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簡跟著母親從醫院出來時,夜已深。
街上冷冷清清,林簡看著昏黃路燈下母親瘦弱的背影。
她越發瘦了,薄外套下聳起的肩胛骨讓自己看得心驚。
母親返身兩三步走到林簡身邊,把林簡手上提著的一袋藥拿了過去。
林母抬手擦去林簡臉頰上的眼淚,聲音沙沙地說:“餓了吧,我們找地方吃飯。”
母親下午在病房的埋怨讓林簡一直懸著的的心,終於在此時被輕輕放下。
街邊粥店,林母把自己碗里的牛肉片夾給林簡。
“醫生說了,要多吃肉,好好養身體。身體強壯了,過敏反應能越來越輕。”
林簡鼻頭又開始發酸,綿軟的粥梗在喉嚨怎麼都咽不下去,忙埋頭一邊吃粥一邊點頭。
回家的路上林簡坐在電動車後面,風呼呼擦過耳際。仿佛這偌大的天地間,只有母親和自己兩人可以給彼此溫暖。
林簡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母親也從未提起過。
沒有親友可以依靠,母親一個人挨過一日又一日。
偶爾流露出的疲累或者如今日一般的埋怨,讓林簡難受,難受的是自己尚無能力為母親分憂,而不是其他。
不管前路如何,林簡只想自己快快成長,可以讓母親輕松一點。思及此,林簡環住母親的手暗暗用力。
臨睡覺前,林母把一個信封拿進林簡臥室,放到書桌上。提醒她,明天把醫藥費還給老師。
林簡這才知道送自己去醫院的是葉居賢。
第二天,林簡從踏進校園起心頭一直都縈繞著重要的事,什麼時間合適,什麼場合合適,合適自己把錢還給葉居賢。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瞬間泄氣,再慢慢鼓起勇氣,重復好幾次,終於在下午剛下課站在了辦公室門口。
林簡在門口等了一會,剛准備敲門,門被人從里面打開。走出來的恰好是葉居賢,剛才應該是在和他人談話,笑容仍在。
看到林簡站在門口的一瞬間,葉居賢仿佛已經料到一般:“有事找我嗎?”不等林簡回答,他朝辦公室揚了揚下巴:“先進去坐,我去和校長談點事,稍後回來。”
林簡進去,辦公室還有老師在忙,點頭問好。飛快掃了一眼,沒看見多余的椅子,林簡站在葉居賢桌子旁邊,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很快,辦公室只剩林簡一個人。外面走廊放學學生喧囂的吵嚷聲也平息了下來。
林簡一直繃著的肌肉輕松了下來,開始慢慢打量眼前的辦公桌。
桌上擺著的書不多,僅有的幾本整齊地列在電腦左側,靠近電腦右側是一個看不出造型的木雕筆筒。
筆筒的旁邊則是一盆綠植。
准確來說,是一杯綠植,一顆仙人球擺在晶瑩剔透的玻璃杯中,被玻璃杯完全罩住。
吸引住林簡目光的是電腦顯示器上沿趴著的一排橡膠小玩具。
“怎麼不坐著等?”葉居賢邊說邊推過來一張椅子。
林簡終於坐下,坐定後扯了扯校服下擺的褶皺。
葉居賢則站著脫去了外套,已經是四月底,天氣越發熱了。
他脫去外套的時候,襯衫下的胸部肌肉因為用力呈現出蓬勃的男性力量。
林簡趕忙挪開視线,卻無法止住腦海中越來越清晰的記憶。
那時自己呼吸不到幾分空氣,猶如溺水之人。疲乏昏沉之際,甚至無力睜開眼皮。
閉上雙眼,眼前漆黑的時候,偏偏無限放大聽力和觸覺。
自己被人抱起來,後頸枕著那人的臂彎,臉被護在胸口。兩人的肌膚僅僅隔著一層布料,肉體的熱度溫暖著臉頰。
耳膜隨著那人急促強烈的心跳聲震動,一下一下讓自己艱難地提著最後稀薄的一口氣。
最為窩心的是,葉居賢把自己輕放在車座上拉好安全帶後,湊近說出的那句話:“林簡,別害怕。”
林簡依稀記得自己聽到此話,驚恐的心安定了幾分,委委屈屈地應了一聲。
葉居賢拖動椅子的聲音讓林簡從回憶里抽身出來。
“林簡,找我什麼事?”葉居賢邊說邊把襯衫袖子挽到肘彎。
“嗯,葉老師,這是昨天您替我墊付的醫藥費。”林簡從校服口袋里抽出一個信封,雙手遞給葉居賢。
林簡以為葉居賢可能出於憐憫推辭,她不喜歡被人憐憫,尤其是葉居賢。所以她全副武裝,做好了堅持到底的准備。
可是,葉居賢出乎意料地接了過去,沒有一絲遲疑。
葉居賢已料到林簡不會容許別人站在高位憐憫她,所以一定會來還醫藥費。
他更知道她一顆格外敏感的心,自然不忍讓她多承受一秒這樣的情境。
不是以高位者的姿態,因為葉居賢沒有憐憫林簡的立場,只有在面對她的時刻,盡自己所能讓她自在。
葉居賢只能止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