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三個月過去了,已是金秋時分,北方的秋天本是氣候涼爽、萬物豐收的大好時光。
可是,今年的秋風來得早了些,樹葉有些枯黃且墜落了,增添了幾多肅殺的氣氛。
一日突接一陌生電話,問詢後方知乃是那日來訪問過我的辦案人員老楊,邀約我去公安局接待室一談。
公安之在老百姓心目中是何等的權威,我當然遵命前往,去後談了三件事,到都是我欲求之而不可得的事:第一件。
“游戲殺人案”已然告破,一審、二審均已完成,首犯、主犯等數十人,三日後即將在市體育館公開宣判,後將首惡者押赴刑場,執行槍決。
為此特邀請被害人家屬前往參加,以慰死者在天之靈得以安息。
參觀刑場殺囚,曾是我夢寐以求之事,如今成真,當然十分高興地接受邀請。
可是隨即又激靈了一下:“這槍決的罪犯中,有沒有鳳姐兒啊?”待他道出後二件事時,我估計也就八九不離十了!
第二件,這起案件附帶的民事訴訟案判決結果,殺人者將對受害者進行民事賠償,金額約在二十萬元,當由我代為領取。
第三件,在押犯人胡丹鳳提出要求,希望在宣判之前見我一面,以表示悔過道歉。
為體現對囚犯的人文關懷,政府同意了她的請求,但不知我願意見她與否?說實在的,胡丹鳳此人在我心目中是個愛恨交加的矛盾人物。
我仇視她以欺騙的手段謀害了我最喜愛的小玲,但也傾心於她的美貌與能干,當然願意看看此時囚於囹圄之中即將殞命的她,是一付怎樣的臉嘴,於是欣然同意見她一面。
在老楊的安排下,用車把我送到了看守所,進入接見室。
這間屋子布置得十分先進,就是電影中經常看到的,中央有玻璃隔斷,兩邊用電話交談的那種。
我在一側坐下,等待了幾分鍾,門開處走出一名囚徒,穿著一身大袖口、寬褲腿的灰布囚服,手銬、腳鐐,那鐐銬也忒粗大沉重了,以至影響了她的行動。
只得在銬、鐐之間拴了一條麻繩,用帶著銬的手拽著繩子,將鐐從地面提起,蹣跚地移動著。
不錯,正是我熟悉的鳳姐兒,看她這付裝扮,肯定是死囚無疑了!
只見她慢騰騰地走到我對面的玻璃隔斷另一側,坐下,相對無言,四只眼睛互相注視了幾分鍾。
鳳姐兒沒有什麼大的變化,仍是一付美艷妖嬈的模樣,只是比原先稍微消瘦和慘白了些,卻更流露出一種楚楚可憐的神態。
突然間,使我憶起了當年我倆的第一次交往,她請我共進晚餐的情景,也是這樣相對而坐,互相觀望。
然而卻已是人是物非了,當年她媚眼中的驚喜與興奮已化作了眼前的悲哀與淚水。
“謝謝你能來這里看視我這將死之人。”仍是鳳姐兒先開言。
我的死刑核定書已經下達了,估計也就是這一、二日內,即將綁縛刑場,一命嗚呼了!
……對於死,我是有思想准備的,依照我的罪行,五條人命啊!
都是由我一手造成的,不槍斃我,還槍斃哪一個呢?
所以我對死亡不但無所畏懼,相反還有一種刺激與興奮的感覺,這一點作為冰戀的同好,你一定能夠理解的。
……只是尚有一樁心事未曾了結,想向你表白一下,也就終身無憾了。
“有什麼事?你就說吧,我聽著呢!還有什麼需要我去做的,我一定盡力辦到。”已經到了生命的最後時刻,我也不想違她的所願,故而如是說道。
三年前薛博士學成歸國後,就勾結了海教授和我等幾個人,合伙做起了賣畫的生意。
我們分工合作,薛博士負責打通國內外的銷售渠道,利用海教授在國際與國內畫壇上的地位與聲望,而我則施展美人計,憑著我的色相與手腕來打通上下左右的關節。
那日你見到的政法書記、宣傳部長、文化局長等等,都是因垂涎我的美色而投身其中,充當了我們的保護傘和擋箭牌,我還為他們招聘了幾個文藝界的演員,培訓了一批美院的學生來做模特兒。
雖然事業有了一定的規模,但是就海教授而言,美中不足的是他對人體藝術很不在行,創作不出有份量、有影響的作品,這既不符合他的地位與身份,也影響了我們生意的收入。
於是才想出了一個偷天換日的辦法,用別人的畫來冒名頂替。
是我首先想到了你這個畫電影海報的著名畫工,於是有意接近你,引誘你上鈎。
坦白的說,最初我的確是隱瞞了真相,以欺騙的手法愚弄了你。
海教授買了你的畫,然後改名換姓,蓋上他的印鑒,當以十倍乃至幾十倍的價格賣出。
而你得到的這麼點區區小利,還要分一半給我,另外我從海教授那兒還能得到十分之一的報酬。
這樣下來,一樁買賣成交後,海教授光掛個名就得到了十分中的八分,我比你強些,得了一點五分,真正的勞動者你,卻只得了可憐的零點五分。
再說薛博士把海教授的畫賣到國外,肯定還有更大的利潤,就不為人知了。
“其實,你在圖畫中充當模特兒,也是受苦受累的勞動者,我們都是被剝削的受害人。真正可惡的乃是海教授、薛博士之流啊!”她已向我坦白得十分清楚,我也無意再去責怪於她,就把憤怒與仇恨都歸結到海教授和薛博士身上去吧。
“不過這樣也有好處,正因為是海教授的作品,以他的名聲與地位,自然都名正言順地成了正面的東西,歸類於人體藝術作品。就連這次犯案之後,公安部門也未提出異意。萬一將來有權威出來指責與批判,那也是由海教授來承擔罪惡,與你毫無關系!”接著她又回到原來的話題。
你我二人的交往是從利用與欺詐開始的,但是隨著相處時間的推移,了解得越多越深刻,我發覺你是個專心致力於藝術的,極富熱心與感情的,正直無邪的美男子。
舉個小小的例子,每當我給海教授或薛博士當模特兒時,在我的美麗姿色和裸露肉體的刺激下,他們都會情不自禁地對我的身體做出肆意的發泄和強制的奸汙;在我和那些道貌岸然的達官貴人交往時,也是要用肉體與清白為代價,才能換取所需求的利益。
惟有你,社會最低層的一個小小畫工,卻對我這樣一個交際花、流氓騙子、高級妓女充滿了誠摯的敬意、無私的愛護和深情的友誼,有時甚至連我自己都把持不住,願意主動奉獻我的肉體給你,和你做愛,你都婉言謝絕了。
這樣一來,倒使我打心眼里喜歡上你了,不由自主地愛上了你!
正當我即將把我的全部感情與身體交付予你的時候,突然出現了吳小玲!
我發覺你愛她猶勝於我,我憂傷、我氣惱、我憤恨、我無奈。
於是在我們三人之間出現了一種微妙的關系,不知你二人是如何想的?而我自己確實是生活在極度變態的苦惱之中。
一方面,我想方設法地折磨和虐待吳小玲,以發泄我的心頭之恨;另一方面,又心甘情願地接受你對我的報復和凌辱。
直到那次觀摩人體藝術展覽時,你我之間發生了爭執,你毅然離我而去,我才意識到,我的愛已走到了盡頭!
但我又不願意就這樣輕易放棄,經過再三地考慮與策劃,我決心除掉自己的情敵,奪回你的愛。
於是我利用她救母心切急需用錢的弱點,哄騙她參與這次殺人游戲的表演,把她送上了黃泉之路!
沒想到的是,尚未能得到你的愛之前,我自己也走上了不歸之途!
聽了她的言語,我現在是真正地有些迷糊了,女人的心為何是這般的難以理解。
一個吳小玲,為了滿足自身的願望及家庭的利益,寧可放棄費盡心機才奪到的愛情和人生最寶貴的生命;另一個胡丹鳳,為了求得愛情,竟不惜自己的性命,采用殘忍的手段除去情敵。
讓人難以琢磨的事實,居然都接踵地出現在我的眼前,我真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我本想在臨終前對你做一些補償,給你留下一點遺產,可是我的財產除了對受害人進行賠償外,已全部沒收充公了,我也是無能為力,只好說聲抱歉了!”
“這兩年在你的提攜下,我已經賺了不少錢,大大地超出了一個小畫工的正當收入,我知足了。”
“謝謝你能安靜地聽完我的訴說,事到如今,我也別無它求,只希望你能原諒我的過失,仍把我當作生前好友,我就心滿意足了!”鳳姐兒最後說道。
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無論我心里還有多大的仇恨,在一個臨刑前的將死之人面前,也只有化解了。
除了點頭應允之外,還向她做了一個承諾,就是像好友和情人一樣為她厚葬!
半小時的會見時間很快過去,容不得我再多考慮什麼,何況我也沒有什麼多余的話要說,只得作別。
眼望她拖著沉重的鐐銬,蹣跚著一步步消失在層層封鎖、戒備森嚴的高牆之中。
第二天,接到老楊電話,叫我次日上午八時到公安局接待室集合,組織受害者家屬去參加公判大會。
這個活動無論是對滿足個人愛好,還是關心鳳姐兒的命運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機會,當然不會放棄。
次日上午,早早來到公安局,不一會兒受害者家屬就到齊了,約有十五、六人,在老楊的指揮下,上了一輛大轎子,車上還坐著許多穿警服或便衣的人,相互之間也不相識,估計是些關系戶走後門來觀摩行刑的。
汽車開到市體育館院內停下,館內外已是人流熙攘,熱火朝天,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因為這個游戲殺人的大案,早已驚動了全市人民。
以探討藝術為名,在游戲中殺人,其動機之荒唐,過程之離奇,手段之殘忍,涉案人數之眾多,都是本市開天辟地以來史無前例的案件,自然吸引得人們的關心與注視。
何況這中間還牽涉到一些政府官員、著名學者,聽說案犯中還有幾個漂亮的女模特兒。
於是人們都懷著不同的動機,拭目以待:有人探索著在法律面前是否人人平等,有無官官相護的現象發生。
有人期盼著看到那幾個犯法的女模特兒,容貌長相是何等的美貌;更多的人關心和猜測的話題則是事實的真相以及人物的命運和結局。
我們被安排在主席台後排入座,當然是屬於便於觀賞的雅座之列,居高臨下,會場中的一切盡收眼底。
不到十分鍾,體育館四周的看台上就座無虛席。
從那些打出來的旗幟、橫幅和標牌等看出,與會者大都是與被害人和凶手有關的單位或個人,其中有美院的師生,文化局的干部及各藝術團體的群眾。
大約九點來鍾,司儀宣布:“公判大會開始。”接著一位全部佩帶整齊的老年警官上台來做了一個簡短的報告。
無非是強調了嚴厲打擊刑事犯罪分子對維護安定團結、建立和諧社會的重要意義等老生常談的理論。
這里報告剛一結束,那邊司儀就衝著麥克風大吼一聲:“將待判之罪犯押上台來!”頓時鼓樂齊鳴,人聲喧鬧,記者搶鏡,閃光頻頻,從體育館四角的太平門處走出四列隊伍,俱是兩名武警押解一個罪犯,繞場一周後,在球場中央列成方隊站立。
人數之眾,數也數不清,估計少說也有五十來個犯人,且男女老少均有,男的都剃了光頭,女的也用長發遮住了面孔,看上去都是一個模樣,也分不清誰是誰來。
待到列隊站定後,我仔細分辨,可以看出前面的一排十二個人,都被五花大綁著,還有幾個用麻繩扎著褲腿的,估計是死刑犯,而後面幾排卻是或前或後用手銬銬著,看來這些人今天是可以逃脫一死了。
經我長時間的觀察與分析,終於分辨出了,這前排中央的一個正是那不男不女不倫不類的人妖薛博士。
今天仍是女裝打扮,戴著一頂卷毛狗似的假發,米黃色的襯衫,煙色的長褲,裝扮雖則時髦,卻沒有絲毫女性的俏麗,難怪乎周圍不明真相的群眾都誤認為他是個又老又丑的妖婦呢!
右邊那位就是著名畫家海教授,花白頭發及山羊胡須都剃光了,滿是皺紋的臉上蒼白慘淡,身體搖搖欲墜,若不是兩個武警用手架著他的臂膀,可能早已癱軟在地了。
左邊的是一位穿著一身紅色襯衣及喇叭長褲的女犯,雖然看不清面容,但就身材、體態及高聳的胸肌和肥大的臀肉看來,定是胡丹鳳無疑了。
粗略看去,在眾多的人犯中,她的心理承受能力還是超群的,沒有萎靡不振和恐懼害怕的跡象出現。
突然間,我憶起她曾對我說過,當年拍電視劇,拍到刑場處決時,有一種興奮與衝動的感覺,那時是虛擬的演戲,如今可是真情的現實,不知她的心里又是如何的感受?
可惜已經沒有機會再去問她了!
兩邊站立的其他男子,我也認出了幾個,都是那天在殺人游戲中充當劊子手的人物。
至於後幾排的犯人,因為位置重疊,看得不太清楚,但多是中青年的男女,可以肯定不會有那天出席殺人現場的幾個貴賓在內。
待眾犯列隊站定後,上來一個颯爽英姿的漂亮女警,繪聲繪色地講述起這件游戲殺人案的案情經過。
在一般情況下這一環節是不受群眾歡迎的,因為不論多麼復雜的案情,也不外乎謀財害命、販賣毒品、搶劫銀行、貪汙受賄,拐賣人口等等,見得多了,聽得慣了,也就失去了新鮮感。
因而此時觀眾多把精力放在抨擊與欣賞罪犯在現場的丑陋表情及狼狽姿態上。
可是這一次,卻大不一樣,因為這起利用游戲來殺人的案件,其動機的不可思意,過程的曲折離奇,早已成為全市人民追蹤尋跡的熱點新聞。
加上這位摩登女警優雅動聽、抑揚頓挫的聲腔音調,如銀鈴玉磬、沁人肺腑,竟吸引得全場數千觀眾鴉雀無聲、聚精會神地傾聽著。
對這案件的前因後果、中央環節,我是早就了若指掌,但也被她美麗的外貌及動聽的語言所傾倒,全神貫注地聽著。
不過還真叫我聽出了些旁人難以理喻的奧秘:
第一,涉案人數多達五十多人,包括策劃者、籌備者、組織者以及參與殺人者,都將接受法律的懲處。
而那些純為好奇而來的參觀者,則一律不予追究,無罪釋放。
我立即意識到,除了策劃組織的幾名罪魁禍首外,與會群眾中罪與非罪的分水嶺就是是否參與殺人行凶!
那麼最倒霉的人就應該是在薛博士及胡丹鳳的鼓動下,最後登台去剮割小玲的那幾個女孩子了,動了刀子,就算行凶,就要承擔刑事責任。
第二,明確指出,這些罪犯的行為得到某些政府官員及著名人士的支持、縱容、包庇和贊助,也點了幾個人的名字,但結論卻只有“另案處理”幾個字。
(事後經我的追蹤探索,這些人物在公開場合及媒體的暴光中,的確是銷聲匿跡了,但到底承擔了什麼法律責任,就不得而知了);第三,胡丹鳳的主要罪行就是利用感情的欺騙和金錢的收買等手段,提供了五名被害人參與游戲,慘遭殺害,因而成為了不折不扣、無可辯駁的殺人犯!
下面開始宣判了!由市中級人民法院的法官宣讀判決書。
第一批判決的有二十來人,都是處予五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大多是美院的青年學生。
本來他們是在老師的感召下,前來觀摩和學習繪畫技巧的,不想遇上這種倒霉事,一時心血來潮與感情衝動,動了刀子,一失足成千古恨,迎來了漫長的鐵窗生涯,也毀滅了自己美好的錦繡前程,實在是有些可惜。
第二批判決的是在這次殺人游戲中出過力、流過汗、站過崗、干過活的人,都被判了十年至二十年的有期徒刑。
第三批判決的是無期及死緩的人,也就是那天充當殺人劊子手的一些人,也不知薛博士從哪里找來的一些帶有黑社會色彩的地痞流氓以及犯有前科的刑滿釋放分子,這些人都是社會的渣滓,不值得同情。
宣判一批,押走一批,最後球場上就只剩下薛博士、海教授與胡丹鳳三個罪魁禍首了。
此時,押解的武警手下突然變得又狠又重,念到誰的名字就讓誰抬起頭來,扭轉著身子,向四周看台上展示。
海教授文質彬彬,一介夫子,此時早已嚇得屁滾尿流,精神恍惚、搖搖欲墜,全靠身後押解的武警用粗壯的手臂挾持著,才勉強站直了身子,兩腿卻仍在不停地彈著弦子,剃光了頭發與胡須的腦袋耷拉著。
押解的武警用手揪著他的耳朵,讓他抬起頭來示眾,但一撒手又垂了下去,好在是個糟老頭子,也引不起大家的興趣,就隨他去吧。
薛博士到很神氣,不斷地扭捏作態、嘩眾取寵,以表示自己的清高無畏,確也驚動了許多人的關注,還真有不知情者把他當成女人看待而產生了異樣的騷動。
只可惜人們發出的並不是對美貌佳人的愛憐與惋惜,而是對老丑婦人的嘲笑和愚弄,特別是需要抬頭示眾的那一刻,武警戰士一時大意,失手拽落了他的假發,露出一顆光禿禿的腦袋,不禁引得全場哄堂大笑。
最讓人注目的還是要數胡丹鳳,全場五十來個罪犯中女性的不過五、六個,且多是朴素寒酸的青年學生,惟有她是個成熟、性感的少婦,尤其是一襲鮮艷明亮的紅衣更是吸引著人們的目光。
似胡丹鳳這種有著魔鬼身材、妖嬈體態的女人,平日若是在大街之上偶遇,也會博得極高的回頭張望率。
何況是在如今的場合,被麻繩綁縛得酥胸突出,被武警壓制得屁股崛起的一付既狼狽又撩人、既可恨又可憐的形象,自然是觀眾欣賞的重點。
她被宣判時,押解的武警揪著她的頭發,抬起面孔示眾,人們見到了一付嬌媚艷麗的容貌,更是激起了會場的一片喧嘩和議論。
有贊其美的,有咒其惡的,有嘆其悲的,有惜其貌的,弄得法官宣判的言辭也不得不停頓了數次。
我放眼望去,她的面容十分平靜,沒有驚慌害怕的恐懼神色,沒有可憐無助的乞求哀告,也沒有故做英雄豪傑的無畏表情。
很難讓人理解她目前的真實思想感情,是被森嚴肅穆的宣判大會驚嚇得失去了應有的思維?
抑或是在愧疚和懺悔所犯下的滔天罪惡?也許是在懷念著已經不可能再繼續下去的人生樂趣?
還是正在享受著麻繩縛體所帶來的歡娛滋味?
費了很大力氣,法官終於把游戲殺人案的涉案人員均皆宣判完畢。
不出所料,海教授、薛博士和胡丹鳳三個罪魁禍首均是“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的結果。
最後法官又宣讀了最高人民法院下達的死刑執行令,隨即一聲大喝:“將薛、海、胡三犯,驗明正身,押赴刑場,執行槍決!”此令一下,那幾位押解的武警,立即毫不手軟地將三名罪犯擰著手臂,壓著肩頭,頂著膝彎,按跪在地,同時有人拿來三根長長尖尖的標子,插在他們的身後。
現時處決罪犯多是胸前帶一塊方形牌子,這種只有在描寫歷史的戲劇中才能見到的插標子的做法,自是引起人們極大的興趣,會場上又是一陣嘩然喧鬧。
三名死囚被押解者從地上拽起,連拖帶拉、連推帶搡地,像對待屠宰場中的牲口一般,押出了會場。
我們十幾個家屬在老楊的指揮下又回到大轎車上,准備開往刑場觀摩。
我透過車窗的玻璃向體育館前的廣場上掃了一周,雖也是崗哨林立,卻並不十分森嚴,也許是因為今日處決的三個死囚均為文化人,秀才造反,沒嘛了不起!
除了穿制服的警察外,還有幾個記者模樣的人在場中游蕩。
廣場四周停放著各式警車,也有幾輛載著普通老百姓的大中型轎車,估計也是和我們一樣邀請去觀刑的有關人士吧。
體育館周圍的鐵柵欄外則是擠滿了人群,挨肩接踵,伸脖踮腳,議論紛紛,熱鬧非凡,這也是中國人的特點,遇到什麼新奇的事,都要駐足圍觀。
片刻之後,從外面開來幾輛敞蓬的卡車,在廣場中間停下,看來這就是今天拉著死囚游街的刑車了。
果然幾分鍾後,人們的視线都隨著那幾個記者跑動的身形望去,原來是三個死囚被押出來了。
依然是五花大綁,背插斬標,精神恍惚,步履蹣跚。
我的注意力當然是全神貫注在鳳姐兒身上,只見她的神情已不如先前宣判時的平靜了,臉色慘白,冒著虛汗,腿腳似乎有些發軟,以至於在登上卡車之際,竟連蹬踏了兩腳都沒能夠爬上去。
最後還是車上的警察伸手拽著身後的綁繩,車下的押解者舉手托著屁股,才把她弄到車上,然而待他們松手時,她一個趔趄又像狗吃屎般跌倒在刑車上,再次被拽起,面對前方站立。
待三個死囚都登上各自的刑車後,警笛鳴起,警車、刑車依次魚貫啟動而行,最後才是我們這幾輛參觀的車輛壓陣,開上了大街。
也許是為了讓沿街的群眾看得更仔細些,所以游街的隊伍行進得極為緩慢。
由於城市的發展,街道的拓寬,公交的便利,街道上的行人已經日益稀少了,但臨街的鋪面、商店里的顧客、店員,居民小區中的退休老人,學校里的學生,還是三五成群地跑出來觀看。
馬路沿线也都站滿了人,神態各異,有的指手劃腳、高談闊論,有的搖頭晃腦、哀聲嘆氣,有的興高采烈、揮拳呐喊,有的不知所以、茫茫呆立。
是的,今日處決的三個罪犯與人們習慣的經驗大相逕庭,近年來犯罪率最高的群體在於青年,而今日卻是一個半截入土的老朽,一個男扮女裝的人妖,還有一個美艷性感的少婦,怎能不引起人們的驚詫與好奇。
我所乘坐的大轎車,距離最後一輛刑車,也即押解胡丹鳳的那輛,中間隔著七、八輛警車,她的身形是不可能看清楚了,但是那根插在她身後、高高指向天空的亡命招子,卻清晰可見地在空中搖晃著。
由此聯想到招子下面就是她的那顆可能即將被子彈打爆了的嬌媚艷麗的首級,及一個還能跳動多少時間的帶有幾分狡詐奸惡的心髒。
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她曾多次表白過,每當表演到繩索縛身、押赴刑場之際,都會被刺激得感情衝動、興奮無比,以至達到性欲大發的境地。
但此時此刻,我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她決不會如此這般的舒適與歡娛,因為這是殘酷的現實,而不是虛擬的幻想。
車輛沿著國道向西郊開去,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待到日頭已升上了中天,車隊才偏離了公路,來到路基下的一片開窪地里,這里就是今日的刑場。
下得車來,我們這些觀刑的散兵游勇,包括受害者的家屬,工作單位的代表以及公安局內部的關系戶,集中起來也有近百人,在老楊的帶領下又爬回到公路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能夠把刑場中的一切活動盡收眼底,絕對是個觀賞的好地方。
待我站立穩定,放眼向刑場望去,只見軍警們一陣忙碌的調動後,四周已是崗哨林立、戒備森嚴,空氣逐漸凝重,呈現出一派肅殺之感。
在距離我們不足三十米的前方,用白灰畫了三個圓圈,估計這就是死囚離開陽世的最後歸宿及奔赴陰曹的起始地點了。
我站得高看得遠,此時三名死囚已被人從刑車上卸下,重新整理了一下綁繩,扶正了斬標,然後兩名武警挾持著一個死囚,後面還跟行著一名持槍的武裝,快步朝那畫著白圓圈的地方走去。
兩個男囚已是耷拉著腦袋,渾身癱軟,不能行走,全靠押解者強壯的臂膀架空著,拖拽著前行。
到是巾幗不讓須眉,胡丹鳳比他倆強得多,還能立身抬頭、放眼前望,兩條長腿也能不停地倒著步子,只可惜勒褲腿的防汙繩距離太窄,使她邁不開步來,跟不上武警前進的節奏,也只好腳不占地,在空中無謂地劃著圓圈。
武警們把死囚往白圓圈里一扔,使勁按壓著肩膀,讓他們跪坐在里面。
可以明顯看出,押解男犯的武警,力量是向上提的,以免他們癱軟在地,而押解鳳姐兒的武警,力量則是向下壓的,因為她跪得挺直,猶有站立而起的欲望,必須予以壓制才行。
後面又跟來十多個各色服飾的人物,神態舉止各異,有面目嚴峻、威風可布的,有指手劃腳、指揮命令的,也有閒庭信步、無所事事的。
估計都是公、檢、法各部門的官員,也即是古時稱之為監斬官的了。
幾分鍾後,一名魁梧的軍人跑步走向死囚的側後方,立定後高聲叫道:“現在開始行刑!”說著舉起了手中的小紅旗,同時押解的兩名武警將身體向外側移動,將死囚的背影閃讓了出來,劊子手舉槍瞄准了死囚的後腦勺。
眼瞅著腦漿迸裂、血花飛濺,慘烈的一幕即將出現,我的耳中彷佛隱隱聽得有女人驚恐的尖叫聲,眼角的余光模糊地看到有人畏縮地向後退去。
“預備……”正當人們傾心地等待著那清脆的一擊槍響。
忽然看見胡丹鳳掙扎著側轉頭顱,向那舉旗發令的指揮者大聲說道:“別開槍!我有話說,我要檢舉,我要揭發!……”突發的事故使發令者一時不知所措,小紅旗停在半空,愣在那里,刑場上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一個當官的跑過來,問明了情況,又和其他官員商量了片刻,才又命令道:“暫時將胡丹鳳押到一旁,其他二犯照常執行槍決!”押解者將胡丹鳳從白圓圈中拽起,押回後面停放著的警車里,一行頭頭腦腦、官員干部都跟了過去。
一直和我們在一起說笑的老楊,也趕緊跑下路基摻合進去,他是這個游戲殺人案的偵破人員之一,出了問題當然要去了解一番。
我是官方邀請來觀摩的普通群眾,事前被一再曉以紀律“一切聽從指揮,不得隨意行動!”自然只能佇立原地觀望,但是我的思維及心緒卻已完全徹底地跟著鳳姐兒的身影去了。
說實在的,對於她的死,我本來並不憐惜,但經過前日監獄中的會見,我到有幾分憐憫起她來了,原先對她的怨恨與仇視,如今似乎全部消失的干干淨淨,真心祈禱她能因此立功而得到一线生的希望。
此時行刑仍在繼續進行,由於我的心不在焉,以至何時槍響,兩個男囚如何倒地身亡,我都一概沒有注意,直到我回過神來看見兩條死狗躺在血泊之中,才意識到海教授與薛博士已經命歸陰曹了。
二十分鍾過後,老楊回來了,觀刑的人們俱都涌上前去,圍著他問個究竟,老楊鼻子里哼了兩聲,一派輕蔑地笑道:“哼,哼!這個胡丹鳳真是狡猾可惡,口口聲聲要揭發,要檢舉。說了半天,還是那幾句陳谷子、爛芝麻,我們早已掌握的材料。這是她怕死的表現,乞求活命的伎倆。可惜異想天開了!”
“今天還殺不殺呀?”有人問道。
“殺!繼續行刑,立即槍決!”
果然,不一會兒,胡丹鳳又被押出來了。
這一次,或許是知道再也沒有挽回的余地,此一去死之必然,所以整個人徹底地蔫了,容顏慘淡,滿面淚痕,全身癱軟,腦袋低垂,雙腿無力地彎曲著拖在地上,全仗兩個押解的武警力大,用胳膊架著她的腋窩,拖著前行。
仔細看去,連褲襠都濕透了,沿褲腿滴落著水珠,想是嚇得小便都失禁了。
仍然押到原來的那個白圓圈內跪定,小紅旗再次舉起:“預備!……”劊子手的槍口又頂在她的後腦勺上。
就在“放!”字剛剛出口,槍支的扳機已然扣動,子彈即將出膛的千鈞一發之際,胡丹鳳的機體內不知從哪里產生出一股力量,趁押解武警松手的霎時間。
“騰”地站起身來,企圖向前逃跑。
這樣一來,原先瞄准後腦的槍彈就直直地從她的腰際射入。
“哎喲!”只聽得一聲悠長的慘叫,隨著子彈從腹腔穿過,噴出一團血汙。
整個豐滿的肉體像塊門板似地向前撲倒。
“啪”的一聲拍在地上,身體抽搐著,雙腿蹬踢著,兩手抓撓著,足足堅持了五分鍾,尚未斷氣。
幾個穿白大褂的軍人走過去,把她腦後的斬標拔出扔在地上,再將她的身體翻轉過來,上下檢查了一番。
“看來還要補槍!”老楊有經驗,對我們解釋道。
果然有一名持槍的武警走上前去,對著她的左胸發出一彈,鳳姐兒的口中噴出一口鮮血,身子向上彈起,又重重地跌落地上,整個身體繃得緊緊的,成了個反狀的弓形。
突然間,呼出一口氣,全身肌肉徹底放松,變得軟綿綿的,沒有了動靜,死了!
待這些工作者逐漸散去後,老楊領著我們幾個膽大的青年男子,從路基上跑了下去,准備做近距離的觀賞。
我走近鳳姐兒的艷屍,只見她除了口鼻中殘留有血跡之外,整個臉龐依然嬌艷秀麗,兩只媚眼睜得圓圓的,卻失去了往日的流光異彩,櫻口張得大大的,把兩排因抽煙而熏得不甚潔白的牙齒全部暴露在外面。
可是身體卻被槍彈打得慘不忍睹了,胸衣的前襟與褲腰的前面已被炸碎,連陰部的恥毛大半截都露出來了,腹部開了一個大洞,五顏六色的肚腸與腑髒,一半留在腔內一半流到體外,發出撲鼻的腥臭。
最後的補槍把左乳房徹底打爛了,乳腺、碎肉、鮮血濺得各處都是。
“哈哈,這個臭娘們,狐狸精,真是夠折裂的!恰巧又碰上了顆炸子兒,開花彈。要是安安生生的跪著,一槍爆頭斃命,利利索索地死去豈不痛快。叫她這一折騰,倒來了個大開膛,還補了一槍,增加了多少痛苦。你看,連腸子都打斷了,屎都流出來了!”一個穿白大褂法醫向老楊繪聲繪色地描述著,邊說邊從地上揀了根枯樹枝,在死屍的腹腔里攪動了一會兒,挑出一截斷裂了的大腸,用帶著橡皮手套的手捏住擠壓,果然流出許多糞便,奇臭無比。
“你們法醫只關心死囚的肉體,卻不了解犯人的心理。”老楊也調侃道。
“大凡女犯,尤其是漂亮女犯,槍斃時都不願意打頭,希望死後還能留下一個美麗的容顏,下輩子投胎還能做美女。”
這也是冥冥中有神靈作怪,寧願讓她多受些痛苦,也不叫把腦袋打爛。
讓她留著一付漂亮的面孔,來生再到人世間攪和。
你們這些帥哥可得當心點,以後別讓這種化做美女的蛇給蠱惑了啊!
一陣哄笑過後,收屍人也來了,把胡丹鳳的屍體裝入塑料口袋,連流淌在地上的肚腸內髒也用鐵掀鏟起,拌合著泥土一並塞進袋內。
一頭一尾兩個人拎著,數聲:“一、二、三”晃了兩晃,第三下就扔上了卡車。
再用鐵掀鏟了些土,掩蓋了地面殘留的血汙與碎肉。
大家這才談笑間分別上了自己的車輛,班師回城。
我沒有違背我對鳳姐兒臨刑前許下的承諾,幾天後我找到老楊,要認領她的骨灰,正好與她死前在監中留下的遺言相吻合,事情辦得很順利。
我在一處山清水秀的公墓里,買了兩個墓穴,將胡丹鳳及吳小玲的骨灰葬了進去,完成了我對友人應盡的義務。
一場春夢終於過去,當我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也是心灰意冷。
再也不想去做什麼發財的幻夢了。
我清點了一下銀行卡,上面居然有百萬之多的存款,我已然成了百萬富翁!
估算我這兩年來抻死了也就賺個三十來萬,加上法院判給小玲的賠償金二十萬,剩下的五十萬從何而來呢?
經查詢,原來是三個多月前,一個名叫胡鳳姐的人劃過來的,我明白這是鳳姐兒給我的補償,但為什麼在臨終前見面時不告訴我呢?
失去了我對她致謝和諒解的機會。
我從這筆巨款中取出五十萬,以吳小玲的名義寄給她母親治病,相信這些錢定能治好她的病了。
同時發了個電報,編造了個善意的謊言,說她要移民國外,不知何時才能回來,雲雲。
又取出三十萬,寄回我的家中,算是游子對雙親撫育之恩的報答。
剩下二十萬,我准備用來周游列國,在大好河山中消閒解悶,排解憂煩。
什麼:錦繡江南、北國風光、西域聖地、塞外荒漠,以至港澳台、新馬泰、歐亞非都想去逛上一把,然後……我又成了個窮光蛋。
唉!天無絕人之路,到時再說吧!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