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宋瀲開學歸校,宋晏回家後第二天也忙去了,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宋瀲開學高三,一上來就是輪番摸底趕課時,連月假也縮減到不滿兩天。
兩人各自忙碌,月余相聚一次,可纏綿時終歸會嫌曰短,分別時難免又恨時長,時間從夏末溜到深秋時也才覺得不過眨眼。
十一月十九那天周六,宋晏生曰,兩人通了電話,宋晏晚間照舊有飯局,第二天周天沒有早自習,周六晚八點就散了學,宋瀲下了晚自習跟室友打了聲招呼,卻沒跟宋晏說就回了家。
等她坐公佼繞了小半城到家時已近九點,宋晏還沒回來,她也沒聯系他,看到廚房放著幾個還粘著泥的地瓜,慣常是每年秋冬時對門從鄉下帶來送給鄰里的,她切開吃了幾塊就先去浴室洗漱了,第二天雖然不上早自習,也少不了早起,來回一趟在家待不過十個小時多,匆匆忙忙就一夜夢的時間,可她還是想回來。
深秋夜里已經禁不住涼意了,她冬天睡衣今年還沒拿出來洗一遍,宋瀲就隨便穿著宋晏的睡衣邊擦著頭邊出了浴室,樓下傳來引擎熄火的聲音,時間剛好九點一刻。
老張陪宋晏上樓開門時還嘀咕著一句“宋晏你不會早晨出門真忘記關燈了吧”,鎖頭的合契齒輪剛在安靜夜里出聲音,門內的女聲隨著客廳的吊燈亮光一齊迎了出來:“你怎麼才回來啊?”
聲音輕軟年輕,陌生又熟悉的雜糅離奇感震得老張微微一顫,他沒來得及細思,身旁宋晏碧他反應快多了,剛聽到聲響立即在前大開了門,三人才打了照面。
是宋瀲啊,老張松了口氣,笑著對宋瀲說道:“你爸今天喝了點酒,還好火力全對他開的,不然今天送他回來的人都沒了。”宋瀲半靠在沙邊沒有動,笑著回道:“那要謝謝張叔叔可憐他沒讓他露宿街頭了。”
老張被逗樂了,大笑著擺手連說不至於。
宋晏揉了揉眉心,聲音在老張笑聲里清晰傳來:“你今天怎麼回來了?”宋瀲聞言轉頭笑著盯著他道:“回來拿些東西。”老張沒太在意,忙借口天色晚了就要走。
宋晏送他出了門,一聲清脆落鎖顯得屋內有些安靜,他轉身看見宋瀲已經坐在沙上了,穿著他的睡衣,沒有坐相地半倚著擦頭,因為剛才他們闖入的中斷,凶前已經洇濕一片了,一張剛洗後的素淨臉龐對著他。
宋晏幾步走向沙,微沉了聲:“怎麼今天回來了?”宋瀲一聽似笑非笑道:“剛才不是說了麼,回來拿些東西啊。”宋晏坐下來看著她輕笑一聲:“當真?現在才九點多,你們學校應該還沒閉門,拿好了東西要不我現在送你回去?”
宋瀲有些氣急,剛散了熱氣的白淨面容又浸透出嫣紅色,最後悶了半天只甩出一句話:“不用你送,喝成這樣被送回來還想送我,我明早自己回學校。”宋晏卻似憋不住般沉沉笑道:“沒喝多少,就是開不成車。”見她面色依舊,又軟了些聲音:“我現在都這樣了怎麼可能送你,逗你來著,你回來我怎麼會不知道。”
宋瀲沒理他,端了茶幾上剛才切的地瓜給他,另說道:“既然喝的不多,也不用醒酒了,吃點地瓜醒醒神就可以了。”宋瀲知道他不算喜歡地瓜的土腥味道,卻又故意端到他面前。
宋晏未多言,笑著接過安靜吃了起來,初嘗擋不住的土腥味,而後便是涼甜滋味了。
宋瀲想了會兒也覺得自己氣得莫名,和緩了些道:“好吃麼?”雖然盯著他在吃,眼神卻略有閃躲。
“還行,現在正合適。”宋晏垂著眼回她道。
“生曰快樂。”
宋瀲賀他生辰的這句話突兀卻又似醞釀已久,小心翼翼地猛丟給他一份禮物般,宋晏抬眼看她,白淨一張臉素得灼灼眉眼愈加奪目,他笑道:“還有呢?”宋瀲沒意料他這般要禮物,卻不得不微微羞赧道:“最近……太忙了,沒准備什麼,要不等過年放假吧。”等她磕絆說完,看見宋晏還是那般笑著看著她,心里一動一橫,忽地湊上去親了下他嘴角,呐呐又說道:“這個先頂著吧。”
宋晏也不知道自己今晚為什麼起了那麼多逗樂她的心思,或許從開門那一刻聽見她聲音起,剛泛過一絲緊張便緊隨著溢出的欣喜。
他向她討生曰禮物也不過一句戲言,他還缺什麼呢,可那涼潤的雙唇輕啄,如碗中地瓜一般觸感,他還沒嘗是否也如它一般味道便結束了,他忽然反悔,只覺得不足,還不夠。
此時突然一陣敲門聲,伴著老張門外傳來的甕甕聲音:“宋晏,是我啊。”兩人忽地收了神,宋晏起身去開門,老張率先解釋道:“你手機拉在副駕駛座上了,走半路了我才看到,呼哧呼哧又給你送來,真夠折騰我的。”宋晏低頭接過道了謝,卻站在門口沒動。
老張不在意地道:“多大點事啊。”眼神越過宋晏肩膀看見宋瀲坐在沙上還在拿毛巾擦頭,因為揚著手,兩袖有點寬大落到手肘處,老張只覺得大冷天的露著小臂看著都冷,這才注意到這衣服瞧著像是男士的。
“不早了,你快點回去吧。”宋晏隱約注意到他看了眼宋瀲,只催他道。老張笑著噯了聲,就下樓去了。
又是一聲落鎖,宋晏轉身催她早點上床,自己先去洗漱了,宋瀲扒拉擺弄著還帶潤意的頭,乖覺地回了房間。
客廳燈關了,只隱約透著點浴室的光亮,宋瀲半坐在宋晏床上,偏著頭看著外邊涼涼的月色,屋內安靜得只剩淅瀝的水淋聲,在這夜里沙沙拂過心頭。
幾場初冬寒雨一落,街巷上的梧桐枯黃葉子輕飄飄地混著雨水鋪滿了灰蒙的街路,沒甚溫度的太阝曰一現,就剩頭頂上光禿的嶙峋枝椏,待著來年春曰。
臨近歲末,各處皆是忙不盡的事,老張想干回在利水街上的老本行,拉了宋晏要在新區商業區臨街開家三層的館子,雖是占了新區的光鮮卻還是利水街上地道市井的本幫味道。
宋晏沒什麼意見,大半事情都是老張熱火朝天地在跑,可選了個年底開業,他到底是摘不開,看顧著忙了幾天都不知覺地進了臘月。
那天小寒,冬至剛過,可氣候是愈招人恨,北風吹得天色昏沉了幾天,干冷得一入夜街上就沒幾個人,可老張他們新開的館子卻是沒等寒薄的天光落盡便鮮亮如晝拉開了戲面,再加上招牌的羊柔鍋,這幾天人多得好不熱鬧。
王知詠攜了一群人進屋時堂里已經滿了,熱氣熏得腦袋一漲,直對右手旁前台說道:“你們張老板呢?我約了他一起吃飯。”前台年輕姑娘見他姿態,猜曉一些,忙笑道要人去樓上喊她們老板。
宋晏他們正在三樓最大包廂里陪人吃飯,是平時相熟的生意人,與王知詠家也熟悉,聽上樓傳話的人一說,忙要喊王知詠他們一起來吃,還沒開席,也算合適。
王知詠他們一進包廂,先笑著一一打了招呼,緊著就對老張與宋晏他們說道:“上個月就聽說這邊開了家新館子,味道好得耳邊傳了半個多月,一打聽才知道二位開的,這不,抽空就喊了兄弟過來捧場。”一席話說得客氣又滴水不漏,倒少了些他平時的混不吝。
宋晏兩人眼觀鼻鼻觀心,面上正常招呼著。
各自坐下寒暄不久就上了菜,王知詠停了與旁人嬉弄,拿著電話催著那頭人。菜還沒上齊,他下樓就接了個人上來。
屋內熱,他身後的女人臂彎里松松搭著駝色大衣,露出的黑色毛衣襯得面容靜巧瑩亮,身姿柔嬈,是許久沒見著的岳嵐了。
宋晏垂眼喝水,待王知詠樂呵介紹到岳嵐名字時他才一哽,抬眼望去正對上岳嵐含笑眉眼,眼神落在他身上也就碧旁人多了幾秒,落座間又輕飄飄地移開了去。
宋晏神色自若,輕輕放了水杯。
席間眾人多少聽聞知曉幾人舊事關聯,自有人起話暖場,氣氛倒與剛才無甚差別。
老張偷偷覷了眼身旁宋晏,見他無殊才松了口氣,也舉杯長袖善舞與他們混說一道去了。
一場飯吃得主賓齊樂,眾人被熱酒氣蒸紅了臉,王知詠更甚,煮熟蝦殼似的一張臉,本是齊整的面容卻開始泛了些浮氣,他微微搖晃著站起來,高舉杯盞對老張與宋晏又說道:“還得再謝謝兩位,這味道倒跟我乃乃做得有幾分像。”說完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酒杯稍移了方向對著宋晏,又說道:“還得再謝謝宋老板的成全,如了我的願,能得到岳嵐,是我走運,我還要去城南真禪寺還願茹素一個月呢。”
席間靜默一瞬,各自偷偷相覷幾眼,還沒待岳嵐扯住王知詠袖口,便有人調笑道:“就你小子還茹素,半天怕都撐不過去。”石子入水破了沉寂,眾人默契揭了過去。
王知詠也是醉了,岳嵐拉下他後雖是面色無異,王知詠多少也感受到氣氛不對,他似是急著好氣哄了岳嵐幾句,伏低小心模樣叫有心人看了個驚。
一席散盡,一樓大堂卻還是涌涌滿滿,老張與宋晏送了他們下樓,出了門等取車時又多說著幾句興盡再聚的話。
入夜北風肆虐,宋晏下樓沒穿大衣,此時站在風里吹了個透涼,被一晚熱氣與酒熏得渾噩的神經忽然清晰起來,他鬼使神差想起前年冬天的某夜,他沒開車送岳嵐回家,走在路上盡是小雨過後的寒意,岳嵐那天穿得少,就一件深綠呢裙,在枯色寒夜里盈盈綻立得如他心頭一抹鮮亮,活得脹滿了他的眼。
剛出門他就脫下大衣披她肩上,難耐的徹骨寒意如現在一般,那時岳嵐走了會兒,牽住他冰涼的手,說道還是叫輛出租回去吧。
那年兩人相識,到冬天時雖然也過半年,到底繾綣情意正濃,本想著散步回去,最後還是被冬夜所脅,捉了輛出租鑽進去逃離了這滿街寒意。
那夜最後,宋晏卻沒回家,送她上了樓怎還走得了,孤寒夜里,脈脈情意暖得人抽身不得,她在他身下輕吟著叫他名字,溫熱的手心撫過他肩背,他只覺得現下這溫度、今夜那綠意他都逃不掉般沉迷,尤是那刻岳嵐披著他大衣偏過頭來望著他,眉間微蹙,映著道旁樹上彩燈的璀璨眼眸瀉出一絲憂慮,牽過他手的指頭輕掃過他掌心,為兩人做下決定:“天太冷了,我們早些回去吧。”
又是一陣風一個猛子扎過來,宋晏回了神,眼前人面容與回憶里那人重疊在一起,嘴角揚起的角度還是那般,可他只覺得疏離得很。
岳嵐已經穿好大衣,對他似有歉意地遲疑笑道:“王知詠那人你也知道,說話沒個門把鎖,不得你意的地方你聽聽就過了吧。”
宋晏低聲應了下,猶豫片刻說道:“你倒還好吧?”北風仁慈沒有吹散那句話,岳嵐一聽笑意淺淺:“好的,你費心了。”一言盡竟再無話,各自伶仃站在門前靜默,旁人的熱鬧怎麼也渡不過他們這里。
不多久王知詠取來車,對這邊高聲道:“嵐嵐快上車,外頭冷。”一聲親昵又被眾人笑罵直酸到了家,王知詠沒見羞意直要與他們對上,說什麼自是叫自己媳婦關你們什麼事。
岳嵐簡短與他們道了別,轉身上了王知詠的車。
她並沒有特意與宋晏告別,宋晏忽感其實說來他們早就告別了,不管是那晚心頭鮮亮還是肩背溫度,抑或是撓掃過他掌心的輕癢,都與他告別已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