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大坍塌”(上)
“你是不是在跟蹤我?”
相澤鈴很想這麼質問,卻終究沒能說出口。
與地面城區不同,櫻牆頂部無遮無蔽,視野異常開闊。
哪怕私下認可白濯的實力,她亦難以想象,對方有能耐在這樣苛刻的條件下一路尾行,完全避開自己的感知雷達。
她可是組織的得力干將,不是普通的懵懂女高生。
巨型石碑的側面,小蘿莉怯生生地探出了腦袋。
悄悄話必須悄悄說才行。所以,自從察覺到有第三者在場,她便牢牢合攏了嘴巴。
大姐姐不是外人,聽到也沒關系。這位大哥哥就不同了,雖然看上去倒是很親切的樣子……
鈴不想讓七枝接近這個長相頗具迷惑性的變態家伙,用眼神示意她離遠一點。稍一轉念,又把她拉到身後,自己則像母雞護崽般擋在前方。
小蘿莉抱緊少女裙下的長腿,換了個地方繼續探頭觀察。
“……”
被一大一小兩位馬尾辮姑娘整齊地盯住,對白濯來說,還真是頗為新奇的體驗。摸了摸鼻子,他隨口客套道:
“我都不知道你的孩子這麼大了。怪可愛的。”
“……欸?!”
幼女一副大受震撼的表情,呆呆張著嘴,抬頭望向額角迸出井字青筋的相澤鈴。
“我,我是大姐姐的孩子嗎?”
“不是!”鈴急聲否認,見幼女腦袋一縮,又連忙放輕語氣:“不,姐姐不是在凶七枝醬,都是他在胡說八道……”
“我的錯,我的錯。”
換做更合適的場合,白濯倒不介意多調戲這位女飛賊幾句。
舉手作投降狀,他老老實實地陪罪道:“你倆們看上去長得挺像,我犯糊塗了。她應該是你的妹妹才對罷?”
鈴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是同事的女兒。”她著重突出了“同事”兩字。話剛出口,大概覺得這麼講太過生分,又緊接著補充道:“對我來說,她就像親妹妹一樣。”
“大姐姐也像親姐姐一樣!”小蘿莉把少女摟得更緊,臉蛋在裙子表面蹭來蹭去,“大姐姐就是親姐姐!”
軟乎乎的幼嫩嗓音入耳,白濯只覺整顆心都隨之柔軟了幾分。
與年齡不相稱的慈愛神色,油然浮上他的面龐。落在鈴的眼里,卻無異於轟鳴的警報聲。
“七枝醬,稍微去那邊等姐姐一會兒,好嗎?”
揉了揉幼女的腦袋,少女悄聲吩咐。
待前者蹦蹦跳跳地走遠,她重新面朝白濯,一字一頓地道:“她還是個孩子。”
“看得出來。”
白濯隨口回應,同時有些奇怪,對方為何要強調如此明顯的事實。
“……等等。”
三五秒後,他才琢磨出少女的潛台詞,匪夷所思地道:
“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變態嗎?”
“……”
“好罷,這個問題不用回答。”
相澤鈴一言不發,嚴厲注視著身前的可疑人士,仿佛想用目光丈量他的性取向年齡區間。
事關清譽,白濯亦不得不正氣凜然地回瞪向對方。
“……”
“……”
兩人僵持良久,最終還是女飛賊率先堅持不住,垂首錯開視线。
並非相信了對方的操守。只是單純覺得,這樣大眼瞪小眼很蠢。
“你怎麼會來櫻園?”
她提出了從見面起就一直在腦內盤旋的疑問,“這地方很偏僻,應該很少有人聽說過才對。”
“你們來干什麼,我就來干什麼。”
直截了當的理由,令少女微微一愣。
“抱,抱歉。”她捋了捋鬢角的發絲,表情略顯尷尬。“我不知道……一看到你躲在紀念碑後面,就以為……”
“就以為我想要干壞事?”
“……嗚嗯。”
含含糊糊的輕哼,也不知是默認,還是在表達歉意。
“……我也不是故意要藏起來的。”
白濯無奈地吐了口氣。
“原先只是好好站在這兒,准備講說幾句‘悄悄話’,就像那邊的小朋友一樣……”
他用指關節輕磕紀念碑的表面。
提及“悄悄話”三字時,瞥了一眼遠處的七枝蘿莉。
“……可沒等我想好該對她說些什麼,就突然看到你們遠遠走過來。”
“那,那你也不用躲著我。”少女狐疑地道,“我很可怕麼?”
“不確定,反正我沒在怕就是了。”白濯挑了挑眉。“倒是你……我琢磨,你八成不太希望和我意外碰面,尤其是在這種‘正式場合’。”
“嗚呃……”
鈴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她很想理直氣壯地宣稱,閣下多慮了,鄙人相澤鈴一生要強,面對警務科的刀槍射线,眼都不帶眨半下,又怎會在意區區一只變態性癖人士。
可捫心自問,方才第一眼看到對方時,她的確心頭一顫,有些驚愕,甚至可以說是驚恐。
簡直就像……就像,帶著孩子開家長會時,迎面撞見熟識的風俗店牛郎一般。
從未去過風俗店的她,竟然瞬間理解了某位電視劇名角經常掛在嘴邊的奇妙比喻。
如此看來,白濯看似鬼祟的行為,實乃溫柔體貼之舉。一口一個“變態”的自己,才是不識好歹的妄人。
愧意壓上脊背,腰身不堪重負,少女眼看就要進入重櫻定番的謝罪模式。但忽如其來地,一念閃過腦海,她捕捉到了白濯話語中隱含的信息。
紀念碑。悄悄話。
“難道……”
心中的驚訝壓制了恥感,相澤鈴脫口而出:“難道,你也有認識的人,在‘大坍塌’的時候……”
“沒錯。”白濯坦然點頭。“我當時就在現場。”
……
所謂“大坍塌”,即指五年之前,發生在櫻牆中部的大規模牆體崩落事故。
受波及區域超過三十公頃,死者逾千,其中大多數是世代定居於事發地點周邊的欄城居民。
事故起因眾說紛紜。異能者的對決余波,炎月戰爭遺留的雷患,“繁櫻復國會”的恐怖襲擊,諸如此類。
而多數市民認為,“大坍塌”緣於又一次被重櫻重工搞砸的秘密實驗。
鑒於“公司”任憑輿論發酵,從未給出過官方解釋,這口黑鍋扣得或許並不冤枉。
至少相澤鈴一直是如此認為的。
“你當時就在現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只記得頭很暈,然後就聽到很響的一聲爆炸——”
受害者間的同病相憐衝淡了警惕心,少女急切邁出一步,伸手前趨。
伸至半途,又不知該握向何處,只能遲疑地凝滯在半空。
稍稍蜷曲五指,她打算不著痕跡地轉換成其他動作,譬如伸懶腰、活絡關節之類,好掩飾這份失態。
卻不曾想,白濯竟順勢牽過她的柔荑,毫不見外地扣入自己的掌心。
“咦咦咿?!”
“我知道的其實也不多。”
粗糙的、微微發熱的觸感,包裹住了少女的手腹手背。
“那時候我正站在牆頭,和一位朋友一起。我們兩個剛剛吵過一架,鬧得不是很愉快。”
鈴有些慌張,試圖用力抽離。
然而,對方瘦削的指節看上去勁道不顯,按壓之勢卻異常牢固。
“我和她的性子其實不太相合,能建立交情實屬意外。多年來常有磕磕碰碰,但彼此都是成年人,一直互相遷就……當然,既然成了朋友,便本該如是。”
連番掙脫無果,少女很快放棄了抵抗。
遲遲未入正題的絮叨,令她生出些許焦躁。不過,隱約猜到對方口中朋友的結局,她嘴唇翕動數下,終究未出片言。
白濯恍若未覺,自顧自地述說道:“我原以為那次吵架也是一樣的。把分歧講清楚,把矛盾擺在台面上,對大家都好。就算生氣了,就算受傷了,只要事後補救就行。只可惜……”
他的手很暖。
感受著滲入肌膚的絲絲熱力,沒來由的,少女涌起一股衝動,想將這份熱源抓得更緊些,更近些。
可惜她做不出這樣大膽的行為。所能辦到的極限,僅是盡可能順從地放松五指,任由對方細細摩挲。
“……只可惜,我再也沒等到那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