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廣大學子翹首以盼的感恩節,熱切盼望並不是因為要感恩什麼,純粹是因為要放假。
可在芝大,放假似乎都是一件寧人難以忍受的、只會耽誤學習的和多余無用的事情,尤其是在別的學校放假時間遠超他們時。
好不容易得來了兩天假期,雖然跟別的學校七八天相比確實少吧,但也不錯。
於是他們A大交換生和幾個中國留學生准備去燒烤,溫見月簡直期盼已久,她已經受夠了披薩和沙拉了。
路上他們遇到了加藤純,溫見月順道也把她拉了去。
今天不算太冷,陽光明媚且無風,但加藤純還是把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著他們。
他們來的地方是一處寬敞的草坪,周圍有很多出來野餐的情侶和家庭。
大冬天的吃著熱氣騰騰、撒滿孜然的烤肉簡直再美不過了,溫見月想起來小時候有一次也是這樣。
不過那是在一個寒冷的夜晚,她爸爸和兩個叔叔帶著她到街邊擼串。
三個大男人和一個小女孩毫無形象地蹲在馬路邊吃串,夜色籠罩下絲毫看不出這些人是什麼大學老師或者精英律師。
她沉浸在回憶里,臉上不自覺帶笑,加藤純看得一愣一愣的,問她在想什麼,她就把這事講給加藤純聽。
沒想到加藤純聽完後表示以後要去中國工作。
“為什麼?”溫見月問。
“啊啊,中國有好的好吃的,感覺一輩子都吃不完啊。還有可愛的大熊貓,你都不知道每天在YouTube上看直播熊貓寶寶的人有多少,可愛死了,還有……”
她說了一大堆類似的話,溫見月還是感覺她這些理由是不是太隨便了?
忽然,溫見月聽到有人朝她們這里喊:“姐姐!”
她們同時扭頭去看,發現一個可愛的小男孩走了過來,正朝著溫見月的方向。
誒,這不是那誰嗎,似乎是姓李?
溫見月給他讓了個位置,他順勢坐下,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著她。
她介紹加藤純和李子衡互相認識,結果加藤純在聽到他母親是舞蹈家的時候雙眼放光,問他:“你媽媽會跳華爾茲?”
“會啊,她主要跳摩登舞,還會探戈。”
“我能去打擾一下嗎?”
“可以啊,她就在那邊。”順著他指的方向,溫見月和加藤純看到了不遠處正坐在一起的夫婦,從兩人言行舉止之間來看,他們應該十分恩愛。
加藤純嗖地一下就衝了出去,留下面面相覷的溫見月和李子衡。
“真巧啊,你們今天也來這里玩嗎?”
“對,爸爸好不容易有時間,我們就出來了。”他還真是中英文無縫切換,“之前那個哥哥呢?”
“他回舊金山了。”
“噢。”他看起來還蠻失望的。
他們又隨意說了幾句,周圍的的同學也湊了過來,這麼可愛還不熊的小孩太少見了,他們也想和他聊一聊。
過了一會兒加藤純偷偷摸摸地跑了回來,臉上是顯而易見的開心,“哇,她人很好的,還給了我名片,她老公也超帥的,很體貼,還有一個這麼可愛的孩子,好羨慕……”
她說著就把那張名片給溫見月看,簡潔的設計,上面只有中文名、英文名和郵箱,兩個遒勁有力的毛筆字格外突出。
陳鳶。
陳鳶?
她沒看錯吧?
溫見月拿過來那張小小的卡片,仔細看了看,確實是兩個簡體漢字——陳鳶。
哈,開玩笑吧,天下哪兒有那麼巧的事?
估計是哪個同名同姓的人,只是個巧合。
她的思維一片混亂,腦中卻像翻開了泛黃的舊相冊一樣,各種畫面紛至沓來。
陳鳶,這兩個字她再熟悉不過了,在無數個祈盼媽媽能回來的日日夜夜里,她在書上、在作業本上、在草稿紙上反反復復寫下那個名字。
還是她求她爸爸告訴她,教她如何寫這兩個字的。
可惜奇跡從來沒有發生。
那時她經常聽到“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等等諸如此類的歌,看著別人開心地唱著,她覺得無比難受。
用最歡快、最煽情的曲調,唱著對她來說,最惡毒的歌詞。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別人的幸福之所在,成了她的禁區。
這些,她從來沒告訴過溫堯。
後來她知道自己的幼稚,懂得爸爸的難處,與其沉浸在無盡的等待中,還不如好好把握現在。
再後來,長久的依賴和濃重的占有欲作祟,在一場春夢後徹底變質,她放任那份感情肆意脫軌,慶幸那個最大的阻礙早已不見,最好再也不見。
溫見月努力維持著笑容,耳邊加藤純的絮絮叨叨隨風而去,她看到了那個女人緩緩走來,是來帶可愛的兒子回去的。
巧合,一定是巧合。
中國那麼多人,同名同姓甚至同齡的人太多了,怎麼可能就這麼巧,正好遇見呢?
可是那熟悉的身影和復雜的眼神讓她無法忽視,她不能說服自己就這樣草草揭過這件事。
女人和男孩向他們告別後轉身就走了,溫見月像是著了魔似的,不受控制般地站起來,忽略加藤純奇怪的目光,跟了上去。
後來溫見月其實也沒有後悔過這麼做,總是要來的,不是現在,就是將來。
“喂……”
他們一起回過頭來。
“姐姐,有什麼事嗎?”
這聲“姐姐”讓她心里有種說不清的詭異,如果,如果她的猜測一切為真,這聲姐姐,他還真沒叫錯。
溫見月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女人,放輕了呼吸,她問:“你是誰?”
奇怪的問句,李子衡睜大了眼睛,疑惑地問:“這是我媽媽啊,姐姐你上次不是見過嗎?”
溫見月不說話,只是看著她。
溫見月期待著她能反問一句:我們不是才見過嗎?
可惜,女人面色復雜,用輕柔的聲音哄著他:“乖,你先回去找爸爸,我和姐姐有話說。”
李子衡不解,但作為一個乖小孩,他還是聽話地回去了。
溫見月的心一沉。
兩個人都不說話,女人眼里閃過些許掙扎,看著眼前仿佛失去靈魂、只有一具軀體的女孩,不知道如何開口。
溫見月近乎麻木地繼續問:“你認識溫堯嗎?”
陳鳶終究是嘆了一口氣,緩緩道:“認識,我知道你是他的女兒。我想你應該也猜到了,從血緣關系上來講,我,確實是你的母親。”
母親。
她的心針扎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