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是騙了你。”

　　良久，一諾把頭靠在她的背上，慢慢地開了口。

　　他的聲音輕而虛弱，光說出這一句話，似乎都耗盡了他全身的力量。

　　“改變世界的補丁，就在我的身上。……‘父親’把選擇權給了我。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怎麼回檔。”

　　——如果是這樣，他們跟路易斯之間的衝突，性質就完全改變了。

　　他的話，讓冉冉脊背發涼。她僵著身體，不知該如何反應。

　　“我知道你們的痛苦，也知道這世界是不好的。……我犧牲了所有人的幸福，只為了成全我的愛情。……我曾無數次想過，要不要讓一切中止。……可在那天晚上，我幫你洗澡之後，一切都改變了。”

　　“如果回檔，就會把這一切都清除掉，你也不會再喜歡上我。一想到這一點，我就退縮了。……更何況，我這麼做，還有一個理由——路易斯對你不好。”

　　“在他眼中，我是個不折不扣的第三者吧。接近你，欺騙你，把你拐走——我一方面憎恨著他，另一方面覺得愧疚。但要我徹底放棄，把你轉手送人，我又覺得不甘心。”

　　“他很差勁，真的很差勁！……我還以為，只要我說服你，把你帶走，他就會慢慢放棄。……最後，我也沒想到他會那樣……”

　　“你跳樓那天，‘父親’出現了……我知道，他想看我怎麼選擇，也知道我對路易斯的看法，有一部分是錯誤的。但幸福實在太近，如果你能復活，跟你在一起的就是我……因此，當路易斯選擇捐出程序的時候，我可恥地退縮了……”

　　“路易斯‘死掉’了，但我還是很怕……因為‘父親’還在。他能像告訴路易斯的妹妹一樣，把事情告訴每一個人，甚至直接告訴你……為了逃避這一點，我不顧你的身體，想帶你離開，到沒人能找到的地方去。但直到今天，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我才發現，我的恐懼，只有我自己才能解除——我不能讓你在這種世界里活著，也不能要這種肮髒的愛情。”

　　“……是我改變了這個世界……是我傷害了你……是我間接‘殺死’了路易斯……是我逼死了你的朋友，讓路易斯的妹妹失去了親人……我卻不敢面對，對不起……”

　　他說著，眼淚大滴大滴的流下，落在了她的脊背上。她愣了愣，抓上了他的手。

　　這是他的罪過，也是三個人共同造就的罪孽。她無法洗刷，只能陪他一起承受。

　　“……無論你怎樣，我會一直都在。”

　　這句話，是說給一諾，也是說給她自己。其實她還想說給那個金發的青年聽，但他被關在游戲的底層，已經永遠聽不到了。

　　她拍著一諾的手背，像是在安慰著。一諾頓了頓，帶著哭腔笑了。

　　“伸出手來。……我有個東西給你。”他湊近她耳畔，低聲說。

　　她乖乖伸出了手。他松開她，爬起身，從床頭櫃上拿過一個紅色的小盒子。她認得，那是他今天上樓前，一直藏在口袋里的東西。

　　他回到她身後，又抱緊了她。同時把一個閃著銀光的小圓環，戴在了她的手上。

　　“戒指。……”他親了一口她的臉頰，同時說，“我很早前就買了，一直想送給你。”

　　“是為了結婚嗎。”她微笑著，眼里卻涌出了淚花。

　　——這樣的情形下，有關未來的一切夢想，都成了空想。但她仍要陪他走下去。

　　“不是。……是有關未來的約定。”

　　他說著，周圍的環境，突然起了異變。房間搖晃了起來——

　　不，是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牆壁、桌椅、門窗……紛紛分解開來，變成了細小的數據碎片。

　　她驚訝地低下頭，發現背後人的身體，也越來越稀薄，變成了閃動著的幻影。

　　“一諾，你——！”

　　這次，說好了的事情，他又一次背叛了她。

　　少年朝她微笑著。他紅色的眼睛，仍如初見一般，溫暖而純淨。但他眼角的眼淚，還是出賣了他。

　　他伸出手，想要摸到她的臉。

　　但他手指一碰到她的臉，就迅速消散了。

　　有強大的吸力，在撕扯她的身體。

　　和他一起度過這最後一刻，終究成了奢望。

　　黑暗覆蓋了一切，記憶在迅速消退，之前那種不適的感覺，再度涌了起來。面前人的臉，也漸漸變得陌生。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能記住的，是他的最後一句話——

　　“回檔後，請一定要遇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