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點點頭,看了眾將一眼,笑道:“芷兒的這問題,便算是一陣考量吧。諸位有什麼見解,盡管言來。本帥有言在先,右路先鋒官的人選,由各位評判。”
在場的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將,方才林三與於宗才二人的言行,孰優孰劣自都一目了然。
別的不說,就林三這新奇的練兵法,那也是一個偉大的創舉,再想想他從前在山東的戰績,諸人漸漸收拾起了輕視之心,最起碼,他不是一個草包。
“大帥,”見眾人躊躇不言,那極受李泰信賴的左丘抱拳朗笑道:“方才徐軍師提出的練兵問題,宗才老弟和林兄弟都看出了端倪,都不簡單。但林兄弟更深入一步,不僅指出了頑症,更給出了應對之法,末將認為,該是林兄弟略勝一籌。左丘不才,也想請林兄弟教授一下這拓展訓練,將其在我左路軍中推廣,如此不僅促進將士之間的信任與協調,在戰場上更是可力聚千鈞,望林兄弟首肯。”
左丘是左路先鋒,在李泰大軍中乃是有數的幾個人,他發言便是代表了大多數人的意見,於宗才聽他支持林三,也有些失望,便把期待的目光放在了徐芷晴身上。
徐小姐點點頭:“左大哥所言頗有道理,這拓展訓練開創先河,極有針對性,依我看法,倒不如在全軍推廣。從這點上來說,新來的林將軍的確是解決了我大軍的一個難題,由他取勝也在情理之中。不過於大哥也莫要失望,你眼光銳利、見識廣泛,也是一個可堪大任的人才。”
於宗才先是失望,後聽徐小姐贊他,心甚歡喜,忙對徐芷晴抱抱拳,恭聲道:“謝徐小姐指點,宗才一定英勇殺敵、報效朝廷,不負你和元帥厚望。”
“林三,方才芷兒和左丘提出的想法,你有何意見?這拓展訓練法,是否可在全軍推廣?”見手下眾將相處和諧,李泰撫須一笑,瞅到林三的時候,卻見他眉頭皺起,似有難言之隱。
“拓展訓練的方法,自然可以推廣。”林晚榮點了點頭,表情嚴肅:“只是左大哥和徐小姐千萬不要本末倒置了,大軍還是應該以練陣法、戰法為本,這拓展訓練應只是一個輔助手段,穿插其中進行即可,不能將它置於主要位置。”
這小子倒能恃寵而不驕,李泰滿意的點了點頭,眾人也都對他好感頻生。
林晚榮也不藏私,將自己所熟知的那一套訓練手段和盤托出,許多新奇之處,令眾人瞠目結舌。
在山東練兵之時,林晚榮就已與眾不同,他不擺架子,與將士們稱兄道弟、嘻嘻哈哈鬧成一團,上戰場時卻沒做過孬種,又極愛護手下,其在微山湖畔的衝冠一怒早已名揚軍中。
將士們發自心眼里的尊重他,喜歡和他在一起,也願意為他拼命。
林晚榮也自知自己的短板,關於戰陣、技法,他根本就上不了殿堂,索性全部授權給胡不歸和杜修元二人,叫他們放手去干,他自己只負責大的調度和方向性的把握。
聽他娓娓道來,將自己帶兵的經驗無私與眾人分享,連缺點都不回避,甚是坦誠,眾將無不暗自點頭。
左丘抱住林晚榮的胳膊笑道:“老弟,你的性子我喜歡,跟我左丘一樣的耿直。戰場之上,就把性命交給了你,我也不在乎。”
“世人皆只看到我虛偽的外表,卻看不見我真誠的內心。”林晚榮感激涕零:“左大哥,你真是我的知音啊。”
見他做戲,徐小姐偷偷發笑,說林三耿直的,都是上了他當的人。
她與林三相交不是一時半日了,早已熟知他的稟性,他這是以心搏心的上乘戰法,就是為了彌補初到營中無甚威望的不足,可笑左丘等人上了他當還不自知。
“為帥者,不知具體的戰陣、技法不要緊,掌控大局、善於調度、知人善用,這才是最緊要的。此便是帥才與將才的區別。”李泰笑著拍拍他肩膀,滿是欣慰:“你能從千萬人中挑出胡不歸、杜修元、李聖、許震這許多精干的將領,讓他們人盡其能,個個心甘情願為你拼命,便是具備了帥才。如此也好,這右路軍的人馬,大多是你在山東的老部下,再交到你手上,也算是眾望所歸。林三聽令——”
林晚榮忙抱抱拳,就聽李泰大聲道:“自此刻起,你就是我抗胡大軍的右路先鋒。著你備糧草、督戰師、日夜訓練,於六日後,與我大軍一起啟程,直取胡人巢穴。”
六日後?!這麼快?!林晚榮愣了一下,還真是說來就來啊,太平的日子過不了幾天了,也不知二小姐她們得知了情形,會哭成個什麼樣呢?
心神分岔間,卻覺有人用力推動自己的胳膊,抬眼一望,竟是徐芷晴。徐小姐臉色蒼白,怒目瞪他,偷偷朝李泰努嘴。
林晚榮頓時清醒了幾分,這還是在李泰大帥的營中呢,有令不從,這可是掉腦袋的事。
“末將遵命。”他反應甚快,急忙應了一聲,徐芷晴如釋重負,急急偏過頭去,不再看他。
軍令如山倒,既是大帥任命了林三做右路先鋒,諸人也無異議,皆都向他恭喜,於宗才雖是有些不服氣,也唯有抱拳道賀。
待到眾將散去,李泰唯獨留下林晚榮,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笑道:“要做我右路的先鋒了,你家里的事情都處理完了麼?”
“這個,還需要幾天時間。”林晚榮心里盤算著如何向巧巧她們開口,打仗這種事,生離死別,可不是鬧著玩的,就算青璇嘴上不說,她心里的難過也可想而知。
李泰也不覺意外,點了點頭:“皇上恩准,你這幾日可以不駐扎軍中,他還有事情要你去辦。右路大軍,都是你在山東的舊部,省去了相互熟悉的麻煩,北上的途中你再好好與他們磨合。這幾日,你就先辦好皇上交代的事情。”
幫皇上辦事情?虧他說的出口,大小姐現在還被他扣著呢!林晚榮哼了一聲,臉上滿是不屑。
從李泰帳中出來的時候,已是夜幕降臨,想想再過幾天就要北出塞外,這一去就是生死茫然,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他心里有些壓抑,不自覺抬頭,目光卻是落到了極遠處的千絕峰上。
雲遮霧繞,山影縹緲,仙子這個時候在做什麼呢?
她知道我就要出征了嗎?
默默嘆了一聲,取出暫存的馬匹,一路往城內奔去。行了三四里地,便見前面不緊不慢的行著一輛馬車,簾子低垂,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林晚榮也不在意,正要催馬經過,忽聽里面傳來“汪”的一聲狂叫,聽這聲音,可不是一般的小型犬,最起碼也是和威武將軍一個級別的。
奶奶的,這是什麼世道啊,人人都養大型犬。
林晚榮與狗有許多說不清的故事,一聽犬吠便習慣性的汗毛倒豎,正要策馬狂奔,卻聽里面傳來一個柔和的女子聲音道:“林三,莫叫。”
我沒叫啊,林晚榮大感冤枉,正要辯駁一句,卻聽車子里又傳出一陣犬吠,那女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你若再叫,我便把你扔下馬車,叫你騎馬走路。”
這次可聽清了,林晚榮吁的一聲喝止馬步拉住韁繩,偏頭朝馬車簾子里笑道:“里面說話的可是徐軍師?”
車廂里一陣沉默,連那叫林三的惡犬也不叫了,林晚榮嘿嘿陰笑:“你若不說話,那我就當你默認了。徐軍師,你大概還不認識我吧,我是今日方才進營的新兵,名叫林三,蒙大帥厚愛,著我做了右路的先鋒,以後還請軍師多多關照。”
等了片刻不見回答,林晚榮正要策馬離去,那簾子驀然掀開,徐芷晴的聲音冷冷道:“是我又如何?這天黑路遠的,新兵林將軍,你攔住我馬車,意欲何為?”
暮色已深,徐小姐神色冰冰,睫毛微顫,豐滿的身材傲立車中,凝望著他一言不發。
她身邊蹲坐著一條惡狗,目中光芒幽幽,正吐著猩紅的舌頭。
什麼我攔你馬車,誰攔誰還真不好說呢!
林晚榮嘻嘻一笑:“原來剛才真的是徐軍師在說話啊,難怪聽著這麼親切呢。咦,軍師旁邊的這位是——”
“這是我家中養的一條惡犬,”徐芷晴淡淡道:“我正教他說人話呢,方才大概是驚擾到了林將軍。”
“教他說人話?”林晚榮大驚失色,雙手抱拳連連作揖:“徐軍師果然博學多才,連這主意都能想的出。咦,這位犬兄長得很帥呢,兩個眼睛一張嘴,一個鼻子四條腿,難怪徐小姐與他寸步不離,連行軍打仗都要帶著他呢。”
徐小姐冷笑一聲,拍拍旁邊“林三”的頭:“我與他寸步不離,便是要教他聽人話,識好歹,莫學別人狼心狗肺、薄情負義——”
“嗯,調教的好。”林晚榮正色點頭:“能花費如此多的功夫,這樣說來,徐小姐一定很喜歡條犬了。”
徐芷晴薄怒上臉,咬牙哼道:“喜歡它又如何?犬通人語,忠貞不離!總好過有些人心不如犬、臉皮厚過牆的壞坯子!”
這丫頭的怨念深得很那,聽她指桑罵槐,林晚榮也不介意,嘻嘻笑道:“罵的是,罵的對,徐小姐喜歡這位犬兄,也是有些道理的。哦,不知這位犬兄如何稱呼?”
見他笑得賊賊,眉目神氣,想起決裂他那日說過的話,徐芷晴忍不住的惱怒上火,咬牙道:“他的名字,與你這新進的將軍一般無二,姓林名三!”
“林三?!這名字好啊!”林晚榮豎起大拇指,眼中泛過一絲神秘的笑意,忽地點點頭,狀似恍然大悟:“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也不知怎的,越看見他笑就越來氣,尤其是想著他調戲別的女子也是這般神情,徐芷晴便自抑制不住的惱火。
“我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林晚榮嘿嘿連笑:“——原來徐小姐你,喜歡的,是林三啊——”
“你,你,你無恥!”徐芷晴又驚又羞,眸中水霧盈盈,臉兒時而紅,時而白,忽地噼啪一鞭抽在馬背上。
馬匹受驚,並轡的馬車急速往前衝去,顛簸得車中的“林三”發出一陣汪汪狂叫,經久不絕。
兀自奔行了良久,那馬車的速度才漸漸的減緩下來,徐芷晴捂住火紅的臉頰,心如沸水般波濤滾滾。
回想方才一番言談,這才意識到,自一開始,她便被這壞坯子算計了,步步都落在他的圈套中,只是她亂了心神,不自知而已。
“——原來你喜歡的是林三——”
“——原來你喜歡的是林三——”
那壞痞子的話一直在她耳邊回蕩響起,叫她羞不自抑,卻又隱隱的有些期盼。她猶豫了半晌,終一咬牙,小手伸出,掀開簾子,偷偷往後瞄去。
大路上空空蕩蕩,連那壞痞子的影子也看不見——他竟不知道追上來?!
“我便認錯了你,打死你這壞東西!”徐芷晴悲憤交加,小手揚起,正拍在旁邊顛的魂飛魄散的“林三”頭上。
“林三”汪的一聲慘叫,委屈無限……
調戲小姐,就是這麼舒爽啊。林晚榮哈哈大笑了幾聲,正待上馬追去,卻覺心中一緊,似有感應般,方才跨住馬鞍的一條大腿緊緊地繃住了。
這靠近林子的大路上無比靜謐,不見行人,不見獸跡,唯有戰馬不時呼出的噴嚏呼呼作響,那股肅殺的氣氛叫他心里發毛。
“有人要殺我!!”他額頭汗珠滾滾,心中噗通噗通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