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單位下班一般比較早,領導更擁有足夠的自由。
如果沒什麼重要的公務,遲到早退都不算事兒,你是頭兒,誰又敢挑你的錯。
薛進在辦公室里玩著電腦游戲,間或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馬上16點,自己從單位開車到連羽的住處還有段距離,現在出發的話,正好趕上連羽下課。
薛進關了電腦開關,站起身來簡單整理好桌面的文件,然後從一旁的衣帽架上取了外套,隨意的搭在手臂間。
轉身從辦公室的抽屜里,將粉紅色的禮盒取出──里面是芭比娃娃。
薛進一手拿著禮盒,一手拎起桌子上的公事包,最後簡略的掃了眼辦公室,沒覺出哪里有疏露,才徑直走出房間。
他來到秘書室,簡單跟他的助理交代了幾句。
廳長這個職位,雖然不是頂天,但也算位高權重,平時找薛進辦事的人不少,但他並不每個人都接待,這就需要助理幫他把關。
薛進剛到機關沒多久,做事謹慎小心,生怕出了什麼紕漏,影響自己的前程,所以每次薛進遲到或是早退,都要跟助理說下,萬一有什麼緊急事件,隨時聯系自己。
從秘書室出來,薛進便直接下樓,恰巧在一樓遇到了梁廳長。
兩人寒暄著往外走──機關里的人,大都圓滑得很,看你後台硬,本事也不錯,自然跟你比較親近。
“小薛啊,春節長假,你打算怎麼過?”梁廳長同薛進並肩而行,漫不經心的說著話。
“還沒想好,也許就在A市不出去了,放假最麻煩了,到哪都是人。”薛進隨意的回道。
梁廳長聽他這麼說,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兩人一路走來,已經到了停車場,這時梁廳長突然停住了腳步,他扯了扯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快到60歲的他,看上去和藹可切。
“小薛,我侄子剛剛歸國,送了我幾張馬爾代夫的觀光套票,我們家今年准備去鄉下過春節,所以我想你能收下。”梁廳長說著,從西裝口袋里,拿出幾張票。
薛進微怔,馬上反應過來。
“廳長,您這是……?”俗話說無功不受祿,幾張觀光票雖然不值多少錢──多說超不過五萬,但那也是份人情。
梁廳長嘴邊的笑意更深了,他拉過薛進的手,將票塞給他,看著對方為難的樣子,直接解釋道:“我侄子是學建築的,在美國YY大學讀了幾年,回來後想找個公職干干。”
說到這里,梁廳長注意到薛進的臉色緩和下來。
“您有什麼吩咐盡管說,這個票我不能要。”薛進知道,梁廳長想在他主管的部門安插人手──這在機關也算常見。
盡管薛進並沒聽說過YY大學,估計也是個三流學校,但這根本沒什麼關系。
機關的工作,越高的職位,越是清閒,就不知道梁廳長看上了哪個『缺兒』。
梁廳長見薛進將票又推了回來,假意拉下臉來,他口中嚷嚷道:“小薛,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呀,這點東西都不肯收?”
薛進明知道這禮他非收不可,但仍做作樣子。
“廳長,您看您平時對我幫助很大,我怎麼好意思收你的東西。”薛進笑著推辭,但手上並未用力,那幾張票仍在他的掌心。
“這是我侄子送的,不是我送的,以後他在你手下做事,你還要多費心,收下吧。”梁廳長將話說透了。
薛進現在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只得將票揣進口袋。
“您太客氣了,您侄子的事,就您一句話的事兒,您看您……真見外。”薛進做了廳長以來,還是第一次給人辦這樣的事兒,而且找自己的居然是他的頂頭上司。
薛進微微有些得意。
梁廳長也個是場面兒,見薛進答應下來,滿面喜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薛進,自從你進了建設廳,我就看出你是個人才,以後是你們年青人的天下。”
話到了這里,梁廳長略微停頓了下。
“我馬上要退了,我這個位子,早晚都是你的,到時候我有什麼事兒求到你門下,可別忘記了我這個老哥哥呀。”梁廳長在官場混了許多年,知道凡事給自己留條後路。
薛進面帶誠摯,竭力做出謙恭的姿態。
“梁廳長,您別這麼說,我剛到廳里沒多久,上級對我的考察期剛過,您就給我扣了這麼頂高帽子,實在是……”說著薛進窘迫的搖了搖頭。
“但不管怎麼樣,梁廳長對我薛進的情誼,我是不會忘的。”語調一轉,薛進又將話圓了回來。
其實薛進聽梁廳長這麼說,內心十分高興。
能進了這個衙門,誰不想坐頭把交椅?以前薛進那個所長當的幾乎麻木,而到了這里,他簡直如魚得水。
他心里明白,梁廳長的話也不無道理,自己高升是早晚的事兒。
有很多人,把金錢和仕途看得比生命還重要,人一旦到了某個位置,並不是你想安逸,就能清靜得了。
在這個世界上,誘惑的東西太多,又有幾個人能把持得住?
梁廳長為了表達感謝,想要請薛進吃飯,但被他委婉拒絕了──薛進手里拿著芭比娃娃,心里惦念著自己的小女孩。
一路狂奔,奧迪車很快停在了豪園小區內。
薛進拿出鑰匙,打開了外面防盜門,慢慢的往樓上走。
他拿不准連羽喜歡不喜歡娃娃,但確是沒見她玩過,也許她喜歡更大些的毛絨玩具也說不定。
薛進邊走邊想,等下一定要問問女孩,轉眼間,已經來到了家門口。
鑰匙插入鎖扣,很熟練的轉動半圈後,門開了,薛進邊在玄關處穿鞋,邊往客廳內望──好像有些不對。
連羽沒回來?客廳還算整潔,但……茶幾上的果盤空的。
少了鮮嫩的水果,客廳也變得有些沉悶:盡管只是紅綠,青紫的瓜果,但看著無疑令人心情不錯。
薛進每次來,都喜歡隨便挑上一個,慢慢品嘗,盡管他對水果不是很有愛,但連羽親手洗的,卻讓他吃得很舒心。
眼下看著空空的水果盤,心里有些失落,但他馬上調整過來:不就是些水果嗎?囑咐連羽下次不要忘記放,就好了。
薛進趿著拖鞋,走到客廳的沙發處,先將禮盒放在茶幾上,而後從口袋里掏出觀光票,漫不經心的看了一下。
馬爾代夫的海灘很美,丁步去過,回來時,把那里描述成天堂。
薛進從票面沒看出什麼,只留意到這是五天四夜的觀光票,票面價值一張是5000,住的是五星級酒店。
薛進扯了扯嘴角,一張5000人民幣,四張正好兩萬。
薛進嘲諷的一笑,將票隨手仍在了茶幾上,順勢拿過一旁的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梁廳長那個老狐狸,總想以小駁大──拿小錢辦大事,這群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狼。
接著男人馬上想到自己,覺得十分得意:他們在官場上貪的錢,還沒自己公司的一筆生意多,而且要冒著隨時被雙規的危險,不值得。
薛進看了會新聞,間或注意著時間,馬上到17點半了。
薛進內心有些煩躁,平時這個時候,小女孩都要做好晚飯了,今天怎麼還沒回來。
現在正放寒假,薛進給連羽請了輔導老師,連羽上課的時間下午13點到16點半──從老師那邊坐公車回來,也用不了一個小時呀?
薛進越想心越焦,忍不住拿出手機,給她撥了個電話。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薛進皺起眉頭,將手機啪的一下摔在茶幾上──手機順著光滑的玻璃桌面,滑出一段距離,險些掉在地板上。
關機?怎麼關機了?難道是沒電了?!
薛進從茶幾下面的隔板上,拿出一盒香煙:他是個愛抽煙的人,這邊隨時備著好幾條高檔貨。
薛進胡亂的撕開包裝,從里面捏出一根煙出來,隨手給自己點上。
只吸了幾口,薛進目光又落在了茶幾上的手機,他傾著身子,將手機拿了回來,迅速的翻找出輔導老師的號碼。
不一會兒,電話接通了,老師一聽是他打來的電話,說話的語氣熱絡起來。
“小羽幾點走的?”薛進直截了當詢問著。
“啊,小羽今天沒來呀。”老師略略驚訝,接著馬上又說道:“你們不是去國外旅游了嗎?我以為你們沒回來呢。”
薛進心口一跳:關機,沒去上課,晚飯時間又不回家?!一種不好的預感,隨之而來,壓的薛進喘不過氣來。
老師還想問什麼,但薛進沒給她機會,馬上結束了通話。
薛進心煩意亂的在客廳里抽著煙,徘徊的腳步和緊鎖的眉頭,顯示著他的不安:連羽是不是出事了?要不要報警?可現在還沒到24小時。
薛進又看了看腕表:時間已經到了晚上20點,這個時候過了飯點,他卻絲毫覺感不到飢餓,只有滿心的焦慮。
薛進在客廳里走了幾個回來,無意中又走進了臥室,但觸目所及的一切,讓他頓時驚呆了。
衣櫃的門大敞著,里面除了他的幾件睡衣什麼都沒有;床頭櫃的抽屜也半開著,依稀能見到里面很凌亂。
薛進的第一反應小偷,但馬上否定了這個想法:小區的保安措施很好,而且即使小偷進來搜索錢財,也不可能只翻找了抽屜和衣櫃。
薛進快步奔了過去,先看了看衣櫃,又去檢查抽屜:里面只剩下他的內褲,連羽的貼身衣物不見了。
薛進只覺得大腦嗡的一聲,有什麼在耳邊轟轟作響,一張俊臉,瞬間變得慘白,他勉強從混沌的思緒中,整理著頭緒。
連羽走了?她怎麼毫無預兆的走了呢?這太突然了,突然的完全沒有道理。
薛進一屁股坐在床上,半天回不過神來,良久,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濁氣,用手捧著自己的臉,用力搓了搓,才終於清醒過來。
薛進意識到連羽可能不是逃跑,因為他的哥哥還沒從農場放出來,她要倚仗他,那麼剩下的可能就是?!她是被人強行帶走的。
薛進馬上想到了自己的妻子,這是唯一跟連羽有恩怨糾葛的人,真的是白思思嗎?
薛進雙眼赤紅,幾乎立刻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個女人太過分了,偷人不說,現在還來動自己的小情人,簡直是給臉不要臉;看來上次的教訓還是不夠狠。
薛進微微眯起雙眼,嗖的從床上竄了起來,轉身走進了客廳,他拿起了自己的衣服和公事包,飛快的奔向門口。
夜色正濃,南方的冬季,盡管不象北方那麼干冷,但仍讓人感覺到縷縷寒意,尤其是正值深冬,外面草木皆枯,蕭蕭索索的令人心悸。
薛進的奧迪在車流中瘋狂穿梭,險象環生,惹來一連串咒罵,但終究沒出什麼事故,安安穩穩的開回了家。
堅硬的皮質鞋底,吭然有力的敲擊著地面,沉重而緊迫,末了在門前停住,嘩嘩的金屬摩擦聲過後……“爸,回來了。”兒子正在地板上玩父親剛剛給買的玩具──橢圓形的軌道上,奔跑著一列長長的火車。
薛進對兒子的話充耳未聞,徑直奔向白思思。
“爸!”兒子發出一聲驚呼,看著被踩碎了一段的鐵軌,滿臉指責與氣憤。
與此同時,正坐在沙發上磕瓜子的白思思,也覺察出了不對──丈夫神色憤懣,鐵青的臉上滿是殺氣。
她心下一驚,還搞不清楚狀況,對方已經到了近前。
在薛進抬手刹那,白思思本能的閉上了眼睛,只覺出面頰一陳刺痛,整個人順勢倒在了沙發的扶手上。
“呃……”她只來得及發出短促的慘叫。
鼻子麻木成一片,熱熱的,似乎有什麼緩緩從鼻腔里滑落,接著很快滴落在嘴唇上,帶著絲絲腥甜。
在白思思頭腦渾江之際,耳畔邊傳來,兒子急切的驚叫,以及丈夫,暴烈的怒吼:“你把連羽藏到哪去了?!”
連羽?連羽是誰?白思思好半天緩不過神來。
“白思思,我告訴你,你不要太過分呀,惹急了我,有的是辦法收拾你。”薛進不顧在一旁嚇得哭叫的兒子,咬牙切齒說道。
眩暈的感覺過後,她才想起,哪個是連羽,不就是薛進在外面養的小婊子嗎?
女人心下一陣悲哀,他又因為那個臭婊子打我?而且是不分青紅皂白?!
盡管半邊臉都脹痛著,白思思仍奮力的撐起身子,眼中帶了幽怨,死死的盯著薛進:“薛進,你說什麼?那個婊子干我什麼事?你憑什麼打我?”
薛進本就認定是她弄走了連羽,聽她罵自己的小情人為婊子,更是怒火中燒,不顧兒子的阻攔,上去又是劈頭蓋臉的一巴掌。
白思思坐在沙發處,無處躲閃,結結實實的又挨了這一下,頓時,痛得哭喊出來,同時心如死灰,恨不能殺了薛進。
這一刻,白思思深深的懷疑,薛進是否愛過自己?
以前他追自己時候,好話說了不少,更是將愛掛在嘴邊,可現在呢?打起自己來,下手絲毫不留情。
正在這時,薛進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女人的頭發,迫使她抬起頭來:白思思的臉紅腫的變了形,有些嚇人。
“白思思,連羽是我的人,她要是少一根毫毛,我讓你陪葬。”說著大力將女人的腦袋摜向一旁。
兒子哭的小臉通紅,他終於擠進了兩人中間,兩只小手敞開著,全力的將白思思護在身後。
“爸爸,你別打媽媽,別打媽媽……”他並不理解大人間的恩怨,但此時,他覺得父親很可怕,就象一只要吃人的野獸。
薛進雙手插著腰,看著兒子轉過身子,抱住了母親,而後兩人哭作了一團。
剛剛薛進是一股怒氣支撐著,進門就大肆發作,眼下勁頭過了,人也理智下來:打和罵都是手段,但問題必須解決。
他伸手從兜里摸出香煙,點了一根。
在吞雲吐霧間,他慢慢的等著二人安靜下來,末了,終於只剩下隱隱的抽噎聲,而這時距離事發,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小時。
薛進的耐性也剛剛耗盡,他將不知道第幾根煙熄滅後,冷冷的問道:“白思思,你究竟把連羽怎麼樣了?”
女人現在看也不想看他,但也並不想枉遭不白之怨。
“薛進,你的事兒,我已經不想再管了,連羽怎麼樣了跟我沒關系。”白思思抱著兒子,有氣無力的回道。
薛進直覺她在說謊,壓下的脾氣又要竄上來。
白思思看他湊近,受驚似的往沙發的角落里擠了擠,兒子更是含著眼淚,苦苦的哀求父親。
薛進深吸一口氣,沒再靠前。
“除了你,還有誰會傷害連羽,你當我是傻子嗎?”他厲聲質問著。
白思思見他認定了自己是『凶手』,更是覺得冤屈,不禁也急了起來:“薛進,我說我沒干,就是沒干,你打死我也沒用。”
薛進覺得她在跟自己撒潑耍賴,伸手就是一巴掌,但被兒子攔了下來。
薛進氣的渾身哆嗦,用手指著白思思,怒喝道:“你還真是嘴硬啊……”
“薛進,真的不是我干的,我發誓,如果我跟連羽的事兒有一點關系,那麼就讓我們全家一起死掉……”這樣的誓言很無奈,也很惡毒。
白思思的話,讓薛進一震,他直直的盯著對方的眼睛,好似要從中看出一些端倪,末了,他冷硬的心,稍稍松動。
“真的不是你?”薛進又問了一次。
“不是,不是,不是……”白思思瘋狂似的吼叫──話語滿是委屈和憤怒。
薛進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线,他選擇相信白思思的話,但新的問題又來了,似乎更棘手了,連羽到底去了哪里?
女人見丈夫放過了自己,並沒有絲毫高興,她目光呆滯的看著男人,弱弱的問道:“薛進,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薛進此時正心煩,覺得她這個問題很無謂。
“愛嗎?也許愛過吧!我愛你的時候,你說什麼是什麼,不愛你的什麼,你什麼都不是。”
薛進當了那麼多年『妻管嚴』,今天算是格外揚眉吐氣。
既然已經做到了這個地步,他又怕什麼呢?
金錢和地位現在他都有,即使失去地位,他還有金錢,總之,沒什麼後顧之憂,更何況,他還有個寶貝兒子。
看著白思思傷心欲死的表情,薛進覺得她是咎由自取──自己頭上綠雲壓頂,她還指望去愛一只破鞋?
有些話不該問,有些事不該想,有些人,你根本不該守候,人的本性隱藏的了一時,但終究不可能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