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櫻園
正午的陽光自從天頂灑下,穿破厚重的塵霾,又透過欄城的一重重鏤空懸台。照在邁出家門的兩人身上時,只余絲許溫熱。
“是晴天呀!”
七枝仰起頭,愜意地眯著眼睛。
烏黑的馬尾辮在她腦後一晃一晃,配上瓷娃娃似的膚質眉眼,乍看就像一只小號的鈴醬。
相澤鈴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嘴角微微上揚。“我們要走快點喔。不然就趕不上班車了。”
“嗯嗯,走快點!”
復讀一遍,幼女用力點頭,伸手牽住少女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踏上懸梯。
……
組成欄城的箱庭數以千計,外觀五花八門,內部結構卻大同小異。
為了確保穩定性,它們往往呈扁平造型,緊緊依附在櫻牆表面。
相應地,室內的居住空間亦只能盡量拉長。過道臥房一字聯排,有廚房衛生間的話就塞到兩端,戶型寬度超過三米已可算作人人稱羨的豪宅。
上下層沒有電梯代步,畢竟櫻牆上拉不了電纜,民用發電設備的出力又有限,不可能浪費在這種瑣事上。
樓梯和走廊的分量則越輕越好。
欄杆好過牆壁,半開放勝過封閉式,鏤空強過一體板材。
用料方面,講究點就選擇低密度的合金,不那麼講究……
或者說沒錢的話,塑料板串繩子也能湊合用。
0903號箱庭的欄民們,便屬於不太講究的類型。
久經風吹日曬的木質台階,表面遍布黑斑與裂紋,在腳下嘎吱作響。
透過縫隙,隱約可見千余米遠的地面上,形似細小積木的密集房舍,以及如蟻群般蠕動著的車流。
得益於豐富的飛檐走壁經驗,鈴向來與恐高症絕緣。卻依然難以習慣、亦無法想象,與如此險境旦夕相伴的日常。
她疼惜地望向著七枝的矮小身影,握住對方肉嘟嘟小手的動作,亦不由得更加收緊了幾分。
“大姐姐,不用擔心!”將她的心情誤判為緊張,小蘿莉脆生生地道。“這段樓梯已經三十年沒塌過啦,隔壁老奶奶是這麼告訴我的。”
(……是說,以前還真的壞過?而且壽命超過三十年……)
本來並未如何擔心的鈴,鬢角忽然有點冒汗了。
好在“七枝居”與車站距離不遠。
攀爬了約莫二十米的高度,她們就抵達了一處稍微寬闊的平台。
兩片薄木牌分立左右,一塊寫著“↓地面”,另一塊寫著“↑牆頭”。
鏽跡斑斑的懸浮車掛靠在第二塊標牌旁邊,底盤冒出夾雜著黑煙的氣流,已經進入了預熱模式。
少女一把抱起小蘿莉,三步並作兩步跨入車廂。兩人剛系好安全帶,車門就“嘎吱”一聲合攏,懸浮車晃晃悠悠地脫離月台,開始向高處爬升。
“司機先生,能不能直接送我們去櫻園?”
見周圍沒有其他乘客,鈴試探地問道。
換做重櫻重工公交科的職員,便絕不會搭理這種私自改道的請求。
與他們相比,欄城的民間車隊無疑更具人情味,至少對鄉親們如此。
駕駛員側頭瞥了她一眼,又看向旁邊一聲不響乖坐著的七枝,比劃了一個“沒問題”的手勢。
……
在很多市民的想象中,海拔超過兩千米、俯瞰重櫻全境的櫻牆之頂,哪怕僅僅作為一處旅游景點,也具備極高的開發價值。
“公司”的決策層其實也是這麼想的。
可惜,櫻牆如今依然屬於泛亞太與月海聯邦的共有財產。
民間勢力對著牆面上敲敲打打,它們姑且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倘若帶有官方性質的重櫻重工,想要在牆頭大興土木,實現盈利,需要計較的事情便一下子多了起來,絕非打個招呼、交點保護費就能算數的。
三方拖拖拉拉地扯皮了十余年,最近終於稍有進展。
載滿建材的運輸車、自頭頂飛過的建築用機器人,逐漸成為中心區一景。
但至少現在,櫻牆頂部仍然呈現著光禿禿的原生態。僅有幾片公益性質的小型人造景觀,星散在這片寬五百米、長逾百里的狹長地段上。
“櫻園”即是其中之一。
……
鈴與七枝手牽著手,踏上綠中泛黃的草坪。
泥土厚度不足,外加疏於打理,令草葉長勢懨懨。記得初建成時,尚有專人定期施肥、裁剪,可兩三年後便沒了下文。
畢竟逝者已矣,活人總有活人的事情要做。
放眼望去,一行行石質墓碑整齊排列,幾乎占滿了整片綠地。
鈴不太清楚,這些墓碑下方,是否真正埋藏著主人的遺體。
至少她們將要前往的那一座,定然是沒有的。
穿越層層疊疊的碑林,兩人在一面格外高大的石壁前停下腳步。
【謹以此碑祭奠大坍塌的1077名遇難者】
【願他們的靈魂早達彼岸】
【A.D. 2352.】
大女孩與小女孩默然無言。
少頃,相澤鈴柔聲道:“七枝,有什麼悄悄話要對你爸爸說嗎?”
“嗯……有噠。”
小蘿莉歪著腦袋想了想。“我要告訴他,我又長了一歲,比家里的飯桌還高了。還有,我學會做蛋炒飯了。還要給他看看我的小裙子……”
七枝掰著手指,如數家珍,把“悄悄話”一條條盡數講給了她聽。
若非場合不太適宜,鈴幾乎要被逗得笑出聲來。
“嗯,嗯,七枝醬好乖。”她忍不住輕輕捏了下對方的臉蛋。“那就快去吧,別讓爸爸等久了。姐姐會捂住耳朵的。”
“不捂耳朵也沒關系的呀……大姐姐,你要和叔叔阿姨講悄悄話嗎?”
“姐姐不急。”
“嗯嗯,那我就開始啦。咳,咳。”
清了清嗓子,七枝蹲下身,雙手在嘴前合攏,壓低聲音道:
“爸爸,我長成飯桌了!……呀,不對不對,我變高了一歲……”
“噗。”
一聲壓抑的笑音從石壁背後傳來。
蘿莉與少女同時瞪大了眼睛。
前者的眼神中充滿了困惑,後者的目光則霎時變得鋒銳如刀。
一個閃身,鈴瞬間竄至牆後,沉腰橫肘,擺開攻守兼備的格斗架勢。
映入眼簾的身影,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變態……白先生?!”
少女失聲驚呼,下意識地垂落雙臂。
但緊接著,眼中便浮起警惕之色,後退半步,再度繃緊了渾身的肌腱。
“真是巧遇。”
白濯背靠石壁,向她點頭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