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南化工集團的汙水處理項目是一塊很大的蛋糕,其中牽扯到的利益鏈條異常的復雜,孫澤雖然有楊立航(師兄)的關系,可是在這個龐大的網中充其量也只是一個螞蟻,就算楊立航自己,也離坐在網中間那個蜘蛛有著遙遠的距離。
這種體量的公司,核心設備的采購肯定是行業內的龍頭,如果不是近年來最上層要求核心設置國產化指示,早期的國產設備在全球市場面前,估計連入圍的資格都沒有。
然而隨著上層政策的利導,資金的投入,市場的調控,國產設備的技術含量已漸漸地逼平歐美,甚至有超越的勢頭,在這種浪潮之下,像孫澤這種眼界開闊的人,就是憑著自己對市場、技術的了解,有野心,有膽識,所以能夠領先別人半步或者一步的率先進入這個領域,在諸多大鱷的夾縫中掙扎生存,從別人手指縫隙里扣出自己的利潤。
大企業的采購是絕對不會集中在某一個供應商的,一旦超過一定的閾值,必然會面臨無休無止的審計。
孫澤吃這一口還遠遠達不到。
雖然對於江南化工集團來講,孫澤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供應商,對孫澤而言,意義是絕對不同的。
螞蟻再小也是肉,能夠拿下這個標,證明孫澤已經是江南華工集團的合格供應商之一,正式建立檔案進入了對方的采購系統,在同行業同體量的競爭范圍內,已經有了發力的條件。
這一段時間的孫澤已經完全進入了工作狀態,這時的孫澤是亢奮的,敏銳的,充滿洞察力的。
公司的事情很忙,但是並不影響他注意到陸曉敏的變化。
從南京回來的陸曉敏對自己是冷漠的,甚至夾雜了一絲絲憤怒。
雖然沒有明著表現出來,可是畢竟已經同床共枕近十年,枕邊人的狀態他還是能夠清晰的意識到。
他很確定南京之行肯定發生了什麼,老陳發了那一張照片之後就再沒發現其他的痕跡,然而陸曉敏的頹唐始終縈繞在孫澤心頭。
他不是沒想過自己出軌的事情暴露,但又覺得沒道理。
就在這種忙碌亢奮的狀態下,項目正式拿下,進入了後期交付階段。
已經不需要他這個最高負責人事事躬親了,暑假也已經放了十幾天,也該好好的陪陪陸曉敏了。
家里也似乎有點不一樣。
長時間一個人在家的陸曉敏並沒有那種宅腐的表現,反而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條。
陽台上多了幾盆綠植,蒼翠的葉子上面布滿了晶瑩的水珠,很顯然剛剛澆灌過。
孫澤蹲在一盆富貴竹前面,指尖輕輕的撫摸著翠綠的嫩葉,好奇的像個孩子。
“好看不?二十塊錢一盆,100塊錢買了6盆。”
旁邊傳來陸曉敏平靜的聲音。
陸曉敏居然一個人去了花卉市場,並且和普通的家庭主婦一樣和別人講價?
孫澤一時有點轉不過彎了。
陸曉敏自然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人,可是從小家庭條件很好,可以說在經濟上一直沒有窘迫過,孫澤的家庭條件也不差,兩個人談戀愛後雖說沒有AA,但經濟上也不是某個人單方面的付出。
很自然的一起付出,互相得到。
可以說從戀愛階段一直到結婚後的一段時間,兩個人都是共同維持著在一起的一切。
自從孫澤自己開了公司後,才慢慢的不在關注家庭事務,幾乎一切都是陸曉敏在打理。
陸曉敏那里有一張孫澤名下的銀行卡,孫澤會定時轉賬進去,里面的資金不算多也不少,至少足夠夠現在三口之家的開支,按照身邊交際圈子里面較高的標准。
這樣的陸曉敏在買這些小東西的時候幾乎沒有砍過價,並不是說陸曉敏花錢大手大腳,相反,陸曉敏並不是那種鋪張浪費的人。
超市里菜品的價格,花卉市場綠植的價格,甚至是路邊攤的價格,自然有一個正常的定價范圍,如果對方的要價明顯的不在正常范圍內,陸曉敏也不會去做冤大頭,但是也不講價,會去再找一家要價合理的同類產品。
有好幾次看著商販後悔的叫著美女,價格可以再談一下那種窘迫的表情,孫澤都想笑。
而陸曉敏決定的事情幾乎不會更改,任對方怎麼叫,也不會回頭再看一眼。
這樣的陸曉敏居然會在購買價錢合理的20塊錢一盆的綠植的時候,問對方多要了一盆?
孫澤忽然覺得那個飄蕩在天空中的陸曉敏落到了地上,沾染了紅塵的氣息。
而這種變化反而讓孫澤很安心。
“晚飯不要做了,我們出去吃吧。附近開業了一家農耕記,我這里有代金券。”
可以看出陸曉敏的表情明顯的怔住了,不過很快就恢復正常。
“行啊,很久沒有就我們兩個一起吃飯了。”
孫澤內心暗爽,就像一直以來的那樣,兩個人還是充滿了默契,感受對方的情緒,跟上對方的腳步,確認一起前進的方向,然後互相引領與追隨,向著充滿迷霧的前方走下去。
農耕記里面人很多,並且充滿了市井生活的氣息。
孫澤和陸曉敏很久沒有到這種普通的餐館吃過飯了。
陸曉敏上班的時候在學校的職員餐廳,孫澤上班的時候吃的是公司的食堂。
周末節假日的時候要麼是中高檔場所的應酬餐,要麼是自己做,或者是叫外賣。
因為離家很近,兩個人是走著過來的,孫澤甚至還叫了一瓶啤酒,悠閒的啜著。
“孫……孫總,您也在這里吃飯啊。”
旁邊的包間里出來兩個人,一個人朝這邊看了一眼就轉身去了洗手間,而那個打招呼的人一抬頭就和孫澤打了個照面,看上去對方很想躲,但是又不得不硬著頭皮過來。
“對呀,過來嘗嘗味道,代金券不還是你給的嘛,不用多浪費。”
“對,對,那你們慢慢吃,我就不打擾了。”
對方微微的頷首,然後似乎是有些慌亂的離開了。
其實孫澤和陸曉敏也差不多吃完了,陸曉敏饒有興趣的看著孫澤,很明顯她也看出了對方的不自然。
“這個人是你們公司的吧,姓什麼來著?李?”
“對,采購中心的李經理。”
“工作捅出簍子了?”
“沒有,好好的。”
“那這是啥情況?”
孫澤微微一笑,反正也沒什麼事就和陸曉敏閒聊了起來。
“剛才轉身離開的那個人,應該是某個供應商,他肯定認識我,我只是覺得有點臉熟看了他一眼。”
“哦,供應商請客戶吃飯啊,那看樣子兩個人剛才談的應該有點貓膩。”
“為什麼不是談合作呢?”
“就這樣子,肯定不是談的合作。”
孫澤微笑著打斷了陸曉敏還要繼續深入的判斷,“那你覺得一個合格的采購經理,或者說是采購員,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以最優惠的價格買質量最好,哦,應該是質量最合適的產品吧,適合公司用,又節約成本。”
“這是最基本的工作技能,那麼對人品呢?”
“不吃回扣,不中飽私囊,這是肯定的吧。”
“如果我說,這幾年他吃了不少回扣,就剛才我敢肯定就有不合法的利益輸送,你怎麼看?”
“那你還不換人?”
孫澤思考了一下,開始認真的和陸曉敏交流這個事情。
“李經理是負責行政采購的,很多東西都可以在網上購買到,比如京東自營旗艦店,質量有保證,價格也並不貴,而李經理網購的占比不多,大部分還是找的實體供應商。公司每年都會對采購進行審計,雖然我們沒有請那些行業頭部的審計機構,可是也足夠專業,但從數據上看,李經理並沒有問題。”
“他買的東西,質量可以說很優良,價格甚至比網購還要便宜一點,至少不會比網購高,對比同類的供應商、我所了解的其他公司的采購價格,他也並不比別人高,所以我認為他是合格的。”
“那他拿回扣了呀。”
“他拿走的,是保證了產品質量,為公司談出了相對合理的價位之後,自己又壓下來的那一部分。”
“他沒有以最低價為公司節約成本呀,如果他不拿,那你公司不是省了很多錢?”
“他不拿,公司也省不下來。”
“為什麼?”
“每個產品,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價格聯盟,商家肯定不會主動的把價格降下來,來打破這個價格默契,和同行拉起價格戰,這樣對誰都不利。除非有一家的成本控制或者技術水平超出了整個行業,那就不是打價格戰了,而是行業洗牌。”
“扯遠了,李經理拿的,是憑自己本事壓下來的,換了一個人,如果也能談出最低的價格,商家也幾乎不會直接出貨,那麼又走了李經理的老路。”
“商家肯定有自己的利潤的,公司並沒有多花錢,他自己也拿到了好處,在我看來,這是三方得利。”
“在目前這種市場環境中,不管是換人,還是換供應商,其實公司也降不下來成本,所以就不折騰了。”
孫澤一邊思考著,一邊把剩下的啤酒喝完,最後想了想,“實體商家也有實體商家的好處,售後服務這一點,好的實體商家還是比網購強。比如我公司突然需要一個東西,走流程或者網購送貨都來不及了,那麼可以直接找供應商應急,他們一般都會全力配合,先把東西給你拉過來。”
“網購做不到這一點,並且,京東自營店的背後,也並不全是京東自己,也有很多的實體供應商,如果采購打通了這一環節,公司以高價買了東西,還沒有相應的服務,采購拿了更多的好處,對公司更不利。”
“明白了。”
陸曉敏說明白了那自然是真的理解了孫澤的想法,經營公司和自己過生活畢竟是不同,這不是陸曉敏熟悉的領域,不過她還是了解了孫澤的想法。
看上去公司損失了一部分,實際上這一部分你根本得不到,用你得不到的東西,換來其他更好的服務和員工的收入,這確實是一個三贏的局面。
陸曉敏似乎有點走神,握著手中的茶水,一口一口的喝著,速度很慢,但是動作卻一直是連貫的,喝一口,輕輕的放下,輕輕的抬起,再喝一口。
一杯水喝完的時候,似乎思考的事情也有了結果,朝著孫澤微微一笑,“走吧,回家。”
時間還早,運河岸邊涼風習習,柔軟的柳枝不時的撫著臉龐,孫澤和陸曉敏並排的走著,安靜的走過回家的路。
時光仿佛倒流,恍若多年之前的夜晚,走出自習室的兩人。
那一抹微笑還蕩漾在孫澤的腦海中,似乎還像從前那樣,一只手輕輕的撫摸著微笑的光滑的臉頰,然而那只手卻從柔嫩的臉頰撫摸到脖子上,然後順著領口伸了進去,放肆的揉捏著陸曉敏的奶子,還有一張模糊的臉,轉過頭來看著孫澤。
陸曉敏也一起轉過來,和那個模糊的面容肌膚相親,微笑著朝孫澤說著什麼。
“你說什麼?”
“我說我忘了帶鑰匙,你那麼大聲干嘛,嚇我一跳。”
那個模糊的黑影消失了,眼前只有陸曉敏那種微微含嗔的臉。
“哦哦,我帶了,剛才在想事情有點走神。”
陸曉敏看著孫澤,眼神一刹那間如劍一般犀利,直接刺穿了孫澤的內心。
陸曉敏與李教授一直保持著聯系。
當陸曉敏知道自己有輕微的抑郁症狀之後並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像其他的抑郁病人那樣堅持認為自己沒有病,並堅決拒絕正向的治療與改變。
李教授是專業人士,陸曉敏相信陸教授的判斷,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有抑郁症這個事實。
既然是一種疾病,那麼必然有治愈的方法,現在還遠遠沒達到藥物介入治療的程度,那麼李教授這位心理學專家無疑就是最好的醫生,向李教授請教,也是最合適的心理治療方案。
並且李教授不收費,自然是只對於陸曉敏而言,事實上,李教授的心理專科門診的收費標准高的嚇人,幾乎是按分鍾計費的。
在確認抑郁症的很短時間內,陸曉敏就判斷自己的狀況與孫澤的出軌強相關,和孫澤之間的性生活也是主要原因。
因為擔心自己會有先入為主的偏見,陸曉敏還是很正式的向李教授做了一次心理診斷。
李教授並沒有否認陸曉敏的判斷,跟隨著陸曉敏的思緒,一點一點的了解陸曉敏做出判斷的理由,並且引導著陸曉敏的思維向各種發散的分支慢慢的深入,陸曉敏講了很多,連孫澤的出軌都講了出來。
陸曉敏和孫澤的交往是從愛情開始的。
她欣賞這個男生的銳意與進取,陽光和自信。
特別是知道了孫澤勃起的肉棒只有5厘米之後,她幾乎是徹底的為對方的人格魅力而傾倒。
一個天生生理缺陷的男人,還能夠保持著健康的心理,這種豁達與疏朗,幾乎是吊打她所認知的所有男人。
她很欣慰自己選對了人,也沒有隱瞞自己的感情與性愛史,兩個人坦誠的交往了,並且都很欣賞對方的優點,很自然的就包容了對方的缺點。
結婚前還有過一次深入的談話,當時孫澤鄭重的問陸曉敏,你是否已經決定好了,陸曉敏自然是肯定的回答,她認為至少比柏拉圖式的感情幸運多了,孫澤只是短小,功能又沒什麼缺陷,至少不影響下一代。
孫澤當時說,“你放心,別的女人擁有的,你一定不會比別人少。”
“你只需要相信我,我愛你。”
當時的陸曉敏只是認為這是婚前的感情宣言。
李教授最終都沒有反對陸曉敏對自己病情根源的自我判斷,她只是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你真正的了解孫澤嗎?在你們的夫妻生活中,哦,我指的是日常生活之外,你們的性關系中,他到底需要什麼,怎麼才能滿足?”
“他有什麼不滿足的?一直以來沒有滿足的是我呀,結果他還出軌。”
雖然陸曉敏的情緒比剛知道孫澤出軌的時候已經穩定了許多,甚至可以說是已經平淡的接受了這個事實,可不代表她已經毫無怨言,特別是李教授這麼問了之後,一股慍怒的神情還是出現在了臉上。
李教授卻無視了她的慍怒,很直接的說,“孫澤為什麼會出軌?”
“他在那個女孩子那里得到了什麼?”
“那個女孩子或許也只是他的需求中很小的一部分,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一連串的問題讓陸曉敏措手不及,是的,她很善於自我剖析與自我反省,並且有著清晰的邏輯思維能力與敏銳的判斷力,然而畢竟還是會有缺陷,她一直認為在夫妻生活中,自己才是犧牲最多的一個,自己完美承擔了一個正常妻子所有的職能,滿足了孫澤作為一個丈夫幾乎所有的正常需求,在這之前,她幾乎是偏執的認為,孫澤一定是滿足的。
但是現在突然變的不確定了。
“抑郁症的治療不僅僅是病人本身的努力就可以的,周邊環境、親人、朋友的鼓勵與支持其實才是關鍵的,有很多失敗的案例,都是來源於親人朋友在長期的病期內,放棄或者不耐煩的舉動,讓病人最終沉淪深淵。明明有些患者緊閉的心房已經打開了窗,看到了陽光,並且准備擁抱陽光,重新拾起對生命的熱愛,對生活的希望,卻被自己最親近的人親手關上了,從此再無天日。”
“所以,我認為你的問題最終的解決辦法還是在孫澤那里。很幸運,你現在還能用理智的思維控制自己,沒有像其他人那樣一步步滑落,那麼我們就利用你的優勢徹底的解決問題。”
陸曉敏最終沒有告訴孫澤自己的病情,不是因為不相信孫澤,也不是擔心孫澤不相信自己:很多抑郁病人的親戚朋友都說他們是裝的,這就是抑郁病人最悲哀的地方,明明是真的病了,還不被人接受與認可。
她想利用這個機會重新的認識孫澤,也讓孫澤重新的認識自己,究竟自己還是不是孫澤心中那個最初的陸曉敏,而孫澤,是不是還有這當初的敏銳與默契,有沒有忘記婚前的約定。
“孫澤,你還愛我嗎?”
“現在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你,也不知道你是否還相信我,是否還願意相信我,從今天開始,我們重新來過。”
陸曉敏決定在這條危險的道路上繼續前行,她已經知道抑郁病人最壞的結果,那麼跟最壞的結果相比,不管這條路上有什麼,都是不會再差了。
她開始接受李教授的建議,多出去走走,那些以前自己很少去的地方,很少做的事情,沒有注意到的風景,她努力的讓自己去看,去做,去體驗,努力的開始擁抱陽光。
所以她開始頻繁的出入菜市場,像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一樣自己做飯,點綴家庭,去了花卉市場,甚至還開始了和小商販討價還價。
回到家的孫澤把自己扔在沙發里,有些無聊的打開了電視。
陸曉敏簡單的收拾好了一個果盤,放在茶幾上的時候孫澤正在聚精會神的看一場球賽,那神情仿佛比場上的隊員還激動。
看著這一幕情景,陸曉敏突然不可抑制的有些煩躁,“怎麼,自己又沒本事上場,看別人打球能把你興奮成這樣?”
孫澤並沒有在意陸曉敏語氣中的揶揄,隨手拿起一個削好的苹果用力的啃著,“自己上場固然很好,可是看著隊友或者自己支持的球員把對方打趴下,甚至比自己親自上場更快樂。”
“那你現在的快樂可不多了,幾乎沒時間看球了,打球的時間就更少了。”
“雖然我沒上場沒看到,可是知道自己的隊伍勝利了,也是很開心的嘛。”
陸曉敏忽然想起大學中的一幕,那場比賽,孫澤的隊伍比分漸漸落後,對方發揮非常勇猛,在這時候,場邊一個隊友在大叫,“孫澤,換我上去,看我干死他們!”
作為隊長的孫澤幾乎沒有思考就叫了換人,自己下場讓隊友接替位置,交接擊掌的時候大聲吼著,“弄死他們!”
比賽勝利的時候,孫澤幾乎是撕碎了上衣光著膀子下去和隊友一起歡呼跳躍。
陸曉敏坐在旁邊看著孫澤依然激動的側臉,仿佛開始重新認識這個同床共枕近十年的男人。
孫澤有沒有其他的出軌對象陸曉敏不知道,她以前從沒發現果任何的蛛絲馬跡,也許是因為自己根本就沒往這方面想過。
在沒有孩子的時候兩個人像戀人一樣如膠似漆,自從孫澤自己開始創業,並且有了孩子之後,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開始不可避免的減少了。
孫澤開始在外面闖蕩搏殺,兩個人聊天交流的機會越來越少,家更像一個免費酒店,短暫的休整,然後再次離開。
漸漸地,兩個人從原來的如膠似漆,在柴米油鹽中開始慢慢平靜,從激烈如火,變得古井無波。
從戀人、夫妻似乎變成了親人,朋友,毫無疑問,兩個人都沒有放棄家庭,然而現實中的家庭似乎變成了公司,兩個人成了這個公司的合伙人。
而日常生活,性生活也似乎變成了公司的正常業務,按照流程執行下去就好。
陸曉敏想了解孫澤的性需求是不是真正的得到了滿足,是否像李教授講的那樣,可是卻找不到突破口。
按照她的想法,肯定不會直接問孫澤的,包括孫澤的出軌,她也不打算直接講出來。
目前看來,唯一的出口就在於照片的發送者。
很異常的是,從收到照片到現在已經過了快三個月了,對方沒有任何動靜,似乎自己只是收到了一份地址錯誤的快遞而已。
照片肯定不是林小月(孫澤出軌的對象,公司之前的前台)自己發出的,除非她想上位。
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她已經結婚了,婚禮的時候雖然孫澤和陸曉敏沒有參加,可是作為領導,紅包自然是免不了的。
對了,林小月離開就是結婚之後不久的事情,結婚之後就離開了,說明她也沒有纏著孫澤,或者想從孫澤那里得到什麼。
難道是孫澤把她肚子搞大了,結婚是掩人耳目,只是找了個接盤俠?
似乎有這種可能,那麼顯而易見,能給自己發這種照片的人,最大可能就是她老公。
那他為什麼不再聯系了?他發照片的目的是什麼?
陸曉敏拿起手機,手放在撥號鍵上,停留了很久,最終刪除了那一串已經背下來的號碼,她還沒想好到底說什麼。
打開微信,添加好友,搜索手機號,果然,那是一個男性的號碼,頭像是一副黑色的剪影,其它再無信息。
陸曉敏想了許久,還是點了添加申請,沒寫任何內容。
對方沒有任何回應,可能不是一個常用號碼吧。陸曉敏開始好奇對方的目的。
如果對方想要得到什麼好處或者達成什麼目的,也不應該幾個月了沒有任何下文,陸曉敏突然開始懷疑這個人到底是誰,到底是林小月的老公,還是其他人。
孫澤吃完早餐之後就去公司了,陸曉敏開始了家庭主婦晨間的忙碌。
收拾廚房,出門買菜,然後收拾家務,直到外面的花花草草都澆灌一遍之後,接下來就是等待中午。
這種生活陸曉敏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從最開始的手忙腳亂,到現在的有條不紊,似乎已經習慣了,然而陸曉敏清晰的知道這種生活方式並不屬於自己,只是近期比較合適罷了。
陸曉敏從來沒想過自己要過那種男主外,女主內的生活,雖然孫澤在開公司,可是自己也有自己的工作,同樣的學歷,受人尊敬的工作,在陸曉敏看來,自己和孫澤始終是平等的。
陸曉敏悚然一驚,這才暑假開始短短的不到二十天時間,自己就習慣了一種截然不同的並不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那麼和孫澤在一起將近十年的時間里,又有那些是自己已經習慣了的,實際上並不適合的呢?
而又有那些實際上並不適合孫澤,他只是習慣了自己的呢?
比如性生活。
手機傳來微信的提示音,叫醒了陷入沉思的陸曉敏。
是那個快遞袋上的那個電話,那個微信號,昨天添加的那個人。
“你是誰?”
陸曉敏首先要確認對方的身份與目的。
“張倫,林小月是我妻子。”
陸曉敏驚訝於對方的干脆,有些緊張的心情放松下來,果然是林小月的老公。
“哦,張……先生是吧,那你……”
“陸老師,你可以叫我小張。”
陸曉敏有點不習慣對方的自來熟,但是在不明白對方的目的之前,還是盡量的依從對方的建議。
“好的,小張。”
“照片上的是孫澤和林小月吧。很抱歉。”
“陸老師,如果需要說抱歉的話,需要向我道歉的不是你,是孫澤,而林小月則需要向你道歉,也不是我,你和我之間不存在誰對誰錯,所以您沒必要說抱歉。”
“那就算是我替孫澤說的吧。”
“陸老師,也不需要。看來您並沒有把照片的事情告訴孫總,至少,並沒有和孫總深入的溝通過。”
陸曉敏忽然有點暈,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情況。
按照正常來講,張倫應該很憤怒,就像自己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
既然對方發了照片,肯定是有某種目的,或者是為了出一口氣,或者是經濟補償,或者是其他自己想不到的方面,然而一過兩個多月了也沒有進一步的聯系自己,自己主動聯系之後,卻是這種……該怎麼說呢,這種平靜的,坦誠布公的聊天方式,才是最不正常的。
“是的,我沒有問過他。我一直等著你再次聯系我。”
“本來是打算鬧上一場的……,陸老師,如果您有時間的話,我們見個面可以嗎?就今天。”
對方一直平靜的語氣本來已經讓陸曉敏安心了不少,可是這句話又讓她有點緊張,這兩個多月里,肯定又發生了什麼。
這種未知的感覺讓陸曉敏很挫傷,感覺事情有點偏離了她預想的軌道。
“去萬達廣場吧,在星巴克坐一下。不知道你方便去那里嗎?”
既然對方要求見面並提出了時間,那麼自己定地點也算掌握了一點主動權。
“可以的,不過我到那里需要一點時間,我們11點左右見可以吧。”
陸曉敏看了一下時間,才剛過10點,而自己開車過去也就是半個小時間,時間是足夠的。
“可以的,稍後見。”
對方再沒信息傳來,陸曉敏忽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她不是沒想過聯系對方後會是什麼情形,可從來沒想過會是現在這樣一種情況。
好像自從收到照片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偏離了軌道,超出了自己能掌握的范圍。
陸曉敏想到,如果對方對自己存了什麼壞心思的話,開車過去並不合適。
要叫車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沒有任何一種打車APP,也是,一直以來也沒有這種需要。
不過還好,地圖應用上就有叫車功能,不太熟練的叫了一輛車,就簡單的收拾一下下樓了。
張倫很年輕,二十六七歲的樣子。
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穿著白色的短袖襯衫,黑色的褲子,鋥亮的皮鞋,文靜的感覺有點書卷氣,穿著打扮又像是房產銷售。
陸曉敏帶著張倫走進大廳斜側的一個包間里,這里離門很近,並且走道里面是洗手間,既不影響關上門談話,一旦出了事情,外面也不缺乏走動的人。
如果張倫知道陸曉敏選個包間有這麼多的講究,肯定會驚掉下巴。
但也不能怪陸曉敏,畢竟,孫澤上了人家的老婆,說起來自己這方還是有點理虧。
雖然通奸並不違法,但是道德上肯定是孫澤受譴責的要多一點。
服務員上了一個果盤和幾樣甜點,以及各自點的咖啡之後就關上門退了出去。
氣氛安靜下來。
陸曉敏抿了一口咖啡後,靜靜的看著張倫,她是真的不知道對方想要講些什麼,也不願意再猜測。
“我是在我老婆手機里發現的照片,我一直都有她的密碼,可是很少看她的手機,結婚後這是第一次。”
張倫並沒有繞圈子,手指捏著不鏽鋼勺,一邊慢慢的攪著,一邊平靜的講。
看起來他似乎也有些准備不足,語速不快,時不時的會停頓,似乎在組織語言。
“一開始我很憤怒,我感覺到自己受到了侮辱,正常男人都會這樣想,是吧,陸老師。”
“我想殺了孫澤。”
“可是理智告訴我不能這麼做,你也可以認為我是慫。”
陸曉敏輕輕的搖了搖頭,並沒有接話,只是平靜的看著張倫,她迫切的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張倫突然抬起頭,用一種哭笑不得表情看著陸曉敏,“陸老師,你能想象到的這個世界,會有多荒唐?荒唐的人,荒唐的事?或者說,其實你也知道?”
“我不知道。”
“我想你也不知道,你知道的話就不會來見我。”
“不是孫澤玩弄了我老婆,也不是我老婆勾引的他,當時不是老婆,是我女友。他當然和我老婆上過床,可是,他們,他們,他們只是在玩游戲,就像現在的密室逃脫,狼人殺,劇本殺,他們只是在玩游戲。”
“而我老婆,只是這個游戲的參與者。”
“他們只是在玩,不牽扯到感情,不是誰逼迫誰,誰勾引誰,只不過是兩個喜歡同樣游戲的人,一起玩,對,一起玩,就是這樣的。”
陸曉敏突然覺得自己懵了,她再次從張倫嘴里聽到了超出自己認知的內容。
她知道什麼是游戲,也知道游戲是什麼,可是兩個人上床也是一種游戲嗎?
“他們這是出軌,這算什麼游戲?”
陸曉敏的聲調有些尖銳,雖然努力的壓低了音量,可還是嚇了張倫一跳。
張倫抬起頭看著陸曉敏,神情有點茫然,又有些不自然的亢奮,似乎陷入了某種情緒里。
“陸老師,這是出軌,也是游戲,是的。”
“在普通大眾認知的范圍內,這就是出軌,說是狗男女也不為過,可是在她們眼中,這只是游戲,可以讓自己身心快樂,追求刺激的一種游戲,本質上和狼人殺沒有區別,有區別的只是游戲的角色和內容。”
張倫似乎理清了思路,變得健談了起來。
“我老婆很愛我,我也很愛她。所以一開始我認為她被潛規則了,想要為她討回公道。我開始調查她,監控她的行蹤,她的電話,她的微信,別懷疑,這不需要多高深的技術,在對方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網上一兩千塊的東西就能搞定。就是那時候我給你發的照片,既然我不好過,你們也別想好過。”
“然後我發現,她是自願的,我以為她不愛我了,所以我很挫敗,我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可是既然不愛我,為什麼還要和我結婚?我決定跟她談清楚。”
“然後她告訴我,她和孫澤,最多就是互有好感,可以說是特殊的朋友。也是,能心甘情願上床的,肯定不能相互討厭。”
“她喜歡那種刺激的感覺,和我在一起當然快樂,但那是情感,是戀人之間的快樂,但是她還喜歡另一種快樂,就是被人玩弄的快樂。”
“我罵她是賤貨,可是她……,她說這樣罵她,她很興奮……”
“我從來沒罵過她,做愛的時候也很尊重她,可是她希望我能夠羞辱她,盡情的玩弄她,按照她的原話,把她踐踏到泥土中。”
“還不止如此,她喜歡暴露自己,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或者做愛的時候暴露自己。”
“陸老師,是不是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但是孫澤也是這種人!”
張倫在笑,笑的有些狷狂,又有些邪魅,他看著陸曉敏,似乎在欣賞陸曉敏碎掉一地三觀,或者是等待著陸曉敏的崩潰。
然而很快他就收起了笑容,冷冷的看著陸曉敏,“陸老師,你果然知道。”
“你聯系我,是想看我笑話嗎?”
陸曉敏很快就明白了,自己過於平靜的表情讓對方感受到了羞辱。她放下杯子,看著張倫的眼睛,“這是BDSM中的SM吧,施虐與受虐。”
“你果然知道!你什麼都知道!”
“我不知道!你冷靜點,我沒有羞辱你的意思,希望你能好好地聽我說,剛才我沒有打斷你,希望你也聽我把話說完。”
張倫長長的呼了一口氣,然後解開了領口的扣子,靠坐著,示意陸曉敏可以開始了。
“孫澤的事情我是收到照片後才知道的,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我沒有問他,不過這不是重點,你只需要了解,這件事情如果不是你的照片,估計到現在我還不知道。”
“我聯系你,是想知道孫澤和林小月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對我很重要,我不能直接問孫澤,也不想直接問林小月,你先別問為什麼,我有我的苦衷。”
“這件事情,除了孫澤和林小月,你是唯一的知情人,或許還有別人知道,但是我能聯系到的只有你。”
“孫澤和林小月之間到底是什麼情況,在今天之前,我只知道他們上床了,不止一次。”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
孫澤已經恢復了冷靜,揮手示意陸曉敏先不要講話,重新續杯之後,“但是你的表現不應該是這樣的。”
“因為我早就知道什麼是BDSM,十年前我上大學的時候就知道了,只不過我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種屬性,也沒有參與過。”
“謝謝你解開了我的疑惑,我聯系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如果這件事情對你造成了傷害,我還是要說抱歉。”
“你有什麼想法也可以講,就像我們一開始的那樣,開門見山,坦誠布公,這樣大家都很方便。”
事實上張倫一開始說這是一種游戲的時候,陸曉敏的驚訝程度比張倫剛知道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隨著張倫的訴說,一些久遠的記憶漸漸地開始清晰。
大學時候的陸曉敏曾經一段時間很喜歡王小波的作品,順帶的也關注了他的夫人李銀河,在看完了王小坡的著作之後,也被這個特別的女人吸引了,所以李銀河的著作能找到的她也看了,可以說關於BDSM的心理學理論,以及其中的常識,她比大多數的所謂愛好者都專業,但也只是僅限於了解。
陸曉敏之所以很平靜,是因為雖然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控,但是依然在她的認知范圍內,這只是一小部分人的癖好,雖然說不上贊同,也能理解,孫澤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陸曉敏認為她已經把握到了孫澤的脈搏。
陸曉敏覺得這次會面已經到此為止了,或者以後和張倫也不會再有什麼交集,可張倫並沒有結束的意思。
“原來是這樣,是不是你們這些高學歷的人都更容易接受這些驚世駭俗的內容?還是說在你們的靈魂深處存在一種瘋狂的因子,用來區分我們這種普通人?”
平靜下來的張倫突然像一個哲學家,可以看出,對於林小月參與BDSM這件事情,他在背後也做了相當多的功課。
“為什麼我沒有再聯系你,因為我發現靈與肉,愛與欲,其實並沒有那麼密不可分。”
“我愛小月,她也愛我,這一點我深信不疑,雖然一開始我是動搖的,然而現在我相信了,因為我接受了她的說法,也理解了她的說法。”
“因為我也參與其中了。”
“現在小月是我的M,沒有經過我的允許,她不能再屬於任何人。”
“小月是我的,就算她是個M,她也必須首先屬於我。”
張倫像是宣誓主權一樣不容置疑的講出了屬於自己的宣言,恍然中,這時的張倫與曾經的孫澤在內在中有了某種的聯系與重疊,曾經的孫澤也是這樣的不容置疑與理所當然,那種自信的神情幾乎一模一樣。
“我應該恭喜你,了解了小月,也明白了自己。”
陸曉敏突然有些悵然,自己終於明白了孫澤,可是已經在太長的時間內,漸行漸遠。
然而張倫接下來的話,終於給她帶來了石破天驚:
“陸老師,其實我今天想告訴你的是,BDSM只是孫澤的飯後甜點,他真正喜歡的是NTR。”
“既然您這麼博學,應該也知道NTR是什麼。”
“我的婚禮,您和孫總都沒有參加,感謝孫總給的厚厚的紅包,這句話真心的,這樣的老板其實並不多。”
“但是那天晚上,他在遠程實時觀看了我和小月的做愛過程,全程。”
“觀看伙伴獲得滿足的快感,甚至超出了自己親力親為,這是他的原話。”
陸曉敏手中的杯子重重的落在地毯上,溢出的咖啡很快就被地毯吸收,洇出一團深色的暗影,那團暗影不斷地擴大,漸漸地騰起濃濃的黑霧,向著四周擴散。
濃霧仿佛隔絕了時空,張倫的聲音變的縹緲不定,最後無聲無息的消失,陸曉敏跌坐在濃霧中央,任由自己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