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尋兩人就這樣心情復雜地在天井里坐了半個多時辰,就聽見外面像是家仆回來了。兩人連忙跑到牆邊偷看。
此時正堂中客人已走光,只剩李順和幾個家仆。
見探查的家仆進來,李順忙問情況。
家仆趕緊道:“小人一路跟隨法曹來到府衙,太守已經升堂。見禿發公子被帶到,劈頭便問公子昨夜去了哪里,跟何人在一起。公子回答說與好友李均在得月樓飲酒,後因家人來報,說家中來了客人,便匆匆回家了。誰知太守驚堂木一拍,喝道:‘什麼家中來了客人,怕是你殺了李均,將他拋屍河灘之上,才匆匆離開吧。’公子聽說李均死了,又驚又悲,就在堂上說不出話來。太守見公子不承認,就想動刑,旁邊一個主簿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太守就說了句此案明日再審,便退堂了。”
李順聽了回信,沉思片刻,說道:“破羌雖有豪俠之氣,卻非嗜殺之輩,定是有人誣陷於他。”家仆道:“公子一向與人為善,不曾聽說他與誰結下這般冤仇啊。”李順道:“此事恐怕沒那麼簡單。這樣,你陪我去得月樓看看。”家仆應了聲,“是”,主仆二人便出了門去。
這邊尋陽聽到兄長涉嫌殺人,卻倒沒有表現出檀羽意料中的驚慌無措。
相反的,她用很堅定的語氣說道:“兄長不會殺人的,師尊一定能找出真凶。”檀羽奇道:“公主適才見到兄長出事,險些哭了,怎麼現在卻這般堅強?”
尋陽道:“羽郎有所不知,來抓捕兄長的那位馮參軍本是家中常客,與兄長又是好友,兩人經常切磋武藝。可今日他似乎完全不認識兄長一般,所以我才會這般驚惶。”
檀羽聞言大驚,按尋陽這說法,那馮參軍定是出了什麼變故。
適才他還在思考,到底那些來自未來的人是如何能匯聚三大門派,不費兵卒就攻城拔寨。
如果按照尋陽的說法,這個馮參軍原本是個厚道、友善之人,突然轉性則只有一種可能——他是冒充的。
來趙郡的路上,光子就和檀羽說過此事。
那些人帶過來一些特殊的易容工具,能輕易地裝扮成其他人。
他們通過這種手段滲進了很多重要衙門,看來馮參軍便是其中之一。
檀羽隱隱感覺到這個案子恐怕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但不論如何,他們終於開始殺人了。
念及此處,檀羽心中又是一嘆。他當時還與光子說笑,問光子她們那個年代最厲害的武器是什麼,有沒有比太阿、湛盧更鋒利的寶劍。
光子卻嚴肅地回道:“我們那時最厲害的武器叫核彈,只要一枚,一個城的人就全部要死光。不過穿越時有名文規定,一切武器都不能帶過來,穿越者有本事就自己去造。易容工具這種沒有直接殺傷力的東西雖然可以帶來,但不能用來易容成皇帝、權臣等影響歷史進程的重要人物,否則會受到時空委員會嚴懲。”
檀羽不知千年之後殺人武器將作怎樣恐怖的更新,但他知道,殺人者從來都是沒有底线的。
又過了一會,李順回來了。
尋陽連忙跑出去拉著乃師的手詢問情況。
李順嘆了嘆氣,道:“昨夜破羌與李均在得月樓飲酒,破羌有事先回來了。今早得月樓的掌櫃卻在其樓下的河灘上發現了李均的屍體,連腦漿都出來了。太守聞訊到現場一勘察,立時斷定是有人從樓上把他扔下來的。再一問掌櫃,自然就知道了昨夜與他飲酒的破羌,這才派人前來拿人。”
“不對呀,這不可能!”那邊檀羽喃喃自語道。
李順好像聽到了檀羽的話,便問:“賢侄,你說什麼不可能?”
檀羽道:“世伯容稟,剛才你說那李均的屍身腦漿迸出。而小侄今日從平棘城中走過時,見許多河灘雖鋪有亂石,但卻是河道壅塞所致,所以亂石之下定是淤泥堆積。人從樓上摔下,經淤泥緩衝,斷無可能受此重挫。”
李順聞言,頗為驚異,“賢侄小小年紀,思慮竟如此敏捷?”檀羽連忙謙遜稱謝。
李順旋又皺眉道:“不過賢侄這般說法,終究是憑空臆想。那得月樓號稱‘得月’,其樓之高為平棘之最,人從樓上摔下來,豈有不粉身碎骨之理?”
檀羽當然明白李順不會輕易相信。他心中開始快速盤算起來,不多時,他便有了主意。
只聽他道:“世伯,小侄倒有一法,可令人心服口服。”
“哦?”
“小侄畫一幅圖,請世伯派人騎快馬到槐沙集,交與驛館里一位叫綦毋懷文的人,讓他幫我做一點東西。明日一早,便知端倪。”
李順對這個小子的話仍然是將信將疑,不過反正試試也無妨,便答應了。
檀羽心中早有計較,此時便要來紙筆,向尋陽問清楚李均的身材比例,畫出了一副人體草圖來。
在草圖旁邊,檀羽詳細標明了人體各部位如何制作,骨架以硬木雕刻,中間掏空,塞入谷草,重量不足處注水補足,表面則以泥土覆之,充當皮肉。
雖然倉促間有些潦草,但他相信綦毋懷文的手工技藝,弄出個大概模樣應當不成問題。
畫完後,他便交給李府的下人騎快馬去送信,並囑咐他一定要讓綦毋爭取在明早以前完成。其時已將近黃昏。
尋陽一直在旁邊守著檀羽,見檀羽忙完,才弱弱的問了一句:“羽郎,這辦法真的行嗎?”說完這話,她臉上掛滿了歉意,似乎不應該懷疑自己的羽郎。
檀羽則微微一笑,向尋陽點了點頭,讓她放心。
夜里李順又去找了幾個相熟之人詢問情況,檀羽便在家與尋陽說話解悶。一夜無事。
次日天還沒亮,就聽見有人敲門。
家仆開門後,便見送信回來的下人。
那下人進得門來,將一個木制的人形模具搬到前院,這時家中的人都醒了,檀羽過去打量了一下比他長上許多的模具,真是不由得佩服自己這位小伙伴的手藝。
檀羽對李順道:“世伯,不知這人形模具身形比例與那李均是否接近?”李順過去掂了一下那個模具,心中驚嘆不已,“不錯不錯,果然相當接近,不知賢侄欲拿此物作何用場?”檀羽道:“我們可將此物搬到那得月樓上,從前日禿發世兄與李均吃飯的房間扔將下去,看是否真會粉身碎骨。”李順仔細一想,點頭道:“此法的確有趣,不妨一試。”
約莫辰牌時分,檀羽便隨李順往得月樓去,尋陽在苦苦哀求下也得一同前往。
那得月樓在城中最繁華的安樂巷口,背後卻是一處僻靜的干涸河灘。
樓有三層,在這平棘城中的確算得上鶴立雞群了。
此時樓門口已經圍了不少人,原來太守已率人來此勘查案情。
李順便領著羽、尋二人與家仆上得樓去。
圍觀人眾見家仆們扛的人形模具都感詫異,想來定有好戲看了,這人群竟是越來越多。
上得樓來,那太守正在一個雅間中聽店掌櫃報告情況。
李順走進雅間,便向太守見禮。
那太守斜眼看了一下李順,問道:“你是何人?”李順便自報姓名。
此時太守旁邊一個主簿模樣的人湊到太守身邊耳語了幾句,太守方道:“原來是你,來此何干啊?”李順忙道:“草民聽說太守昨日在公堂上判說,李均是被摔死在樓下的。草民的一個侄兒告訴草民,李均絕無可能被摔死,他有一法可驗證此說。”太守道:“聽你這麼說,是不相信本府的判斷了?”李順道:“草民絕無此意。只是此法試過,立時可知犬子是否便是殺人凶手,這樓里樓外許多雙眼睛皆可為證,太守何不妨一試呢?”那太守想了一想,方才說道:“也罷,將你的法子說來聽聽。”
李順便讓仆人搬上人形模具來,說道:“太守請看,”他邊說邊向太守展示那模具,“那李均的身形模樣大人想必是見過的,此模具是以硬木為骨,泥水為肉,竟與李均的身形頗有幾分相似。若將此物從這樓上扔將下去,如若完全散架,則見那李均極有可能是從這樓上被人摔下去致死,犬子自然便難逃干系。但若是絲毫無損,抑或只是擦破一點皮毛,大人請想,這人腦之堅硬,豈是這木頭能比?此物且不碎,那李均焉能腦漿迸裂呢?”
太守聞言,默不作聲。
旁邊的馮參軍忽道:“誰知道你們有沒有在里面做過手腳?”李順看了他一眼,道:“馮參軍自己來檢查一下就是了。”那馮參軍竟真的拿刀割開幾處泥土驗看,果如李順所言,方才信服。
李順道:“既如此,那便請馮參軍來扔如何?馮參軍的武藝當在犬子之上吧?”
旁邊尋陽聽父親這麼一說,忽然擔心起來,拉著檀羽的衣袖小聲道:“馮參軍功夫很厲害的,不會一扔就扔壞了吧?”檀羽笑了笑道:“沒事,放心吧。”
太守便喚了幾個法曹去疏散河灘上的人群,然後對馮參軍道:“那就你來吧。”馮參軍應了一聲,便過去扛起模具,朝著窗外狠狠的扔了出去。
尋陽隨著他的動作越發的緊張起來,雙手緊緊地握住檀羽的手臂。
檀羽臉上卻露出了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