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了,孟企心想,走岔了。
今天是2月5日,小鶴的寒假已經開始三天,今天本該和午孟鶴、孟紅盈、姚健同回老家。
孟企開著面包車,載著燦寶和他媽媽,錯過了下高速的機會,這使得他逐漸焦躁。
已經下午2點多了,小鶴他們應該快到了,之後給她們打個電話吧。
孟企握著方向盤,一言不發,車內氣氛沉默。
他回憶起今早,和小鶴一起收拾完行李包裹臨近出發,孟企習慣性地去隔壁嚴燦家告個別。
只見魏小姐一個人出來應門,頭也沒梳,黑眼圈很深。
詢問一番之後,才知道燦寶在放寒假的當天就被嚴世榮接走,帶回了鄉下爺爺家里。
魏小姐轉身回屋里。
8點多在在“愛齒”前等待,孟紅盈和姚健手挽著手前來。
孟企沉吟片刻,說:“抱歉,我突然想起有事情還沒辦完,你們仨先回去。”
“怎麼這樣!”午孟鶴撅起嘴。
“你什麼時候來?”孟紅盈問。
“今晚,姚健車鑰匙借我。”
“行,停在老地方,”姚健從褲兜里掏出鑰匙,“別讓小鶴多等咯。”
“小鶴先回奶奶家好嗎?”孟企放低聲音,將手放在她面前的行李箱上,“這個我拿吧。”
“嗯,等你。”
孟企把母子倆載至樓底下,送兩人上了樓。
“孟哥,你走吧,耽誤你回家了。”魏小姐說。
“鄰里鄰居的客氣啥。”孟企擺擺手,“那燦寶,叔叔走了。”
“叔叔,”一直沉默的燦寶叫出聲,“拜拜。”
孟企笑了笑,一想到今早去接他的時候,小燦寶掙脫嚴世榮的手大聲喊“爸爸,我討厭你”,心里就有點樂。
當時自己雖然遠遠坐在車上,嚴世榮應該也認出他來了,對今後來說可能種下點麻煩,但不知怎麼的,就是覺得自己做對了。
小鶴也會支持自己的。
臨走,孟企正要道別,魏小姐走幾步向前,抱住了孟企,一兩秒後,才苦笑著松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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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家的路途變得非常漫長,他甚至無法在候車大廳坐著等待,上了車,車窗外禿山、枯樹叢和荒田一片蕭索,讓他心煩意亂。
錯了,錯得離譜。
告別時,小鶴臉上遺憾、不滿的神情,你並不是沒發覺。為什麼要去逞英雄,你不是午孟鶴一個人的爸爸麼?
孟企到頭來也沒打電話回去,他打了個盹,到站後拖著兩個行李箱匆匆離開。
站在家門口,孟企聽到里面高聲嬉鬧,來了個姚健,讓今年家里變得更加熱鬧。孟企敲了敲門。
“爸爸來咯。”屋內傳來姚健的聲音,門應聲打開。
“快進來吧,大家等你,都還沒吃飯呢。”姚健說。
“臭小子。”小鶴的奶奶數落著說。
孟企看向自己的女兒,小鶴,她別過了頭,看向電視里的風光紀錄片。
晚飯在糾結的氣氛中進行,就算孟企夾菜過去,午孟鶴也全不回應。
“怎麼了?”姚健捅了捅孟紅盈的胳膊,小聲說。
“生她爸氣了唄,你是不是傻。”孟紅盈用正常音量回答。
午孟鶴放下碗筷,往後去了奶奶的臥室。老太細眯著眼掃了孟企一下,沒好氣地用嘴朝那個方向指了指,孟企得到指令,匆匆走向屋子後邊。
女孩坐在床邊,看著門口孟企進來的方向,眼中有那麼一瞬間恢復了水靈的光澤,但馬上又把頭埋低了。
“對不起,小鶴,爸忙著診所的事,回來晚了。”
午孟鶴扯動嘴唇,沒說話,玩著手指。
道歉了幾遍後,孟企拂了拂女孩的後背,離開了臥室。
晚上奶奶和小鶴一個房間,孟紅盈與姚健一個房間,孟企在沙發上睡。
當晚這般,天天如此,小鶴遲遲都沒和孟企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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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孟鶴剛到奶奶家的時候,臉上掛著姨母般慈祥的笑容,她看著姚健和孟紅盈兩人搬著板凳坐在奶奶面前,一起洗著韭菜,姚健說的笑話逗得老太一樂一樂的,小鶴也不時笑出聲來。
小鶴玩著手機,和柳宸話著家長里短。
“今天和老爸去買了門聯,又囉嗦了我一路。”柳宸發來的消息。
“買那麼早呀。”小鶴回應。
“主要還是順路看看哪里買年貨便宜,帶我去就是為了找個勞動力幫忙扛貨的。”
“那伯母呢?”
“她還在上班。”
“上到哪天啊?”
“2月8號,所以就這之前我還有時間出去玩。想和小鶴去看電影,有空嗎?”
“我已經回奶奶家啦,年後可以邀我嗎?”
“嗯,那年後我想和你去逛街。”
午孟鶴突然看到別人的新消息提醒,是燦寶的,她忙打開瞧。
上面寫著:“小鶴姐姐,謝謝孟叔叔來接我,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辦了。”
午孟鶴呆呆地盯著屏幕好幾分鍾,然後關掉了手機屏幕,把手機塞到了沙發靠枕底下。
午孟鶴早就不生氣了,她坐在臥室床上,看著爸爸進來和她說話,那種復雜的,混合著各種思緒的感情又涌了上來。
無言,只有傷心低落的雙眼。
這之後的幾天里,她不知道怎麼和孟企搭話,直到大年三十那天,按每年慣例孟企都要帶她去外公外婆家吃年夜飯。
午孟鶴默默地跟在孟企身後,孟企照常和她說話,叮囑她事情,兩人有簡單的身體觸碰,事實上午孟鶴也渴望孟企能主動牽著她的手,她似乎覺得那樣做是兩人關系修復如初的體現。
春運,如海水般的人潮里,孟企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環在午孟鶴的肩膀上,護著她破開波浪,擠上了火車。
孟企坐在靠過道的座位,手搭在椅子扶手上,頭偏在外側看著往來乘客,他在等賣礦泉水的小車過來。
午孟鶴拿起耳機的一邊聽筒,塞在孟企耳朵里,里面涌出的音樂是《黃昏的華爾茲》,然後她的頭靠到了孟企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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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積了一晚的雪,薄薄地鋪就在屋檐、樹杈、道邊、冰面上,麻雀飛過枝頭,顫下一些雪沫。
外公家已經是一派熱鬧景象,院子里擺了張大桌,近十號人或站或坐。
午盛強有三個女兒:大女兒午韶,37歲,和她丈夫站在蜂窩煤爐旁說著話,她有兩個兒子,在客廳打著手機游戲;小女兒午秋水,25歲,在讀研究生,前年剛結婚,正戴著手套洗魚。
孟企牽著午孟鶴穿過院門,進到院子里。
午孟鶴穿著象牙兒白的羽絨服,袖口和帽檐帶有絨毛。
她的臉凍得紅撲撲的,頭發直直地垂下,末梢兜進領口,眼鏡的鍍層反著綠色的光,下面長長的睫毛不安地上下飛動。
小姨午秋水抬頭看見兩人,手中拎著魚尾巴呆呆地望著這邊,喃喃地說著幾個字。
“華姐姐……”
天沒全黑,一大家子人在院子里吃完了盛大的年夜飯,雞鴨魚肉,果菜拼盤,撫慰了孟企和午孟鶴的勞頓。
飯後午孟鶴被兩位阿姨拉在客廳里看著春晚邊聊天,說的無非就是各人小時候的糗事……
晚上午孟鶴與孟企仍是在西屋睡,氣溫漸冷,孟企摸了摸暖氣片,又去外面拿回來一個小炭爐。
“爸。”午孟鶴的話匣子被阿姨們的輪番進攻下終於開了鎖,她裹著被子,捂著冰涼的腳丫說道。
“小鶴,”孟企猛轉過來,“你不生爸爸氣了?太好了。”
“本來就不生你氣。”午孟鶴嘀咕著。
“你為什麼不實話和我說呢?”她繼續說道。
孟企沉默了一下,心中明晰了許多,是啊,當初為什麼不說明白呢?
“你怕我生氣?”
“你怕我耍小脾氣?”
“你怕我不讓你去?”
說著小鶴眼淚就要往下掉。
她強忍著,抬頭上看,眼睛張得大大的,眼圈紅紅的,兩片眼鏡上已沾上了水珠。
孟企無法回答,只能靠近,摟住她。
“爸你怎麼能騙我呢?”
淚水決堤在孟企的胸口,孟企鼻子酸酸的,也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