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展覽館里的心事
河北省保定市文物展覽館,我在一個玻璃展櫃前駐足,透過玻璃盯著櫃子里面陳列的一塊玉佩。
這是一塊古玉,擺在這個小小展廳的一角,並不顯眼。
事實上,這個門可羅雀的展覽館此刻除了一樓門口那位昏昏欲睡的保安大爺和我,其實也並沒有任何其他游客。
才藝大賽在昨夜圓滿結束,主辦方按照之前約定,在今天為所有參賽選手提供了一次短途旅游。
旅游的目的地則是近些年保定市易縣新開發的一個景點——易水湖。
我先於其他人提前一個小時從酒店辦理了退房,想在接送大巴抵達前先在保定城里四處逛逛。
一出酒店大門不遠,我就看見了路邊“保定市文物展覽館”的牌子,於是信步走了進去。
這個三线城市的展覽館規模很小,門庭冷落,內部的裝修和展品也都很簡陋陳舊。
我信馬由韁在一樓溜達了一圈,沒看到什麼特別出彩的展品,僅有的幾件有看頭的物件也全是復制品,原物早已被送往了河北博物院或者是中國國家博物館。
順著水磨石台階上了二樓,迎面是一條走廊,左手邊上一大排鋁合金玻璃窗,右手邊依次排列著幾個展廳。
只不過,此刻除了第一個展廳開放之外,往里的幾個展廳都是大門緊閉。
我抱著到此一游的心態踱進了唯一開放的那個展廳,目光粗略掃視一圈,展品依然是乏善可陳,直到我看見了安靜待在角落里展出的這枚玉佩。
它所安睡的這個展櫃同這個小展覽館一樣陳舊,估計是上世紀建館時期一並定制的:白色的鋁制邊框已經有些灰蒙,原本應該通透潔淨的石英玻璃經過時光磨礪已經變成了一塊毛玻璃。
我費了半天勁,才看清櫃子里陳列著的那塊古玉的細節。
這是一塊圓形的玉佩,其上,一只燕子作低飛歸巢狀,雕刻得栩栩如生。玉佩邊上那塊指示牌上印刷著一行簡短的介紹:
“玉配飾,西漢,1953年易縣侯府村安格莊水庫施工工地出土。”
“這玉佩……怎麼看著有些眼熟……”我努力在腦中回憶自己在哪里見過這玉佩,可好半天也沒想起來。
“黃鯤,又見面啦。”就在這時,一個如銀鈴般清脆的女聲從我背後傳來,我回過頭,看見展廳入口處嬌立著一個女生曼妙的身影。
展廳里光线昏暗,而室外此刻正是陽光明媚的上午,女生的身後是一片晶瑩浮動的白光。她的容顏就那麼浸潤在那白光里,讓我如同霧里看花。
“你在看什麼呢?這麼認真。”她一邊說著,一邊款款走過來,看得出這里遇到我也很開心。
“韓同學!好巧……你也來這兒參觀?”直到近前,我才豁然認出這女生原來正是我昨夜一直尋而不得的韓燕兒,於是努力保持平常狀同她打了個招呼,心中雀躍驚喜泛起地的漣漪,卻是連我自己都能聽到。
“是呀,我也是隨便逛逛就走到這個小展覽館里了,沒想到又遇到你了,真的是好巧……嗯……你看什麼呢?”
她俏麗的鵝蛋臉上浮起一個純真自然的笑容,亮麗的鳳目眨了眨,靠近我身邊也向櫃子里看去。
她挨得很近,身上一股如蘭花般芬芳的香氣幽幽彌漫進我鼻息間,令我陶醉。
今天的韓燕兒換下了昨夜的漢代曲裾,上身穿了一件翠綠色的羊毛线衣,线衣是長袖設計,包裹著她圓潤的肩膀和勻稱的手臂。
羊毛面料垂度很好,布料貼合在她玲瓏的嬌軀上,盡顯佳人胸部的高聳和柳腰的纖細。
下身是到腳面的碎花長百褶裙,臀部位置裙子的布料稍稍收緊,顯示出一道挺翹魅惑的弧度。
穿著保暖絲襪的一雙美腿又長又直,玉足上穿著一雙黑色的中跟高跟鞋,這讓原本就高挑的她更加挺拔靚麗,個頭幾乎就要趕上我了。
我暗暗咽了一口口水,正打算收回上下掃視的目光,只見韓燕兒疑惑道:“咦……這塊玉佩……”
“這玉佩怎麼了?”我連忙問道。
她從那塊古玉上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嗯……沒事兒……就是看著眼熟,感覺在哪兒見過……哦對了……你一會兒和大家一起去易水湖嗎?”
“那是當然,這易水天下聞名,這次剛好去看看,你呢,會去嗎?”她嫣然一笑,頷首道:“當然去,這易水算是華北最有歷史典故的一條河流了,我也一直久仰大名,剛好趕上這次機會,怎能錯過。”
“沒想到,你一個妹子也喜歡歷史,真的蠻特別的。易水在中國文學史上歷來是悲壯慷慨的意象,我還以為女生都不會喜歡的。”我聽說她也會參加今日的出行,心中涌起一陣歡喜,笑著打趣道。
她毫不示弱:“哼……你這人兒,別一副老大爺說話的語氣好不好,誰說女生就不能喜歡歷史了,我是是河北人,小時候去了北京在那兒長大,標准的燕趙兒女。倒是你,聽你口音……是台灣人吧?怎麼跑到天津的北洋大學讀書了?”她說這話時,臉上浮起一個嬌嗔的表情,青春逼人中盡顯天姿國色,讓我恍惚間升起一種熟悉的感覺,不過聽她問到我的台灣口音,心中一急,口中條件反射般甩出了到大陸後對外的一套說辭解釋道:
“不是,我是福建人,福建離台灣比較近嘛,可能口音也比較像……你不是第一個說我是台灣人的人了……哈哈。”
她聽了,沒有再繼續追問。只是吐了吐舌頭,微微翻了下白眼,以掩飾自己的尷尬。不過這樣一來,她的表情在我眼中倒是愈加嬌媚可愛了。
我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氣,心想我自稱來自福建其實也不算是在騙她。同許多台灣人一樣,黃家的祖籍的確是福建。
我的曾曾祖父是福建福州府人,擔任過晚清北洋水師的參將。民國建國時單槍匹馬游說清帝國海軍起義,成為眾多辛亥元勛之一。
他之後的歷代黃家男丁也都在海軍中任職。
民國三十四年抗戰勝利後,我曾曾祖父的兒子,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帶領著幾艘國軍軍艦護送陸軍部隊登陸台灣,從投降的日軍手中收復了這個寶島,福州黃氏隨之舉家遷台。
到了我的祖父這一輩,黃家依舊顯赫。
我的祖父黃定波,退休前官至國軍海軍上將、海軍大學校長,在台海軍軍界中可謂桃李滿天下。
他治軍嚴厲、雷厲風行,在軍中堅持提倡“三民主義統一中國”之類現在的台灣年輕人早已遺忘的老掉牙口號。
他對大陸的態度也非常強硬,在將軍任上時始終呼吁對於共軍要保持警惕,被台灣媒體視為台軍方強硬派的代表人物。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父母在一場意外事故中雙雙去世,之後我由祖父一手帶大。
我上大學前,一直同祖父一起生活,同他關系很親近,甚至和他學了一嘴流利地道的福州話。
黃家三代單傳,父母的離去對我祖父打擊很大,所以一向嚴厲的他對我這個唯一的孫子卻是分外疼愛。
我到大陸上大學這件事,也是他一手安排的,甚至通過台軍方在大陸的暗线為我辦理了大陸全套護照、身份證、戶口、和學籍,使我得以不通過台灣考生身份,而是以普通福建學生身份入讀北洋大學。
我出發到大陸上學前,祖父將我喚到他書房里,語重心長地叮囑過:“鯤兒,大陸不比台灣,我安排你去對岸讀書,有幾點你要謹記在心:第一,我們黃家追隨孫中山先生為國為民的思想,忠於國家、忠於人民。你要記住你是個台灣人,但同時也是個中國人。這叫不忘本。
其二,派你去大陸讀書是希望你能預先熟悉大陸情況。
兩岸關系波雲詭譎,做到知己知彼總是好的。
你去大陸的事情,台北的國防部軍情局已經做了事先特批。
你現在名義上算是他們的人。
不過,你畢竟不是專業的特勤人員,在大陸只需要安心專注學業,可以不進行情報活動。
其三,大陸中共的情報反諜部門極其強大。你時刻必須隱藏自己的台灣人身份。尤其記著,在大學里不能談戀愛,否則一定會有麻煩,也會給我們在大陸的內线造成危險。你記住了嗎?”
“嘻嘻……黃鯤,這小展覽館破破爛爛的,沒想到還有這麼精美的藏品,你說要是出個文創多好,我一定買一塊。”
韓燕兒悅耳動聽的聲音傳來,將我從思緒中喚醒。
我看向她,此刻的她已經又一次轉身,聚精會神地盯著那塊古玉,眼神里有明亮的星光在流動。
我連忙道:
“哦……是的呢……我也挺詫異的。而且剛剛我進來看到這塊玉佩時也感覺有些眼熟……還想著是不是之前在其他大博物館看過類似的展品,就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嘻嘻……怪不得,剛剛我進來就看你背著手一動不動盯著這塊玉佩,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特別有老大爺逛鬼市兒的畫面感。”她一邊說,一邊掩口笑得花枝亂顫。
“什麼老大爺,我還說你像老太婆逛菜市場呢。”我故做生氣狀。
她聽了我的話,也不惱,繞著那個玻璃展櫃走到對面,然後原地轉了一個圈,兩只葇荑就那麼往纖腰上一叉,淺笑盈盈地站定在原地看著我:
“哼,你見過我這種樣子的老太婆麼?”
我和她之間就隔著那塊漢代玉佩。
我的目光越過那展櫃看著對面的韓燕兒。
她的身子被遮擋在展櫃玻璃模糊的折射里,只有那張粉臉露出來,帶著許多漂亮女孩常有的那種自信表情衝我笑著。
她看著我的一雙鳳目里似杜若含光,又似有千言萬語,情絲輾轉。
一瞬間,我只感覺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開始逐漸升起在我和她之間,最後溢滿了展廳里的每一個角落。
我們倆就這麼對視了幾秒鍾,誰都沒有動。兩人間的氣氛已經變得非常曖昧,仿若舊日的夫妻情侶正在調情一般。
我能感覺自己的臉紅了,她似乎也有些驚訝於這氣氛的變化,面上那調皮的落落大方褪去了一半,換成了一抹淡淡的紅霞,浮上了原本潔白的面頰。
“嗯……大巴車估計快來了……我們一起走吧?”我先回過神來,也是為了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
她也同時從那股奇怪的情緒里掙脫了出來,俏臉一紅搖了搖頭:“嗯……不行呢,我還有點急事要處理……嗯……我先走了,易水邊見。”說完,如同昨晚在後台那樣,她衝我有些羞澀地擺了擺手,之後裊裊婷婷地出門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