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濯無從知曉，鈴與花夕正在設法挖掘他的黑歷史。哪怕知道了，八成也不會太過在意。

　　除去個別真正要命的細節，他的往事無有不可與人言之處。

　　之所以甚少提及，既非故作神秘，亦非遮掩喬飾，只是討厭將不如意的經歷掛在嘴邊，擺出一副博取同情的可憐相罷了。

　　管殺不管埋地隨手敲了句“我很喜歡”，白濯等了一小會兒，見回音杳杳，便擱下終端機，默認這次聊天告一段落。

　　本來麼，朋友間的线上閒談就是如此隨意。又不是熱戀中的情侶，犯不著次次以“掛了，親愛的”之類的儀式性定句收尾。

　　隨意披了件外套，他照例踱步上街，前往附近的早茶店喝粥。

　　踏入店門時，懸掛在大堂角落的，專門播報重櫻重工官方新聞的視訊儀，不知為何，正在放送一架空天穿梭機的立體影像。

　　虛擬主播面帶假笑杵在一旁，一板一眼地棒讀著它的性能參數，搞得白濯還以為店老板手滑切換到了軍事頻道。

　　繼續聽了幾句，他很快明白過來，月海聯邦的退役戰艦“風暴洋”，不日將對重櫻進行友好訪問。

　　為了迎接這一盛會，新聞台精心打造了為期一周的特別欄目——《風暴將至！月之寶船見聞》，向廣大市民介紹眾位隨艦名流的趣聞逸事，順帶科普聯邦與重櫻的歷史淵源。

　　可想而知，這樣的內容會在櫻牆西側市區產生何等收視效果。

　　一眾顧客沉默不語，氣氛陰沉猶如奔喪。店內不聞半片閒言，僅剩壓抑到極點的吞咽聲，以及筷子勺子碰撞杯盤的刺耳音響。

　　老板並非本地人，滿頭霧水之余，看著一屋子鵪鶉悶頭刨食，沒哪只出頭鳥要求轉台，便也樂得維持現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同樣來自外地的白濯，拜早年參加的某些“社團活動”所賜，倒頗能理解重櫻本土居民的創傷。

　　理解歸理解，終究難以感同身受。

　　仁至義盡地降低了嘴里砸吧砸吧的力度，他掏出終端機，打開閱讀軟件，准備忙里偷閒，研究一下相澤鈴發來的資料。

　　剛瀏覽了三兩行，相隔不遠的座位上，遽然響起一聲略顯浮夸的輕嘆：

　　“唉，盡是些娛樂新聞……話說，那場爆炸，莫非沒有後續報道了嗎？”

　　句式是問句，句子中的疑問成分卻相當有限。這位突兀發言的勇者，大概是想揀一個安全的切入角度，以打破僵局，消除屋內的尷尬低氣壓罷。

　　白濯放下勺子，咽下米粥，打算遂了他的美意，做一回捧哏。結果，情緒還沒醞釀完畢，已有旁人急不可耐地接過話頭道：

　　“小哥指的是，前天中午，櫻牆上的爆炸案？”

　　“對，就是那個。離我報的健身班不到五公里，害得我耳朵直到昨晚都在嗡嗡響呢。”

　　“我也嚇得夠嗆。”另一人插嘴道，“我工作的地方，樓里所有朝東邊的窗戶，玻璃全給震碎了。聽說有人送去醫院縫了好幾針。”

　　“我女兒的學校也是，到現在還沒復課。”

　　“重櫻最近可真亂啊。”

　　“應該說，亂的只有櫻牆附近一帶吧……”

　　沉默的堅冰逐漸松動。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加入聊天，茶餐廳被熱鬧的氣息填滿，再沒有誰去關心天網視訊的內容。

　　（嘖，我還挺想了解下那個聯邦女明星的花邊的。）

　　遺憾地看了眼淹沒在喧囂中的虛擬主播投影，白濯換了個舒適的坐姿，一邊品粥，一邊聽他們吹水。

　　閒聊的主題，從爆炸案跳到市區治安，又拐到警務科的員工待遇，繼而轉進至今年的物價。

　　再然後，一位食客隨口一言，大家又開始討論房地產：

　　“這位小哥，我記得以前有人在這兒講過，買了棟櫻牆旁邊的別墅，那個人好像就是你吧？最近爆炸事件一場接著一場，你的別墅還能升值麼？”

　　“呃，是我沒錯……”

　　最先說話的年輕人面露窘態。“我買的房子在西七區，爆炸案發生在西十九區，距離很遠的。”

　　有意無意地，他避開了“房價到底跌沒跌”的問題。

　　“西七區又不是沒被炸過。”

　　問話者拆台道，“應該說，整片櫻牆，還有哪塊磚頭沒給炸過的？那個‘潛流’組織，可是全年無休，勤快得很呢。”

　　“是‘暗流’組織吧。聽說他們都是小打小鬧，基本沒怎麼弄死過人。”

　　“再小打小鬧也是非法組織啊。”

　　“反正，只要‘公司’還想振興房市，這些組織，有一個算一個，到時候都得處理掉。”

　　“希望能處理得晚一些。至少等我攢完買房的首付再說。”

　　“……哈，也是。”“……沒錯呢。”

　　此言一出，一群人深感有理，紛紛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仿佛他們真的能存夠那份錢似的。

　　……

　　白濯舀粥的手，停頓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對“暗流”組織，他談不上有多少好感。

　　只不過，兩位調教對象皆為其成員，由“處理”一詞聯想到她們可能遭受的淒慘結局，依舊讓人略感不快。

　　當然，僅止些許街坊瑣語，尚不足以令他的情緒產生波蕩。

　　真正撥動其心弦的，是一线靈光，一條從未設想過的思路。

　　（……櫻牆……房價……爆炸案……）

　　有限的线索，以奇異的方式串聯在了一起。

　　沉吟片刻，白師父調出相澤鈴的聯系方式，輸入短訊。

　　【冒昧問一句。你們組織里失竊的東西，具體是什麼？】

　　【要不然，告訴我大致的種類也行。】

　　【如果是軍火什麼的，我也好早作防備。】

　　許是他的理由足夠充分，又或是答案本身算不得絕密，對面迅速發來了回復。

　　——【是工業用品】

　　——【勉強能算作軍火吧】

　　過了十數秒，干脆直截了當地坦白道：

　　——【是爆破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