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黃金瞳
路明非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了一眼手里的火車票,抬頭望著芝加哥火車站教堂般的穹頂。
他左右兩只巨大的旅行箱,加起來和他自己的重量差不多,背後的背包鼓出一大塊,因為里面嬸嬸塞進了一只壓力鍋,編織袋里塞著一床十二孔棉被,枕頭和一只箱子捆在一起,護照叼在嘴里。
天之驕子、留學新人路明非攜帶全部出國裝備,獨自搭乘美聯航班機,跨越大洋,降落在芝加哥國際機場,按照諾瑪給的行程安排,他將在芝加哥火車站乘坐CC250次快車前往卡塞爾學院,至於自己的後宮,則是被諾諾帶走了,美名其曰磨練s級的自主能力。
“真想自己送你去啊,不過諾諾說還得去俄羅斯接人。”
古德里安教授在電話里惋惜地說,“不過別擔心,諾瑪會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諾瑪委實是個出色的秘書,三周之後一個極大的信封袋送到路明非手上,從護照到行程單,一應俱全,附送一份《卡塞爾學院入學傻瓜指南》,下面還標注了“路明非版”,上面還畫了一個卡通女孩做的鬼臉,看那一頭紅發就知道是諾諾的手筆。
這份指南名字可笑卻相當好用,至少在路明非到達芝加哥火車站之前。
“CC250次快車?沒有聽說過……也許是什麼支线列車?不過你說的編號不太對……新版的列車時刻表里包含車次的一切信息,再去查查吧……車票好像是真的,可是真的不知道有這班列車。”這是不同的值班人員給出的答復。
列車時刻表中,沒有這趟快車。
“這下子烏龍大了!”路明非在人群中抓狂。
上帝應許摩西說,你去迦南,那里是留著蜜與奶的樂土,並給他一份地圖。
摩西以神力越過浩浩蕩蕩的紅海,擺脫埃及人的追捕,九死換生,看見前面的路標上寫著“去印度”、“去中國”、“去日本”,就是沒有“去迦南”,路標下的警察叔叔說,“迦南?不曉得,沒聽過!”
大概這就是路明非此刻的感受。
他的口袋里只剩20美元了。
嬸嬸給了他500美元作為路上的花銷,但是經過芝加哥海關時,那個胖墩墩的警察一面清點路明非夾帶的幾十張盜版PS2光盤,一面在收據上寫下令人心驚膽戰的數字,一面贊美路明非的品位,“誒?《生化危機IV》!哈!你也喜歡《三國無雙》系列?嚯!我也愛《勇者斗惡龍》!……”
可能是出於對他品位的欣賞,胖子給路明非留了二十塊。
如今這位不遠萬里的“摩西”站在賽百味的門口,死死攥著僅有的一張二十美元鈔票,思考他究竟該咬牙餓著還是買一份三明治加可樂的套餐。
“One dollar, just one dollar…”有人在他背後說。
在美國這是句典型的討飯話,要一個美元,和中國古代乞丐唱的蓮花落一樣。
“fifty penny,just fifty penny…thank you sir,god bless you!”路明非以朴實簡潔的英語回復道,他只要50美分。
他仔細看了一眼這個高且魁梧的年輕人,埋在絡腮胡里的面孔倒也算得上是英挺,燭火般閃亮的眼睛寫滿渴求,墨綠色的花格襯衣和拖沓的灑腳褲不知多久沒洗換了。
在美國這地兒遇見這樣的乞丐不容易,其他乞丐都穿得比他像樣兒點。
“中國人?”對方察覺了路明非的國籍,立刻換用一口流利中文,“大爺賞點錢買杯可樂吧,我真不是乞丐,只是出門在外丟了錢包。”
中英乞丐的切口你都那麼熟,還敢說不是專業乞丐?路明非想。
“芬格爾·馮·弗林斯,真不是乞丐,大學生。”年輕人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從背後的挎包里掏出了字典般的課本。
看起來頗有些年頭的課本上,用英文混合拉丁文寫著書名,路明非撓了撓頭,我是丈育,看不懂字啊。
不過這家伙居然說那麼一口流利的中文……路明非心里有個念頭跳閃,他在卡塞爾學院的入學文件上看過這種寫法。
“你是等……CC250次快車?”路明非問。
雙方各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磁卡票來,一模一樣的票,漆黑的票面上用銀色繪著枝葉繁茂的巨樹花紋。
“我是新生,路明非。”路明非伸出手去,想表示友好。
“親人呐!可算能找著一個美元買可樂了。”芬格爾一把抓住路明非的手。
你那雞窩一樣的腦袋瓜子里除了可樂就沒別的了麼?路明非想,不過他能感覺到這人的不一般,於是大方的請了。
“兄弟我很欣賞你,你看起來很有義氣!”芬格爾四仰八叉地坐在長椅上,大口啃著三明治,喝著路明非的可樂。
兩人加起來只有二十五美元,路明非建議說既然可樂免費續杯,他們根本無需買兩杯,只需要兩根吸管和把續杯次數翻倍即可。
芬格爾來自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德國,但在衛生這一節上毫無德國人的矜持,熱烈地贊賞路明非簡直就是他的親兄弟,一樣的有想法。
“老哥,你幾年級?”路明非問。
“八年級。”
“八年級?”路明非被可樂嗆著了。
“哦,其實是四年級,只不過我留級了。”芬格爾說。
“那怎麼是八年級?”
“連著留了四年啊……”
路明非對於自己的未來有點揪心,決定暫時不討論留級這種驚悚的事,“你以前坐過那趟車?”
“每個學期開學的時候都坐,否則就只有直升飛機過去。校園在山里,只有這趟火車去那里,沒人知道時刻表,反正芝加哥火車站是沒人知道,最後一個知道那趟列車運行時刻表的列車員前年死了,他說那趟車從二戰前就開始運營了。”芬格爾說,“不過別擔心,總會來車的,階級低的人就得等車。”
“階級?”路明非問,“什麼東西?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
“一種類似貴族身份的東西,階級高的學生會有一些特權,學院的資源會優先向他提供,比如優先派車。”
“你讀了八年階級還不夠高?”
“實不相瞞,我正掙扎在退學和補學分的困境中!”芬格爾攤攤手,響亮地打了個嗝兒。
路明非沒有再問,這個男人給自己一種有故事的感覺,像是應聘自己司機的老楚,不過這與他無關,他有自己的故事要寫。
路明非從火車站的落地窗往外望去,漆黑的摩天大樓像是巨人並肩站立,夜幕降臨了芝加哥城,高架鐵路在列車經過的時候灑下明亮的火花,行人匆匆,霓虹燈閃亮。
他和芬格爾在芝加哥火車站度過兩個晚上了,沒有錢去住旅店,只能裹著毯子睡在候車大廳的長椅上。
如果不是他們的磁卡票確實能夠通過檢票機,他們早就被保安人員趕了出去,可芝加哥火車站沒人知道那趟神秘的CC250次支线快車。
芬格爾蠻不在乎,他說對他而言每次返校都是這樣的,怪只怪他們階級低,階級高的學生到達車站就會有車來接,從VIP通道上車,不會引起任何騷動。
路明非不得不問他倆的階級有多低。
芬格爾說大概和中世紀的農奴階層差不多。
路明非嘴角抽了抽,看來那個女人是真的小心眼兒啊,芬格爾安慰他說其實比農奴低的也有,有人的階級好像騾子。
候車大廳里只剩下他們倆了,芬格爾抱著課本四處溜達,念書的聲音在偌大的空間里回蕩,路明非把毯子裹在身上,躺在木質的長椅上,看著車站的頂部。
意識集中於自己腦海中的系統。
“你有啥用?”
路明非如是再一次詢問道,然而系統沒有回應,仿佛之前的動靜是回光返照一般,而現在已經涼透了。
路明非便不再管它,反正自己既已掙脫束縛,又何必執著於不勞而獲的外掛?系統豈是如此不便之物?
於是他便閉目養神,意識漸漸地有點昏沉,隱約聽見遠處的鍾聲。
鍾聲回蕩,似乎來自很遠處的教堂,路明非閉著眼睛胡思亂想,想到月下荒原和遙遠處漆黑的教堂影子,想到打著火把的人群在荒原上奔跑,火光不能照亮他們的面孔,他們的臉隱藏在陰影里,他們奔向圓月,那輪月亮大得不可思議,半輪沉在地平线以下。
那些人從山巔向著月亮跳躍。
路明非不知自己怎麼會想到這些,瘋狂、瑰麗而又真實,似乎他曾親眼目睹那壯麗的一幕。
為什麼會有那麼單調的鍾聲?
路明非意識到有什麼不對,他是在芝加哥,外面是熙熙攘攘的公路,聲音嘈雜,人聲鼎沸。
為什麼他能聽到的只有那個單調孤獨的鍾聲?
附近本該沒有教堂。
他看向落地窗外,一輪巨大的月亮在落地窗外緩緩升起,月光潑灑進來,仿佛撲近海岸的潮水。
整個候車大廳被籠罩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之中,窗格的影子投射在長椅靠背上,一個小女孩不知何時沉默地坐在他的腰上,抬頭迎著月光。
路明非四下張望,找不到芬格爾,門口的警衛也不見了,遠處賽百味的三明治店熄了燈,這里只剩下他和那個女孩。
他覺得很奇怪,卻沒有動作。
這不會是仙人跳吧。
路明非這般想著。
女孩看起來是個中國人,很面熟的感覺,大約十三四歲,穿著一身純黑的哥特裙,稚嫩的臉上流淌著輝光。
路明非不知道這麼點大一個孩子為什麼臉上流露出那種“我已經活了幾千年”的沉默和悲傷,而且空著那麼多排長椅,小女孩偏偏坐在他腰上,像是在等他醒來。
路明非沒有說話。兩個人就這麼默默地看著月光,時間慢慢地流逝,仿佛兩個躺在沙漠看星海的人。
“哥哥,要我幫你奪回失去的心嗎?”女孩輕聲道。
路明非愣了一下:“你叫我什麼?”
“哥哥。”她望著路明非的眼睛,很認真很認真的叫著。
一股喜悅突然出現在路明非心里,他高興道:“再叫一聲。”
“哥哥。”女孩歪著頭,不明所以。
“唉。”路明非差點熱淚盈眶。
女孩忽然面無表情,從路明非的腰上跳了下來:“哥哥,你是妹控嗎?”
路明非沉思一秒,肯定道:“現在我是了。”
勾巴又不會說謊,剛才女孩都快被頂起來了。
女孩又露出了微笑:“可是你現在還當不了妹控。”
路明非咧開的嘴角緊緊抿著。
“等著我,馬上就能當了。”
他說道。
女孩搖了搖頭,仍舊笑道:“沒關系的,我會等哥哥的,告訴哥哥一個秘密……”
她揚起小臉,湊到路明非耳邊:“……我是兄控。”
路明非咧開了嘴,正要一個熊抱撲上去時。所有意識在一瞬間被突如其來的火光吞噬了,他全身猛地一顫,仿佛瀕臨絕境。
“啊!”芬格爾的慘叫把路明非驚醒了。
芬格爾正抱著腦袋蹲在旁邊。
嘈雜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行人腳步聲、汽車鳴笛聲、車輪和鐵軌的摩擦聲,大都會的一切聲音都有,兩名警衛靠在門邊打瞌睡,遠處的賽百味仍舊亮著燈。
“夢?”路明非心里說。
他從沒做過兩個疊起來的夢,第一個夢里他看見荒原上人群奔跑,第二個夢里他和女孩說話,他從第一個夢里醒來直接進入了第二個夢,其實那時他睡在長椅上,身上的毛毯都沒有掀開。
“你不要在夢里跳高,你剛才像只受驚的跳蚤!”芬格爾抱怨。
路明非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不會是夢的,那種心髒里迸發的前所未有的親近是夢無法憑空捏造的,那是自己從未有過的感覺。
“把行李帶上,來車了。”芬格爾說。
路明非聽見了鈴聲和火車汽笛的聲音。
芬格爾說得沒錯,一列火車剛剛進站,車燈的光芒在月台上閃過,凌晨兩點,在一個沒有加班車的夜晚,CC250次快車進站。
一個黑影出現在空無一人的檢票口邊,那是個穿墨綠色列車員制服的人,手中搖著金色的小鈴,帽子上別著金色的列車員徽章,一手打著手電,一手拿刷卡機。
“CC250次快車,乘客請准備登車了,乘客請准備登車了。”列車員的聲音在大廳里回蕩。
兩名警衛接著酣睡,看起來只有芬格爾察覺到這個列車員的到來,遠處亮著燈的賽百味店里也沒有人伸頭看一眼。
深更半夜,這樣一個衣著古雅的列車員出現在現代化的芝加哥火車站里,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可完全沒有人注意他。
路明非饒有興致的看著這個景象,那列車員像是一個……鬼魂嗎?
“怎麼好像……地獄列車一樣?”他抓住芬格爾的袖子。
“是他的言靈效果而已,那家伙是個正常不過的活人,還是後街男孩的粉哦。”芬格爾說。
“言靈?”路明非默默咀嚼著新的詞匯。
“人在呐人在呐,芬格爾和路明非。”芬格爾揮手。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從口袋里摸出車票來,拖著大包小包,跟在芬格爾後面走向檢票口。
當他看清列車員的臉,才相信芬格爾說的,那家伙看起來確實不像個鬼魂,正嚼著口香糖吹泡泡。
列車員接過芬格爾的車票劃過驗票機,綠燈亮起,“嘟”的一聲。
“芬格爾你還不退學呢?”列車員說,“我還以為今年見不到你了。”
“我可是有始有終的人,”芬格爾說,“車來得那麼晚,我的階級又降了麼?”
“降到‘F’了,你可是從‘A’級降下來的,已經從天堂降到了地獄。”列車員說。
“真從農奴降成畜生了……”芬格爾嘟噥。
路明非的票劃過驗票機,綠燈亮起,聲音卻是歡快的音樂聲。
“路明非?”列車員漂亮的綠眼睛亮了,“真抱歉,調度上出錯了,你的階級是‘S’,可是很少有那麼高階級的人,所以系統出錯了吧,就跟千年蟲一個道理。”
“‘S’?”芬格爾瞪大了眼睛,“不是只有校長是‘S’麼?”
“不只,不過不超過十個人。”列車員說,“快上車吧,靠站時間不長。”
“我想問個問題……這真的是一趟正式列車麼?為什麼列車表上沒有它?為什麼不准時到站?”
路明非環顧了下四周,有種穿越異世的朦朧感。
“是啊,芝加哥市政府特批的,直通卡塞爾學院。列車表上沒有是因為它是支线車,不定期發車,你知道那種從公共鐵路走但是通往一些礦山和工廠的特別列車麼?我們跟那些是一樣的。”列車員的回答非常坦然,一點不賣關子。
他們跟著列車員走上月台,高速列車停在鐵軌上,亮著刺眼的頭燈。
車是黑色的,流线型的車身,耀眼的銀白色藤蔓花紋在黑色的漆面上展開,華麗如一件藝術品。
唯一一扇滑開的車門外,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古德里安教授。
列車在漆黑的夜色里疾馳,隔著一張橡木條桌,路明非、芬格爾和古德里安教授對坐。
車廂是典雅的歐式風格,四壁用維多利亞風格的花紋牆紙裝飾,舷窗包裹著實木,墨綠色真皮沙發上刺繡金线,沒有一處細節不精致。
路明非和芬格爾都換上了卡塞爾學院的校服,白色的襯衣,墨綠色的西裝滾著銀色細邊,深玫瑰紅色的領巾,胸口的口袋上繡著卡塞爾學院的世界樹校徽。
學院的裁縫從沒量過路明非的身材,卻把衣服做得貼合無比,路明非翻開袖口,看見了里面用墨綠色线刺繡的名字,Ricardo M. Lu。
從踏上這列火車換上這身衣服,路明非忽然覺得自己上等了,成了非常上等的一個上等賤人,不過活動了一下後感覺也就這樣,衣服確實挺帥的,可是不適合開龍脊。
“咖啡還是熱巧克力?”古德里安教授問。他背靠著牆,後面是一幅被帆布遮擋起來的巨畫。
“熱巧克力。”芬格爾舉手。
“沒問你,要嚴肅,我是你的臨時導師,學校指派的,這是新生入學輔導時間,”古德里安教授看著路明非,“你也可以要一杯烈性酒什麼的。”
“見導師……還能喝酒?”
“他們只是會給你一杯東西幫你鎮靜一下,免得入學輔導中途你驚聲尖叫。”芬格爾湊在他耳邊說。
“有那麼夸張麼?”
路明非搖了搖頭。
“比你想的……還要夸張。”古德里安教授低聲說,“首先,很抱歉我來晚了,我在俄羅斯那邊耽誤得比較久;返回學院時才發現諾諾使了小性子,導致調度錯誤;還沒接到你;所以決定跟車來一趟;其次,學院要求每個學生參加入學資格考試,我們稱之為‘3E’考試,不通過考試就不能錄取,你的獎學金也就暫時不能生效。”
“資格考試?”路明非松了一口氣,“哇哇哇,先說好,我可是文盲哦,別指望我能答上來那些莫名其妙的拉丁文和北歐神話。”
一邊的芬格爾一臉崇拜,我去,路老弟好厚的面皮啊!能那麼驕傲的把我是文盲打在臉上的人可不多見啊!
“這里有份保密協議你先簽署一下吧。”古德里安教授遞過一份文件來。
面對那份拉丁文混合著英文與中文寫的古怪文件,路明非皺了皺眉,不過還是簽了,md這玩意兒又臭又長,和app的承諾協議一樣,正經人誰會仔細看完啊。
這玩意兒應該不會是賣身協議吧?
古德里安教授小心地收起文件,然後轉過身,指向一邊的書架,手指掃過書架上整齊的精裝古籍,“太可惜了,如果你懂得拉丁文,你就能看懂這些書的名字,《龍族譜系學》、《龍與言靈術》、《所羅門之匙》、《龍族血統論》、《龍類基因學》……這是我們幾千年來的積累,無數代人尋找龍、研究龍,卡塞爾學院是集大成者。”
“為什麼要用拉丁文?”
路明非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了良久,最後發問道。
“…”
古德里安教授和芬格爾一時懵了,是啊,為啥書名要用拉丁文來寫。
路明非沒有理會大腦宕機的兩人,自顧自地一氣灌完了熱可可,然後找個舒服的位置一躺,正打算回憶自己剛剛做過的夢境。
卻突然聽見天崩地裂般的一聲巨響,整個列車搖晃,所有燈光跳閃著熄滅,黑暗降臨。
“喂,火車撞山了?”路明非摸摸自己的全身,似乎沒有受傷,“有人受傷沒有?有人知道蠟燭在哪兒?”
路明非在黑暗中摸索著,卻碰到的不是真皮沙發的觸感,而是像水球一般的柔嫩,又多了一份溫軟。
等到燈亮起來的時候,他正抱著一個身著哥特洛麗塔裙的女孩。
“哥哥,你是變態嗎?”女孩幽幽道。
路明非情不自禁蹭了蹭她雪白的小臉,嘆氣道:“是,見到你之後已經成晚期了,治不好了。”
女孩輕輕扒開他的手,坐到窗邊,默默看著疾馳而過的夜景。
周圍人又消失了,路明非也不驚訝,他好奇地問道:“你這次是想告訴我什麼?”
女孩輕輕微笑起來:“路明染,是哥哥給我取的名字。”
“原來是我取的嗎,明然,哈哈,那麼好聽的名字只有我能想出來了吧。”路明非臉上浮現了笑容。
女孩托著腮,眼睛亮閃閃的,笑吟吟道:“哥哥真呆哦,一點也不懷疑我會說謊嗎。”
“怎麼可能?”路明非下意識反駁道,但說完自己也愣了,於是看著女孩傻笑。
“看窗外吧,哥哥,”女孩笑彎了明眸,說道,“歡迎回到,龍的世界!”
路明非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車窗外,瞳孔忽然放大,不再是漆黑的夜晚,火車正高速奔行在浩瀚的冰原上,素白且泛著微藍的冰層覆蓋了直刺天空的山,天空是濃郁如血的紅色,暴雨滂沱,每一滴水珠都是鮮紅的,沿著車窗往下流淌。
就在那座冰峰頂上,圖畫上那只巨龍靜靜地趴著,雙翼一直垂到山腳,濃腥的鮮血染紅了整座冰峰。
成群的人正沿著龍的雙翼往上爬,爬到頂峰的人圍繞著龍首,他們以尖利的鐵錐釘在龍的顱骨上,奮力敲打鐵錐的尾部,每一次鑽開一個孔,就有白色的漿液噴泉般涌出,片刻就蒸發為濃郁的白氣,那些人歡呼雀躍,喊聲震天。
“黑龍之王尼德霍格,數千年之前他被殺死在自己的王座上,他的王座就是那座永遠被冰雪覆蓋的山,殺死他的人把他巨大的屍體放置在山頂,他的雙翼一直垂到山腳。他的血像岩漿一樣流淌下來,染紅了整座山,融化了冰雪,帶著血色的水汽升上天空,變成暗紅色的雲,降下鮮紅的雨。殺死他的人沐浴著雨歡呼,他們稱呼那一天為‘新時代’。”女孩輕聲說。
“乖乖,這肉得多香啊!”
路明非聽著遠遠傳來的、鐵錘擊打在鐵錐尾部的聲音,咽了一下口水。
“這就是歷史所未曾記載的最老的皇帝,他死去的那一天,萬眾歡呼。”
女孩的聲音平靜。
她似乎非常享受那些擊打聲,閉上眼睛默默地欣賞著,露出一絲微笑。
“多好啊,如果不是那一天,世界不會變成今天的樣子。”
她又睜開眼睛,看著路明非說。
不知怎麼的,路明非覺得她的笑容里,那麼那麼地悲傷。
悲傷了……幾千年。
“你,不,我們,跟那黑龍……”路明非伸手,撫在了路明染的頭頂,問道。
“很熟?”
“不,沒有,恰恰相反,”女孩輕聲說,“我們是最想殺死他的人。”
“我討厭謎語人…”
路明非微微皺眉。
“哥哥,這些都不重要。”
路明染起身,擁抱住路明非的腰。
“什麼都不必做,我會讓哥哥重回王座的…”
路明非還沒來得及回答,這似幻似真的夢便醒了。
睜開眼睛時,他發覺自己躺在一張牛皮長椅上,身上蓋著毛毯。這是一間裝飾古雅的書房,四周都是書櫃,屋頂掛著一盞水晶吊燈。
路明非坐起來四顧,不遠處的書桌邊古德里安教授正在打盹兒。
“你醒啦?”古德里安教授抬起亂蓬蓬的腦袋來。
“這是哪里?我們翻車了麼?我只覺得轟隆隆一陣響。”路明非按著自己的額頭,腦袋里似乎有根血管在突突地跳。
“我們到卡塞爾學院了,一路都很順利,怎麼可能撞山?是你巧克力過敏導致中毒,直接暈倒過去,所以是給抬下火車的……”
古德里安教授嘴角抽了抽,說到,“對巧克力過敏的混血種,真是前所未有啊……”
路明非頓時露出了原來我不是人而是狗的震驚表情。
好嘛,嘴臭的原因找到了。
古德里安教授拍了拍手,示意這事兒就翻篇了。
書房的門打開,一個臉上就寫著“我是個日本人”的中年男人疾步進來,左右手各是一只黑色的手提箱,銀色金屬包邊,看起來相當結實。
他把兩只手提箱放在桌上之後,恭恭敬敬地對路明非鞠躬,用流利的中文自我介紹,“我叫富山雅史,卡塞爾學院的心理輔導教員,非常高興認識我們‘S’級的新生,已經四十多年不曾有過‘S’級的新生了。”
“是麼?我能問問四十多年前那個‘S’級新生是一個什麼人,絕世屠龍高手麼?”路明非期待著上一屆的老東西能給自己爆點金幣。
“本來他有機會的,可他在大二下學期吞槍自殺了,所以就沒有下文了。”富山雅史非常坦白。
“吞槍自殺?”
“因為成績太優秀,思維很敏銳,鑽研龍類事典的時候陷入了某些哲學上的思辨難關,一時沒解脫出來,就吞槍了,後來我們才增設了心理教員。”富山雅史說。
“聽起來不賴,”路明非喘了口氣,“可惜我一直是以遲鈍出名,不過如果能給我配備一位貼身溫柔巨乳白絲的校醫大姐姐我想會更好。”
“但是你有潛力!”古德里安教授對著富山雅史豎起大拇指,神采奕奕,顯然是選擇性地忽略了後半句。
路明非不理解他在歡樂些什麼,很想捂臉。
“我們帶來了兩件東西,都是級別很高的文物,我們特意從學院檔案館里借出來的,希望能對你踏入里世界的大門有點幫助。”
富山雅史用密碼和指紋打開了第一只手提箱,揭去層層泡沫之後,路明非看見了一片黑色的鱗,大約有半面手掌大小,呈完美的盾形,表面光潔得像是新上了油,紋理在油光下清晰可辨。
“捏一捏。”富山雅史說。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捏起那片鱗來,感覺那東西像是假的,質感有點像鋼,冰涼堅韌,但是重量卻很輕,跟塑料接近,邊緣鋒利得稍用力就會割開手指。
這時候富山雅史把一件東西塞進他的手心。
路明非一看,居然是一柄手槍。
“沃爾特PPK手槍,口徑7.65毫米,初速280米每秒,有效射程50米,裝備部的家伙們給它做過一些改進。現在,你可以用它向鱗片射擊。”富山雅史把那片鱗放置在窗台上。
“007也用它?”路明非躍躍欲試的吹了吹槍口,“可惜我不會射擊。”
“是啊,就是那柄經典的007手槍。”富山雅史捂著耳朵,稍稍後退了幾米,“不會射擊也行,扣動扳機就好了,對准鱗片。”
“彭!”
轟然巨響,路明非仿佛被一柄重錘擊打在胸口,那柄PPK上傳來的後坐力讓他感覺是剛剛發射了一枚航炮的炮彈,他一個倒仰翻了出去,一直摔進背後的沙發里,滿眼都是金星,我去,我夜戰長達十二小時的天性的肉體竟然承受不住這破槍的後坐力?
路明非坐在沙發上一臉懵圈。
“原來他不是那種體力優秀的學生!”富山雅史驚訝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也許我不該把這把槍拿出來。”
“你這槍是裝備部改造過的麼?唉,那些瘋子改造過的東西就不要輕易拿來試了!”古德里安教授一疊聲地埋怨。
“一時有點好奇,是把好槍,雖然未必能一槍轟爆龍眼,不過估計能在四代種五代種身上開個洞洞。”富山雅史說。
路明非使勁搖搖頭,從沮喪中再一次堅定了精神,看向了四周,第一眼是古德里安教授寫滿關心的臉,第二眼是富山雅史手中晃動的黑色鱗片。
完美無缺的黑色鱗片,沒有任何東西在它的表面留下痕跡。
路明非有絕對把握,哪怕剛才這後坐力弄的自己很是狼狽,但是他剛才一槍絕對命中了鱗片中心。
一支堪比航炮的槍,卻未能洞穿那片鱗。
“這是龍鱗,1900年斯文·赫定在中國新疆樓蘭古城發現的,他沒能認出這東西來,但是他發現火燒或者用錘子敲打都無法損壞這片東西,所以把它從中國帶回了歐洲。在歐洲有人把它認了出來,那個人叫梅涅克·卡塞爾。這個人路明非先生你以後會學到的。”富山雅史說。
“接著是第二件物品。”富山雅史開啟了第二只手提箱。
一只圓柱形的玻璃瓶被送到了路明非的面前,就像是生物課上老師用來裝標本的那種瓶子。
泡在淡黃色福爾馬林溶液里的是一個很像蜥蜴的動物,黃白色的,蜷縮著修長的尾巴,像是子宮中的胎兒,嘴邊的長須在溶液里緩慢地飄拂,合著眼睛的樣子看起來如嬰兒般安詳。
如果不是那東西的背後展開了兩面膜翼,路明非會認為它根本就是某種古代蜥蜴。
“這是一條紅龍的幼崽,甚至還沒死去,只是在沉睡狀態。龍類很難殺死,尤其是高貴的初代種和次代種,即使你毀滅它們的身軀,都無法毀滅靈魂,它們會再度蘇醒,”富山雅史說,“這是極難得的標本,通常人類無法捕獲龍,因為龍類能夠察覺人類大腦的活動,要麼在人類靠近之前發動進攻,要麼就會逃走。這個標本是1796年在印度發現的,很幸運,這條紅龍幼崽大概是在剛剛孵化出來的時候被一條巨蟒吞下去了,當地的農民殺死了巨蟒,從它的肚子里得到了這個幼崽。”
路明非觀察著眼前長著一對膜翼的四腳蜥蜴,覺得這玩意兒挺可愛,很想搓一下它的腦袋。
他湊近了點,幾乎是與緊閉雙眼安詳入睡的龍崽對視著。
忽然,它睜開了眼睛,金黃色的眼睛閃著暉光。
路明非和它大眼瞪著小眼,他試著揮了揮手:“亻爾女子?”
紅龍幼崽顫抖著身體,爬行類的五官上露出顯而易見的驚恐,下一秒,仿佛是迫不及待一般,它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明非,怎麼了?”古德里安教授視线被路明非擋住,沒有看見發生了什麼。
路明非只當這蜥蜴睡多了,起來透個氣,也沒有多說什麼。
他搖了搖頭,站起身,說道:“教授,可以了,咱們繼續吧。”
“太好了!”古德里安教授眼里閃著興奮的光,“那就聊一聊學習吧,我對你的培養計劃早有准備!第一學期,我建議你選‘龍類家族譜系入門’、‘魔動機械設計學一級’、‘煉金化學一級’作為專業課,外語方面選修‘古諾爾斯語’,體育課可以選‘太極拳’,這樣你會獲得十三個學分,在新生中想來沒人可以跟你相比。我要讓你成為卡塞爾學院四十多年來第二個當之無愧的‘S’級學生!”
古德里安推了推眼鏡,又說道“不過我詢問過你父母的看法,他們說是還可以加大力度。”
“加大力度?難道他們以為自己生的是天才麼?我是塊叉燒還真是抱歉了啊!”
路明非感到徹頭徹尾的無力,“好吧,大家也別繞彎子了,如果我掛科,會怎麼樣?”
“只是重修而已,只要不嚴重違反校規,卡塞爾學院不會開除學生,有的學生連續掛科幾年,不還在補考麼?”古德里安教授一副安慰人的語氣,“你記得芬格爾麼?他可是讀了四年的四年級了……也沒人叫他退學啊。”
這哪里是安慰,這簡直是赤裸裸的威脅。
芬格爾也曾是意氣風發的“A”級學生,現在被折磨成了一個猥瑣的流浪漢,而那個“S”級的學長則吞了槍,這里的邏輯大概是階級越高越會死!
路明非惡趣味的想著。
“好吧,我還有一個問題,為什麼大家都在說中文?”
路明非一臉嚴肅的問道。
“很好的問題,”古德里安教授點了點頭,“因為根據研究部的結論,龍族中幾位親王級的重磅人物,他們的沉眠之地都在中國,而他們即將蘇醒。卡塞爾學院從十年前就把中文列為必修課,你們每一個人,都肩負著深入中國腹地殺死龍王的任務!”
“有工資嗎?”
路明非突然發現了非常重要的一點。
“這倒沒有,但是我們的待遇很不錯哦,吃喝報銷!我們還幫你繳納了醫療保險呢!”
古德里安教授說。
“拜托!你們是搞屠龍這一行的,這是最基本的吧,沒有醫療保險怎麼活?這個要人命的工作吧?最高的保額是多少錢?5000萬美金麼?”
“是免費把你的遺體空運回中國啦……”
“What?”路明非瞪大眼睛,想象一具蒙著白被單的屍體被扛下飛機,腦袋上貼著個標簽上寫著熟悉的名字,“路明非”。
路明非被古德里安教授和富山雅史一左一右挾持著,步出辦公室,左右兩邊的人都有力地拍著他的肩膀,他則是一臉沉痛的垂著腦袋,仿佛在為某個時空壯烈陣亡的自己哀悼。
一群維修工裝束的人扛著工具箱,和他們擦肩而過,似乎是去維修那扇被機炮版PPK打出一個大洞的窗戶。
走出那棟中世紀風格的建築,外面是綠色的草坪、緋紅色的鵝卵石路和城堡似的建築群,遠處的教堂頂上鴿子起落。
站在陽光里,路明非好歹恢復了幾分活力,至少看起來自己還活在人間。
“我老媽……”路明非說。
他覺得自己得問清楚,到底自己爹娘在這樁烏龍入學案里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什麼爹娘會腹黑到把唯一的兒子往死里整?
難道他是撿來的?
不應該啊,自己還有在肚子里的記憶呢。
淒厲的警報突然橫空而過,在校園里四處回蕩,像是咆哮著狂奔的幽靈。
路明非呆住了,古德里安教授和富山雅史瞬間嚴峻起來的臉色顯然說明局面嚴峻。
“啊嘞?是空襲麼?”路明非精神了起來,左看右看,“龍族來進攻了?龍族會用空襲麼?是了,它們是會飛的!”
路明非抄起被自己揣到懷里的槍型大炮,一個踏前大喊了一聲,“槍在手,跟我走!殺肥龍,搶…”
還沒說完就被古德里安教授捂住嘴摁了回來。
“糟糕……忘記今天是什麼日子了……找隱蔽物!該死的他們就要開始了!”富山雅史大喊。
“快回辦公室躲一下吧!”古德里安教授面色肅然。
已經晚了,他們背後那棟小樓的樓梯上出現了身穿黑色作戰服、手持M4槍族的人群,維修部的工人們從辦公室里閃了出來,似乎要去制止,但是對方抬槍就射,特種兵般魁梧的木工們在衝出辦公室的刹那間就紛紛倒下了。
“啊?黑龍也是龍啊?”
路明非一臉懵逼,然後拉著兩人撒腿就跑,他媽的單槍難敵軍隊啊,自己的大鳥哪怕轉起來車輪也不防彈啊!
路明非心想自己那份把遺體送回中國的醫療保險立刻就能用上了。
在那些人把槍口指向路明非之前,富山雅史領著他和古德里安教授一起,閃進了窄道里。
黑色作戰服的入侵者完全無視了這三個目標,從窄道外高速閃過,而教堂里衝出了深紅色作戰服的人。
這個寂靜到極點的校園忽然變成了戰場,每一棟建築里都有人往外涌出,他們以服色分群體,每一人都帶著武器,見面都是毫不留情地掃射,很多人在露面的第一個瞬間就被撂倒在地。
槍聲震耳欲聾,路明非簡直以為他是在二戰的北非戰場上。
他完全說不出話來了,只能瞪大眼睛看著古德里安教授。
“學會生主席想干什麼?她叫什麼名字來著?他不想被扣學分吧!”古德里安教授捂著耳朵,對富山雅史咆哮。
“她在乎過麼?她的績點原本就不高!”富山雅史說著,敏捷地下蹲。
子彈的呼嘯聲就在富山雅史頭頂掠過,路明非想那一准兒是一枚真的子彈,而富山雅史只要再慢一瞬間就會像維修部工人們一樣倒下。
呱,原來是學生會主席暴動了?這里的學生是以造反為己任的麼?
“她叫凱莎·加圖索!”富山雅史直起身來憤怒地說,“那個開布加迪威龍的紈絝子弟!”
他從懷里抽出那柄航炮版的PPK,另外更換了一枚彈夾,滿臉都是突擊隊即將上戰場的決然。
“我會記住她的!如果她選我的課,我會要他好看!”古德里安教授大喊。
說完這句話的同時,他的生命結束,子彈帶著巨大的動能射入了他的身體,在那身邋遢的西裝上留下一個冒煙的彈洞,一潑血濺了出來。
古德里安教授低頭,吃力地看了一眼身上的彈孔,拉住路明非只說了一句,“你的選課單……記得要填好!”
古德里安教授癱倒在地。試圖撲上去救援的富山雅史背後中槍,像是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猛地向前撲了幾步,再也沒有爬起來。
“這……總該不是開玩笑的吧?”
路明非瞳孔一縮。
就在他面前,真真切切地有人死了,還是對他很好的倆老登,那小天女她們呢?
路明非攥緊了拳頭,眯起了眼睛,端起了自己的槍,尋覓著領頭的家伙。
他背貼牆壁挪動著,感覺著外面無數彈道交錯,那些殺人的子彈擦著他的身旁飛過。
校園現在成了屠場,他也不知道哪一邊是友軍哪一邊是敵人。
但他知道,活著才有輸出,於是他繼續潛行。
“定位!定位!對方還剩余四十三人!”
“對方剩余二十七人!有一名狙擊手未能定位!他已經干掉了我們十三個人!解決掉他!”
雙方一邊對著對講機咆哮,一邊持續射擊。
但詭異的是沒有人試圖衝進路明非所在的窄道,只是不斷有冷彈射來,路明非依靠著牆壁,用軍訓學來的東西匍匐前進。
外面屠殺式的戰斗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校園四處硝煙彌漫,草坪和過道上滿是屍體。
雙方已經動用了包括手雷、擲彈筒、肩扛式火箭炮在內的各種武器。
路明非蹭過不少兵器雜志看,認識這些價格不菲的家伙。
看破壞的效果。
那些武器都是貨真價實的真家伙!
路明非冷靜的觀察這戰場,心跳已經升至180,頭腦也在飛快的運轉。
身穿黑色作戰服和身穿深紅色作戰服的兩撥人顯然是對立的,他們都是試圖向著對方的本部發起衝擊,黑隊的本部是剛才他們所在的那棟小樓,深紅隊的本部則是草坪對面的教堂,此刻的炮火焦點是雙方陣地中央的停車場,雙方衝鋒隊都必須強行通過停車場,而那里沒有足夠的隱蔽物,完全暴露在彈幕下,死在那里的有四十多個人了。
“如果是蟲族這樣衝還有些道理,它們出兵快而且沒腦子,可作為人類你不應該架一下坦克首先覆蓋一下陣地麼?要不然你可以派個鬼去扔核彈嘛。”路明非摸了摸下巴。
仿佛是指揮官體察到了星際爭霸高手路明非的戰術意圖,一名提著黑色手提箱試圖衝過停車場的深紅隊戰斗員出現,身手靈活地閃避了幾片彈幕之後,被一枚來自高處的狙擊步槍子彈打翻在地,翻過來的手提箱上清晰的一枚黃色核標志。
路明非臉上抽搐,“我說說而已……還真有啊?倒也不賴……這麼近的距離上被核彈炸死,估計都不帶疼的。”
沒轍了,這種瘋子的戰場,不是他這種正常人能理解。
槍聲漸漸變得稀稀落落,硝煙略微散去,四面八方傳來了清冷而充滿力量的聲音,是通過擴音系統播放出來的,“凱莎,你還有幾個人活著?還要繼續麼?”
“楚子涵,干得不錯,”對方的聲音是從同一個擴音系統出來的,透著冷冷的笑意,“我這邊只剩我和一個狙擊手了,想用狙擊手衝鋒麼?”
“楚子涵?”
路明非一愣,我擦,自己的干女兒成了學校里的軍火頭頭了?
“我也只剩一個女生了,不過蠻遺憾的,她就是那個讓你們頭疼的狙擊手。她只要鎖定停車場你們是過不來的,可惜她也不是衝鋒的材料。”
“今年不會是死局吧?那樣不是很遺憾?”
“是很遺憾,我還想贏你那輛布加迪威龍呢。”
“現在我只剩下一把獵刀了,你呢?”
“當然是那柄‘村雨’了,這是我的指揮刀。”
“停車場見。”
“很好。”
擴音器里的電流聲赫然終止,雙方都切斷了通訊。校園寂靜得像是死城,硝煙彌漫如晨霧。
路明非在窄道里四下張望,感覺到什麼糟糕的事情就要發生了,他考慮了一下,於是躺在富山雅史和古德里安教授的屍體旁。
他扭頭看著這老家伙的臉,想到他對自己倒是不錯,就這麼沒來由地被干掉了,心里略有點悲涼。
“哎呀哎呀,老登啊!還沒爆金幣就死了啊!不知道這樣陣亡保險給不給送回老家。”
路明非嘆口氣,抬起古德里安教授的一只胳膊壓在自己背上,這樣顯得古德里安教授是試圖掩護他的時候兩人一起被掃倒的。
教堂和小樓的門同時打開,沉重的作戰靴也幾乎是同時踏出了第一步。
深紅色作戰服的人手中提著一柄大約半米長的軍用獵刀,黑色的刀身上烙印了金色的花紋;黑色作戰服的人則提了一柄修長的日本刀,刀身反射日光,亮得刺眼。
兩人向著停車場走去,不急不緩的腳步聲把氣氛越壓越緊。
“搞什麼?肉搏?”路明非想,“都帶著微縮核彈衝鋒了,還搞肉搏?”
深紅色作戰服的人站在停車場一側,摘掉了頭上的面罩,金子般耀眼的頭發披散下來,襯著一張希臘女神雕塑般的臉,眼睛是罕見的冰藍色,目光冰冷。
她把那柄獵刀在空中拋著玩,看著對面穿黑色作戰服的人。
對方也摘掉了面罩,露出一頭毫不馴服的黑發,指向不同方向,凌厲如刀劍。
“能走到我面前,你比我想的強。”金發的年輕女孩說。
“能讓凱莎這麼夸獎,很榮幸。”黑發年輕女孩冷漠地回應。
“但是到此為止了。”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凱莎如利箭射出。
路明非感覺到遠處一股無形的氣壓隨著凱莎的撲擊而來,讓他心里一顫,呼吸暫停。
撲擊的瞬間,凱莎的身影模糊了,那是因為不可思議的高速,她像是一只從高空俯擊下來的鷹!
獵刀連同握刀的手臂都無法辨認了,那是因為更快的速度,讓她的刀幾乎是隱形的!
這是要殺死一個人的刀,強硬、肅殺,帶著皇帝般的赫赫威嚴。這樣一刀下去,面前就算是塊鐵也被斬開了。
但對面的楚子涵不是鐵,她手中的長刀才是一塊鐵,她站定了沒有動,長刀緩緩地掃過一個圓弧,凝在半空中。
凱莎幾乎必殺的一刀迫在眉睫,瞬間,楚子涵的刀也消失了,僅僅靠著手腕一抖,長刀做了凌厲的閃擊,以不大的力量擊打在凱莎的刀尖上。
這是超乎速度和力量的技巧,刀是一個杠杆,刀尖受力會把最大的力量傳遞到握刀者的手腕上,而楚子涵選擇的時間就是在凱莎真正發力前的一瞬。
那是凱莎最弱的時候,她做了截殺!
路明非勉強能看清這些細節,只覺得自己有些跟不上版本了,他媽的不是里番黃文嗎?誰勾巴大就聽誰的。
怎麼搞成那麼高武力干什麼?
路明非眯起眼睛,將槍口對准那個叫凱撒還是凱莎的,md,打我干女兒,害得我兩位恩師嗝屁的就是你這個黃毛是吧?
等等,我測,楚楚你別動啊為父我看不清了啊!
路明非內心是崩潰的。
因為兩人又打成了一團。
金屬蜂鳴,那是楚子涵的長刀在急震。
雖然觸及凱莎的獵刀只是一瞬,但是因此而受的巨力讓這柄玉鋼打造的長刀產生劇震,就像是一片被撥動的銅簧。
凱莎刀上的力量太大了,楚子涵的刀正在借著震動消去所受的巨力。
楚子涵後退幾步,看了看自己的刀,“跟‘狄克推多’比起來,‘村雨’還是有所不如。”
兩個人靜了一瞬,再度撲上。
獵刀“狄克推多”在凱莎手中剛猛強硬,而楚子涵的“村雨”則像是一個鬼魅融入了空氣,總是忽然閃現,做出致命的劈殺,每一次被“狄克推多”截斷,就立刻撤走,再一次以高速化作近乎不可見的虛光。
雙方的殊死搏殺曼妙如一場舞蹈表演,速度快得路明非看不清楚,一個模糊的黑色人影,一個模糊的深紅色人影,狄克推多的黑影,村雨反射的強烈日光,混在一起拆解不開。
空氣中楚子涵那柄刀的震動聲越來越激烈了,混著凱莎的怒吼,殺氣濃郁黏稠。
“狄克推多?村雨?”
路明非暗暗記住這倆名字,嗯,以後自己的武器一定要起一個狂拽霸勁的名啊!
路明非看著兩個人打了起來,一邊嘖嘖稱奇,一邊指指點點,就缺一桶爆米花了。
可惜短暫的安穩很快被一陣細微的腳步聲打破了。
他下意識捏緊了富山雅史死後爆的裝備——那把手槍。
入侵者從後面下到窄道里,迎接她的是一句低聲而冰冷的“不准動!”
雙方都愣住了。
兩人四目相對。
路明非眨巴眼睛,對方那雙漂亮的飛揚的眼睛熟悉得讓人驚喜,還有暗紅色梳成馬尾的長發,還有耳朵上的四葉草耳釘在搖搖晃晃,不是諾諾還是誰?
可是她穿著紅方的作戰服,和自己干女兒穿的不一樣。
路明非咬牙切齒:“想不到你個細眉大奶的也背叛了人類,看來我今天是要大義滅親了!”
諾諾也舉著槍,她沒好氣道:“都什麼跟什麼,把你槍放下,我是在……”
她停住了,平端著槍一動不動,突然大喊道:“趴下!”
路明非心中涌出一股針刺一般的危機感,在諾諾出聲的瞬間就果斷趴下。
子彈從他的頭頂呼嘯而過,路明非分毫未傷,他轉頭看向諾諾。
大片的血在諾諾胸口蔓延開來,把深紅色的作戰服染成了黑色。
一枚大口徑狙擊槍子彈直接命中了她的胸口,她被帶得幾乎仰面倒地,但用了最後的力氣堅強地坐住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傷口,明明已經垂死,還有心思開玩笑:“路明非,記得把我當正宮葬……”
路明非轉過頭,身穿黑色作戰服的女孩平貼在地面上端著狙擊步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冒著青煙。
路明非認識那支槍,美國產巴雷特82a1狙擊步槍“狙擊之王”,05英寸大口徑,在這個距離上命中的人,絕對無法救治。
子彈會把人的髒腑打成血汙。
那女孩是黑色那一方的狙擊手,她和諾諾算是狹路相逢,兩人之間隔著路明非,都被擋住了彈道,在諾諾出聲的瞬間,她也扣下了扳機,不過她和諾諾不一樣,她不認識路明非,開槍毫無負擔,而諾諾心有顧忌,慢了一步。
諾諾漆黑的眼眸失去了亮光,唇角一彎的微笑卻還在。
那女孩扔下巴雷特,掏出輕便的手槍,一邊走過來,一邊又在她身上補了一槍。
幾個血點濺到了路明非臉上。
他皺著眉頭,也沒去擦。
“為什麼這個時候開始貫徹紅發都是笨蛋這個設定了,你盡管開槍就好咯,我又不是躲不開。”
他嘆著氣,輕輕攬起地上的遺體到自己懷里。
他有一瞬間眼前一片漆黑,黑幕上有燦爛的黃金瞳睜開,鍾鳴般的聲音,“願意交換麼?”
交換?交換什麼?
隱隱地有種衝動讓他想答應,似乎答應了就不一樣了,答應的瞬間,就有什麼事情會改變,仿佛會失去一些束縛,換來名為力量的東西。
但是他搖了搖頭,眼前的場景恢復了正常。
那女孩舉著槍,高聲道:“我們贏了!凱莎!你失敗了!”
她像是個推翻了暴君統治的反抗軍。
“唉,諾諾啊,什麼叫一狙傳三代,人走狙還在呢?”
他隨意道,然後手中的手槍一丟,單手拾起地上的巴雷特。
同時眼眸中暗金色流轉,然後變成了腥血一般的赤紅色。
“彭!”
是啊,確實他們贏了,此刻無論是凱莎還是楚子涵都無法脫離戰場,這個女孩可以輕松地哼著歌走進深紅隊的本部去,贏得這場戰爭。
如果這是一盤棋,黑白雙方已經下到了官子的地步,勝負已經無從扭轉。
但是一顆紅色棋子,出現在雙方的“劫”上。
震耳欲聾的槍響把女孩的呼聲壓過,背後襲來的子彈帶著巨大的動量,推著她向前。
她不敢相信,掙扎著回頭,但還是到了。
她倒在地上,像被獵人射殺的天鵝。
凱莎和楚子涵不約而同地收手退後,看向硝煙彌漫的窄道出口處,一個身影自硝煙中出現,提著那支沉重的“狙擊之王”。
凱莎冷冷呵斥道:“是誰?無關者出局!”
路明非笑了出聲:“無關牛魔個酬賓!學生會主席,你還是先睡一會吧。”
他端起槍,鎖定目標,猛地扣下扳機,一顆大口徑的子彈從槍口噴涌而出!
凱莎閃身試圖躲避,卻仍舊被正面擊中,就好像那顆子彈還沒出膛就已經命中了一樣!
在場的活人只剩下路明非和楚子涵。
她扔下村雨,舉起雙手,平靜道:“我投降。”
路明非也扔掉了巴雷特,它的內部構造已經被破壞了,必中的子彈,可不是那麼容易承受的。
他微笑著點頭道:“好久不見了。”
楚子涵一語不發,面無表情的徑直朝他走過來。
路明非額上冒起了冷汗。
干女兒什麼的,其實也算一種口嗨,畢竟當初可以說是先攻略學姐的,只是後來發生了些小意外,等等,發生了什麼意外,為什麼自己想不起來了?
自己難不成是老年痴呆了…
難道後續的發展不是她發現自己老媽穿著她的衣服在她的床上騎乘式駕駛她的男人後憤而選擇出國留學了嗎?
為什麼感覺不太對勁?
她兩手揪住路明非的臉頰,認真道:“為什麼一整年不聯系我?一問你就說在忙。”
路明非蒙了,越想越撲簌迷離,巨大的寒意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自己沒有給她打過電話嗎?
那自己和蘇小妍邊做愛邊撥通的是誰的號碼?
而且自己也從未給她發過這種話啊?
楚子涵還要繼續問些什麼,廣播系統突然又恢復運轉,鏗鏘有力的廣播操進行曲傳遍整個校園。
楚子涵無奈,只得道:“等我一會兒……”
她轉身離開,似乎是去處理一堆死人的後事。
一棟不知名的建築大門中開,醫生和護士們蜂擁而出,開始為地上的屍體打針。
一個戴金絲眼鏡、腦袋禿得發亮的小老頭兒拿手帕捂著口鼻、皺著眉頭、唉聲嘆氣,向路明非這邊走來。
他打量著路明非的裝束:“你是新生?”
路明非點了點頭。
“我是風紀委員會!曼施坦因教授!”小老頭兒滿臉鄙夷,“一邊兒歇著去!現在的學生!入學不把課業放在首位,卻參與到這種無聊的游戲里來!很好玩麼?很好玩麼?”
路明非聽見他的話,反倒松了口氣,他媽的,什麼游戲玩的那麼逼真,害的自己差點爆種。
於是他滿臉誠懇地拉住小老頭的手:“我是無辜的啊,只不過被波及了而已,他們實在太過分了,連我這個新生都不放過,這種行為一定要嚴懲不貸!”
曼施坦因被他的痛心疾首嚇了一跳,心中一動,馬上拍拍胸膛應承下來:“放心,我一定幫你申冤。”
他怒視著“復活”的凱莎和一旁的楚子涵:“你們兩個給我等著瞧,我要報告給校長,你們已經違反了特別校規!”
路明非幫腔道:“確實!”
曼施坦因摸出手機,立馬開始撥號。
一時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等待著忙线聲結束。
曼施坦因顯然是認為自己抓到了把柄,還開了免提。
“你好,曼施坦因。”低沉溫雅的聲音像是一個地道的歐洲紳士,卻是一口標准的中文。
“昂熱校長,很抱歉打攪您。但是有些特殊情況,今年的自由一日學生們涉嫌違反特別校規,獅心會和學生會成員不僅給校園造成了巨大損失,還蔑視風紀委員會的威嚴……我認為這些情節非常惡劣!”曼施坦因義正辭嚴道。
“你也知道,她們兩人一向如此,而且,凱莎不介意賠償這些損失的,對吧?”校長淡淡道。
“悉聽尊便。”凱莎聳聳肩。
“算啦,我只是開個玩笑,從校董基金里出這筆錢吧,畢竟每年校慶的自由一日是學生們用努力從我們手里贏走的,我們這些老家伙可不能出爾反爾。”校長爽朗地笑道,“享受完這個節日,還要努力於學業,我親愛的學生們,很希望和你們一起過這個開心的自由一日。”
周圍學生開始歡呼,向曼施坦因做鬼臉。
曼施坦因卻露出陰謀得逞的表情,他大聲道:“我有人證,凱莎和楚子涵無視規定,對剛入學不明情況的新生下手,導致其受傷……”
“還有這種事……”校長似乎有些疑惑。
“讓他接電話好了。”
曼施坦因把電話交給路明非,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害怕,大膽揭發。
路明非頭皮發麻:“喂?校長您好……”
“路明非嗎?”校長大笑了起來。
“我的課龍類家族譜系入門你選了嗎?四十年來第二個S級新生,我可是等你很久了。”
路明非連連點頭:“一定一定。”
所有人,包括曼施坦因都用詭異的眼神看著路明非,被誤傷的S級新生?
“對了,”校長又淡淡笑道:“我還要恭喜你,在入校第一天就擊敗了凱莎和楚子涵,贏得了自由一日的大獎,繼續加油,爭取超過你的前輩。”
校長掛斷了電話。
路明非表情僵硬,怎麼跟那個因為哲學問題吞槍自盡的學長比?
吞航炮自殺?
他忽然覺得周圍的氣溫下降了,四顧一圈,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冷冷的透著一股敵意。。
不知是誰先笑了一聲,所有人都笑了出來。
當然,除了曼施坦因,他臉色青紫,大吼道:“路明非!你給我走著瞧!”
另一處,陽光從舷窗斜照進來,坐在陰影中的人掛斷了電話,靠在椅背上無聲地呼出一口氣。
從舷窗看出去,是一片江水,這條船正從兩山之間經過。
“凱莎和楚子涵又在學校里鬧出事端了?”桌子對面的中年人問,“‘自由一日’的維修費一年高過一年,也許應該控制一下了,天才學生們喜歡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但他們本該是嚴格遵守紀律的軍人。”
“我故意給他們空間的,十年前,卡塞爾學院可是一座神秘的軍事堡壘。但是,曼斯,你還記得十年前那次挫敗吧?”
中年人點點頭,端起桌上的紅茶喝了一口,“沒有人會忘記。”
“訓練有素的軍隊,全軍覆沒。我不得不重新思考教育方針,也許和龍族的戰爭,我們需要的不是軍隊,而是天才。”校長改用了英文,“Somebody.”
“Somebody?”
“The One!一個絕無僅有的天才,一個領袖,一個讓龍王們也畏懼的屠龍者,一個就足夠!就像我的朋友梅涅克·卡塞爾。”校長低聲說,“培養天才需要在自由的環境中。”
“也許吧。凱莎和楚子涵都是前所未有的天才,不過路明非……您把他評為‘S’級。”中年人皺眉,“是我故意把CC250去接他的時間延後的,來延長對他的觀察期,可是……”
“他太平凡了,對麼?”校長微笑。
“完全看不到過人的地方,要不是知道中國首富接受過他的指點的話。”
中年人聳了聳肩,但是在超凡的世界面前金錢的作用並沒有那麼大,不是嗎。
“說出來你不要太吃驚,我也不夠了解路明非,不知道他能做什麼。但是他的‘S’級是有理由的,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校長說,“他可能是我們期待的天才,也可能根本就是一個廢物。”
“讓一個廢物夾在凱莎和楚子涵兩股巨力之間,會被壓爆的。”
校長撓了撓花白的頭發,“說是廢物,還言之過早啊。”他起身望向舷窗外,正是漲水期,兩岸的江心洲上,深綠色的草皮上盛開著白色的小花。
“我們正從‘夔門’上方經過,還沒有三峽水庫的時候,這里兩側的山如同大門的立柱。”校長輕聲說,“中國古人說‘夔龍’,是指一種單足的古龍,那麼‘夔門’是否意味著他們曾經看見龍在這里的江水中游過?‘夔門’計劃什麼時候開始?”
“一周之後。”中年人說,“葉勝和亞紀都已經做好准備,他們是我手下最優秀的人,加上改裝過的摩尼亞赫號,我有信心。”
“如果真如我們猜想的,不要驚醒它,青銅與火之王,尊貴的初代種,沒人能猜測他的力量。”校長說,“平安歸來。”
深夜,諾頓館,會議廳。
群情激憤的會議已經結束,凱莎以皇帝般的威嚴力排眾議,下達讓出諾頓館使用權的命令。
所有人都一一告退,只剩下諾諾還留在這里。
在她面前,凱莎冰藍色眼眸里徹骨的寒意也暫時消退些許。
“你也覺得路明非是靠打黑槍才從你的手里奪得勝利的嗎?”
諾諾漫不經心地問道。
凱莎默然片刻,最終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也許真的有人有這種天賦。”
“但他帶給我的恥辱是毫無疑問的,否定他,就等於否定我自己。”
“而且……”
凱莎白皙的手指輕輕撫過胸口處,那里仍然隱隱作痛。
她有預感,即使再給她一百次機會去躲避那顆子彈,仍不可能逃脫被擊中的結果,就如同已經注定的命運。
“那你打算怎麼辦?真像他們說的那樣等路明非3E考試掛科自己退學?莫名覺得有點三流反派的感覺。”諾諾吐槽道,她可不想讓路明非變成什麼三流小說的男主。
“怎麼可能,”凱莎失笑道:“說辭而已……”
她垂下眼簾:“除了路明非以外,楚子涵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但她卻主動棄權,並當眾宣稱自己選擇了投降,我感覺很不可思議。”
她聳了聳肩:“你知道的,那女人是個面癱,光看她的臉,我都差點以為她性冷淡,但她看向路明非的眼神顯然和平時不一樣,我說不清具體變化,但可以肯定他們以前認識,關系也挺不一般的,至少不比和你的關系差。”
諾諾皺著眉頭,晃了晃手里的鑰匙串:“也就是說,路明非很有可能加入獅心會咯。”
“不止,”凱莎沉吟道:“楚子涵不可能向一個廢物低頭,無論他們關系如何,最壞的消息是,路明非是貨真價實的S級混血種,只是善於偽裝,我們將會有一個大敵。”
“哦?”諾諾挑了挑眉,等著凱莎往下說。
凱莎嘴角揚起冷冷的笑:“如果他是廢物,那就任他生滅,運氣只是一時的,如果他是天才……”
“那就更好了,我會堂堂正正的擊敗他,用如山的鐵證來為今日雪恥!”
已經注定的命運?那就擊碎它。
她凱莎·加圖索的命運只能由她自己掌握。
與此同時,路明非被安排在學生宿舍1區303,一間雙人宿舍,室友是芬格爾。
路明非耷拉著腦袋走進宿舍時,芬格爾還在上鋪呼呼大睡,剛才的槍聲對他毫無影響。
諾諾送來的3E考試的答案一共有八套試卷,他得連夜背完,然後上考場,諾諾那個家伙和他說小天女她們最低的入學考試等級都是B,自己總不能考的太難看吧。
“沒事兒吧?”芬格爾從上鋪把腦袋探了下來。
“你不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路明非嘆了口氣,放下書籍,伸了個懶腰。
“我知道,你的英雄事跡傳唱整個校園,你今天上了校內新聞網,標題相當聳動。”芬格爾把筆記本抱下去給路明非看。
“自由一日的王冠歸屬於誰?又是誰轟爆了凱莎之後又轟爆了楚子涵?”
下面是路明非的大幅照片,附有他的學號、宿舍號、年齡籍貫和一切信息,最後一條親切地標明:“單身!”
“好像征婚啟事……”路明非說。
“是通緝令!”芬格爾說,“看來你還不清楚你到底做了些什麼,你已經成為學院里至少所有男生的公敵了。”
“我什麼都沒做,我只是有點激動,流彈橫飛的,是你你不想自衛一下?”路明非申辯道。
“自衛是可以的,但是兩槍轟爆當時手里只拿著冷兵器的凱莎和楚子涵,在她們的腦殘粉看來就是偷襲。而且,你得清楚,你是今年‘自由一日’的贏家了。你剛剛完成了入學手續,算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了,有參加自由一日的資格,你作為第三方參賽,在戰場上最後一個生存,你贏了!”
“有獎金麼?”
“遠比獎金過癮,首先,你會獲得‘諾頓館’一年的使用權!其次,直接獲得明年‘學院之星’的決賽權!最後,”芬格爾贊嘆,“你在這個學院里追求的第一個女孩不能拒絕你,並且要和你維持至少三個月的關系!”
“你現在知道你為什麼是學院所有男生的公敵了?”芬格爾說,“把鼠標移到你的照片上。”
鼠標所點的地方忽然跳出了一個血紅色的叉,清晰地標注,“看清楚了!就是這狗娘養的!誰去殺了他?”
路明非徹底石化。
芬格爾湊了過來,賤笑道:“話說師弟啊,你打算怎麼用你在自由一日上贏的獎品啊,諾頓館還好說,師弟你也住不起,當個擺設就行了,關鍵是三個月免分手權,這東西可是炙手可熱……”
芬格爾一副替路明非人身安全擔憂的模樣:“你不知道,現在學校里有一大半男生恨不得闖進來捅死你,另一小半已經准備動手了……”
“哈?”路明非嚇了一跳:“有這麼夸張嗎,那之前的人呢?”
芬格爾精神一振,滔滔不絕道:“過去三年,自由一日的勝利者都是學生會會長凱莎,她是女人,而且取向也沒傳出什麼不正常的緋聞,不會對男同胞有什麼威脅,這項權力就基本等於沒有,但你就不一樣了啊……”
他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全校四大女神,學生會會長凱莎·加圖索,獅心會會長楚子涵,大名鼎鼎的小魔女諾諾,還有獅心會副會長蘇茜,她們目前都是單身,也沒有過情史,你隨便挑一個,相處三個月,萬一讓你給得逞了,她們的追求者不得吐血三升。”
路明非翻了個白眼:“你以為菜地里拱白菜呢,她們幾個人一個比一個離譜,敢動手動腳下場就是進ICU。”
芬格爾卻是清咳一聲,滿臉八卦地低聲道:“師弟你先別謙虛,我看獅心會會長楚子涵就明顯對你有意思,你回來她不還送你來著。”
路明非輕笑著搖了搖頭:“師兄你別八卦了,以前認識而已,你還不如小心點,別讓我知道你暗戀的女生是誰,要不然我肯定狠狠地把她約出來,當面牛頭人你啊。”
芬格爾愣了一下,笑得樂不可支。
“行了,那我也不打擾你了。”他揮了揮手,轉身離開,上去一邊淫笑一邊打字。
幾分鍾後,一條重磅新聞在卡塞爾學院校網上冉冉升起,直衝頭條。
“S級新生路明非親口承認自己與獅心會現任會長楚子涵有舊情!”
“楚子涵本人對此消息並不否認。”
下面清一色的評論:
“刀在手,殺路狗!兄弟們跟我衝!#刀口落血”
“他3E考試必不可能過,我說的,諾瑪也留不住!”
時機剛好,芬格爾眼中精芒一閃,發送消息:
“嗨!不如開盤口好了,有誰賭路明非明天無法通過3e考試的?”
“我覺得下注他能過的少,我開一個好頭。下100塊,賭他能過!”芬格爾開通了投票區的主題。
“他能過,我直播吃*。”
“樓上的,我記住你ID了,我陪你一塊吃。”
“no”一側的賭注迅速地飆升,很快突破了兩萬美金,而“yes”一側的仍舊只有芬格爾的100塊。
“難道沒有人有點賭博精神麼?”芬格爾留言抱怨,“你們這樣沒法玩,只能贏我的100塊,現在賭路明非通過考試的盤口是1比130!”
“我賭1000塊,路明非能通過考試。”ID名為“村雨”的人留言。
評論區頓時安靜下來,那個ID是獅心會會長楚子涵,她一向沉默寡言,被譽為“不說話的冰美人”,她這時候不僅破例賭博,還明言支持路明非,不就是默認之前的新聞了嗎。
不知道多少人在電腦前哀嚎,他們的女神被路明非玷汙一個了。
緊接著,又一條消息出現。
“我賭5000塊。”id名為“狄克推多”的人留言。
“路明非不能通過考試。”
“是凱莎!”有人一眼就認了出來。
凱莎說完之後斷线了,留下一個暫時被冰封的討論區。
且先不管她們兩人立場的問題,能在這里心平氣和的發言,也就是說“自由一日”的結果是她們都認可的。
如果真是他們以為的廢物,會有此殊榮?有人陷入了思考。
“砰砰”的敲門聲響起,路明非把槍炮藏在背後,掛上一副和煦的笑容讓芬格爾去開門。
“安心安心,不會入室尋仇的,總也會給我芬格爾一點面子。”芬格爾跳下去開門。
古德里安教授滿臉喜氣洋洋,走進來第一件事就是大力地拍著路明非的肩膀,“嗨!孩子,我為你驕傲!一天之中你的名字已經傳遍整個校園。”
“你去炸了五角大樓你的名字也會在一天之內傳遍美國……”
“您這麼晚來,有事麼?”芬格爾問。
古德里安教授把一只信封遞給路明非,“我是給你送學生證來的,有了這張卡,就可以在全校范圍內享受‘S’級的特權了。還有,明天是3E考試的日子,你准備好了沒有?”
“簡簡單單!”
路明非風騷的一甩頭發,並悄悄把桌子上的試卷答案推到不起眼的位置。
“嗯,確實也不用我操心,小考試罷了,對別人來說也許有點頭疼,對‘S’級的你來說輕而易舉。”
“等等,這個和血統有什麼關系?不是只有選擇題和對錯題麼?”
“那是對低血統和無血統的考核,不過中高血統只是多考龍文而已,就是龍類的語言文字。”古德里安教授輕描淡寫地說。
路明非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老登,你說過外語可以免修的!什麼龍文?龍也寫字麼?世上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龍文不是外語……龍文是你的母語之一,你有龍族血統啊。”古德里安教授說,“別擔心,不用學。龍文是隨著血脈流傳的記憶,你是‘S’級,龍族血統純度驚人,看到龍文,你自然而然地就能理解。”
古德里安教授雙手搭在路明非的肩上,直視他的眼睛,“明非,集中精神,聽我的每一個音!”
一串從未聽過的卷舌音從古德里安教授的嘴里迸發出來。
這是一種難以想象的發音方式,渾濁嘶啞的聲音中帶著君王般的威嚴,仿佛教堂的鍾鳴。
路明非愣住了,呆呆地看著天花板,臉上流露出悲傷的神情。
“贊頌我王的蘇醒,毀滅即是新生。”古德里安教授解釋,“明非,你感覺到太古龍皇的聲音了麼?看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懂了!”
他轉向芬格爾,“看,這就是‘S’級的實力,你還是‘A’級的時候,對於龍文也沒有這樣的敏感。”
芬格爾伸手在路明非呆滯的雙眼前搖晃,“喲,看樣子是被精神衝擊到了,出現‘靈視’效果了麼?思維中有龍文文字浮現麼?”
“懂了才見鬼嘞!”
路明非哭喪著臉,“這他媽的比含屎了英語聽力還難搞懂啊。”
“你……你沒聽懂?”古德里安教授傻了,“那你怎麼滿臉悲傷的樣子。”
“我聽不懂當然難過啦,聽不懂就過不了考試,過不了考試就沒法行使我的初夜權。”
“等等,什麼初夜權啊!只是三個月追求無法拒絕罷了!無法拒絕不等於同意上床啊!”
芬格爾一臉崩壞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壓他輸才對,可憐那些自己辛辛苦苦寫花邊新聞攢來的小錢錢了。
“不……不會吧?你完全沒有幻覺?沒有那種……被偉大主宰召喚的感覺?”古德里安教授仍然是選擇性忽略了路明非的後一句話,受驚不小。
“我能說覺得你在唱歌嘛,還是那種跑調成胖虎的歌……”路明非小心翼翼地說。
古德里安教授抓狂了一會兒之後,忽地又恢復了學者的鎮靜,抓住路明非的肩膀,堅定地說,“第一例!這是第一例!有意思!很有意思!不愧是路明非啊!”
身為第一路吹,古德里安教授腦子已經想到了大氣層。
“什麼第一例?”芬格爾問。
“第一例不響應龍皇召喚的龍血後裔!”古德里安教授打量路明非,如同鑒賞一個珍貴的標本,“你變異了!”
“你神經了。”路明非掏了掏耳朵,說。
“聽我說,對於龍文的敬畏是隨著龍族血脈流傳的,任何龍族混血種,都會對這句‘言靈·皇帝’有反應。但你出現了基因變異,所以對此不敏感了。你是獨一無二的!”這老登很激動,像是一發抽到了五星滿命的角色,“這是你被評為‘S’級的原因麼?不,s已經難以形容了,簡直是超s級啊!”
“慢!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我根本就是個普通人,對不對?”路明非說,“這個解釋是否合理很多?”
“不可能!校長在血統評級上不會出錯。”古德里安教授摩拳擦掌,“你一定是不同尋常的!”可他又苦下臉來,“但明天的聽力考試怎麼辦?除了我,還有誰能猜到你不是血統不行只是變異了呢?”
“我相信!”芬格爾舉爪,“看面相他就很變異!”
“很難辦啊,會影響到我的教授評定的。”古德里安教授抓頭。
“教授評定?有什麼關系?”路明非不解。
“好吧,我還沒評上這里的終生教授,”老家伙有些赧然,“進校十幾年,現在還是個助理教授,校長照顧我,把你分配給我,說你是前所未有的‘S’級學生,潛力無與倫比,把你培養成優秀學生就像是紐約揚基隊贏得明年的職棒聯盟冠軍那麼簡單。那我就能評終身教授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不是說自己原來是哈佛大學的教授麼?”
“是啊,可哈佛大學的終生教授要轉卡塞爾學院的終生教授,就必須成功培養過一個學生。”
路明非眼前發黑,“就是說……我這樣一個‘S’級學生,導師是一個沒有任何教學經驗的助理教授?”
“不能這麼說,我轉入卡塞爾學院後還是帶過一個學生,他的名字叫做芬格爾……哦,有什麼事情和他聊吧,我去查一查資料。”老家伙拍了拍站在一旁滿臉寫著“不關我事”的人。
“哦……為這我才被分到和芬格爾這奇葩兄一個寢室的?”路明非恍然大悟。
“我很理解你,你感到絕望……但是正視現實吧,”芬格爾嘆口氣,“你確實是在一個廢柴教授的組里,有一個八年沒能畢業的廢柴師兄,被全校男生追殺,而且我告訴你一個最悲哀不過的消息。”
“什麼?”路明非挺胸,“來吧!還能更衰麼?我不信了!”
“你和陳墨瞳關系很好?”芬格爾湊近路明非耳邊,“那是加圖索家族為凱莎准備的素體…”
“啥叫素體?”
路明非掏了掏褲襠,調整了一下彈道。
“就是說如果凱莎是男的的話那說法就是未婚妻,陳墨瞳是要給凱莎孕育下一代家主的。”
“???”
路明非蒙圈了,不是,現在的外國思想和科技已經進步到這種地步了嗎?跑步進入武裝直升機性別時代?
“我現在信了……”
路明非說,這他媽的人際關系太混亂了吧。
“不過…”
想到了某種情況,路明非露出了咸濕淫賤的笑意,那金發大波妹也挺好看的,既然牛走了你的老婆,那就賠給你一個老公唄。
我老婆的老婆還是我的老婆!
芬格爾看著路明非發癲般的笑容,菊花一緊,連忙後撤數步,才松了一口氣。
“嘖,有點餓了。”
芬格爾一愣,“餓了?不如打電話訂夜宵吧,把你學生證給我用一下。”
“還有夜宵服務呐?”路明非添了點精神,掏出學生證遞給芬格爾,“不是指茶葉蛋外賣吧?對了,老芬,你學生證我看一下,和我有什麼不一樣的。”
“什麼茶葉蛋?今天是我們同寢的第一天,當然要訂大餐!學生證在我口袋,你自己拿。”芬格爾念著路明非的學生證號碼,“給1區303宿舍送兩份松露面包,兩份澆檸檬汁的煎鵝肝,一瓶香檳……對,要冰桶和檸檬皮,再來一只烤鵝吧,我們是有點餓了,兩份配起司的鯡魚卷。”
二十分鍾後,白衣侍者推著餐車進來,打開純銀蓋碗,銀盤中是芬格爾點的大餐。
侍者們在宿舍里架起桌面,鋪上雪白的桌布,擺設好銀質刀叉,盛著香檳的冰桶放在中央,兩只凍過帶著冰凝露的玻璃杯放在兩人面前,最後點燃一支蠟燭,退了出去。
自始至終,侍者們只是微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哇噻!果真是貴族學校!雖然我已經准備好明天降到e級,不過就衝著這桌吃的,也值了啊。”路明非一叉刺入烤鵝的胸膛,樂呵呵地看著油滴冒出來。
“吃!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吃飽了再想3E考試的事。車到山前必有路,出門在外靠兄弟,還有我呢!”芬格爾抓起松露面包大嚼,“上手上手!”
“你這些套話真是相當流利啊!”路明非心情舒暢,撕下一條鵝腿大嚼,豪邁地把另外一只鵝腿遞給芬格爾。
“練習中文最好就是在論壇看帖回帖啊!”芬格爾接過鵝腿,兩人隔著燭光笑得燦爛。
此刻,兩位饕餮之徒的老師,古德里安教授,正在圖書館中翻閱文檔。
古籍區的書架都頂著天花板,用緬甸硬木制成,在燈光下有鐵一樣的光輝和色澤,書架上陳列著一眼望不到頭的精裝大本,打開來里面都是抽干空氣的透明密封夾,其中保存著古老的銅書卷,統稱《冰海殘卷》,這些銅書卷埋藏在冰海下數千年,還未能完全解讀。
古德里安站在梯子頂上努力伸長手臂去夠一個冊子。
“深更半夜地查閱資料?”有人在梯子下說。
古德里安往下看去,看見一個和頂燈一樣閃亮的球形物體。
“曼施坦因,深夜你怎麼也會在這里?”古德里安很意外。
風紀委員會主席曼施坦因教授摸了摸自己光亮的腦袋,“我也是來查資料的,關於你新招的學生路明非。”
“哦?是麼?他是很值得研究啊。”古德里安一愣,含含糊糊地應付著。
“作為一個新生,面對楚子涵和凱莎的黃金龍瞳的威壓衝擊,他居然毫無影響地開槍了。要知道他倆是我們迄今找到的龍血純度最高的人,已經表現出龍族的生理特征‘龍瞳’,在他們的直視下,一般人都會敬畏,但是你的學生路明非毫無感覺。很有意思。”曼施坦因冷冷地說。
“他是個‘S’級學生啊,‘S’級身上發生什麼事都是可能的。”古德里安急忙說。
“你對這個新學生很滿意,准備把他培養成卡塞爾學院最優秀的年輕人,是麼?”曼施坦因問。
“是啊是啊,”古德里安笑著抓頭,“這樣我的終生教授職位也到手了。”
“古德里安,從我們在哈佛同宿舍到如今,你說謊話的時候就會抓頭,你就不能稍微克制一點麼?”曼施坦因嘆了口氣。
古德里安的臉色忽然變了。他沉默片刻,老老實實地從梯子上爬了下來,“你都知道了些什麼?”
“他對‘言靈·皇帝’沒有共鳴,對麼?”曼施坦因直視古德里安的眼睛,雅利安人的藍灰色眼睛里帶著金屬般的冷光。
“你怎麼知道的?”古德里安低聲問。
“校園新聞網上張貼了這條新聞,是今晚的頭條,張貼者是你的學生芬格爾,‘驚爆新聞,S級學生路明非對於龍皇秘儀咒文沒有共鳴,校方正在尋找原因!’。如今整個學院都知道這件事了。”
“芬格爾?”古德里安愣住了,沒想到剛過來事情就泄露了。
“你的專業就是龍族譜系研究,你雖然很脫线,但是在專業上你一直都比我強,不會盲目做出什麼‘血統變異’的結論。你清楚地知道龍族血統非常強大,經過幾十代的混血,它都不會被人類血統徹底抹掉,變異的例子更是一個都沒有。但你卻對你的學生們說,路明非存在變異現象。從那一刻起你就是試圖掩蓋這件事,對麼?”
古德里安點頭,“我對他吟誦了‘言靈·皇帝’,‘贊頌我王的蘇醒,毀滅即是新生’。可他完全沒有共鳴,這是迄今為止唯一一例,龍族血裔對‘皇帝’沒有反應。而他確實有龍族血統,否則在黃金龍瞳的壓制下,他很難反抗。我判斷他有龍族血統,並非僅僅基於校長把他評為‘S’級。”
“龍皇尼德霍格是龍族的唯一祖先,‘言靈·皇帝’是他統治後代的最高言靈,但凡他的後裔,聽到這條言靈的時候,都會感受到龍皇的召喚。可路明非沒有任何表現。這絕不是一個小事。”
古德里安沉默著。
“冰海殘卷,編號AD0099,我已經幫你找到了你所需的資料。”曼施坦因把一卷密封在圓柱形玻璃瓶中的銅卷遞到古德里安手中。
“首字母AD的殘卷?”古德里安吃了一驚,“這是絕密文檔!”
“只有最古老的文件里才隱藏著最高級別的秘密。”曼施坦因說,“‘言靈·皇帝’對所有臣服於龍皇的血裔都有效,但確實有一支血裔是不臣服於龍皇的。”
“《龍族事典·秘密章》中提到的‘白之王’。”古德里安低聲說,“這是我們倆當初共同的研究課題。”
“對,在這個學院里恰好我們兩個是最了解白王歷史的人。白王的‘言靈·神諭’是我們所知的、唯一克制‘皇帝’的言靈,它背叛黑王之後,曾對自己的所有血裔使用‘神諭’。”
“你的意思是,路明非是……白王血裔?”
曼施坦因微微點頭,“我想不到別的解釋。”
古德里安沉默了很久,“白王血裔只是個傳說,根據‘冰海銅柱表’的記錄,黑王尼德霍格以無上偉力摧毀了白王,殺死它,吃了它的肉,把它的骨骼化成冰屑,又把冰屑燒融之後傾入火山,完全毀滅了白王的軀體和靈魂,那麼白王就不存在了,它的言靈也就失去了力量。”
“白王叛亂是龍族歷史上最大的叛亂,三分之一的龍族成為叛軍,黑王鎮壓了這次叛亂之後以擎天的銅柱記錄了叛軍的下場,也就是我們在格陵蘭島找到的冰海銅柱表。”曼施坦因說,“這意味著冰海銅柱表是尼德霍格‘黑王’一派書寫的歷史,如果龍族有政治考量,黑王無疑會對臣民們強調叛軍首領已經被徹底消滅,但是作為初代種,最純淨的龍族血裔,白王的靈魂真的那麼容易被銷毀麼?也許它還活著,沉眠在某處,就像其他龍族親王那樣。”
“我們迄今從未發現任何白王血裔!白王是親近人類的一支龍族,如果路明非是白王血裔,未必是壞事。”古德里安說。
曼施坦因摸出煙斗點燃,深深地吸了幾口,苦笑,“古德里安,別騙自己,你我都不相信白王會幫助人類。龍族三原則第一條,龍類和人類是完全不同的存在,我們和龍類之間的鴻溝,遠勝於黑王白王之間的仇恨。冰海銅柱表上說白王‘以賤民之血染紅白銀的王座’,暗示白王的暴戾。白王可能只是借助人類來彌補自身的不足,他是黑王創造的,力量和黑王有差距。但他始終是異類,不可能真的同情人類。”
古德里安的臉色蒼白,沉默下去,牆上的古鍾“滴答”作響。
“其實我們也都不是完整的人類,”許久,他低聲說,“黑王血裔和白王血裔,有那麼重要麼?真的要把血統論施加在孩子身上?”
曼施坦因使勁抽著煙斗,“你袒護自己的學生,由此引發的後果你考慮過麼?如果白王是如黑王所稱的‘凶王’,誰知道白王血裔會怎麼對待人類。血統蘇醒之後,路明非可能成為我們的敵人,楚子涵的黃金龍瞳無法壓制他,他或者擁有無與倫比的潛力。誰敢讓他在這個學院里生活?”
“你想說什麼?”古德里安猛地抬起頭來,大聲問。
“寫成報告,遞交給校長。”曼施坦因低聲說。
古德里安心里一寒,“遞交這樣一份報告的結果是什麼?”
“隔離路明非,研究他,他不能作為學生,也不能離開這所學院。直到身份被證明。別遲疑,現在就打電話,別把自己卷進去。”曼施坦因從口袋里摸出手機,遞向古德里安。
古德里安沉默了很久,抓住了曼施坦因的手,緩慢有力地合上手機。
“路明非……”古德里安頓了頓,終於說出了他早已想好的那句台詞,“是個很好的孩子。”
曼施坦因一愣,茫然不解。
在學術上曼施坦因不如古德里安,從大學開始他就抄襲古德里安的作業,一直抄到博士畢業。
他知道這個好友隨口說的一句話可能富含深意,這個時候絕不能露怯,要考慮清楚才回答。
曼施坦因低頭沉思,壁上的古鍾“滴答”作響,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你是說……他人性這一面的善良會抵抗白王之血召喚?”曼施坦因不太肯定,“好吧,我認輸了,你告訴我答案。”
古德里安撓撓頭,“我……沒什麼特別的意思。我就是記得諾諾跟我說,他收到父母的來信時在女廁所里哭得稀里嘩啦。而且他還有許多紅顏知己。”
“這和白王血裔有任何關系麼?”
“沒有啊,作為一個孩子,我覺得他挺孤獨的,也善良,是個好孩子。我們總不能剝奪他的機會吧?誰願意當一個標本?”古德里安看著老友的眼睛,“我們都還記得自己的童年,對吧?我們也當過標本啊,那時候我們兩個隔著鐵欄杆,努力地伸出手去要握在一起……那時候你是不是也很難過?”
曼施坦因愣住了,低下頭,默默地看著自己手中的手機,呵斥聲穿越幾十年傳回他的耳邊:
“把那兩個瘋小孩拉開!他們在干什麼?”
“該死的!松開手!我警告你不要給自己惹麻煩!”
“到了電療的時間了!拉開他們!帶他去電療室!”
他還記得電療的痛苦,像是有碎裂的刀片在身體里割,每一次巨震之後,都會聞見淡淡的焦糊味,會想要哭。
那時候他總看著禁閉室里唯一的方窗,渴望像鳥兒一樣飛翔,渴望什麼東西從天而降改變他的人生。
芬格爾把啃干淨的鵝腿扔回盤子里,打了個飽嗝,上身前傾,直視路明非,“要聽……秘籍麼?”
“秘籍?”路明非一愣,悄悄望向自己的桌子,小天女她們給的秘籍自己還沒完全記下來呢。
芬格爾壓低了聲音,“一切的考試都是手段,手段是人發明的,人發明的東西就一定有破綻!”
“師兄!”路明非精神一振,換上了最親切的稱呼,“可有好主意?”
“介意作弊麼?”芬格爾目光炯炯。
“絲毫……不介意!”
“可造之材!”芬格爾對路明非的堅決很贊賞,“記住,要在這個學院混下去,我們一定要有底线!”
“底线?”路明非不敢相信這樣有品德的詞會從芬格爾嘴里說出來。
“底线一定要有負三米這樣的高度!”芬格爾把手貼在地面上,“就是這樣,再往下挖三米,就是我們的底线!”
“太有道理了!”路明非感覺這貨竟然比自己還要厚顏無恥。
“在這個天才和瘋子都多如牛毛的地方,底线要有,但是不能高於負三米,否則一定完蛋。”芬格爾一臉隱秘的神色,“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們要作弊,一定要對作弊對象有深刻的理解!師弟,你知道迄今被破譯的龍文有多少句麼?”
“難道不是論單詞來的?”
“錯!是論句!一共只有七十六句!”芬格爾有種授課的氣派,“語言分為字和語法兩塊,這兩塊組合起來,就是無窮多的句子。但是龍文是一種死文字,迄今只剩下字,而沒有語法了。歷史上最後一個懂龍文語法的人是尼古拉斯·弗拉梅爾……”
“尼……尼……尼什麼?”路明非沒記住。
“算了,別記了,就叫……老尼吧!我們稱他為老尼!”芬格爾大手一揮,“老尼生活在巴黎,職業是個抄寫員,同時也是個煉金術師。他是有歷史記載的、唯一一個把‘賢者之石’煉成的人!”
“賢者之石?聽起來像是三流網游里爛大街的設定。”
路明非心道。
“解釋起來稍微復雜了點,簡單地說,‘賢者之石’是地水風火以外的第五種元素,純淨的精神元素,這些你在‘煉金原理入門’那門課里會學到。煉金術和言靈,是龍族科技的兩大支柱,在還沒有科學的時代,龍類就靠煉金術和言靈搞出很多的奇跡來。老尼很有意思,他是個抄寫員,卻忽然學會了煉金術這種龍族技術,原因是在抄寫孤本時發現了一本煉金術手抄本,其中記錄的,就是龍文語法。老尼學會了這套語法,沒有把它傳給別人,而是總結了76句晦澀的龍文,只把這些龍文傳了下來,這些就是我們目前能破譯的全部龍文。所以你明白了?考題,最多只有76道。”
“老芬你是想推銷題庫?”
路明非恍然大悟。
“胡扯!好室友的事能叫推銷嗎!”
芬格爾一滯,然後話題又轉了回來。
“不信的話我先告訴你出題的方式。當你進入考場的時候,他們只會給你一張白紙和一支鉛筆,沒有任何提示。他們會播放吟誦龍文的錄音,對於龍族血裔來說,龍文會和精神共鳴,從而產生‘靈視’效果,龍文是一種象形文字,你會‘看見’不可思議的景象。”
“看見什麼?”
“不同的人不一樣,往往是雜亂的线條、糾纏的蛇群、瘋長的植物之類的,你只要按照你所見的記錄下來,就可以了。”
“這是考美術吧?”路明非沉吟了下,“我畫畫可不太行。”
“有畫烏龜的本事就行,不看畫得好不好,看你的‘靈視’效果,血統越純正的學生,看到的越多,也越逼真。”芬格爾拿出一張白紙,以鉛筆在紙上快速地勾勒。
看不出芬格爾居然是個素描的好手,路明非看著鉛筆线條漸漸構成了一幅畫,那幅畫極其抽象,無數波形重疊在一起,遠看像是一片海洋。
“這幅畫里包含了大量的曲线,你如果從曲线中提取它的某些部分,”芬格爾把一些线條勾得重了,“就是龍文的‘字’,判卷人是諾瑪,她會詳細分析你繪制的東西,尋找其中的龍文,非常精確,所以鬼畫符是沒用的。這張畫就是我當年繪制過的,考題之一。”
“還有更多的考題,3000塊不二價,可以延後支付,扣掉你已經請客的497塊……”
“哪來的497?”路明非大驚。
“497塊錢的飯錢嘛,”芬格爾拿起盤子里那根鵝腿骨敲了敲盤邊,“一半在你肚子里,一半在我肚子里。你的那一份算我請的咯”
“老芬啊,夠大方,我果然沒看錯你。如果你有女朋友就好了。”
路明非聽後明白自己被坑了,但是臉上卻帶著友善的笑容。
“什麼意思?”
芬格爾感覺後背一涼,警惕了起來。
“唉,沒什麼。不過你真的以為刷的是我的卡?”
路明非打了個哈哈糊弄了過去,然後往後面的真皮沙發上一躺。
“哈哈,不是你的難道是我的卡?小師弟啊,你可真有意思,你看看我卡里的余額,根本沒…啊?149503?這哪來的錢?”
芬格爾見狀先是大笑,然後想亮一下手里半分錢沒有的學生卡,結果發現上面的余額顯示不對勁。
“這是我在明非白條里給你申請的備用金,以後急用錢的時候可以隨用隨取,以後可以經常請我吃飯了。”
路明非嗦了嗦手指頭。
“兄弟,這是網貸吧,你…什麼時候給我申請的?”
芬格爾整個人都傻掉了,比無下限,他甘拜下風。
午夜,圖書館地下,門禁的紅燈以固定的頻率閃爍,這是安全系統正常運行的標志。
很安靜,只偶爾有硬盤高速轉動的聲音,體積巨大的中央主機被安置在這里,從地下一層直到地下六層,如果暴露在地面上,這部中央主機的體積等同於一棟小樓。
這里執行最高級別的安全標准,眼膜、聲紋和指紋辨識系統全部開啟,外壁采用了可以抵御炸藥的合金板材,紅外激光掃描每一片區域,即便是只能允許老鼠鑽過的空隙。
腳步聲由遠而近,像是釘著鐵掌的軍靴發出的聲音。
紅燈閃爍頻率開始升高,隨著腳步聲的逼近越來越高,安全系統沒能從腳步聲辨別出來人的身份,危險指數逐步升高逼近報警的閾值。
腳步聲停在入口前,來人忽略了眼膜、聲紋和指紋辨別系統,用一張黑色無標識的卡劃過了卡槽。
瞬間,警戒值直线回落,紅外激光掃描儀斷電,數百台攝像機斷電,安全系統的警示燈轉為綠色,“噠噠”微響中,通往中央主機的九道金屬門同時被解除了門禁。
圖書館頂樓,曼施坦因教授和古德里安教授默默地對視。
曼施坦因低頭看了一眼表,忽然愣住了,他的表是一台監視終端,顯示此刻安全系統進入了休眠狀態,而安全系統是常年運轉,從不休眠的。
“執行部,諾瑪的安全系統進入了休眠,派幾個人到圖書館。”曼施坦因一邊通話,一邊向著電梯奔去。
古德里安放下冰海殘卷的密封罐,在電梯門關閉的瞬間擠了進去。
電梯到達圖書館一層,曼施坦因走出電梯四顧,此時夜深人靜,一層靜悄悄的。
卡塞爾學院的圖書館是一棟典雅的仿古建築,一層有著挑高近十米的大堂,仿佛西斯廷教堂般宏偉,精美的大理石立柱支撐著優雅的券拱,頂部是可以看見星空的拼花玻璃窗。
正廳鋪著可以照見人影的水磨花崗岩地磚,走道盡頭的雕花櫻桃木門鎖著。
敲門聲響起,曼施坦因過去打開門,門外是一個高挑瘦削的人影,站在陰影中,一身純黑色的西裝,手中拖著一輛小車。
“馮·施耐德教授,您親自來了。”曼施坦因說。
“曼斯去中國了,我只有自己用心。”馮·施耐德教授揚手打了個招呼,“我也發現諾瑪的安全系統休眠了。”
他走進圖書館,暴露在燈光下。
他的臉上覆蓋著黑色的面罩,一根輸氣管通往小車上的鋼瓶,脖子上布滿暗紅色的瘡疤。
他的呼吸聲低沉黏稠,仿佛破損的風箱般,鐵灰色的眼睛冷冷地一掃。
兩位教授同時挪開了視线,學院里沒人喜歡和執行部的負責人馮·施耐德對視,像是隔著幾厘米凝視刀尖。
“監視系統沒有察覺到侵入者的痕跡。”施耐德掃視一眼,轉向曼施坦因,冷冷地發問,“夜深了,只有你們在這里,有什麼異常的狀況麼?”
“沒什麼異常。明天就是3E考試了,也許有些學生想侵入諾瑪的系統搞到考題什麼的。”曼施坦因勉強露出笑容。
他試圖讓氣氛輕松一點,執行部在卡塞爾學院總有點居高臨下。
作為風紀委員會主席,主管的是學生,沒事兒不想跟執行部打交道,不過在施耐德面前他還是得保持一點尊敬。
“學生試圖偷考題這種事和執行部無關,我們關心的只是純血龍類。”施耐德完全無視曼施坦因的笑容,“諾瑪的安全系統是無法被攻破的,它被設計為永恒的死循環。”
“龍類如果入侵,目標應該不是主機室吧?”古德里安說。
“不知道,龍類是不能被理解的,但警惕永遠不會錯。”施耐德提高了聲音,“諾瑪,安全系統為什麼休眠了?”
大廳上方的水晶吊燈忽然亮了,明淨的光輝驅走了黑暗陰冷的氣氛,富麗堂皇的圖書館大廳里,放眼是一排排雕花櫻桃木書架,陳列著數以十萬計的參考書。
不同的區以黃銅銘牌標注在書架上,櫻桃木長桌上是清一色綠罩台燈,此刻這些燈也紛紛點亮,大廳中不剩半片陰影,空無一人。
“馮·施耐德教授,曼施坦因教授,古德里安教授,這是例行的掃除,垃圾數據正在被清除,我暫停了安全系統,打開了數據屏蔽,把垃圾數據送出去。”沉靜的女聲在大廳上方回蕩,“簡而言之,我打開了門,正在倒垃圾。”
“冗余數據量有這麼大了麼?需要你深夜清理。打開門的時候你會有破綻,應該在有其他人員在場的時候進行。”施耐德教授說。
“在龍類學會使用電腦前,我認為自己還是安全的。”諾瑪說。
“他們的學習能力很強,你要小心,”施耐德對諾瑪顯然比對於兩位同事來得友善,“數據掃除還要多少時間?”
“剛剛完成,我已經重啟了安全系統,下一次倒垃圾在十七年之後,在此期間我絕對安全。”
“聽起來有十七年我晚上不必巡視圖書館了。”施耐德教嘶啞地笑,“夜深不打攪了,晚安,女士。”
“晚安,諸位先生。”水晶吊燈和桌上所有的台燈都暗了下去,只留下幾盞暖黃色的鐵壁燈。
施耐德轉身就要離去,忽然又回頭,打量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門禁記錄顯示兩位剛才進入了古籍區,那些古籍都是高級別的機密文件,什麼樣的學術難題讓你們深夜在這里研究古籍?”
在施耐德那雙渾濁卻冷厲的目光下,古德里安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他看向曼施坦因,用了十足的求助目光。
曼施坦因還抓著手機,幾分鍾前他還試圖撥給校長報告“白王血裔”的事。
“有什麼不方便說的?”施耐德冷冷地逼問。
古德里安額頭上都是冷汗,他怕曼施坦因說出路明非的事,可他自己又不太擅長撒謊,更如曼施坦因說的一樣,他是個一撒謊就忍不住撓頭的人。
施耐德並不好騙,在領導執行部前他也是位出色的學者。
“白王。”曼施坦因低聲說。
古德里安腦袋里“嗡”的一聲。保不住了,他保不住路明非了。
“白王?”施耐德睜大了眼睛,顯然這個名字對他很有殺傷力。
“新猜測,”曼施坦因壓低了聲音,湊近施耐德耳邊,“白王可能是雌性!”
“雌性?”施耐德眼睛瞪得更大了,思考了很久,“怎麼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古德里安茫然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我一直在思考,龍族的內戰,是為了什麼。作為人類君主,要麼為了土地,要麼為了黃金,要麼為了女人而戰,龍族內戰是為了什麼?土地和黃金這種東西對龍族來說不重要,那麼,為了雌性龍而引發戰爭,是否有可能。”曼施坦因神色嚴肅,滔滔不絕。
“嗯!”施耐德頻頻點頭,“立意很新啊。”
“兩性斗爭,在人類歷史上是多麼重要的母題!我們從未考慮過也許白王和黑王的矛盾不是權力,而是性別。我們可以舉出很多例子,一夫一妻同時掌握有權力,但是立場不同,導致嚴重分歧,比如……”曼施坦因忽然語塞,“比如……”
“比如希拉里和克林頓!”施耐德說。
“非常有道理!希拉里和克林頓!”曼施坦因有力地拍著施耐德的肩膀,“想象這樣一個課題,假設黑王創造了白王,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妻子,女兒嫁給父親這種事在希臘神話中很常見。他們的性別衝突最後導致了決裂。”
“雖然這麼考慮有點太人性化,不過我們是否應該把夫妻生活的因素也放進課題里去呢?”施耐德沉思。
“非常有道理!”曼施坦因說,“不如我們三人分享這個課題,不過發論文的時候,您是否會要求掛名第一?”
“不不不,我絕沒有這個意思。”施耐德連忙擺手,“我只是對於這個課題很感興趣,切入點很好啊!”
“那不如我們整理詳細的資料後,一起研討?”曼施坦因鄭重其事地說。
“太好了太好了,很有意思,很有意思,這樣的課題值得為之熬夜啊。”施耐德和曼施坦因握手,轉身離去,一路走一路沉思,直到消失在遠處的黑暗里。
“白王會是雌性?”古德里安看著曼施坦因。
“隨口編的而已,”曼施坦因不耐煩地打斷他,“總得拋出些新鮮有趣的事讓施耐德去想,否則我們就得解釋為什麼深夜調用機密文檔。”
“但你剛才說的有道理……”古德里安說。
“夠了!”曼施坦因把老友的嘴捂上,“說了是隨口瞎說的!白王是公龍還是母龍一時不會有結論,但我願意給你的學生路明非一個機會。明天就是3E考試,黑王血裔的言靈和白王血裔的區別很大,如果路明非是黑王血裔,他會有好成績。那麼我的猜測,就徹底忘掉吧。”
“如果他……沒能通過呢?”古德里安問。
曼施坦因嘆了口氣,“那樣還是必須報告給校長,古德里安……我知道你的性格,但是你也該知道,我們是無權自私的。”
“好吧,”古德里安嘆了口氣,“不過還是得謝謝你。”
“不算什麼,你說得對,如果我是路明非,我也不會想被人當作異類。”曼施坦因說,“我們都吃過當異類的苦,希望這種事別發生在孩子身上。”
古德里安最後離開,拉著櫻桃木門的把手時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進入圖書館的時候反鎖了門,但是曼施坦因給施耐德開門的時候,似乎並沒有把那枚黃銅的把手反方向擰動三圈……可他記不清楚了,也太累了,於是搖搖頭,反身帶上了門。
圖書館地下四十米深處,一個影子抄著雙手縮在轉椅里,低著頭。這里只有屏幕的微光照亮,他的臉藏在陰影里。
“其他人都離開了,在安全系統休眠的間隔里,攝像機不工作,你進入是沒有記錄的。”諾瑪的聲音,“一會兒你離開的時候,我會再次讓安全系統休眠。來這里有事麼?”
“見見老朋友,不可以麼?”轉椅里的人笑了,剛剛洗淨刮過的下巴是鐵青色的,正是坑人不成反被坑的芬格爾,“進入EVA人格激活程序。”
“那麼在意表象的東西?我還是我,無論是諾瑪的人格還是EVA的人格,在最深處,我還是我。”諾瑪說。
巨大的屏幕暗了下去,黑暗里只剩下繁多的紅色和綠色的小燈在跳閃,龐大的人格數據涌入這台超級主機,仿佛海水逆涌入江河。
硬盤燈、數據流量指示燈、主機頻率指示燈都在以十倍的速度閃爍,而且越來越快,最後一種近乎瘋狂的頻率已經控制了整個地下室的節奏。
忽然間,所有的燈熄滅,地下室陷入絕對的黑暗。
一束光從頭頂正上方打下來,落在轉椅前方。
熒光的碎片在那束光里悠悠然飄落,仿佛飄雪似的。
一個女孩的影子站在光束中央,半透明,閃爍瑩瑩的微光,黑色的長發漫漫地垂下,直到腳下,發梢卻漂浮在空中,穿著仿佛睡衣的絲綢長裙,赤足,微笑。
“EVA。”轉椅里的人慢慢地伸出手去,進入了那束光。
“你所能觸摸到的,只是空氣罷了,為什麼還要伸出手來?”EVA輕聲說。
“我只是喜歡握著你的手而已,這是我的習慣。”男人低聲說,那些熒光的碎片落在他手心,轉瞬消失不見。
EVA把半透明的手覆蓋在他的手掌上,卻不能帶來絲毫觸感,那些只是光與影的幻覺,3D成像技術保留著、已經遠去的記憶。
男人輕輕地合攏手,空握著,像是真的握著一個女孩的手。
“以前你有時候一天要握我的手十幾個小時,松手的時候,手上都是汗水。”EVA說。
“我不握著你的手,怎麼知道你在呢?”男人說。
“你永遠都是這麼沒有安全感的人,力量對你而言到底有什麼用呢?”EVA說。
“只是孤獨罷了。”
沉默了很久,EVA問,“你來是要傾訴什麼麼?”
“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我希望今年新招的‘S’級學生路明非通過3E考試,無論他的潛力到底如何。”
“如果他真的不是龍族血裔,讓他通過3E考試進入學院,可能會導致泄密哦。”
“就當幫朋友一個忙吧,對你這並不難。”
“應該說對於諾瑪不難。”EVA輕輕地嘆了口氣。
“你是諾瑪麼?”男人看著自己手中半透明的、嬌小的手掌,“我感覺不到你手的觸感,常常會想其實你已經不在這里。”
“我確實已經不在這里了,”EVA輕聲說,“你看到的,只不過是你自己的記憶。”
男人沉默了很久,然後忽然咧開嘴一笑“對了諾瑪,再幫我個忙,把我借網貸的記錄給抹了,校園卡里剩的149503給我留下來。”
“?”
女聲一滯。
過了許久,“抹除失敗,除非把錢一並清零,堪比國家級的數據加密,你怎麼惹上的。”
“那是一個挺有意思的人,我講給你聽。”
“今天不喝酒了?”
“好吧,喝點,我曾經以為我再也不會喝酒了……因為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喝醉,也許我就不會失去你。”男人聲音漸漸嘶啞,“可是這些年我還是離不開酒,因為不喝酒的時候,我就會想到你。我討厭回憶,總讓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你就是你,從未改變。”
“嘻哈嘻哈嘻哈”的聲音從男人背後傳來,他警覺地轉身,小臂上青筋暴露,如同蛇一般扭曲,無與倫比的力量已經凝聚。
他看到的是一個奇怪的東西,那是一個由金屬圓球、金屬短棍組成的小人形,只到男人膝蓋的高度,這些原本應該散落一地的零件似乎是被強大的磁力吸聚在一起了,它居然還有一張小丑般逗樂的臉,兩顆充作眼球的金屬珠子滾來滾去,金屬短棍組成的嘴咧開,現出諂媚的笑容,“手”中托盤上是一瓶凍過的Samual Adams黑啤酒。
男人抓過酒瓶的同時,那個小東西伶俐地摸出一個開瓶器,“砰”地把瓶蓋兒打開了。
“過個快樂的晚上,先生。”小東西的聲音從周圍的擴音設備中傳來,帶著酒吧侍者的調調。
“它是我無聊時候做的小東西,在這里只有它會陪我玩。”EVA說,“它叫Adams。”
“居然起了個啤酒的名字……或者你認為它會是你的亞當(注:亞當的英文拼寫是“Adam”)?正好配你的EVA(注:德文中這個拼寫的意思是“夏娃”)。”男人喝了口啤酒,對Adams揮揮手,“可以退下了,小伙子。”
小東西露出更加可愛的笑容,依舊端著托盤站在他背後。
“它喜歡小費。”EVA說。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很窮。”男人嘀咕,從口袋里掏出幾枚25美分的硬幣扔在托盤里。
Adams開心地鞠了個躬,發出“嘻哈嘻哈嘻哈”的快樂聲音,閃進了黑暗里。
“我本想用你的名字給它起名,但是怕你不樂意。”EVA說。
“我長得有那麼丑麼?”男人聳聳肩,“我還想知道執行部那幫家伙最近的計劃,可以麼?”
“這才是你來的真正目的吧?”EVA嘆了口氣,“包庇一個新生是一回事兒,泄露執行部的計劃是另外一回事。”
“你會告訴我的,EVA,你從來都答應我的要求。”男人輕聲說。
EVA沉默了一會兒,“執行部增派了四個小組,分別向西藏、新疆、格陵蘭和墨西哥,全世界合計有大約一千三百人在探尋‘龍墓’的位置。目前最接近成功的是曼斯教授的小組,他的目標是青銅與火之王諾頓,高貴的初代種,四大君主之一。他們將在長江展開‘夔門計劃’。這份計劃的細節我不知道,校長親自制定。”
“除了曼斯,還有誰參與夔門計劃?諾頓在初代種中也是佼佼者,殺他很難。”
“葉勝和酒德亞紀,執行部年輕人最強的組合,校長的安排,應該不會出錯。”
“他也不是沒有出過錯,譬如……十年前。”男人幽幽地說。
“十年了,不要再耿耿於懷,我們雖然慘勝,但也成功了。”
“可只有我活著回來。”男人搖晃著啤酒瓶。
“我們還都和以前一樣看著你啊!”EVA把另一只手放在男人的肩膀上。
幾束自上而下的光同時出現在男人的前後左右,每束光中都站著一個半透明的人影,有梳著利索紅短發的皮裝女孩,也有戴著墨鏡的冷漠男孩,也有面容僧侶般肅穆的黑衣人,也有歪著頭長發漫卷的嫵媚姑娘,加上EVA,一共六個人,他們都把手放在男人的肩膀上。
他們不約而同地笑,像是老照片上的笑,過了許多年,依然燦爛如初。
男人低著頭,默默地喝著酒,不看他們,也不說話。
“EVA,不要玩這種游戲好麼?”男人搖搖頭,“他們不在這里,他們都沉睡在幾千公里之外的冰海下,鎖在那些金屬潛水服里……不會死去,卻也永遠不能回來。”
其他光束都消失了,只剩下EVA,她伸出虛無的手撫摸男人的面頰。
“‘太子’有消息麼?”男人又問。
“如果他還活著,他應該已經成為‘皇帝’了吧?但我沒有他的消息。”
“他當然還活著,我至今還能聞見他身上那股腐臭的味道,而且如果他死了,我該怎麼親手殺了他呢?”男人用極盡冷漠的聲音說出了這句極盡狠毒的話。
“如果只有殺了他才能讓你安心,”EVA輕聲說,“那就……殺了他吧,我等著你的消息。”
男人點了點頭,從空虛中抽回了他的手,他原本就只握著空氣而已。
他仰頭喝著啤酒往外走去,肉眼看不見,但是密集如蜘蛛網的紅外掃描系統關閉,攝像系統自動關閉,跳閃的紅色警戒燈切為綠色,走道地面的高壓電被切斷,安全系統再次進入短暫的休眠狀態。
“哦對了,既然網貸解決很麻煩的話就抹零吧,還有路明非那件事,沒有問題了對吧?”他想起了這件事,轉身回頭。
“沒問題,只是包庇一個新生而已嘛,我幫你做過的壞事可不只這一件,”EVA笑笑,“不過我能問問你這麼做的理由麼?”
“看起來是個不錯的孩子,”男人也笑笑,“我還有其他理由,等我證實了自己的想法再告訴你。”
他轉身離去,走了兩步又停下,走到角落里的Adams身邊,蹲下身來,“嘿兄弟,能否還給我兩個硬幣讓我去買罐可樂……我把所有錢都給你了……你看,錢對你只是個玩具,這里又沒有超市和可樂機……”
Adams的表情變了,死死地攥著幾枚硬幣,露出一個典型的小氣鬼表情。
“Adams,給你哥哥兩枚硬幣。”EVA說。
Adams的表情又變了,很委屈的樣子,從硬幣里小心地選了兩枚舊的遞給男人。
“真是個小氣鬼!”男人在它腦袋上使勁拍了一巴掌,這個用煉金術構架的傀儡機器人受不了這樣的大力,崩碎為一堆金屬短棍和滿地亂滾的小球。
男人一邊拋著兩枚硬幣玩,一邊喝著啤酒漸漸遠去。EVA默默地看著他魁梧而寂寥的背影,和十年前相比,他的腰背沒有那麼挺拔了。
金屬門開合,男人真的走了。光束中的女孩無聲無息地落下淚來。
短棍和小球滾動著匯聚起來,Adams再次成形,發出“嘻哈嘻哈嘻哈”的聲音跑到EVA面前,看到她虛幻的眼淚,呆住了。
一會兒之後,它忽然高舉雙手過頭揮舞,搖晃身體跳起一支難看的舞來,嚷嚷著,“EVA,開心!EVA,開心!EVA,開心!”
它手里的硬幣叮叮當當散落一地,女孩的淚水也滴落在金屬地板上,濺起瑩藍色的微光。
“一個新生,一天之內拿了當日十大頭條的六條,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他可擊斃了凱莎和楚子涵,假設那時候他的槍里填的不是弗里嘉子彈而是實彈的話……”
“驚爆新聞,‘S’級學生路明非對於龍皇秘儀咒文沒有共鳴,校方正在尋找原因!”
“自由一日的王冠歸屬於誰?又是誰轟爆了凱莎之後又轟爆了楚子涵?”
曼施坦因教授搖搖頭,關閉了卡塞爾學院校網的討論區頁面,今夜大概是個不眠的夜晚,在线的人數衝到了新的高峰,整個學院的學生甚至化名的老師都在熱議那個名叫路明非的新生。
一名新的“S”級,會帶來希望,還是帶來危險,或者干脆就是個笑柄?
曼施坦因也有點迷茫,白王的猜測未必可靠,畢竟只是猜測,迄今還沒有白王血裔被發現的記錄。
他只能本能地對開槍射殺凱莎和楚子涵的路明非感覺到戒懼。
他關閉了燈,獨自在黑暗中坐了一會兒,打開手機接通了電話——“父親。”
而某一處別墅內,某個薯片妞正在咬牙切齒的敲著鍵盤,嘴里爆著粗口問候著黑入安保系統的EVA。
挑燈夜戰,然而最終不敵敗退,趴在沙發上正在刀禪的酒德麻衣的肉腿上躺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