,那才有假。我已命人在城中各處張貼了葉推官上任的揭帖,必定有人會來打官司的。”
還有句話李秋池沒有說,他早就安排了後手,一旦百姓只是觀望,刑廳開張超過兩日還無人問津,他就主動安排人來衙門打官司。
那都是他不辭辛勞尋訪打聽來的真正積案,只是他忙到現在,還沒時間去登門勸訟。
另外,所謂“民不舉官不究”雖是大多數官員奉行的一種為官態度,其實縱然百姓不告,如果主掌司法的官員發現了違法亂紀的事兒,他一樣有權查辦。
比如說,推官有糾察風氣的權力,按照太祖皇帝規定的上下尊卑制度,婚喪嫁娶過生日,不同身份的人都有不同的規格。
而時至今日,僭越規矩的人越來越多,身份不夠卻過於鋪張奢華,推官老爺就有權辦你。
葉小天剛把信寫好,忽然一個皂隸進來稟報道:“老爺,有客到訪!”
李向榮慢悠悠地踱了進來,左右張望著,一臉好奇。
葉小天離案相迎,笑問道:“李兄,這是什麼風兒把你給吹來了?”
李向榮笑道:“呵呵,我偶然路過這里,忽然想到今天是老弟頭一天上衙的日子,所以就過來瞧瞧。嘖嘖,葉老弟,你這刑廳如今煥然一新,氣象與往日大不相同了啊。”
葉小天打個哈哈,請李向榮坐了,吩咐小廝上了茶,對李經歷說道:“小弟剛剛到任,樣子總要做一做嘛。不過你也看到了,門可羅雀啊,到現在還沒開張呢……”
李向榮嘆了口氣:“葉老弟,我就對你說句推心置腹的話吧,其實像你現在這樣呢,也未嘗不好,尤其是在咱們貴州為官,不容易!與其一步踏錯,身敗名裂,不如求個穩當太平。只要你沒有被大風大浪給淹死,怎麼也能混個五品六品的官身致仕榮休吧,何其美哉!”
葉小天誠懇地對李向榮道:“李兄的一番金玉良言,小弟謹記心頭。”
李向榮見葉小天對他這位混字輩的老前輩異常尊重,心中欣慰,覺得孺子未嘗不可教也,並不像衙中傳言所說的那樣:“此人脾性甚驢”!
可見傳言不足為信,便繼續開導他。
李向榮道:“銅仁府的官不比中原,這兒掌權的各路正印官,大多是土官,都有根兒的,對你這流官自然不太親近。這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要往心里去。這樣吧,今晚為兄作東為你接風,咱們到清浪街‘客來居’小酌幾杯如何?”
葉小天趕緊道:“讓兄長破費,小弟怎麼敢當!這樣吧,今晚戌時,怡紅院,小弟做東。李兄可要先向夫人請好假呀,哈哈……”
李向榮一聽怡紅院,眉頭便跳了幾下,心道:“嗬!這葉推官的私囊挺豐厚啊,怡紅院一桌酒席比客來居貴了兩倍不止。尤其是客來居就是一家酒樓,可這怡紅院卻是青樓,聽他這意思,還要給我找姑娘陪宿?”
送走李向榮,葉小天便回轉刑廳正堂,一個皂隸從後邊追了上來,氣喘吁吁地道:“老……老爺,衙門口兒有兩個人,口口聲聲要決一死戰。”
葉小天一聽大喜,終於有生意上門了!他馬上進了大廳,繞到公案後面坐下,把驚堂木一拍,喝道:“來啊!升堂!”
堂威喊罷,門前皂隸提了兩個事主進了大堂。
葉小天目光炯炯,正欲作猛虎嘯林狀,可他一看來人,頓時泄了氣。
高涯和李伯皓笑吟吟地向葉小天拱了拱手:“葉大哥來銅仁做官,卻不告訴我們兩個,忒也不夠意思。”
高涯和李伯皓本來是葫縣縣學的生員,後來兩人的父親皆被朝廷封為世襲長官司長官,他們二人也就水漲船高,到了府學讀書,如此一來,將來是可以被賜個同進士出身的。
葉小天聽二人言語,就知道他們所謂的決斗只是戲弄門前皂隸,不禁望天翻了個白眼兒,冷哼道:“就是拜土地,還得准備仨瓜倆棗、香燭炮仗呢。你們來看我,就空著手來?”
李伯皓笑道:“葉大哥,這可怪不得我倆。不是我們不知禮敬,是實在想不到送你什麼才好。不如這樣吧,今兒晚上,怡紅院,我們兄弟兩個作東,請你喝個痛快,如何?”
“怡紅院?”忽然想到不用自己掏腰包的葉小天馬上笑容可掬地道:“兩位賢弟快請坐,請上坐!來人啊,上茶!上好茶!”
銅仁府風景之秀麗獨霸黔東,城西半里處的嶺嶂山上又有一牛角洞,堪稱奇秀。
暮色蒼茫,一群游興不減的少年人笑鬧著登上了嶺嶂山。
看這些人個個錦袍玉帶,顯然都是富貴人家子弟。
嶺嶂山上建有一座七層寶塔,眾人歡呼一聲,便衝進了塔去。
這群人中有一位豆蔻年華的紅裳少女,率先衝上塔頂,等了片刻,還不見其他人上來,覺得無趣,便走到塔外圍欄處,扶欄遠眺。
第二個爬上塔頂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青衫少年,他登上塔頂,雙手扶膝,呼呼喘著粗氣,正要招呼那少女,忽見她扶欄遠眺的美態,雙眼頓時一直。
細細的小蠻腰兒,柔軟的衣裙貼身下垂,襯出青春稚美的身體曲线,而衣帶和裙擺又是飄飛於空中的。
一動一靜之間,那種飛天一般驚艷的感覺撲面而來。
青衫少年早就暗中傾慕紅裳少女,忽見她如此嫻美動人的一幕,而塔頂又只有他們兩個。
青衫少年熱血上衝,想也不想便撲上去,自後一把抱住了紅裳少女。
紅裳少女驟然被人抱住,嚇得尖叫一聲直起腰來。
青衫少年抱著她,沒頭沒腦地就親將下去,口中連聲道:“嬋兒,好嬋兒,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
紅裳少女厭惡地擦了擦臉蛋上的唾沫,心中憎惡,一提紅裙,便是一腳飛去,斥罵道:“你好惡心,快滾開啦!”
“哎呀!”青衫少年被踢得踉蹌退了兩步,後腰往圍欄上一撞,竟然一下子翻了出去。
青衫少年驚得魂都飛了,急忙伸手一抓,猛地抓住了第二根圍欄,整個身子全懸在空中。
他往地面一看,駭得身子都軟了,馬上恐懼地尖叫起來:“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
紅裳少女原本只是想踢他一腳泄憤,畢竟是混熟了的朋友,並未真想把他怎麼樣,一見如此情形,小臉嚇得煞白。
紅裳少女急忙衝上去想把他拉起來,可她剛伸出手,駭得骨軟筋酥氣力全無的青衫少年已慘叫一聲,脫手向塔下摔去……
葉小天只是聽人說,“怡紅院”乃是宴請貴賓的最佳去處,上檔次,有排面,卻並不知道這是一家青樓。
怡紅院里,主動趕來替葉小天做東的高涯和李伯皓最先趕到,接著是葉小天。
等李經歷趕來的時候,葉小天赫然發現,李經歷把戴同知也請了來,大概是怕他這接風宴實在不熱鬧。
五個人里,三個是在任官員,兩個是在學生員。
官員和生員,一個是“在役”的官,一個是“預備役”的官,除了身份和年齡上的差距,還有許多避諱,按常理很難同席飲宴打成一片。
可是在貴州,這種官場常態便不存在了。
葉小天為雙方引介,本來還擔心這兩個小兄弟和戴同知、李經歷聊不到一塊去,卻不想四個人迅速熟絡起來,倒似比他還要親近幾分。
嚴格說,他們都是世襲土官,而且葫縣本就是銅仁治下。
結交兩個少寨主,等他們將來一旦成為寨主,成為世襲長官,就可以成為戴同知、李經歷在官場上的臂助。
對高涯和李伯皓來說也是一樣,他們能被家族選中進入府學,足以說明在父輩眼中他們是可堪造就的子侄。
如果他們能有幾個土司支持,那將是他們“競爭上崗”的強力外援。
怡紅院的席面價格昂貴,並不以酒菜質量見長,而是因為這里的環境和服務。
葉小天要的這個包間很是開闊,矮幾是上好的紅木,杯盤酒具皆為官窯細瓷,地上是厚厚的羊毛絨毯,房中點燃的是名貴的檀香。
葉小天今日做東,又是為他接風,所以坐了首席。戴同知和李向榮坐在他的左首,右側是高涯和李伯皓。
環佩玎璫,艷光四射,老鴇領著五個姑娘從門外進來。
五個濃妝艷抹的妓女站在屋中,便搔首弄姿、媚眼亂飛,老鴇笑容可掬:“哪位客官先挑?”
李向榮看著戴同知,戴崇華卻向葉小天道:“今日是你的主場,自然由你先選。”
葉小天連忙推辭,論官職和年齡,他都不該拔這個頭籌。
戴同知呵呵一笑:“賢弟不必客套,你是主,我們是賓,可不能喧賓奪主。”
葉小天只好隨意點了一個看上去略顯青澀的年青妓女,戴同知、李向榮和高涯、李伯皓也各自選定。
老鴇嫣然一笑,退出去的時候悄悄關上了門。
五個人身邊各自偎依著一名妓女,為他們紅袖添香、斟酒布菜,席間氣氛頓時熱鬧起來。
忽然從窗外有好聽的歌聲傳來:“昨夜酒醉睡朦朧,醒來時裙帶寬松。不由奴仔細思量暗拍胸,必有個緣故在其中。枕邊不見香羅帕,一雙花鞋各分西東……”
那聲音嬌糯軟儂,淫糜低徊,飄忽悠悠地直往人的心眼兒里鑽。
男人們聽得情動,不由得側耳傾聽。
歌聲繞梁:“……唇朱散染,發鬢蓬松,解開奴的鈕扣露出奴的胸。還有一件蹊蹺事,好好的褻褲染鮮紅。倒叫奴難猜難解這奇逢,忽又覺胯間玉門洞開隱隱痛……”
這歌女所在包廂應該離此不遠,歌聲聽得真切:“又喜又羞,又喜又羞,冤家和俺睡在一頭,好個勾魂手,解我的鴛鴦扣兒。委實害羞,委實害羞,事到期間不自由。勉強脫衣裳,半推還半就,舌吐丁香,唇含豆蔻,玉體橫陳任郎瞅。哎喲!惹厭的手指溜入來,竟把奴的花瓣兒揪。咿呀!濕漉漉的教女兒家羞得渾身抖。”
聽著這詞兒,男人們不由得心生旖念,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李經歷摟緊了懷里的妓女,在她耳邊說道:“你也給爺唱個曲兒吧。”
那妓女浪聲輕笑:“奴家嗓子不好,也沒在官坊司受過訓,可唱不了那麼好聽。”
李經歷見她推辭,從身上摸出一小錠銀子塞在她手里,央求道:“胡亂唱唱湊湊趣兒,撿些有滋有味的唱就好。”
妓女微微一笑,便輕輕唱到:“春閨夜,象牙床,懷中摟抱我的郎。紐扣松,脫衣裳,口吐舌尖賽蜜糖。紅綾被翻波滾浪,鴛鴦枕上太顛狂。叫聲哥哥慢慢耍,休要驚醒我的娘。可意郎,俊俏郎,妹子留情你身上。公雞啼,天微亮,梅開二度芙蓉帳。”
那妓女湊到他耳邊輕歌曼語,呵氣如蘭,伴隨著春情上臉、眼媚如水,聽得李經歷骨軟筋酥,樂不可支,那手便忍不住伸到了妓女的胯下摸索起來,嘴里道:“好,好,再來一段。”
那妓女胯間恥毛旺盛,兩片濕漉漉的陰唇粘液淋漓,被李經歷粗壯的手指捅入竅中連抽帶插,不覺淫興如火。
她主動拉著男人的另一只大手放在自己胸前,讓他揉搓著自己那對肥碩的大奶,扭動著嬌軀任男人輕薄,嬌喘吁吁地淫聲唱道:“渾身上下脫了個淨,兩手摟得沒點縫兒;腿壓腿來手摟頸,就有力氣也沒處掙。唇兒相湊,舌兒相弄,不覺連我也動興;麻抖擻的沒了魂,桃花深徑一通津。”
李經歷興致盎然:“小浪蹄子,唱得真不錯,別停。”
“郎真賴皮鑽奴懷,抱住柳腰腿便開。擘開花瓣,輕觸慢挨。一篙撐進,把奴弄乖。雙雙戲耍,花心正鮮。酥胸汗濕,春意滿懷。郎道:姐呀,你下面好像石上青苔那介這樣滑?為有源頭活水來,活水來呀活水來。”
李經歷猶覺不盡興,將妓女的一只小手從袍下悄悄塞進他褲子里,示意她摸弄自己的雞巴,涎著臉兒央求道:“再來個直白些的。”
那妓女春心大動,小手撫弄著男人的陽具,只覺得自己胯間洞穴內如萬蟻鑽心,恨不得這根大肉棒進去捅幾下解癢。她臉如火燒,低聲吟哦:“月上竹梢,春閨寂寥,爹娘早早睡了覺。情郎潛到,投懷送抱,閂門關窗,紅燭高燒。慌得心兒撲撲跳,偎著情郎撒開了嬌;小哥哥,臉堆笑,指尖兒刮俺小臉低喚不害臊。假裝著惱,連捶帶擂,好一番打情罵俏。
登牙床,忙摟抱,情切切,唇相交,丁香暗吐,香唾滔滔;臊紅著臉兒雙眼閉牢,由著情哥哥狠勁嘬個飽。
偷解開紅羅衫,把俺肚兜兒一把就甩掉。
情哥哥,俯下臉,噙住俺奶苞紅櫻桃;又舔又咂,學個娃娃吃奶把俺來戲撩。
哎呀呀!
千只蟻蟲兒鑽心窩,火燙的奶頭就像熨斗烙。
乖哥哥,別胡鬧,敢情把女兒家咂出奶水才算了?
又是啯,又是摸,這個揉過那個搔,俺這小奶子喲,立時脹成大饅包!
撥一撥,跳一跳,兩只白兔兒尖翹翹。
摟緊著哥哥連聲叫,一陣激靈拱起了腰,雙股抽筋猛哆嗦,一溜子熱漿它就衝出了花苞苞!
一手按緊哥的頭,一手箍住哥的腰,奶子偎貼著哥的臉,唉!
這兩顆紅櫻桃,任你嘬,任你咬,情願教哥吞到肚里更加好。
小情郎,翻身把俺來壓倒。
白淨淨,赤條條,偎緊這壞透的心肝寶,可憐俺這黃花女,可別亂摸又亂瞧。
風流郎,小奶兒吮得鼓翹翹,白淨的肚腹兒舔不夠,又把舌尖往俺股里撬;捭擘著花瓣瓣,又是摳又是搔,溜溜兒就舔進俺膩乎乎的粉嫩小花苞。
管什麼醃臢,哪顧上腥臊?
噢!
酸煞癢煞,夾緊雙腿銀牙兒咬,嫩蕊花房濕淋淋澆;心肝呀,你好壞的嘴,舌尖像鏢又像刀,再咂、再舔、再深挑,這玉露瓊漿,你狠吸猛嘬的吞了多少!
金童玉女神仙會,咱倆今晚紅鸞照,哥是頭一回,妹是第一遭,玉杵刺破花中蕊,桃紅李白哪夠瞧?疼一霎,忍住叫,抬臀曲腿箍哥腰。真個靈犀滋味美,怕什麼俺娘來偷瞧,那天王老子來了俺也不討饒。從今後,天天盼,夜夜要,空度一天也難熬……“
李經歷這邊獨樂樂,眾人以為他們在低語調笑,聽不真切,倒是窗外的歌聲不斷地飄來:“少年紅粉共風流,錦帳春宵戀不休。鴛鴦被里,玉杵輕抽,花心一點,與郎緊收。臉紅暗染胭脂汗,面白誤汙粉黛油。一倒一顛眠不得,雞聲唱破五更秋……”
“田田荷葉遮天日,姐共情郎春興迷。郎探花蕊,姐弄玉杵。兩情迷戀,顛倒撫弄。情郎哥伸寸二舌頭要刮花瓣蜜,小阿姐好像短笛無腔信口吹。”
“欺霜賽雪臥床榻,無限風情屈伸中。小睡起來嬌怯力,柳腰款擺臀豐隆。冰肌玉骨水嫩滑,玉山對峙梅花紅。白嫩大腿絞纏緊,高原丘陵春草叢。暗處潺潺玉泉水,鴛鴦衾里蕩春風……”
“調戲初微拒,柔情已暗通。夜深門扉動,登床進被中。鴛鴦交頸舞,花心柔軟松。蹙眉羞微喘,唇朱香唾融。峽谷春水潺,舟楫劃槳聲。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無力伸玉腕,扭臀柳腰躬。香汗珠點點,鬢亂發松松。”
“二八豆蔻妖嬈女,閨閣之中思春情。更深露重花月夜,可意郎君來相逢。花容月貌偎郎懷,衣衫盡解依床中。嬌羞怯怯低不語,柔情款款眼朦朧。雄鷹伏下壓海棠,小桃枝上宿流鶯。花心柔軟春含露,玉山堆隆雪晶瑩。分開雙股見泉眼,氣宇軒昂是塵柄。金槍鏖戰三千陣,半夜牙床嘎玉鳴。拼卻一身嫩骨肉,任郎搗弄到天明。”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有了幾分酒意的戴同知便向眾人賣弄起他的風流手段來。
戴同知得意洋洋地道:“久了你們才會知道,歡場女子終究比不得良家婦人。那種欲拒還迎,那種嬌羞忐忑,那種情意綿綿,那種體貼溫柔……煙柳巷中的女子哪有那種滋味?”
戴同知描述了一堆良家風情之美好,懷中美人兒只是掩唇吃吃偷笑。
高涯聽得如痴如醉,心向往之,對這位“前輩高人”當真有高山仰止的感覺,忍不住請教道:“戴大人所言固然有道理,可良家閨婦豈是容易下手的。”
戴同知笑道:“正因為不容易,所以才難得啊!否則哪有情趣可言?水滸中有一回,借王婆之口說那誘引良家的必要條件,要有潘安的貌,驢兒大的本錢,似鄧通般闊綽,會小意奉迎,還要有大把的時間,謂之‘潘驢鄧小閒’。”
戴同知哈哈一笑,不屑地道:“其實王婆只說對了一半,這一半盡是那男子需要具備的條件,僅有這些可是遠遠不夠的。若有人以為自己具備了這五個條件便無往而不利,勾一勾小指便有良家婦人傾心愛慕,必然要倒大霉。”
李經歷睜開醉眼道:“那還需要怎樣條件?”
戴同知飲了一口酒,屈指數道:“要想無往而不利,我以為還需要五個條件,也可歸納為五個字,曰:人時地法曲!”
高涯好奇地道:“這人時地法曲,又做何解?”
葉小天皺了皺眉,少年慕艾,他並不反對,可是對於戴同知的行徑,他卻不敢苟同。
戴同知並未注意到葉小天略顯不悅的神情,解釋道:“這人,是說你選定什麼人下手。不能僅看人家是否貌美,若是有所接觸之下,覺得那性情貞烈的、夫婦和睦的、對你又沒有絲毫好感的……還是就此罷手吧,免得浪費功夫。
總要有那麼一絲可能,方可曲意下番功夫。
這時你就要考慮時間和地點,要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才好方便你親近下手呢?
要知道這些閨閣婦人都是輕易不出府門的。
但輕易不出府門,不代表一直不出門。
初時你可多加注意、勤於打聽,制造邂逅的機會;待到後來,就得主動出手,幫她創造機會。
至於地點,尚未得手時,切勿選擇太荒僻的地方,她不會去的;也不可選擇太熱鬧的所在,否則如何方便你與她親近?
而且人多眼雜的,容易落人口實。
一個風和日麗的天氣,一個優雅安適又隱蔽的環境,便是一個良好的基礎。人選定了,時與地選好了,這時就要用到法。
這法,就是辦法。
你用什麼辦法和她親近?
用什麼法子,叫她心中有你,漸漸傾心於你?
能說會道必不可少!
悶葫蘆兒般的口才,如何引得那些春閨寂寞、滿腹幽怨的良家婦人為你展顏一笑,覺得如沐春風?
女人嘛,就是要哄,多贊美幾句,她的心就會飄起來。
可僅有一副三寸不爛之舌也是不行的,你還要精心設計、制造與她親近的機會,同時還不能叫她覺察到你別有用心。這其中的巧妙之處,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了。至於那曲……“
戴同知口若懸河地賣弄著他的風流手段,其他人一邊聽他說,一邊放下了矜持。
李經歷抱著懷里豐腴嫵媚的美人兒,上下其手,揉弄得那浪騷貨嬌喘吁吁。
高涯和李伯皓更加不堪,畢竟年輕,血氣方剛,看那模樣,若非眾人在座,早就劍及履及,把懷中美人兒就地正法了。
窗外的歌聲挑逗男人的綺念,身旁的女人殷勤侍奉,葉小天未曾涉及歡場時,對這種風月場所充滿了好奇,真的見識過了,卻覺得也不過如此。
雖然他也喜歡欣賞美人,喜歡對看見的美女品頭論足一番,但是對這種錢色交易卻興趣缺缺,反而是五人中最把持得住的一個。
葉小天覺得高涯和李伯皓還是未定性的少年,他和高李兩寨關系也都不錯,不能眼見這兩個兄弟走上歧途,便考慮盡快散了酒席,把這兩個小兄弟帶走,免得他們受了戴同知影響。
這時候就見一個侍衛神情凝重地走進來,急步走到戴同知身邊,對他附耳說了幾句話。
葉小天認得這是戴同知帶來的一個隨從,就見他幾句話說罷,戴同知臉色頓時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