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花柳摟緊懷中幼女,在屋檐的陰影中穿行。
遙遠的打斗聲隱隱回蕩耳畔,小森根本不知是何情況,內心焦急如蟻噬。
二人在黑暗中飛掠,眼看就要走出村門,沒有遇到同門阻攔,巡花柳放下心來。
正這麼想著,一聲炸裂巨爆聲響徹天空,從上空的烏雲中激射出一道白光。
白光如箭,劃破這無盡夜空,從他的臉頰耳畔擦過,射入身後土地。
巡花柳眼中掠過驚慌神色,他停下腳步,摸摸臉頰,滿手沾血。
來不及反應,背後突然傳來猛烈推力,伴隨轟鳴巨響,二人被氣浪掀翻在地。
天空中傳出一人聲音:“巡花柳,師父之令為誅殺朱邪氏全員,不留活口,你為何擅自攜人逃跑?”
巡花柳撐地爬起,他的後背被火藥炸傷,如灼燒般作痛。
他顧不得身體受傷,抱起無力的小森,咬牙切齒道:“滾開,徐鷹!”
幽姬派遣的三十人,十人為雇傭的江湖殺手,另外二十人為她的心腹。
心腹二十人,並非每位都直接參與戰團,比如巡花柳,職責是投毒放火;徐鷹則是縱觀全局、督察戰況,並完整詳細記錄經過,事後上報幽姬。
幽姬門下共四十三人,分別以天罡三十六星與紫薇七星命名,其中半數死在開禧北伐那年,另外一半,九成都在南山村中,可謂傾巢而出。
徐鷹人如其名,目力如鷹,擅使霹靂堂雷火槍,十里內百發百中。他為幽姬親傳弟子、心腹中的心腹,被鍍以天璇星“巨門”之名。
“巨門”為暗星,行於陰暗,不見天光。正像他此刻藏身天際,不知蹤跡,手中握著雷火槍這一大殺器,致命而詭詐。
巡花柳深知先前那一槍只是警示,故意擦傷打偏,第二槍肯定會瞄准要害。
媽的…這麼大的威力…被擊中肯定必死無疑。
他咬著牙,強撐著道:“給我滾開,不要攔我的道。”
“少主,放下人,否則休怪我不留情面。”
巡花柳冷笑著,“狗一樣的東西,你只是我母上的一只狗,還想殺我?”
他用身體護住少女,不讓徐鷹有可乘之機,“這個女孩…老子救定了。”
“……”徐鷹沉默,誠然,巡花柳是幽姬義子,而自己只是幽姬的弟子,兩人身份有別,如若殺了巡花柳,他也不會好過。
“少主…盡給我出難題。”
天空中再次傳出悶響,一道較為黯淡的白光衝破雲霧,擊穿巡花柳的手臂。
血花綻放,臂骨碎斷,疼得他面色扭曲,幾欲暈厥。他看向左手,只見整手頹軟垂地,手臂上開出恐怖的血口子,隱隱可見森然白骨。
“你大爺……”他疼得倒抽涼氣,猛咬下唇強行鎮定,“真他媽開炮啊。”
徐鷹緩緩道:“我看在恩師面上,不願得罪你,此槍,便當是過路費。”
言外之意便是放行了。
巡花柳臉上閃過意外神色,“好,你倒是一條好狗。”他不再言語,單手抱著小森跨出村門,逃向南山深處。
隱藏暗處的徐鷹深當機立斷取出筆紙、點燃火折,借著火光寫下急報,長吁一聲喚來信鴿,將急報發往雁蕩。
報中書:巡花柳攜廬陽朱邪策私生之女叛逃,權請師父定奪。
…………
東二廂中。
巡花柳拉高衣袖,向風離展示自己左手內側的丑陋疤痕,“看到了嗎師姐,就是這道傷疤,雖已縫合半年,可每到陰濕天氣依舊隱隱作痛。”
風離輕撫疤痕,緊咬上唇:“混蛋徐鷹…未免太過分了,這是在毀人根基。”
她畢竟與巡花柳相交十余年,雖常常抨擊他下流好色、不知廉恥,心里卻是站在他那邊。
她知道巡花柳參與過廬陽截殺一事,事後身受重傷,躺床半年才能下地,當時還認為是與朱邪氏搏斗所傷,未曾想竟是……自己人所傷。
“師姐所言甚是,七星著實可恨,有朝一日,我要把他們都廢了,一個不留!”
風離扶額,不願搭話……風月樓里的孫玉婷,就是七星之一的“祿存”。
“祿存”屬財星,孫玉婷於商賈一事很有才干,輔助水月樓主經營風月樓。
盡管風離與她關系並不親密,但好歹也是一片屋檐下同甘共苦的同僚,怎容他說廢就廢。
她轉頭看看小森,眼中敵意消失大半,岔開話道:“後邊的事呢?”
…………
從巨門手中逃走後,巡花柳借著記憶,來到今早與小森相遇的溝渠河畔,從懷中翻找出一枚保命丸,含在嘴中。
隨後將小森拋於水中,少女受凜冽河水刺激,冰水入腦,迷離散頓消,身體重新恢復自由。
“幫我止血先,我要痛死了……”巡花柳仰躺地上,橫過斷臂,傷口處血肉模糊,還有些許鋼片嵌入肉里,看著觸目驚心。
小森爬上岸,年幼的巧目中滿是驚恐,渾身不住顫抖。
“這…這是…怎麼回事…”
“媽的,先止血啊!”巡花柳嘶聲低吼,他氣若游絲,面色慘白,顯然已快暈厥。
“幫我…挑碎片,我左腰有一木盒,盒中有小針。”
少女爬向他,顫悠悠地摸出盒子,取出兩枚金針呈握筷狀,借著月光在傷口碎肉中翻找斷鋼。
她的動作很快,片刻工夫,肉眼所視之處皆無異物。
巡花柳將身上金瘡藥,全數塗抹於傷口處,上藥之痛更烈百倍,疼得他死去活來。
“撕下布條幫我包扎,找根木條架著…我的臂骨斷了。”
“好…好!”小森聞令而動,撕衣折木,迅捷無誤,巡花柳使喚起來有種得心應手的感覺。
包扎完成後,少女慌張問道:“到底…發…發生了何事?你究竟是何人?”
“事情很簡單……你的親戚,與我們有深仇大恨,我們是來討仇的。”
“什麼!”
小森血目發紅,雙拳緊握,殺意徒生,仿佛下一刻就會暴起發難。
“放下拳頭!你眼瞎嗎,看不出來我在救你?”
巡花柳痛心疾首,“要殺的人里不包括你,你是被牽連的。白天與你相聊,我覺得你很無辜,根本不該死,所以一腔孤勇地把你救走。”
他看著斷臂,悔不當初,“用一條手臂,救個素不相識的女人,這代價太大了。”
“……”小森珠淚滾滾,“我…我和娘…是被牽連的?”
“是!”
“娘…和親戚們…會怎樣?”
“估計都得死。”
“我娘…我要救她!我要回去!”
“你他媽去救個屁!”巡花柳氣衝腦門,趕忙攔腰抱住她,怒罵道:“你去送死嗎?逃吧!”
他此刻是真的後悔,擅自救走仇敵,定然會被歸為叛黨奸細,遭同門圍剿。
救走小森,根本不是因為心善,而是貪戀美色。
小森並非傾世美人,久做農事,肌膚呈麥棕色,粗糙拙劣;年紀不大,身材瘦小,五官未長開,最多只是未經雕琢的璞玉胚子。
與天元宗里深居簡出、水靈溫婉、窈窕動人的師姐妹相比,兩者高下立判。
可是那份純真呆傻,卻讓他精蟲上腦、性欲澎湃,莫名其妙地沉淪思戀,想納她為己用。
所以他鬼使神差地救下小森,受到同門追殺。做事不經大腦、不慮後果,換來的就是這般下場。
沒辦法,騎虎難下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巡花柳緊扣住小森手腕,防止她擅自離去,“我不會害你,聽我的,先跟我躲進南山,穿山逃至浙江,再設法返回雁蕩,向我母上坦白,才有一线生機。”
小森聽得一愣一愣 “雁蕩?浙江?”
她常年耕居小村,不識文字、不通時事,連地名都認不得。
“聽不懂就不解釋了,總之跟我走。”
小森搖搖頭,她含淚道:“我要…要給娘和他們…報仇,我會武功的,爹爹教過我槍法。”
與母親相依為命十三余年,安分守己,不爭不搶,卻突欲飛來橫禍,鬧得家破人亡。
自己僥幸得救,救己恩人卻是滅族仇人的一員。
自己這是做了何孽,會遭如此禍事。
“你報仇?你打得過嗎?”
巡花柳氣急敗壞,臭罵道:“我為救你搭上半條命,你卻要去送死,想置我於何地?我孤身一人又身負重傷,如何翻越這座百里大山。”
幽姬門下弟子素來與他互看不順眼,逮住這次機會,必定往死里折磨他。
“唔……”小森被嗆住,濕潤眼眸中蘊含自責神色。
“先逃跑,跑到深山中,甩開徐鷹的眼线。”
“……好吧。”小森心無主見,附和答應。
冷靜之後,她也是心有余悸。
雖說她每日都有練習武藝,卻只不過是自娛自樂的瞎練,從未實戰過、不知自己深淺,如若貿然復仇,確實與送命無異。
相通之後,她抹淨淚水,壓下心間的悲悸,表情堅韌而剛毅,“逃…我們先逃!”
“你們要逃到哪去?”
寂靜竹林突然冒出陌生人音,巡花柳二人臉色驚變,警惕四顧。
身後樹叢“莎莎”作響,一人撥葉而出,來人身高八尺體型壯碩,渾身筋肉磊磊,手持斬馬巨刀,如若金剛羅漢般威風凜凜。
“巡花柳,我往日就看你為人奸邪,屢次輕薄恩師,罪錯罄竹難書。更想不到你竟是朱邪走狗,私自通敵。師父待你不薄,你卻公然叛逃,可否知罪?”
來人言語滿是譏笑嘲諷,“今日我要替恩師清理門戶,砍去你的四肢、做成人彘塞進酒罐中,處以醉骨酷刑。”
巡花柳黑著臉罵道:“破軍…你他媽好大的膽子,不過是只沒腦子的奴狗,膽敢以下犯上。”
此人乃是紫薇七星中的“破軍”,擅使八極驚雷刀法,功夫霸道凶狠,與巡花柳有大過節。
他收到徐鷹聯絡,趕來截殺叛徒。
破軍冷哼,“有難時叫恩師“母上”,無難時叫“姬姐姐”,你這般不守人倫道德的廢柴,早該被治理了。”
一言將盡,驚雷刀隨後而至。
破軍猛然踏地,借踏地衝勁揮刀直劈巡花柳面門,有開天辟地、斬山斷海之勢,刀刃劃過之處,空氣轟鳴,如若驚雷炸響。
巡花柳無力抵擋,眼睜睜看著刀刃落下。
娘的……徐鷹尚還知道手下留情,破軍根本是想置他於死地。
在這間不容發的刹那,小森扯著巡花柳的衣領向後一甩,拋出二丈遠,隨後騰身空翻,用身體翻轉的間隙避開刀刃。
咦?
破軍與巡花柳皆嘩然,前者凝重,後者心喜。
這個小森姑娘武功似乎不弱。
小森躲過刀刃後,後躍三步,半蹲在巡花柳身旁,伸手道:“我要武器!”
“只有扇子。”巡花柳從袖中掏出鋼骨扇,遞與她手。
“這怎麼用?”
“合扇點穴,展扇化勁,扇刃可作刀、扇面可當盾,隨心而動,妙用無窮。”事到臨頭,他居然還有閒心妙語連珠、侃侃而談。
“不會。”
小森臉色頓沉,將扇子還給他,從他腰間摸索出木盒金針,右手銜住一枚小針,身如飛燕般向破軍掠去。
破軍蓄勢揮刀,斬馬刀勢如破竹,一刀一刀接踵而至,刀風幾乎將少女掀翻。
小森不急不躁,從容不迫,迎著刀鋒直面而上,或側身躲閃、或縮身險避,宛若一條泥鰍在破軍半丈內游走。
狂暴的斬馬刀,竟是傷不到她分毫。
每從破軍身側飛掠,金針皆刺入破軍膚上,劃出深紅血痕,打斗片刻,其身上已遍布傷跡。
巡花柳目瞪口呆,破軍的玄天決已練至第七層,竟被小森打得毫無辦法,斬馬刀空有威勢,卻難以觸及小森的衣角。
“這是…撿到寶了啊。”他心中歡喜,“真乃絕處逢生、天不亡我。”
破軍臉色難堪,把沉重笨拙的斬馬刀插進地中,抱架開拳,轉換打法,以較為靈活的剛拳攻上小森,二人纏斗幾十回合。
八極拳剛勇靈活兼備,拳風鋪天蓋地呼嘯而來,小森閃避不得,只得見招拆招。
她本沒多少打斗經驗,拳對拳拆招對打,立刻落入下風。
正當她吃力分神之際,破軍闖步貼住她身,一招“立地通天炮”從下至上,猛擊下顎。
二人距離極近,小森反應不及,結結實實挨上一掌,腦袋當場就蒙圈了。
她本是小女孩,怎能抵擋成年剛猛漢子全力一擊,在暈厥前一刻,她強行定神,手中金光一閃,趁著破軍一招未盡,小金針爆射而出。
破軍忽感腹心刺痛,丹田內力狂泄,喉頭一甜鮮血涌喉,他低頭看去,正見金針沒入肚臍,只剩短短的針尾。
“好…好功夫,”他捏住針尾,向外拔去,“小小年紀,能讓我的大刀束手無策,更能用軟針刺破我的丹田。”
破軍閉目調息內力,丹田內力激蕩,恐需小半時辰才能恢復如初,“不愧是朱邪策的私生女,果真天資縱橫……”
他聲音徒然驟冷,“此子斷不可留,必須當場斬殺。”
說罷,破軍掏出冷煙,以內力激之。冷煙一飛衝天,於高空爆炸綻放,絢爛綺麗,光耀大地,方圓十里清晰可見。
這是在搬救兵了,破軍自認斗不過小森,放出冷煙呼喚同黨。
巡花柳衝向前,抱住被通天掌擊懵的小森,乘著破軍調息內力的檔口,撒腿逃跑。
…………
“師弟,為何紫薇七星每個人都討厭你?”巨門、破軍、連同風月樓的祿存孫玉婷,對待巡花柳的態度都極差。
“破軍說你屢次輕薄宗主…是真的嗎?”
巡花柳心虛擦汗,“如果說那算輕薄的話……其實也沒說錯…”
風離怒目瞪著他,“你怎麼敢的,你都干了些什麼?”
“……我拿著按摩推拿為由……把幽姬摸了個遍……還有當眾叫她“姬姐姐”……偷看她沐浴洗澡……偷她的褻衣……求她與我雙修……借試藥之名,喂她焚情膏吃……”
“你的人格還能再低劣些嗎?”風離幾欲發作,確實不怪幽姬門生討厭巡花柳,是他身為人子,不干人事在先。
即使他天性好色,也不能如此對待養母,“宗主視你為己出,辛苦養育數十年,烏鴉尚知反哺,你卻如此荒唐…實在不孝!”
“師姐,你也知道,幽姬沒比我大多少歲,她認我做義子,其實是有深意的。”
巡花柳起講述一段秘辛,“這關乎我的身世……”
“你不是孤兒嗎?”
“哼哼,不全是,據我查閱,我的生父是幽姬的師兄,具體是誰不清楚。”
此段秘聞,是他從水月樓主口中撬出。
“幽姬對她的師兄、我的生父愛而不得,抱憾終身。多年之後,她的師兄去世,留下遺孤——也就是我。”
“幽姬睹孩思情,強迫我當她的義子,假裝與師兄結合過,以填補心中空缺。”
風離噎住,“這話…你別亂說…千萬不能說!”
無論真假,對幽姬都是莫大的侮辱。
“師姐盡管放心,這些只對你說過,”巡花柳笑道,“我不忍心看母上孤獨終老,方才撩撥她的,這哪是不孝,這分明是大孝!”
風離豎掌打斷,“我不想聽你扯歪理,繼續說兩年前的事。”
…………
巡花柳唯一能拿出手的事物,便是這雙腿。施展起輕功狂奔,當真是一騎絕塵。
二人逃至深山中,四周叢林密布,需撥草前行,巡花柳不識道路,停下腳步,輕揉小森人中,將她喚醒。
“咳…咳咳……”小森嘴鼻間溢滿鮮血,蘇醒之後腦袋震痛,她強撐著站起,又踉蹌摔倒在地,四肢不斷抽搐。
“冷靜些、冷靜些,躺下,暫時沒事了。”巡花柳環抱住她,在她腦門上安撫揉捏,以緩震痛,“你的功夫不錯……小小年紀,竟然和破軍打得不相上下。”
“唔…咳……水……”
“水?我沒有水?你認路嗎,哪有水源?”
小森抱著頭,艱難四視,勉強辨認出方位,手指著一處,沙啞道:“走…這邊,這邊有水。”
“好。”巡花柳背起少女,向她所指方位行去,約走半刻鍾時間,果然找到一條溪流。
可不巧的是,溪流旁站著一青衫書生,手握判官筆,在溪流邊負手矗立。
書生聽到聲響,微微而笑,“我已經恭候你多時,少主。”
書生乃是紫薇七星之一,天權星“文曲”。
破軍放出冷煙暴露巡花柳身位,再結合地勢——文曲推算出他必定會尋找水源,故而提前來到這條溪水旁守株待兔。
“老子操你媽,文曲——”巡花柳面孔幾乎猙獰,“真是陰魂不散,就你個廢物書生,也想殺我?”
“呵,你本有大好前途,卻自甘做賊,真是白瞎師尊的栽培。”
文曲亦滿臉譏諷,揮舞判官筆,殺向二人,“書生筆下三尺劍,毫鋒可殺人,我和你結怨已久,今日該清算了。”
…………
“你和文曲也有恩怨?”
“我和七星幾乎都有梁子,所以在幽姬門下混不下去了。”巡花柳坦誠道,“不然我何要投入木堂門下、當你的師弟?”
“怎麼結的怨?”
“說真的我也不懂……”
巡花柳思索半天,“是幽姬的偏心吧?七星與我同為孤兒,我卻能當她的兒子,享受恩寵。而他們只得當弟子,吃盡苦勞。”
“青年時練武,我的功夫最為差勁,卻被幽姬直接內定為七星之首“貪狼”,引得很多人不滿……雖然最後這“貪狼”我沒當。”
“我時常惹事犯錯,總能被幽姬原諒,不受責罰,連獨闖宗門秘境偷學禁術一事都能受豁免……這一來二去,他們怨恨我,我也無話可說。話說回來——最恨我的人應當是“貪狼”與“廉貞”。”
“此事我也有耳聞,不必多說。”
貪狼與廉貞互為對偶星,貪狼寡義、主桃花之煞星;廉貞趨利,次桃花之凶星。
承擔此星辰名的二人必須配婚、互補互足,方能承擔凶煞雙星的邪怨。
當年幽姬內定巡花柳為貪狼,再擇一女徒為廉貞,欲為逆子配婚。
此女名為郁瑤,為天元宗的女性翹楚,生性好強,雖敬仰恩師幽姬,卻對婚配極度不滿,萬分不願嫁於臭名遠揚的巡花柳,時常找茬得罪、壞他好事,令巡花柳對其討厭萬分。
七星之名多為決斗爭奪,巡花柳自從接過貪狼頭銜,每日每夜受人挑戰,可他毫無武學天賦,功夫在幽姬弟子中墊底,只得避而不戰,丟盡臉面。
幽姬門下的大師兄,名為聞人羽,同是天元宗翹楚,與郁瑤關系極好,彼此心有好感,若不是幽姬強行配婚,這兩人大有可能喜結良緣。
聞人羽、也就是如今的貪狼,天天圍堵巡花柳、強迫他與自己決斗;郁瑤站在聞人羽這邊,為其推波助瀾。
二人騷擾得巡花柳煩不勝煩,他索性將貪狼之名拋下,憤然離去,投入隔壁木堂麾下。
幽姬左右為難,最後終將貪狼之名給予大師兄聞人羽。
貪狼與廉貞、聞人羽與郁瑤歷經磨難,總算修成正果,得到名義上的婚約,本是大喜之事,巡花柳卻突然發難。
他在聞人羽獲受“貪狼”星名的當夜,用藥迷奸郁瑤,奪走了少女的初紅。
此事鬧得很大,天元宗上下皆知。郁瑤哭了三天三夜就差上吊自殺,聞人羽被戴了頂大綠帽,差點提刀手刃巡花柳。
當時朱邪策還是宗主,聽聞此事也是義憤填膺,指責幽姬過於偏寵巡花柳,並親自處罰這混蛋,杖巡花柳二十棍、五十鞭,關山崖里反省一年。
每想到此事,巡花柳總是大笑出聲,“貪狼和廉貞這對狗男女,自作自受,當真活該。”
風離擺擺手,臉色不善,“都說別提此事,你若再提,我可要訓斥你了。”
關於此事,她覺得巡花柳做得太過分,都是同門師兄師姐,不該得罪得如此徹底。
“你接著說遇到文曲之後的事。”
…………
巡花柳放下小森,主動迎擊。他知道文曲與他一樣武功平平,所擅之處在於兵法謀略,故得“文曲”之名。
此次圍剿余黨,都是文曲一手謀劃,計劃可謂嚴謹周到、滴水不漏,唯獨漏算了巡花柳叛逃。
他是軍師,武功甚至不及巡花柳,卻孤身一人而來,未免有些瞧不起人。
巡花柳獨臂相斗,二人交手數十合,絲毫不落下風,鄙夷道:“誰給你的膽子,竟然認為我打不過你這宵小之輩。”
“哼!”文曲抓住他的得意時機,判官筆尖狼毫甩向他面門,“那你嘗嘗這招。”
他的嘴角皺起詭異笑容,只見狼毫上突然有筆墨滲出,濃烈的墨汁灌入巡花柳喉腔。
“操你媽——居然來陰的。”巡花柳吐出墨汁,剛想抬出左手擦臉——他的右腳竟然邁了出去。
“操,居然玩這個。”巡花柳臉色蒼白,此墨汁乃是奇毒“噬心丸”的毒液,一旦吸入,可令人四肢錯亂、感官倒逆。
正如他此刻,欲抬左手,卻伸出了右腳,想伸出右腿,反而抬起了左手。四肢的控制被交錯調換,說不清的別扭。
這下連站立行走都困難,談何打斗,他結結實實吃下幾拳重擊,跌坐地上。
小森腦瓜依舊發暈,但看到巡花柳危難在即,奮不顧身衝上前加入戰團。
她小心翼翼避開判官筆的狼毫,以防毒墨入體,再次交手數十回合,她抓住文曲的破綻,以掌為刀擊向其後頸,此造大開大合,略有舍身之意。
文曲臉上再浮陰笑,他抓的就是這一時機。
他大張開嘴,舌尖處赫然有一枚細小鋼管,管中噴涌出少許噬心丸的墨汁,正中小森鼻腔。
少女出拳未收,抵擋不及,鼻腔吸入毒墨,突感身體不受控制,摔坐倒地,她強忍下心慌,細細感受身體狀況——左手與右腿、右手與左腿的支配互換了。
“原來如此。”想清楚後,小森重新站起,揮拳衝向文曲。
“怎麼會?”文曲難以置信道,明明瞄准了鼻腔,確保毒液入體、感官互換,為何仍能站起?
交手招架幾圈,他發覺小森動作卡頓、招式簡單,只有單純的擰跨加直擺勾拳。
這下他更為驚訝,這分明是硬頂著四肢錯亂而行動,“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小森沒有理會,一記正直拳砸向他的面門,將其擊飛三丈,正待追擊,突聽頭頂風聲呼嘯,她本能翻滾躲閃。
轟隆!!!
一杆鋼槍扎在小森方才站立位置,樹叢中又走出一人,作武夫打扮,身著馬步衫、腳著長釘靴,乃是紫薇七星之“武曲”。
武曲背負兵器匣,匣中刀劍棍棒匕鐮鞭應有盡有,他在武學造詣上雜而不精,習百家之兵器、集百家之專長。
“文曲,你為何要貪功冒進?若不是我及時趕到,你就要死在這了。”武曲嚴厲指責道。
“……”文曲側目,保持沉默。
巡花柳真的絕望了,強敵一個皆一個出現,身中的噬心丸可維持半個時辰,遙看小森也是搖搖欲墜,這武曲武學雖雜,卻絕不弱,兩人都山窮水盡,該如何抵擋?
誰知武曲從兵器匣取出一把環首刀,連帶著刀鞘一同扔到他身邊。
“少主,我無意與你為敵,這把刀、還有這把槍,好好拿著。”武曲微微一笑,這江湖講究的是人情世故,“我只是來營救文曲的,並未見過你們。”
巡花柳大感意外,頂著四肢錯亂摸索著握住刀,“武曲…兄,雖然不知你在玩何花樣,但此恩…我必定報答。”
“少主,一路順風。”
“你瘋了!”文曲怒目而視,“你為何放他走?”
武曲似笑非笑,用只有他能聽到的音量嘀咕道:“師兄,你為人聰慧,為何想不明白其中深意?”
“巡花柳是何人?恩師的逆鱗,你今日為難他,明日恩師就把你趕出門去。更何況現在恩師是宗主,他就是少主,得罪少主於你有何好處?”
“巨門徐鷹已經發出快報,過兩日恩師親自定奪,豈輪得到你教訓他?”
文曲臉上陣紅陣白,說不出話。
小森戰戰兢兢拔出長槍,退回巡花柳身邊,架住他的手臂,幫他維持平衡。
“現在…我們該如何?”
“走吧,他放過我們了…翻過這座山,到浙江湖州去…不行,喝些水先。”
二人牽扶同行,蹲到溪邊猛灌幾口涼水。
武曲似乎想到了某事,沉吟片刻,忽然道:“少主,待你回宗門後,最好去找郁瑤師姐談談。”
“我才不要。”
“自從兩年前你犯下錯事,郁瑤師姐性情大變,茶飯不思,寢食難安,日益頹廢……解鈴還須系鈴人,好歹同門一場,至少相聊一下,算我拜托你了。”
巡花柳雖打心底討厭廉貞郁瑤,但他畢竟才欠下人情,架不住誠懇拜托,只能答應道:“我明白了……如果有機會,我會拜訪她的。”
“如此甚好,”武曲微笑,做人就是要這樣,八面玲瓏方能平步青雲,“少主,時候不早,請速上路。”
…………
小森把頭埋進溪流中,淚水、血水被溪流衝洗殆盡,但心中的悲憤與痛恨永在。
她將破軍、文曲、武曲、巨門的臉龐或聲音,牢牢記在腦中。
此仇,不共戴天。
她和娘親何其無辜、何其悲慘,一夜之間家破人亡、陰陽兩隔。
名為仇恨的種子深埋心間。
隨後被巡花柳從水中拉起,走在荒山草道上,一直渾渾噩噩,恍若夢中。
四周寂靜,再無人追殺他們,二人一直走、一直走……小森終於如夢初醒,驀地跪地,崩潰大哭。
“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少女整身抽動,淚水橫流,淒慘的哭聲驚掠群鳥。
巡花柳漠然矗立,欲言又止。
“我要…我要報仇!我要殺光他們!”
此刻,他也不知救下小森是否正確。
“你不能報仇。”
“為什麼?為什麼,你到底…到底是哪一邊的人…你明明與殺我娘親的人是一伙,為何要救我?”
小森崩潰、迷茫、扭曲、掙扎、瘋狂,各種感情互相糾纏、混合、攪拌,最終化為血海深仇,盤踞心間。
“只要我活著,你就不許復仇。”
巡花柳聲音斬釘截鐵,不留絲毫退讓,“你想報仇?呵呵呵呵呵,虧我費盡心機救走你,真是喂了狗。你敢報仇,先把我殺了。”
說罷,他單手拔刀出鞘,環首刀刃劇顫,方才還同生共死、禍福與共、死生相托的二人,轉眼拔刀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