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一見便迎上來隆重介紹道:“今晚你們都算是來蹭飯的,今天的主角我可是請的是小宋。”一屋子都是相熟的人,眾人見他這樣戲言也玩笑著對他兩說道多謝主客相待了。
宋瀲不慣這樣矚目,難免有些局促,一旁宋晏不著痕跡地推開宋瀲身前的老張道:“什麼蹭不蹭的,老張你以後還想不想跟著大家混飯了?”老張哈哈笑道:“是是,是我今天腆著臉才能請到一屋子貴客來賞臉吃飯。”眾人一聽,直罵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今晚帶孩子的不多,且又都去了套間玩,眾人玩笑開得肆無忌憚,調笑到岳嵐時有人搶道:“岳嵐啊,‘煙色’那邊各式各樣小姑娘可是多了去了,宋晏天天待那的,你可得把緊了,就是那利水街上的潑辣小姑娘可都不少盯著宋晏呢。”一屋子人大部分是利水街起家,五色混雜的都有,所以平日相交說話也帶著市井世俗氣,宋晏不跟著參合,但也沒排斥過。
岳嵐微微揚起秀氣下頜,不甚在意道:“那些小姑娘才多大,比宋瀲大不了幾歲的,我不信宋晏下得去手。”話到最後被他們傳染得有些飄。
宋晏坐在一旁本是靜靜聽他們嬉鬧,玩笑開到自己身上也不過是置之一笑,聽完岳嵐的話卻忽然沉了臉色,陰晴莫測,半垂著眼遮掩住閃爍。
旁人也有不少察覺出苗頭,一時安靜了些,岳嵐才後知後覺看到宋晏神色,神色略有些僵硬不再接話。
人多總是不缺人暖場,傳到下個話題時氣氛又活泛起來,過了會兒宋晏神態自若也再見不到剛才的意外插曲。
開席後眾人一起坐了一張大桌,宋晏與岳嵐早都一起入席坐下了,宋瀲與小張幾個後來的坐在一起。老張說了隨意幾句祝酒辭,便開動了。
席間各自敬酒,都是連帶宋晏與岳嵐一起的,兩人站在一處說是一對璧人不過分,宋瀲就被劃成小孩類群只管她們自己吃好就可以了。
直到老張特地喊了小張與宋瀲敬了一杯飲料,宋瀲才停下手中筷子。
宋瀲照常挑著自己喜歡的菜吃著,偶爾被他們談話吸引,有時眼神掃過宋晏,總能看見他與岳嵐不是貼身側耳說話就是互相夾菜倒酒,旁人似也見慣了未再有人調笑他們。
宋晏一雙眼里有她幾乎不曾見過的粼光,她冷嘲著自己:也是,他怎麼會這樣對她笑呢。
宋晏今晚喝了不少酒,面上依舊看不出來,站起身來也如常,只有紅透的耳垂露了餡。
飯後眾人依舊不想散,說去後邊泡溫泉的打牌的都有,老張故意肉疼道:“今天就破了血本陪你們玩。”
宋瀲卻想回家了,見一旁小張耐不住困倦打著哈欠,低聲叫她不如跟她爸說想回家睡覺了,小張從善如流立即高聲跟她爸抗議到,老張說這就給她去開個房間去睡,小張頗通宋瀲心意不同意道:“我就要回家去睡。”老張無法,只得訕訕對眾人抱歉,眾人一見這樣也不好再留下,直說散了散了。
緩慢收拾了東西,三三兩兩又陸續向大門走去,小張今天過後不再去宋瀲家里了,此時拽著宋瀲拖在後半人群說話,小姑娘古靈精怪的,一掃剛才的困倦問她:“啀小宋姐姐,上次我跟你說我們班上的情侶,你還沒跟我講講你們高中的是什麼樣子呢。”邊說邊對她眨眼壞笑,“你談沒談戀愛呀?”
宋瀲不意今晚竟有兩個人問到這個問題,此時對小張卻沒了先前的排斥,難得用俗話與她開著玩笑:“跟你一樣一條光棍。”小姑娘卻認真搖搖頭糾正道:“不,我們是不落俗世的單身貴族。”
宋瀲不知道她哪來這麼多聽起來又是不適宜她年齡的成熟超脫話語又是顯得意外迂腐過時的詞匯,直嘆代溝一個比一個深,轉念又想到陸良錚與季瑜青,不免有些郁沉,對小姑娘叮囑道:“你這樣挺好的,談戀愛有些事情不一定都是甜蜜的,有些我們都還承受不起。”
這時不遠處大門那傳來一陣歡呼聲,宋瀲轉頭看見台階下宋晏緊緊攬住岳嵐,岳嵐像是倒跌在他懷中一樣,似青蔓攀繞修木親密無隙,有人一旁調笑道:“還沒到家呢,岳嵐你這就站不穩了要往宋晏身上倒,在這刺我們這群老夫老妻的眼,要親熱趕緊回家床上去。”另有人嫌他說話粗俗又笑罵道:“好了好了,還有小孩子在後邊,等會兒哪是刺我們了。”
兩人連忙分開,都有些訕訕,旁人見了又說道:“就你們嘴毒,都把人臊得不好意思了吧。”有人卻不服:“他們還臊什麼,平日什麼樣子你又不是沒見過。”
“哪有你嘴說得夸張。”漸漸又傳來幾句。
宋瀲收盡滿身情緒照舊跟著出了門,旁邊傳來小姑娘的聲音:“這群大人啊,當我們什麼都不懂,切。”宋瀲聞言有些好奇:“那你聽懂了什麼?”
小姑娘轉頭對她認真說道:“宋叔叔跟岳阿姨的親密怎麼就羞人我們看不得了,還有小宋姐姐你的不高興我也看到了哦。”宋瀲瞬間被戳破偽裝地尷尬,半天呐呐說不出話,小姑娘也沒給她機會:“如果是我,我也估計有點不高興吧,去年我媽媽給我買的好大一個樂高模型被我表妹看上拿走了,唉。”
宋瀲第一反應是宋晏並不是樂高模型啊,他是人會思考會偏好會拒絕,這怎麼能類比呢,想到最後又覺得怎麼就不一樣了,常惶惑不安的難道不確實是她。
晚上岳嵐開的車,宋晏有些醉酒在閉眼休息,宋瀲一個人坐在後座偏著頭一直望著漆黑窗外,岳嵐見她這樣估計也是不願說話,一路無波無瀾安靜得出奇。
在院子里停好車,岳嵐本要下車將他們送上去,順便叮囑照看一下醉酒的宋晏,不料宋瀲在她開車門之前便說道:“夜深了岳阿姨開車回去小心一點。”岳嵐默默縮回已經搭在門把上的手,宋晏也叫她趕緊回去,岳嵐對他們笑了笑又看著他們進了樓道才走。
宋晏走路看不出喝了不少酒,宋瀲跟在他身後一起上樓,幾盞聲控燈有時滅掉,落下一片黒寂,兩人也未有人及時響聲,只默默在黑暗中穿行著不能再熟悉的樓道,有節律的腳步聲踏在宋瀲心上,一步步漫長壓得她就要喘不過氣了。
終於到了家門口,宋晏在前掏出鑰匙開了門,准備摸黑去開燈,玄關處有些亂,他不小心被地上的東西絆了一下,宋瀲在後擔心他喝酒多了平衡不穩,忙想扶住他,可趁黑看不清,本是要扶住他胳膊,卻不小心像是撲進他懷里一樣,兩人身子相擁皆是一僵,彼此呼吸混揉在一處不知撓癢了誰的眼梢,又都想起那晚繾綣的意亂情迷,肉體曾赤裸相貼近過的親密記憶席卷而來,稀薄月光下一幕幕的滔天情欲瞬間就要淹沒兩人頭頂。
可立馬宋晏就清醒過來一般,一把推開宋瀲,力氣有些大,宋瀲沒有防備他,一時被順力推搡到牆上,整個背都有些疼,可此時哪里疼得過她瞬間冷卻的心。
宋晏摸索著開了燈,心有一絲歉意地回頭看了一下宋瀲,卻只見到一張寒如冰霜的泛白臉色,嘴角隱約噙住一絲冷笑:“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惡心極了?”
宋晏默然不語,神色晦暗不明,宋瀲想到今晚他與岳嵐的親密,忍不住又咄咄張口道:“我不是岳嵐,連碰一下就會惡心到你是吧。”宋晏終於忍耐不住她這副輕賤自己的樣子,沉聲道:“宋瀲你不能這樣說自己。”
宋瀲笑了,不似剛才冷笑的刻薄譏諷,卻是像真聽見什麼笑話一般:“那不然怎麼說我自己呢?我低聲下氣的時候,你冷淡嫌厭對我,除了惡心這種詞來形容我喜歡你這件事,我想不出其他來形容你的心情了。”
不意她竟然就這樣脫口而出兩人刻意掩埋避開很久的秘事,宋晏又是震驚又是懊惱,慌得只能高聲呵斥:“宋瀲!你還小,分不清那麼多復雜感情,依賴陪伴與愛人是不一樣的,你以後會明白的。”
宋瀲沒想到話說到這個地步,他還拿這樣的話來搪塞她,愛人不就是依賴與陪伴麼,一時又想起先前對小張姑娘言語自行臆斷的好笑與不可理喻,她恍然到,是了,她可以理解松宋晏看她,宋晏卻是不懂她是如何看他的,大概也會永遠覺得可笑得懶得理睬。
她忽然就如落敗一般頹然,不再看宋晏一眼,皺眉厭棄道:“我輸了,沒你成熟也沒你理智,我只會沉浸在自己情緒里走不出來,只會想著霸道地全部占有你,是我錯了,我不該貪心的,你給我的本來就是施舍來的,對於施舍你給的也太多了,我還應該謝謝你的。”出口的話卻已經顛倒不通。
宋晏看著她卸下滿身刺的脆弱模樣,顧不上自己也被反刺的傷口,再也忍耐不住心疼,想上前扶住此時半靠著牆搖搖欲墜的宋瀲,可她見他向自己方向一動像被蟄了一下警覺退後,滿身防備,一臉厭倦神色:“不了,這種剖白你怕是都不願聽的,到頭來倒是惡心了我自己。留我最後一點自知之明,不用你忍耐著過來了。”語氣清淡可話語間如誅心般銳利。
而後又堅持著側身繞過宋晏回臥室拍上了門,留下一室空寂和恍惚的宋晏,良久後宋晏一聲輕笑:她哪是卸下滿身刺,是穿上了無堅不摧的盔甲吧,不過這樣也好。
屋外蟲鳴漸漸幽微下去,樓下合歡高樹疏漏下的斑駁晃悠悠的,宋晏想到去年這時候宋瀲站在樹下,半隱在昏暗中明明滅滅的臉那般看著他,一時心抽動一瞬,已經落鎖的情緒翻卷著洶涌而來,但又好像空落得什麼都不剩,今年夏天就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