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泰山,在突厥語中,被稱作“金色的山峰”,其奇峻雄偉、綿延千里,橫跨在天山山脈與阿拉善草原之間,乃是遮擋大漠雪山的天然屏障。
名聞遐邇的額爾齊斯河,便發源於此。
它自南向北緩緩流淌,最終歸宿於阿拉善草原中的烏蘇布諾爾湖。
翻過阿爾泰的崇山峻嶺,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一望無際的綠色地毯,蜿蜒不絕,直達天際。
數不清的五顏六色的小花,星星點點墜落其中,嬌艷俏麗。
一道寬廣而清澈的河流,自峻嶺間嘩嘩而下,悠悠向遠方流淌,暖暖的春陽中,水面波光粼粼,閃著耀眼的金光。
“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數月的奔波,穿雪山、過大漠,歷經生死磨難,當碧綠的草原再次進入視野,將士們忍不住的縱聲歡呼、喜極而泣。
從賀蘭山到阿爾泰,他們走了一條從沒有人走過的道路,不僅成功的繞開了草原上林立的胡人部落,更神不知鬼不覺、悄無聲息的進入了突厥人的心髒地帶。
第一次翻越賀蘭山、第一次踏入阿拉善草原、第一次站在胡人王庭克孜爾面前,無數戍邊將士的夢想,被他們一一實現,這注定是一趟將載入大華史冊的、偉大而光榮的遠征之旅。
沿著河邊,無數的牛羊在水草豐美的綠地里悠閒放牧,恍如移動的棋子。
成群的駿馬奔跑嘶鳴,飛揚的鬃毛,似是起伏的波浪。
遠遠傳來高亢嘹亮的歌聲,那是放牧的胡人在盡情歌唱,悠悠清音,飄蕩綿長。
青草、碧水、藍天,美麗的阿拉善草原安詳寧靜,仿佛是脫了俗的世外桃源。
眼前的如畫美景,叫人熱血沸騰,連胡不歸這樣沉穩的人也忍不住的熱淚盈眶,喃喃道:“到了,我們真的到了。這就是科布多。穿過此處,我們便可直面胡人王庭克孜爾了。就像做夢似的,老高,快,快打我兩下。”
高酋嘿嘿一笑,滿面嚴肅道:“什麼做夢,這就是真的!老高我一直堅信,只要有林兄弟帶領,不管前方有多少困苦,我們一定會到達克孜爾。怎麼樣,我預測的不錯吧?!”
這廝的厚臉皮,都快趕上林將軍了,胡不歸無奈地翻翻白眼,苦笑搖頭。
“林大哥,下面我們怎麼走?就這樣殺過去麼?”望著沿河兩岸成群的牛羊,李武陵眼冒金光。
這幾天下來,他傷勢早已大好,正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呢。
“急什麼,”林晚榮嘿嘿笑了幾聲,放眼四顧:“這科布多可是個好地方,隱藏著很多寶貝,我要在這里找一樣東西!”
“寶貝?!”一聽這兩個字,高酋眼都綠了:“什麼寶貝?金銀財寶還是珍珠瑪瑙?林兄弟只管放心,我老高最擅長的就是找寶貝了。就算掘地三尺,我也一定能給你挖出來。”
李武陵不屑的擺擺手:“切,什麼金銀財寶,突厥人連個刀劍都不會冶煉,又到哪里去弄這些玩意兒?我瞧你去挖些羊骨頭還是有可能的。”
突厥人的冶煉技術遠遠及不上大華,鍛出的刀槍器械都極是粗糙,小李子對他們的輕視也不是沒有道理。
林晚榮笑著道:“是什麼寶貝,待會兒你們就知道了。胡大哥,斥候派出去沒有?”
胡不歸急忙點頭:“派出去了二十余名兄弟。由於此地已近胡人王庭,為防打草驚蛇,我囑他們以百里為界,遇事即刻回報,不得冒進。”
“那好,”林晚榮大手一揮,嚴肅道:“吩咐下去,今夜就在此地駐扎。由於已近敵人心髒,隨時都會有異變發生。所有人等,不許扎帳篷,不許點篝火,兵甲在身,席地而眠。若有違者,軍法從事!”
胡不歸急急點頭,正要下去安排,林晚榮忽又叫了聲:“回來——”
老胡轉過身來,林晚榮凝神良久,忽地淡淡嘆了聲:“玉伽!一定要看住她!!”
這一語提醒的可謂及時。
自伊吾進入死亡之海,一路走來,月牙兒與諸人同甘共苦,高酋、小李子、胡不歸等人對她的印象漸漸改觀,那敵對的界线也越來越模糊。
在大漠雪山里倒還沒有什麼,但此時已經進入草原腹地,克孜爾近在眼前,說的不客氣點,這已經是玉伽的地盤了。
要是她暗中動了手腳,讓胡人提前察覺,那就真的什麼都玩完了。
“末將省得了!”胡不歸鄭重地應了聲,這才匆匆行去。
李武陵眨了眨眼,小聲道:“林大哥,這幾天你去看過玉伽沒有?!”
林晚榮微微搖頭。
自雪山下來,月牙兒一見了他,便躲得遠遠,臉色平淡如水,不見憤怒,不見歡喜,連往日里的冰冷也都煙消雲散。
用“形同陌路”這個詞來形容二人現在的關系,那是再恰當不過了。
李武陵唉了聲,愁眉苦臉道:“可惜了,她要不是突厥人就好了!”
她要不是突厥人,只怕就不會和我們相遇了!
林晚榮哈哈笑了兩聲,心中也是百味雜陳。
若真和玉伽在戰場上刀槍相見,那會是怎樣一種情景呢?
從同生共死到你生我死,人生還真是奇妙無比!
大軍重新進入草原,迎來了難得的修整。
身處胡人的心髒,大戰一觸即發,戰士們卻是怡然自得。
對他們來說,穿越羅布泊、踏過天山,早已是九死一生,縱然面對胡人王庭又如何?
他們已經無所畏懼了。
林晚榮沿著山腳到處閒逛,眼珠子滴溜溜的四處打量,也不知在找尋什麼。
左轉右轉,耗去了小半個時辰,仍是一無所獲。
眼瞅著只有遠處那小山坡沒尋過了,正要邁步過去,跟在他身邊的高酋卻是忽然一驚:“咦,那不是玉伽麼?”
玉伽?林晚榮抬頭望去,只見遠遠的那斜坡上,一道美妙的身影雙手抱膝,靜靜蜷坐在地上,目光飄飄蕩蕩,也不知落到了哪里。
果然是月牙兒!
她身上還穿著那件大號的長衫,將她玲瓏的身段,緊緊包裹其中,美妙的嬌軀若隱若現。
這長衫是在天山冰雪中,以物易物換來的,如今也算是她的了。
林晚榮稍微猶豫了會兒,便大步行了過去。
沙沙的腳步聲驚醒了沉思的玉伽,她轉過身來望了幾眼,眼神說不出的平淡。
剛走近那山坡,空氣中隱隱傳來一股獨特的味道,似是香味、又似是苦味,林晚榮伸長鼻子大嗅了幾口,只覺神清氣爽。
他腳步加快,三兩下竄上那高坡,朝著月牙兒微微一笑:“你好啊,小妹妹,在這里看風景麼?”
玉伽不言不語地站起身來,與他擦肩而過,徑自朝山下行去。
林晚榮不以為然的一笑,目光往前望去。
這山坡兩邊風景迥異,這一側綠草茵茵,另一邊卻是片廣闊的黃土地。
那土地上密密麻麻的,一眼望不到邊,種滿了幾尺高的綠色小樹,樹上結著巴掌大的樹葉,狀如芭蕉。
有些稍大些的已經開了花,粉的,紫的,白的,姹紫嫣紅,煞是好看。
這玩意兒太熟悉了。林晚榮喜笑顏開,美美的吸了口氣,長聲嘆道:“好美的辣鼻草啊!”
已行出數丈開外的月牙兒身子一滯,急急轉過身來,眸中冷光隱現,疾道:“你怎麼知道這是辣筆草?!”
我不知道才怪呢!林晚榮嘿嘿一笑:“小妹妹,你是問我嗎?!”
玉伽咬了咬牙,微微點頭。
林晚榮眨眨眼道:“你那天給小李子治病,不是用上了這辣鼻草嗎?我那天就見過了,現在有什麼奇怪的?!”
“你撒謊!”玉伽冷冷望著他,不屑的戳穿他的謊言:“我治病的時候,用的是已經曬干切割了的辣鼻草,薄細如絲。而這些尚未成熟的辣鼻草生長在樹上,必須經過晾曬、烘烤、切割才可最終成型,而且形狀已完全改變。你又什麼時候見過這未成年的辣鼻草?”
玉伽果然是個聰明人,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尾巴。
林晚榮嘻嘻一笑:“小妹妹,你別忘了,我可是周游過列國的奇人,認識這辣鼻草有什麼稀奇。我不僅認識它,還能用它做很多事情,你信不信?!”
周游列國之說,本就沒有幾人相信,偏偏他現在信口謅來做擋箭牌,也拿他沒有辦法。玉伽望他一眼,哼了幾聲偏過頭去。
“我走南闖北,認識這辣鼻草倒也不奇怪。”林晚榮胡亂吹著牛皮,不緊不慢地打量著她:“倒是小妹妹你,認識這玩意兒,就有些蹊蹺了。據我所知,即使在你們突厥,這辣鼻草的事也是一件絕密,僅有區區數人了解,你年紀輕輕,又是從哪里聽來的。”
“看書看來的!”月牙兒冷冷作答。
“看書看來的?!”林晚榮睜大了眼睛,不解道:“我也閱覽過許多奇書,如洞玄子三十六散手、師太與欲女心經、肉蒲團上的老衲,這些曠古奇書我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多遍,怎麼就沒找到這些記載?”
你看的果然是些奇書!月牙兒俏臉發熱,偏過頭去懶得理他。
“林兄弟,這就是你要找的寶貝,不過是幾棵樹嘛?!”高酋略顯失望,哀聲嘆道。
林晚榮拍著他肩膀微微一笑:“的確是幾棵樹不假,但是,這樹上可是會長金子的。拿這東西去訛西洋人的錢,那是十拿九穩!這里叫科布多是吧,高大哥,你把這個地方記住了,嘿嘿!”
老高迷迷糊糊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玉伽卻是聽得清楚無比,她駭然變色,急怒道:“窩老攻,你要干什麼?”
林晚榮淡淡擺手:“現在還想不起來要干什麼,等晚上回去慢慢思考吧。以後有時間的話,再告訴玉伽小姐好了。”
這流寇的本事真不是蓋的,竟然連這些都知道。玉伽驚駭中望他,只見林晚榮神色平靜、笑意吟吟,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你要是敢掠取科布多,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驚恐之下,突厥少女猛地抬頭,眼中射出絲絲寒光,冷冷望著他。
“不會放過我?!”林晚榮嘆了口氣:“玉伽小姐,我們大華有句老話,叫做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掠你一個科布多,你就不放過我。可是你捫心自問,你們突厥人,奪了我大華多少的土地、殘害了我多少的同胞?他們會放過你嗎?!”
玉伽默然不語。這是個沒法解開的死結,就算世界上最聰明的人,面對這個難題,只怕也是有心無力。
“玉伽小姐,你的家就在克孜爾,是嗎?”林晚榮忽然看她一眼,微笑問道。
當大華騎兵神奇般的出現在阿爾泰的頂峰,玉伽便已知道他要干什麼了。
聞聽此言,她倔強的偏過頭去,咬牙道:“你問這個干什麼?是又怎樣?不是又如何?”
林晚榮默默搖了搖頭。凝立山崗,黝黑的夜幕漸漸降臨,草原的冷風盤旋不停,在耳邊呼呼作響。
“天暗了,要起風了!!!”他輕輕的一聲嘆息,卻如一記重錘,敲在了玉伽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