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家宴(一)
血獵長慌張得有點不正常,看起來就像丟了孩子的老人。他還穿著那件紅馬甲,銀色保溫杯插在胸口的口袋里。
胡小飛想起默黨的人是怎麼叫他的——紅馬甲老李。
轉頭看了看程子晴,她還在看那本書,就像上癮了一般。
蔡長民給她帶了很多書,他沒有經濟學入門教材,只能一上來就給她看那些名校教授和著名學者的書,程子晴表現出一種街頭智慧,在沒有完整知識體系的情況下,從她特有的角度對書上的東西進行了理解。
等胡小飛回頭看老李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他在找什麼?“胡小飛。”
“嗯?”
程子晴把長發結成了馬尾,劉海兒向兩邊分開,捋到耳後,她今天沒有化妝,臉白淨淨的,像高中女生,那模樣讓胡小飛著迷。
她問:“你知道孟加拉國嗎?”
“什麼?”胡小飛突然意識到,她在和自己說書上的東西。
自從她看了蔡長民給她的書,就老愛談些奇怪的問題,這讓胡小飛覺得她很可愛,他說:“喔,我知道,一個在印度旁邊的國家。”
“它為什麼沒有工業化?”
“什麼??……它,它該工業化嗎?”
“我看一個清華大學教授寫的書里說的,說工業化要從輕工業開始發展,而輕工業中最好發展紡織業,因為紡織業有市場,容易生存下去,它生產過程中會產生需求,又會刺激重工業發展,他說中國就是這麼完成工業化的,英國作為第一個完成工業化的國家,也是這麼做的,如果其他國家要工業化,就應該效仿。”
“他說得對嗎?”
“我不知道。”
“我……”胡小飛想了想:“也不知道。”
“可是孟加拉國為什麼沒有工業化?”
“它……?”
“它搞紡織業,八十年代就在搞紡織業,你記得嗎?優衣庫就有衣服是孟加拉國生產的,也就是說它的成本優勢比中國還好,它人口接近兩億,有市場又有勞動力,它為什麼沒有工業化?”
“是啊,為什麼?……你是說……你證偽了清華大學教授的觀點?”
“我可不敢這麼說,我只讀過中專呢。”
“但是……你舉出反例來了啊。”
程子晴笑起來,她說:“蔡長民說我可能變成民科。”
“啊?民科可是貶義詞。”
“我知道,他開玩笑的。”
“他為什麼這麼說?”
“他說我沒有受過體系性的教育,所以當我遇到無法理解的問題的時候,可能會用我那三板斧的功夫去創造一個新體系,以此來理解世界。這是人的本能。”
“創造一個新體系?那不好嗎?”
“那就是民科啊!”
“喔,我懂了,網上那些民科好像是這樣的,都有自己編出來的一套東西。”
“哈哈哈哈哈……”兩個人都大笑起來。
胡小飛道:“哎呀,這可怎麼辦,我們的程子晴小姐,要變成大民科了!”程子晴捂著嘴笑,笑得東倒西歪,接著她合上書,看著胡小飛說道:“胡小飛,我真的有一套自己的理解。”
“嗯?”胡小飛點點頭:“我想聽。”
“已經不可能了。”
“什麼不可能了?”
“工業化已經不可能了。”
“哪個國家?孟加拉國嗎?”
“所有,所有今天還沒工業化的國家,已經不可能再實現工業化了。”
“為什麼?清華教授說錯了?”
“他或許是對的,在兩百年前是對的,對英國,對歐美來說是對的,但今天已經晚了。”
“晚了?”
“因為地球連成了一片,導致所有工業國在直接競爭。把一雙運動鞋從中國運到美國海運只要十幾塊錢,運輸不是問題,導致你一旦開始工業化,就要直接面對那些已經工業化的國家的競爭。要贏得這場競爭,只有一個辦法,就是不斷地投資,再投資,不計成本地投資,直到你的工業具有競爭力,接下來還要繼續投資來維持它的競爭力。而沒有工業化的國家本來就是窮國,它怎麼投得起?所以這場游戲已經結束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除了中國,沒有任何一個後發大國完成工業化的。”
“啊……這就是你的『民科理論』?”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的。”
“可是我發現了一個反例,可以證明你說錯了。”
“說。”
“就是你自己說的,中國啊。還有,雖然沒有後發大國,但有後發小國完成工業化的啊,比如韓國、以色列、新加坡。”程子晴點點頭,玩笑道:“按照我的民科理論,它們一定拿到了某種投資,以至於他們可以反復投資自己的整個工業體系,不只是投工廠,還有和工廠配套的交通系統,供應鏈,以及服務工業人口的城市。我對那些小國不熟悉,不過我想,只要他們夠小,那他們總能靠某筆意外之財完成投資,比如靠區位優勢,用轉口貿易獲利,但大國呢?孟加拉國這樣的國家就做不到。中國更不該做到。”她的話讓胡小飛也思考起來,他突然問:“烏鴉做了什麼?”
“啊?”
“那天我去追偷拍者之後,蔡長民有沒有繼續給你說,烏鴉做了什麼?”
“沒有。”程子晴搖搖頭,若有所思道:“他們之前說,烏鴉認為自己能憑空創造資本……”
“投資……”胡小飛自言自語:“工業化需要不計成本地反復投資,不然就會像孟加拉國一樣成為加工廠,整個國家都會變成產業鏈上的一顆螺絲釘。”程子晴點點頭:“加工業利潤太薄了,賺多少花多少,不可能積累出資本來,沒有投資就沒有工業,孟加拉國做了三十多年加工廠,還是一窮二白。”
“中國本來也該是這樣的。”
“是啊,不可能靠出口制造業形成資本積累的。”
“那中國就該是一個大號的孟加拉國,但是中國工業化了,是世界上最大的工業國,如果按照程子晴小姐的民科理論……”
“哈哈哈哈……”
“這里面必定存在一筆投資,金額是天文數字。”
“而且來自國內。”
“為什麼必須來自國內?”
“基礎設施,血主可不會幫你修路,修了也會收費,沒法對你的工業形成支援,沒法維持你的低成本和競爭力,就像我們之前說的,那筆投資是不計成本的,完全不想著收回來地投,才可能產生效果。”
“可那筆錢是哪里來的?”
“我不知道!”
“天哪!頭好痛!”胡小飛笑起來:“我覺得經濟學里全是坑!全是一些自相矛盾、充滿人為操縱、滿是紕漏和偏見的無用觀點。”
“還摻雜意識形態。”
“對,還摻雜意識形態。”
“哈哈哈哈哈……!”
胡小飛瞥見老李又在慌慌張張找東西,他說:“我去看看血獵長在找什麼。”
“我也去。”
“血獵長!”
“李大爺。”
“你在找什麼?”
“正好。”老李向他們走來,說道:“老大哥不見了,你們幫我找找。”
“老大哥?”胡小飛道:“什麼是老大哥?”
“烏鴉啊,老大哥就是烏鴉。”
“烏鴉?烏鴉在這里嗎?”
“在!他在,但是他不見了。”
胡小飛和程子晴向四周看了看,這里是五七會的新洲區基層委員會,他們從沒想過烏鴉會在這里。
不過若說他不見了,那倒是挺正常的,他就是那麼神出鬼沒,程子晴和胡小飛都被他救過,但從沒看清過他的長相。
“我們分頭找。”老李說完就往院子後走去。
天空越發昏黃,胡小飛向後院的廚房看了看,爸爸媽媽還在忙碌,富春叔在幫他們,古麗和樊花應該快過來了,家宴即將開始,如果烏鴉在這里,一定要請他留下來。
“我們去樓里找他!”程子晴說。她躍躍欲試,想趕緊找到烏鴉,把很多事情問清楚。
他們檢查了一樓的每一間房間,又檢查了二樓,這里實在是又老又舊,裝潢全是九十年代早期風格,很多房間已經廢棄了,有些空蕩蕩的,有些堆滿廢舊的家具和書籍。
進入三樓之後,程子晴說:“我們分開看看。”
“好。”
他們一個走東,一個走西,按順序將每一扇門打開,這些房間大多空著,胡小飛挨個走進去,將他們的窗戶打開,又向外查看,想看烏鴉有沒有飛在外面。
隨後他聽到程子晴在大喊,他急忙跑過去,見程子晴正站在一個房間的門口,不知所措。
超自然的感覺噴涌而出,胡小飛幾乎能看見空間的扭曲,他跑過去,抱著程子晴放到一邊,然後往房間里看。
一副不可思議的扭曲圖景展現在他眼前,那景象太奇怪,以至於讓他的大腦難以理解,他無法分辨出房間里到底是什麼,甚至連里面的距離和空間也無法判斷了。
在那房間里,充滿著一種不成型的黑色物質,它們有的靜止,有的在運動,像蛛網般布滿天花板和牆面。
房間的窗戶透著光,灰塵在陽光中漂浮,房間里的時間流速和外面不同,它有時快,有時慢,以至於灰塵的漂浮看起來極不自然。
“烏鴉?”胡小飛喊道。
黑色物質瘋狂運動起來,它們凝結成型,黑色的羽毛從粘稠的表面翻起,就像波浪。
一只又一只不完整的烏鴉從不明物質中飛出,又掉落到地上,它們大多是畸形,殘缺、怪異、病態,每只都瀕死般狂拍翅膀,讓整個房間亂糟糟一團,緊接著,撲打聲和沙啞的鳥叫像瀑布般轟鳴起來。
程子晴立刻往樓下跑,去叫老李過來,胡小飛繼續站在門邊,看著里面不可思議的恐怖景象。
他看到一只巨大的鴉頭從地面伸出來,又迅速化作黑色膿水,混合進不可名狀的黑色粘稠物中。
隨後一只眼睛從里面鑽出,它如此巨大,占據了房間的四分之一,它直直看向胡小飛,瞳仁里帶著原始的無知。
“老大哥!!”老李正以奇快的速度衝上三樓。
胡小飛轉過頭去喊他:“在這里!我在這里!”等他回過頭看向房間的時候,那巨大的眼睛消失了,一個小老頭站在房間中央,身上穿著毛呢老人裝。
“老大哥?”老李衝進房間里,抓住那老頭的手,問道:“老大哥,你還好吧?”那老頭痴痴地看著他,一臉的不解。
老李問他:“我是誰?”
老頭沒有回答。
他加大音量在他耳邊繼續問:“我是誰?”他指著自己的鼻子:“我是誰?你記得嗎?我是誰?”
“不知道。”老頭搖了搖頭。
“我是李元貴。”
“你怎麼在我家里?”
“這里不是你家,這里是新洲區的基層委員會!你記得嗎?五七會新洲區基層委員會!”
“我媽媽呢?”
“你媽媽早就不在啦!”
“她在哪兒?”
“沒啦!”
“沒啦?”
“沒啦!你記得你多少歲了嗎?”
老頭認真地思考起來,然後說:“不知道。”
“你記得你多久沒吸血了嗎?”
“五十年啦!”
“哈哈哈哈!”老李大笑起來,回頭對胡小飛和程子晴說:“沒事,他還有記憶。”老頭向他們問道:“你們是誰?為什麼在我家里?”
“這不是你家。”老李說:“他們是胡小飛和程子晴,都是好孩子。”
“我是好孩子。”
“對,你也是好孩子。”
“我兒子在哪里?”
“你兒子不在啦。”
老李拉著他往外走,程子晴問:“李大爺,這是……?”
“沒事。”老李指了指腦袋:“阿爾茨海默症。”
“阿爾茨海默……老年痴呆?!”
老李用力點了點頭。他拉著烏鴉往樓下走,提醒他看樓梯,烏鴉又說:“告訴媽媽,國家要亡了。”
“那都是一百年前的事啦,走,去吃飯!”
……
我能打贏凡如嗎?這個念頭在楚曦腦海里閃過。
我能打贏他嗎?如果不能,那我進去是很危險的。
他想起那晚鋪天蓋地的血霧,那些血族刺客在霧中無法呼吸,伊芙琳衝出來,將他們輕易地擊殺。
“楚曦。”戴若希的手輕輕放在他肩頭,柔聲道:“你想進去嗎?如果你不願意,我想他也能理解。”我要進去嗎?
或許我該退下去,退到我的護衛身邊去?
也許我該調人來,把自己能控制的武裝力量全部調過來,帶上機槍和無後坐力炮。
我需要伊芙琳在這里,我需要她幫我決策!
但她在哪里?
敘利亞還是烏克蘭?
凡如在這扇門的後面,全世界最強大、最有權勢的吸血鬼大君在這扇門的後面!
“沒事。”楚曦對戴若希笑了笑:“我們進去。”戴若希伸手去按門鈴,她還沒觸碰到按鈕,門內就響起一個渾厚的男聲:“若希!你們到了嗎?”接著門打開了。
那個高大的男人正站在門後,他胸前掛著廚房圍裙,手臂上戴著廚房用袖套,腳上穿的是拖鞋。
“父親,你來啦。”他說。
“喔,大君。”楚曦回道。
“快進來。”他將門開到最大,拿出兩雙拖鞋放到楚曦和戴若希面前,同時快步往廚房跑,燃氣灶上正煮著什麼東西,他一邊跑一邊說:“你們來得正好,若希,你招待一下父親。”
“好。”戴若希向楚曦說:“尤利三天前就把菜單發給我了,叫我給他參謀,他還專門學了好多中國菜,他以前啊,做什麼都喜歡放橄欖油和羅勒。”聽到她這麼說,凡如大笑起來。
這個房子不大,楚曦目測它只有一百三十平,戴若希帶著他走到餐桌邊,桌上已經放了幾道涼菜,還有兩瓶白酒,不是茅台,是五糧液,一個分酒器已經倒滿了,酒香四溢。
凡如正把他做好的菜一道一道從廚房里端出來,放到桌上,楚曦下意識地要去幫忙,凡如立刻說:“不用不用,你們沒有手套,會燙著。”楚曦只能和戴若希一起放碗筷,調整每道菜的位置,又給三個酒杯倒上酒。
凡如准備了油燜大蝦、煎餃、配茄汁的鍋包肉、白灼蘆筍,還有一條清蒸魚。接著他戴上防熱手套,端上來三個白瓷小盅。
“是獅子頭。”他說。
他將第一個盅放到楚曦面前,第二放到戴若希面前,然後第三個給自己,“你們嘗嘗。”他熱情地說著,走回廚房脫掉手套和圍裙。
楚曦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在這里干什麼。
凡如為他和戴若希打開白瓷盅的蓋子,說:“父親,若希,你們嘗嘗。”戴若希笑道:“你們又是父親,又是大君的,好見外啊,尤利,我們不是說了嗎,今天就是家宴,這里的都是自家人。”
“對。”凡如點頭應和。
“那不如這樣,”戴若希道:“楚曦,這是尤利。尤利,這是楚曦。”凡如順從她,向楚曦叫道:“楚曦。”
楚曦警惕地看了看凡如,點頭道:“尤利。”
戴若希笑起來,說:“那我們快嘗嘗尤利做的獅子頭,看他這次成功了沒有。”白瓷盅里放著一個大肉丸和一個白菜頭,肉湯的濃香味道正飄散出來。
楚曦警惕地吃完了里面的所有東西,謹慎地說:“很滑嫩,好吃。”
“太好了,我很怕我做得不正宗呢。若希,你覺得呢?”
“正宗,特別正宗!”
凡如端起酒杯向楚曦道:“楚曦這杯酒我敬你,我想感謝你救了若希,那天都怪我,我不該讓若希去冒險的。我不太懂中國的習俗,我干了,你隨意!”戴若希打斷他道:“不對不對,尤利,你現在不能說『我干了,你隨意』,那樣聽起來好像是在說楚曦不會喝酒一樣。”
“那我該怎麼說呢?”
“你應該等楚曦回應你。”
“喔,我懂了。”
楚曦也舉起了酒杯,他的大腦一時還難以接受現在的奇怪局面,他將酒杯和凡如碰在一起,問道:“大君,不,尤利,我變成血族之後,是你讓戴老師來找我的嗎?”
“是。我讓她帶你去五七會。”
“五七會?”楚曦敏銳地說:“你不想我回到默黨。”
“我承認,當時我的確是這麼想的。如果你不回來,我作為默黨攝政,就已經掌握默黨的最高權力了,我那時想,沒有必要讓你回來,我不需要挾持天子來命令諸侯。”戴若希糾正他道:“挾天子,以令諸侯。”
凡如像小孩學說話般重復道:“挾天子,以令諸侯。”楚曦沒想到他這麼坦誠,他現在穿著一件駝色薄毛衣,全然沒了第一次見他時的氣勢,就像個耿直的白人大哥。
楚曦問:“這世界上,還有別人知道你和戴老師是夫妻嗎?”
“知道的人非常少,只有我的幾個親信。”
“你不可能讓其他人送我去五七會。”
“那是背叛。”
“所以你讓戴老師來找我,你把她牽扯到了這件事情里面?”
“咳,這件事情我真做錯了。”
戴若希抓住他握著酒杯的手,說:“沒事,是我自願的。”她對楚曦說:“那天他問了我的意見,是我自己決定去找你的。”
“你們怎麼認識的?”楚曦問。
“九九年。”戴若希說:“我跟著代表團去美國,在西雅圖第一次見到尤利。”他們相視一笑,凡如說:“第一次見到若希的時候,我就像遭了霹靂,那時我就想,我一定要娶她。但我不能表現出來,不能告訴任何人,這會給若希帶來危險,也會給我自己帶來危險。”楚曦想起第一次見到戴若希時的情景,那晚她為自己挨了好幾槍,後來他抱著她飛到天上,就在那個時候,戴若希對他來說,已經是非常重要的人了。
戴若希道:“在我見到楚曦之前,伊芙琳先見過他。”凡如道:“斯科特·真田之所以能找到你們,就是因為伊芙琳。真田不知道楚曦是血主。”楚曦點點頭:“他很明顯不知道。”
戴若希對楚曦說:“是伊芙琳把他引到我們那里去的,斯科特以為我偷了默黨的稚兒。來自中國的稚兒對他們來說很重要,因為他們會帶有在中國的社會關系,方便在中國活動。”楚曦暗想,你們兩個說話可真坦誠啊。
他向凡如道:“尤利,我們先干了這杯酒吧。”等他們喝完,戴若希又說:“楚曦,伊芙琳想方設法要把你送回默黨,其實是在害你。”楚曦不動聲色,拿起筷子,凡如立刻招呼兩人吃菜。
凡如做的油燜大蝦缺點火候,但蝦的質量好,口感Q彈,楚曦很喜歡吃。
他隨口問:“戴老師,為什麼伊芙琳送我回默黨是在害我?”
“你轉化後她第一個見你,她知道你沒有過去的記憶,所以她認為自己可以操縱你。於是她騙真田來找我們,我只怪自己晚了一步,不然我就可以送你去五七會了。但最後,也許是命運吧,你在真田面前變身,又落在了綠地大廈,雖然最後烏鴉帶走了我們,但你是血主的消息在默黨內部已經瞞不住了。”凡如道:“我必須把你換回來,不管付出多少代價都必須讓你回來。”
“不然就是背叛?”楚曦問。
“不只是背叛,那會引發一場聖戰。”
“聖戰?”
“是的,聖戰。而我必須衝在最前面,不然就會被顛覆。”楚曦問:“可是伊芙琳是你的手下。”
“她從來就不是任何人的手下,她就是那種利用平台干自己的事情的人,我留著她,完全是因為她的能力,她沒有半點忠誠。”戴若希道:“她那樣的人對任何人都沒有忠誠,她只是和人做交易,背叛里藏著背叛。”
“為什麼不殺了她?”楚曦問。
凡如道:“她利用你的名號,在全世界集結力量,有一些在美國和南美的領主已經決定只向你和你的代理人——也就是伊芙琳——效忠了。”
“但你仍然可以殺她,對吧?”
“除非你同意,因為現在殺她,就代表著和你作對。而且……”
“她比我們想的要更強大?”
“我的確有這樣的懷疑。”
楚曦思考片刻,說:“你也懷疑她打破了默黨內部的平衡?”
“她已經打破了。我已經無法聚集足夠的力量擊垮示巴,而示巴會將整個世界引入毀滅。”將世界引入毀滅?楚曦思考著他話中的含義。
“說實話,尤利,我覺得你太在乎示巴了。”楚曦端起酒杯,和凡如喝了一杯,戴若希也來向他敬酒,他又回敬了戴若希一杯。
白酒很上頭,氣氛輕松下來,好多話可以攤開來說了。
他說:“你現在是壓著示巴在打,你在烏克蘭制造的戰爭很成功,歐盟現在既有高通脹,又缺少能源供應,他們的工業遲早會崩潰,到時候你可以輕易地把她踩在腳下。”凡如搖了搖頭:“不夠,巴爾干半島的戰爭很難爆發起來。”
“你是說科索沃?”
“是的。我們觀察到濟慈一直在那里活動,阻止在塞爾維亞的戰爭。”楚曦暗想,伊芙琳前不久也在巴爾干活動,在羅馬尼亞偷了你的原子彈。
凡如繼續說:“巴爾干是個火藥桶,點不燃就是有人在滅火。如果那里不能打起來,就無法對西歐形成鉗形攻勢,現在俄羅斯的石油天然氣通過巴爾干半島出口到西歐,已經緩解了歐洲的能源緊張,大規模產業轉移仍然沒有爆發。”
“美國還能再工業化嗎?”
“很難,我們在墨西哥、美國、加拿大垂直整合出了一個產業鏈,但是太低效了,難以和已有的產業鏈競爭。”
“即便西歐的高端制造業開始轉移,也可能轉移到中國,是嗎?”
“的確是這樣,中國自我投資了二十年,有最好的工業配套,如果歐洲發生工業轉移,一定會有一部分轉移到中國,誰都控制不住。”
“那樣一來,那些工業就脫離默黨控制了。”
凡如點了點頭,又補充道:“還可能補齊中國人在工業上的短板。”楚曦和凡如又喝了一杯,就好像在慶祝凡如的無能為力。
戴若希說:“楚曦,你或許不認可尤利所做的事情,但我想告訴你,尤利一直在保護我們的世界,他在保護全人類,不只是血族。”
“所以說大君是個超級英雄?”楚曦不無諷刺地說。
戴若希柔聲道:“他或許不是英雄,但他是個好人。”楚曦心想,戴老師,他扮成家庭煮夫可不代表他就是好人,好人不會在世界上制造戰爭。
戴若希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她說:“他制造局部戰爭,是為了阻止世界大戰。”
“什麼世界大戰?”
凡如道:“今天的世界如果還能發生世界大戰,那就是在中美之間。”楚曦大笑起來,他朗聲道:“大君,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那是不可能的!”凡如點點頭:“但中國人已經在過去的模式中改不出來了,美國也一樣。您肯定已經發現了,中國人一邊在超發貨幣,一邊在發生通縮,您不覺得奇怪嗎?”楚曦冷冷道:“這幾年廣義貨幣供應從200萬億擴張到280萬億,但所有資產價格都在下跌,市面上什麼生意都不好做,年輕人也找不到工作,這都是因為烏鴉?”
“是的。父親。”
戴若希也開口道:“美國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默黨一直試圖將美國的內部矛盾往種族問題和性少數問題上轉移,但已經兜不住了,最近兩年的大選就是證明。”她看了凡如一眼,他點點頭,戴若希繼續說:“在美國,一些政治家和產業資本結成聯盟,要反對默黨的控制。”
“這為什麼會造成世界大戰?”
“內部矛盾無法解決,一定會被向外轉移,當中美兩個超級大國都在對外轉移矛盾的時候,就是世界大戰。”戴若希抓住楚曦的手:“這就是示巴想要的,也是尤利一直在阻止的。”楚曦盯著戴若希,又轉頭看向凡如,他說:“先告訴我,烏鴉耍了你,是嗎?”凡如似乎想起了很多,他拿起分酒器,發現里面已經沒什麼酒了,戴若希接過分酒器將它灌滿。
楚曦和凡如話也不說,各自拿起酒杯喝酒,戴若希立刻又給他們滿上。
凡如道:“二十多年前,我們想要徹底控制中國,我們為中國在產業鏈上設計了一個位置,它會永遠待在那里。”
“就像孟加拉國?”
“就像孟加拉國,或者日本、韓國、巴西、德國、或者意大利、俄羅斯、剛果,還有其他所有國家。你發明了資本主義,我們建立了全球化,我們為每一個國家在產業鏈上安排一個位置。俄羅斯提供自然資源,孟加拉國提供低端人力,日本韓國可以制造汽車,法國德國可以制造飛機,巴西可以出產咖啡和大豆,美國,在美國還沒建國的時候我們就在曼哈頓深耕了,美國作為我們最大的基本盤,我們讓它供應信用、安全和研發。於是整個全球產業鏈就撐起來了,它不停創造財富,創造今天的世界。”
“沒有國家可以超越你們的安排嗎?”
“我們的安排,”凡如強調道:“你和我,我們。是的,沒有國家可以超越我們的安排。”
“印度不能為世界提供信用,巴西不能為世界提供汽車?”
“不能,那就亂套了。日本不能將日元變成全球貨幣,也不能主導高端芯片研發,石油只能用美元定價,大豆也是。孟加拉國,它做了三十年的T恤,它還得繼續做下去。每個國家在自己產業鏈上的位置是固定的,您可以去看看,每個國家今天的位置,和它在1990年的位置一模一樣!這是規矩!世界的規矩,我們定的,不能改,一改就亂套了。”戴若希向楚曦道:“你或許不認可這樣的規矩,但在這套規矩之下,世界是穩定的,大部分國家可以享有和平,每個國家中最優秀的人可以去美國,在那里過上好生活,這是『最不壞』的選擇。”
“好吧。”楚曦說:“我們就先假設這真的是最不壞的選擇,但顯然,在世界上出現了一個怪物,它從拖鞋线頭做起,一直做到芯片研發,這顯然沒在……沒在『我們』的意料之中,是嗎?大君。”
“是的,如果我們一開始就知道會有今天,我們就該一直圍堵它,直到它窒息。”
“但『我們』投資它,『我們』給它提供市場,提供技術轉移,『我們』把它養成今天這個樣子。”
“這樣的事情的確發生了。”
“但它不該發生的,是吧?加工制造業的利潤太薄了,中國人出口幾億件T恤才能換回一架飛機,他們無法完成原始積累,無法形成資本,所以他們的工業是不可能和第二世界競爭的,就像孟加拉國一樣,他們本來該做一輩子的低端產業,就像你和血主安排的那樣。”
“就像你和我安排的那樣。”凡如道:“沒錯,我們當時就是這麼以為的,99年的時候,烏鴉來美國見我們,我們以為自己贏了,我們以為烏鴉想通了,他會忠於血源,而不是他那個虛無的國家。我們會安排中國的產業鏈,讓他們的產業鏈和我們已有的世界產業鏈對接,我們安排他們在哪一環他們就在哪一環。”
“你們肯定不會安排他們生產品牌整車吧?”
“當然不會。”
“但他們做了,他們正在出口,違背了你的意願,大君。”
“我被當成猴子耍,因為陰謀中藏著陰謀,背叛中藏著背叛。”
“你低估了烏鴉。”
“我不該這樣的。”
“你沒想到烏鴉憑空創造出了資本。”
“看來您很清楚,是的,我沒料到。”
“中國人對工業體系進行了反復投資,造了那麼多的公路、鐵路、城市、發電廠、大學、職高、水、電、氣、網、五通一平,是這些,讓他們的工業具有了和整個第二世界競爭的能力。”凡如點點頭:“但接下來就是產能過剩和資本過剩,您知道我上次看到這樣的景象是在什麼時候嗎?一百年前,在美國,您知道那時候發生了什麼嗎?”楚曦不想說出那個詞,戴若希握住他的肩膀,說:“穩固的世界體系被打破了,這不是好事,它只會帶來災難,楚曦,請你一定要相信尤利,我們在阻止世界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