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還有點遠的時候,他就棄族而遠走。走的那天,有一只麻雀,飛過他的頭頂。據說,但凡活物,皆出不了族關,只會碰壁而死。
他在後面望著它朝前飛,它不用走,同他一樣。
他相信它的窩巢家人皆在身後,何必遠走。
但是他滿不在乎,扛著從祖父手里剛搶來的族中聖武信步前行,態如叼著根野草的放蕩少年郎,還未見來路崎嶇關關難過,就已仿登上天階傲睨萬物。
說起來族內度過的少年時光早就記不全,就記得那灰頭土臉的小麻雀,絲毫不知前路已絕,莽著頭朝前衝撞,意氣凌霄,傲著頭顱天地日月皆不放在眼里:
就只看見前路之上,憚赫千里,金戈鐵馬,美人袖下浮雲醉雪。
嚴是虔眨了眨眼,年少至今的高傲,終闔上翅膀,銜著畢生沒嘗過的苦果,在通紅的眼尾打下落霜。
可是——
“啊聞督領總算穩定下來了。話說和悠來了?你看我都跟你說了她不會有事的,你都聽了全程了,槃王那倆傻逼手下不是直接走了麼,這下你放心了吧?不用再讓我去她家一趟了吧,我都說了我不認路了——”
門被突兀的一把推開,同時進入房間的不只是斬猙,還有他不斷說著的話。
“和悠?”斬猙錯愕地看著他們兩個人,就算遲鈍如他好像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你們干嘛呢?”
“出去。”嚴是虔也不看他,把頭扭到了一邊。
“啊?”
“我讓你出去。”
斬猙卻察覺到了不對勁,反而走進屋子里頭,“誒?阿虔你怎麼了?”
“行,你不出去,我出去。”嚴是虔忽然轉身就要走。
“別別別!”聽到這話,斬猙反而慌了神,一把拉住了他,砰地一聲把門給關上了,“你現在可千萬別出去!”
嚴是虔反常地扭著頭臉不看他,力氣比平時還大,強硬地就要甩開斬猙,就梗著脖子朝門口走,仿佛這房間里堵滿了東西容不下他把他硬生生朝外擠。
斬猙就快拉不住他,轉頭看向一邊臉色也不太對的和悠,“哎不是和悠你來幫我啊!別讓阿虔這會出去啊!!”
和悠也別著腦袋不看他,壓根不說話。
斬猙眼看已攔不住他了,徹底急了,“不是,聞督領他醒了!你不要命了嗎!!”
和悠一聽,“他醒了?”
斬猙也顧不得別的了,趁著嚴是虔頓住腳步,忙不迭用身子擋住了大門,“阿百他們也趕過來了,在和聞督領回稟事情,屈哥叫我趕緊過來看住你先別出去。”
結果沒想到和悠走到他面前,她也不想在這兒待了,跟嚴是虔吵了一架讓她心情煩躁,“讓開。”
嚴是虔見狀,也走了過來,“讓路。”
斬猙看著左邊一個右邊一個的,一個頭三個大,“不行!屈哥交代了務必讓你先躲過今天!這會你要是見到聞督領就是找死!”
“…………”
見到嚴是虔眼神冰冷,斬猙更是焦急,口不擇言地說道,“你不為自己想也得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吧!”
這句話無疑是火上澆油。
嚴是虔的眼睛猩紅一片,但和斬猙平時見過他發狂嗜血的猩紅完全不同,這讓他反而更心中難安。
而就在他打算開口的時候……
斬猙和嚴是虔的臉色同時變了,尤其是斬猙,雙腿一軟差點沒有直接跪下。
他戰栗著側過臉去,視线好像穿透了厚厚的門板看到了外面的場景,嘴唇都開始泛白了。
近乎處於本能的恐懼感讓他遲疑了有那麼兩秒,但視线落在嚴是虔臉上立刻堅定了目光,狠狠地咬了下舌頭強迫自己清醒過來,而後一把將嚴是虔竟直接給抗了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走到內室的門外,瞬間爆發出靈力一腳踹碎了門……
“斬猙你他媽的干什麼!!!”
“阿虔我不能看著你送死。”斬猙不顧嚴是虔的暴怒,直接將他一把扔了進去,強行地用自己的妖力封印住了門。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也太莫名其妙,以至於和悠只看見那內室之中些許光景就立刻被斬猙一把拽住,推開了門走了出去。
而外面空曠的院場中……
正正撞見了信步走來的男人。
聞望寒停住了腳步,毫無情緒地看著他們兩個。
他和昨夜幾乎判若兩人了,甚至看不出來有丁點虛弱之感,除了精赤的半身上裹著那些厚重的繃帶以外根本不會叫人覺得他是一個身有重傷的人。
斬猙二話不說就單膝跪下行禮,和悠愣了兩秒也感覺到對方似乎有些不太對勁,還沒開口先打了兩個哆嗦。
聞望寒的身後,跟著的幾個人,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而且,沒見到柳茵茵。
“悠,過來。”他說。
和悠遲疑了下,還是走了過去。
可還沒走到他面前,就被聞望寒一把撈住扯到面前,只是低頭端詳了她片刻,就將她一把推到了身後一個陌生男人的面前。
那明顯也是蒼霄精英的陌生男人,上前一步就攔在了她的面前。
她還不明所以——
就聽見砰地一聲,一道影子從他面前倒飛了出去,斬猙被一腳踹飛出去數米,直直撞碎了一堵帶著陣法加持的牆壁,倒在了廢墟里頭。
聞望寒站在剛才斬猙跪著的地方,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微敞開的房門。
“滾出來。”
和悠這才反應過來聞望寒是想做什麼,她轉過頭看向一旁的屈黎,可對方只是面露苦色的輕輕搖了搖頭。
房間里傳來幾聲異響,陣陣虛光從窗縫中透出來,而連吐了幾口血的斬猙驚慌地抬起頭來,“不……阿虔你別!”
然而。
吱嘎一聲輕響,斬猙的封印被打碎,門打開了。
嚴是虔站在門邊,腳下的門檻不過寸余,走下去的台階只有四五。
外面諸多景、物、人。夜還不算深,尚能聽見鳥鳴。
余光不瞥,也知她在哪,她會是什麼神態,什麼表情,什麼樣子,也懶得看了。
他只是看向中央站著的男人,昔日那只他袖手旁觀撞死的麻雀,汙血這會才從他笑容里滴落。
“聞……督。”
嚴是虔忽噤聲,一笑,攥住了手,走下台階,可每走一步,反而腰板挺地愈直,靴聲敲打在地面上的聲音,也越來越凜然震聲,一如往日,天不放在眼里,地不放在腳下。
——他不是那只麻雀。
他從來都不是。
“聞望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