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回首間,才忽然發現,原來,我一生的種種努力,不過只為了周遭的人對我滿意而已。
為了博得他人的稱許與微笑,我戰戰兢兢地將自己套入所有的模式、所有的桎梏。
走到途中才忽然發現,我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目,和一條不能回頭的路。
——席慕蓉《獨白》
“……嗨喲!所以說,最近我是真他媽的煩!‘大狀’,你說說哈,我這樣得罪了咱們這位工程學院的副院長,我他媽的保研肯定是沒戲了——畢竟入學面試的時候,十有八九鐵定是這位副院長做主面試官了;但是去別的學校,比如首都的、滬港的、南港的或者南島的,我都他媽的得考!哪怕是去本地的,像北方大學,或者D港理工那種,我他娘的也得考!且不好考呢!理工科的這幫考生都內卷著呢!我跟你說啊,‘大狀’,我是真他娘的不想考了!我現在每天又得忙活作業、准備考試、准備畢業實驗報告,我又他媽的得復習英語、邏輯學和基礎哲學的東西呀!我他媽的每天啊,真的了,睡得比貓頭鷹晚、起得比雞早!我這頭發一把一把的往下掉啊——英語那玩意我也學不明白啊?至於基礎哲學和邏輯學,這他媽的這倆是天書嗎?兄弟啊,我要瘋啊!我真不想考了啊……”
“嗯。那……要不,就……不考了呢?”
一聽說“不考”倆字,電話那頭的聲音又不免有些悻悻地泄了氣:
“不考?我操你媽的!唉……那我……那可有得瘋了!操你媽……我……我剛才跟你,也就是發發牢騷而已……你真要讓我不考了,我家老頭老太太,非得弄死我不可!你可不知道!他倆可都說了:在我二十七歲以前,我他媽的最次最次也得拿個碩士學歷回來!我要是不讀個碩士,他倆就不認我了——操他媽的!真的!他倆還動真格了,去找了個什麼法律咨詢顧問,要了一大堆跟子女切割法律關系的文件……我操!那幫天殺的訟棍,啥錢都賺!我他媽的是真愁得慌啊!昨天晚上,還給我愣從食堂里給我拽回家里去,給我開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的批斗會,才放我回宿舍——鬧到最後,他倆又跟我摔東西了,我他媽的……我從小到大攢的手辦差點也被他倆摔了!我是拼了命的護住——我明跟你說,浚升,我昨天都跟我爸媽動手了,才沒讓我那些寶貝玩意兒遭殃……這臘月二十八過的!”
“是啊?唉……雖然說……我覺得,無論咋樣……都不該跟爸媽動手吧,但是你這事兒……唉……他倆不知道你攢的那些東西,現在在網上能值多少錢麼?”
“不知道啊!在他倆眼里,我那些玩意就是一大堆膠粒兒、就是一堆破爛貨!我爹昨天還跟我說,原話:‘你他媽的都二十五了,眼瞅著就三十了,你他媽的還不出息、還玩玩具呢?’”
“唉……”
舉著電話的杜浚升默默地聽著電話那頭宋振寧的吐槽,又想了想自己的狀況,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對自己這位從小學就一起長大的好兄弟說出口——過著平平安安的生活的普通的人,難不成也會讓人變得墮落麼?
杜浚升想,兩年以前,宋振寧還是個很儒雅隨和的家伙,如今竟然也會滿嘴髒話了。
而宋振寧越說越上勁兒,說著說著,嘴上也少了不少把門兒的栓:
“操!你就說吧,‘大狀’,我攤上這樣的爸媽,我可能不跟他倆吵架動手嗎?我從上小學到現在,忍了他們也差不多十來年了!忍無可忍了!——你看,你是不知道!你是不是以為他倆脾氣挺好的似的?去他的吧!從小到大,他們兩口子就沒少跟我吵吵,而且啥難聽說啥,那真是一點兒臉都不給留啊!有的時候我就感覺我像是撿來的孩子似的!要是說急眼了,就動手——小時候我還能忍,我現在早都滿十八了,我都成人了,還跟我動不動就一邊罵一邊揍我,我索性也就豁出去了,我從高中時候,他倆跟我動手,我就跟他倆撕吧……呵呵,這些事兒,‘大狀’,你都不知道吧?”
“嗯……確實沒聽你說過……”
“哈哈,以前我不好意思說,今天我無所謂了……我記著上回咱倆見面的時候,你還說,說我爸媽‘看著開朗樂觀’——操!那可不樂觀麼?在我這把精神垃圾都傾倒發泄完了!跟我大吵一架之後,啥心理壓力都沒有了!”
說著說著,宋振寧冷笑一聲,話鋒一轉:
“……呵呵,反正也是,每次我爸媽見到你們一家了——尤其是見了你——他倆可開心了!他倆總對你和你爸媽樂樂呵呵的,所以你就覺得我爸媽可好了,是吧?哈哈!我跟你說浚升,他倆啊,有事兒沒事就拿你敲打我,跟我吵完架或者揍完了我更是如此——從小到大就是!他倆總說,‘你看看人家杜浚升,你再看看你’;‘你說人家杜浚升要能給咱倆當兒子,不比你這小子跟我倆更省心啊’;‘看看人家爸媽咋培養的,培養出杜浚升那麼優秀個孩子來,咋倆可學不會啊’——就都是這話!兄弟哎,你還覺得你媽媽管你管得嚴,我還覺得阿姨對你可溫柔了呢!至少不對你動手吧?”
杜浚升沒說話,下意識地掀開了被窩,看著自己赤裸的雙腿上,大腿處到現在還依稀可見的,在他初中時候留下的淤紫的痕跡。
“……你再瞧瞧我爸媽?操!‘大狀’啊,真的,我這輩子投胎成為他倆的兒子,我也是不知道哪輩子造了多大的孽了!”
“呵呵。”
杜浚升苦笑著,卻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我媽昨天還引用阿姨的那句經典名言來著呢!咋說來著——”
“是‘要想人前顯貴,必須人後受罪’麼?”
“不不不!不是這句……哦,對——‘就現在這種形勢、就現在這種環境,孩子要是不讀個研究生,那將來在社會上就必然是個輸家、成不了人上人’。我爹媽還說我,我現在就已經是個‘輸家’、當不了‘人上人’了!我不是挑理啊,浚升,但你說,為啥咱們就一定要讀研究生呢?為啥讀研究生才能當‘人上人’?哦,不讀研究生就是‘輸家’?我是真覺得,你媽媽啊,浚升,啥都好——有學識、明事理、說話好聽、長得年輕還比我媽漂亮多了,氣質還好,但就是成天滿嘴歪理邪說!——就咱們倆都認識的人里頭,我不說別人,就咱國中那個‘大眼燈’田復興你記得不?媽的,咱們剛上大學第一年那會兒,人家就已經是一個網紅了!是,那時候,他是愣裝!愣充闊少大款!現在這過去快兩年了,人家現在確實開了個網紅娛樂公司、手底下一百來個小姐姐,每天是靠著大哥打賞也好、是直播帶貨也好,一晚上至少就能出來四套城南‘名都·香榭麗舍’的別墅!人現在開的是邁巴赫,今年剛換的——而且是全款一次付清的!人家田復興高中都沒畢業!兩年前還蹲過號子呢!你再瞧瞧你我?我現在說是‘北方大學工程系本科生’,是,聽著挺好聽,我他媽的……我現在每天賬戶里資金負增長!我他娘的大學四年一個對象都沒處過!‘大狀’啊,你說說,你按照阿姨的邏輯你說說,啥叫‘輸家’?啥叫‘人上人’?”
說著,電話那頭傳來了宋振寧“嘶”的一聲,緊跟著是一陣長長的吸氣和長長的呼氣的聲音。
杜浚升聽得出來,此刻的宋振寧,應該正在街上、公園里或者校園里正抽著香煙呢——他之所以能聽出來,是因為他在首都上大學的時候,也偷偷學過抽煙,並且很快就適應了焦油和尼古丁嗆肺、以及過後那種雖會引起胃腸反應、但卻又讓大腦飄飄然的感覺。
聽著宋振寧吧嗒吧嗒又吸溜地在海綿濾嘴上的吞吐,差不多三年沒碰過一根的杜浚升的手指頭和嘴里、甚至是肺里和心頭,也覺得癢癢。
但他不敢。
他之前為了解煙癮嘴饞,就偷偷網購過那種外形可以偽裝成馬克筆的一次性電子煙,為了不讓隔壁房里的媽媽嗅出煙味來,他買的還是水果薄荷味的電子煙。
然而就在他剛買來的第一天,偷偷在自己的房間里抽了兩口之後,媽媽盧玉珠就來敲門,於是嚇得已經快二十三歲的宋振寧趕緊把電子煙藏到了書櫃里。
隨後盧玉珠在房間里翻了好半天也沒找到什麼奇怪的東西,卻也仍不能打消她的懷疑,還直接像馴馬師檢查牧馬一樣,把宋振寧的腮幫子直接一捏、用手指頭撬開了宋振寧的牙關,還把鼻子湊到兒子的口腔處嗅了半天,又狠狠地白了兒子一眼,才狠狠地關門回房。
從那以後,杜浚升連電子煙也不敢抽了。
而電話那頭抽了兩口香煙之後的宋振寧,又繼續哽著嗓音說道:
“……然後他倆,就一直在我耳朵旁邊叨嗶叨、叨嗶叨的……我後來實在是忍不了了,我就跟他倆急了——嗚哇一頓吵吵、一頓干架……完後,他倆又拿你說事兒來著……誒我操……我最後實在是氣不過了,我就跟他倆來了一句,‘你倆要是樂意那就讓我跟杜浚升換,讓他來跟你當兒子’!哼……我這爹媽倆,說話也是沒溜兒——你猜我爸他說啥?他說‘行啊,反正現在人家杜浚升沒爸了、正缺父愛呢,要來咱家我可好好給他當爸爸,我早就不樂意給你這臭小子當爹了!你要是樂意,我也去死!我也讓你嘗嘗沒爹的滋味!’——你聽他這話說的!多他媽的不著調你說說!”
“……”
杜浚升這下徹底沉默了。
宋振寧聽著電話這邊好兄弟略顯沒了應答,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抽了抽鼻子說道:
“咳咳,那啥……不是……浚升啊,我……我沒別的意思……唉……我就順嘴粗溜了。你……那什麼……呼,你別在意啊……”
杜浚升也抽了抽鼻子,卻強行從臉上和嗓子眼里擠出了一個笑——他也很清楚電話那頭跟自己相處了十幾年的哥們兒,嘴巴上的毛病跟他的爸媽一模一樣,所以也沒生氣:
“呵呵,嗐……我知道你啥意思,沒事。”
“對不住啊,兄弟。”
在宋振寧的印象里,杜浚升真就從小到大都沒跟自己紅過幾次臉、發過幾次脾氣,但是越是這樣,此刻的宋振寧心里對自己這個兄弟也是越不落忍。
“什麼對不住?你跟我整這個?我知道,你這也不是故意說出來的……你跟我整這個你就見外了!”為了不讓對方可憐自己、心疼自己,杜浚升還故作輕松地反過來勸解著宋振寧:“不過從我這……是吧,這狗屎一樣的經歷,你也應該知道了,振寧,父母在的時候吧,還是盡量對他們好點兒……別整個,真有一天,像我一樣,其中一個走了……你到時候……你心里就算有啥話想跟他們說了……你都……都來不及……”
話說著說著,杜浚升自己卻說不下去了。
一個是因為自己現在這情況,自己根本沒資格勸人家;再一個,就算是自己沒有這情況,他給別人說出來的話,自己恐怕也根本做不到。
這一下倒真是給宋振寧徹底弄得羞愧難當。
老實講,作為杜浚升的發小,宋振寧從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次打心底里嫉妒過、甚至因為自己的父母總拿他來跟自己比較而咒過他;可當自己在真的看到自己的這個兄弟如此頹然的時候,宋振寧還是免不了默默地為他向命運抱不平。
“唉……‘大狀’,你說……你要是沒有遇到叔叔這檔子事……你在首都京城,你肯定比我強多了。你從小就學習好,從小你就是幾乎全班父母嘴里‘別人家的孩子’,你人緣兒還好,還招老師們喜歡……要是沒有叔叔這檔子事,阿姨對你的期盼你肯定實現了不說,你肯定也是當年我們這幫小學、國中同學里頭混得最好的了!你說這……我有的時候我都替你……真的是……”
“哈哈,算了,不至於。”躺在床上的杜浚升看著眼前的臥室門,幾乎卯足了渾身的力氣一樣地長嘆了一口氣,“人各有命。該來的總會來……我就這命了!沒辦法,我認了。”
“‘大狀’,你這話說的……有點不像你自己了。”
杜浚升看了看此刻貓在被窩里的自己孱弱消瘦的身軀,又仰頭望了望床頭旁好長時間都忘了拉上窗簾的窗子,望了望似乎好久好久都沒有仰望過的夜空,這一刻的杜浚升,忽然感覺到了一種精神上的衰老的感覺——他不知道從何時起,每天一回到家里之後,都會覺得有兩雙無形的手在他踏入家門的一刹那,就給他的臉上蒙上一層面具;爾今,這層面具拓印著他臉上的疤痕、皺紋、毛孔、胡須,結結實實地黏在了他的臉上,隨後跟著他臉上的肌肉、血管、神經一起腐爛,或是一起被蛀空。
——“呵呵,其實,我早就找不到我自己了。”
杜浚升這句話,也給平素有些大大咧咧的宋振寧說的愣住了幾秒鍾。
“我操,你搞這麼文藝干嘛……真是!你這話說的我心里也跟著不得勁兒了,哈哈!”
緩了緩神的宋振寧才反應過來,自己明明是想讓兄弟開心點兒的,沒想到這會兒卻跟著他一起心塞,這樣下去不行,於是他趕緊說道:
“嗨,反正不開心的不多說了……那啥,我今天給你打電話呢,一來是過年了,打個電話問候問候你,再者是合計著你也應該放松一下心態了,叔叔的事兒都過去這麼久了……我最近呢,也想趁著過年的時候忙里偷點兒閒,所以想再組織一次國中同學聚會——其實我已經張羅了不少人了,我還想問問你,你看看你來不?聚一聚,跟大家喝點酒、聊聊天,也能散散心。”
“同學聚會……”
杜浚升又下意識地抬起頭看了看自己的緊關著的臥室門,並略帶警惕地豎著耳朵聽著隔壁臥室里的動靜,再三確認了好幾下,才放下了心,確定自己的媽媽大概應該並沒竊聽自己的電話。
可等他放下了心,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宋振寧。
“來不啊,‘大狀’。”
“我……我合計合計吧。”
杜浚升不想拒絕,但又有點不好答應。
“來吧!兄弟!你說說,上次同學聚會你就沒來!那時候你人在首都呢,也就那麼樣了;你這次人在F市,你也有日子沒見什麼人、沒有什麼社交了吧?你也該跟老同學、老朋友們見見了!”
說著,宋振寧又不免感慨了起來——
“這麼多年過去了,同學們之間還能再見面,不容易!唉,說來就上火——上次一面之後,操,田復興那家伙就不說了,他去滬港開網紅公司了;班長那一對兒,都回美國了——之前不知道因為啥,非要進隆達集團,而且還是當初國中時候,跟咱倆關系最好的那個‘小石頭’幫著聯系的,但你看隆達集團現在這狀況……我估計八成倆人也是夠嗆能再回來了。”
“呃?他倆……不回來了?”
“都是沒准的事情。本來他倆就在美國那邊還有學業沒完成呢。”
杜浚升心里頓時毛了一下——想當初,自己在首都的學籍,還是找的老同學何秋岩聯系的他倆,托他倆幫著找到現任“Y省大學”的副校長陸冬青幫著遷到了Y大。
杜浚升的媽媽盧玉珠從他小時候就告訴他,‘做人,一定不能做一個欠別人人情的人’,所以杜浚升總覺得應該報答吳綸和扈羽倩一次,可一無所有的杜浚升,也不知道能幫上人家什麼忙;現在,萬一吳綸和扈羽倩就此扎根大洋彼岸真的再不回來,那自己所欠這對兒老同學這麼一個莫大的人情,怕是永遠都還不上了。
一想到這,杜浚升不免覺得有些虧心和迷茫。
“說起隆達集團來,‘小石頭’何秋岩,現在也沒消息了,本來市警察局重案一組的組長當得好好的,好像他還跟蔡勵晟的閨女談過戀愛——那可是蔡勵晟的閨女啊!結果現在呢,他整個人也一點兒信兒都沒有了……”
對,自己也算是欠了這個幫著自己搭橋牽线的這個老同學一個人情:“是啊。我也挺謝謝‘小石頭’的,但是他……哎……不過,我之前聽人傳說,他好像跑日本去了。我高中同學有在日本留學的,好像在大阪那邊見過他。”
“是,我大學同學也是,這不放寒假了麼,他們一幫人,前幾天去大阪參加什麼國際漫展,然後也說是見過他——在大阪道頓堀川那邊有一家居酒屋,老板長得跟他特別像,我見過照片,確實挺像,但是不是他,我同學沒敢認……呵呵,上次咱們聚會的時候,還把他媽媽,就那個‘冷血孤狼’夏雪平,給當成他交的大齡少婦女友了呢。”
“呵呵,你們沒猜錯。他和他媽媽的事情,現在不是被人曝光了個底兒掉了麼?”
“哈哈,是!還得是‘小石頭’牛逼,敢跟自己媽媽……不過說回來,人家夏阿姨身材也好、長相也不錯,而且脾氣應該也還行——上次聚會的時候咱們都見過,反正看著至少比我媽強多了!應該不會成天跟兒子左一巴掌、右一拳的!母子亂倫這種事兒,操……我這輩子也就看片子、看小說的時候,意淫一下自己有另一個媽吧,現實里我可不能夠,怕做噩夢……”
杜浚升聽著宋振寧的話,腦海中也不由自主地猜想著此時此刻,正躺在在隔壁的媽媽正在做什麼,但他的想象,也隨著宋振寧那句“怕做噩夢”戛然而止。
“——結果,夏阿姨現在好像被下放在E縣了……他們警察系統整個不是都被收拾了個底兒朝天麼?亂七八糟的,都他媽瞎折騰!我先兩天自行車被人偷了,報了警,四十分鍾之後才派來一個十六歲的實習學警——十六歲一個小丫頭片子,夠干啥的?操……一說警察,呵呵,咱們班當年那個英語課代表萬美杉,將近兩年前還他媽殺了人,而且當初還是‘小石頭’他們給她抓了的——‘小石頭’上學的時候暗戀過萬美杉這事兒,你記著吧?我估計,萬姐的墳頭草啊,現在都得三尺高了……”
“男生暗戀的女生殺了人,暗戀女生的男生給她抓捕歸案,這事兒真夠黑色幽默的……”
“對唄!真是‘人生無常,大腸包小腸’。”
宋振寧肚子里墨水不多,所以也就能用一句爛俗的網絡梗來表達內心的不快。而聽了自己曾經的同學們這些苦難,再想想自己,他忍不住誦道: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
“哎呀,哥們兒,哥們兒!大過年的別整這麼傷感的詩詞兒!我這被你弄得都快哭了……也沒必要這麼沉重,我這說的都特殊的……但是道理是這個道理,咱們國中班上的大部分人,普遍也都是到了大學本科、專科學院,就剩一個學期就畢業的時候了。人麼,就是這麼回事,見一面少一面。等現在還在F市的大家,如果都畢業了,之後再想見面就難了!所以說,浚升啊,這次聚會你就來吧,昂!你總歸不是不樂意見見我們這幫老朋友們吧?”
聽著宋振寧的邀請到最後已經快被他客套到乞求的地步,杜浚升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實說來,杜浚升自己也想去聚會,就像宋振寧說的,在這過去的這麼長時間里,別說是社交,他除了每天在家跟自己媽媽、跟給家里送快遞送外賣的快遞員和跑腿小哥、還有樓下小區門口的蔬菜超市里的買菜的大叔大姨們之外,真就再沒見過什麼人。
可問題在於,現在他是在F市,他是在家。
在他從小到大養成的思維定式里,在家,就等於不能隨便出去玩。
“我……沒不樂意見大家……但是……我媽……她……我……”
杜浚升含糊其辭地說道。
“啊?你意思是,阿姨不讓你聚會?不是我說啊,‘大狀’,你這都二十二三歲了,阿姨還管你管這麼嚴?這都過年了,還不讓你放松放松啊?”
杜浚升聽了這話,趕忙解釋道:“啊,不是……我……這不……我爸這事兒之後……我媽一直身體不是不太好麼……我這要是跟你們出去玩的話,我合計著……”
“呸呸呸!大過年的,你可別說這晦氣的話!你跟咱們出去吃飯,頂多也就一天的事情,阿姨能有啥事?再說了,退一萬步講,就算阿姨遇上啥事兒了,她不會給你打電話麼?”
宋振寧說著,就想到了小學和國中時候的杜浚升,那時候他就是無論誰叫他出來玩、他都出不來的家伙;等後來宋振寧的母親葛伊娜和盧玉珠交上朋友後,宋振寧這才知道,原來每次都是杜浚升馬上要出門了,都被他媽媽硬給拿一大堆練習題、之前的一大堆只差個兩分、三分就能拿個150滿分的卷子、每次都卡在班級第8至第10名且全年組第75至100名的成績榜單、以及一大堆嘮叨,愣是摁著不讓出門。
接著,宋振寧便又犯了仗義的癮,對杜浚升說道:
“兄弟,我倆也算是認識這麼長時間了,我說話直,你別介意啊——你都已經是這麼大的人了!你不能老被你媽媽管著!叔叔這滿打滿算,也都走了已經滿三年了。我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是從盡孝的方面來講,你能放下你自己的學業、放下自己在首都的前途,回來給叔叔摔泥盆、又床前灶後地照顧阿姨這麼長時間,你這個大孝子,當的也算夠好的了!阿姨總不能一輩子,就這麼讓‘孝道’二字把你像狗一樣地拴著吧?她還想咋的啊?父母總覺得自己一輩子都在慣著孩子,其實就我覺得,孩子其實也是一輩子都在忍讓著父母,這是相互的!你說是不是啊?”
“呵呵……你今天挺會說的,‘炮仗’。是不是正好趕上過年了,炮仗就會這麼響亮啊?哈哈!”
杜浚升開了一句玩笑,就把宋振寧的話給含糊過去了。
“所以,‘大狀’,你自己應該讓你自己說了算一回!你剛說你自己早都把你自己丟了,那你就應該自己去把你自己給找回來——你該有你自己的生活了,浚升!”
“嗯,我知道了……”
杜浚升又有些敷衍地應了一句。
“那同學聚會你來麼?我暫定下周三中午,正好正月十六!只是我現在地方還沒找呢。”
“我……”杜浚升想了想,又有些怯生生地說道,“就我現在的精神狀態,呵呵,你不怕我去了,這大過年的,會掃大家的興?”
“你這話說的,太見外了……那要不這樣吧,我也不跟你磨嘰,我就先按照你來算,給你留個位置。你到時候來不來,看你自己的,行吧?”
“謝謝。謝謝你了,‘炮仗’。”
“行,沒事。祝你龍年大吉啊,浚升!新年新氣象——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糟心事、傷心事,就都別合計了!”
“嗯,謝謝,新春快樂。”
旋即,杜浚升立刻掛了電話。
他也不知道,在電話掛斷之前,自己究竟在謝宋振寧什麼。
杜浚升從小就被父母培養的極其乖巧、又善解人意,心思細膩得根本不像個男生。
他心里十分清楚,剛剛宋振寧給自己打來電話,吐槽父母也好、跟自己罵髒話也好、邀請自己去參加什麼同學聚會也好,其實就是想讓自己心里好受點兒,但是等他掛斷了已經發燙的電話之後,躺在床上的他,卻覺得從頭發到腳趾甲,都疲憊到無力承受上面的塵埃。
要是沒經歷過這一切的一切,那該多好。
他想著。
不只是剛才宋振寧打來的那通惱人的電話,而是一切的一切。
“真好啊……真幸福啊。”
杜浚升不由得對自己感慨了一句。
因為看不慣導師任人唯親,且對自己溜須拍馬的學生給高分、給機會參加全國、競賽和科研項目結果將其得罪,需要自己參加研究生入學考試、且在未來兩三年還有可能再申請博士攻讀——這樣的日子,畢竟有奔頭。
而且,建築工程這門學科,畢竟也是宋振寧所喜歡的東西。
杜浚升先前是讀生物工程的,但其實他對那些東西一點都不感興趣,他喜歡的是經濟學和外國文學那些東西。
可早在他在高二分文理的時候,他想要學文科的意願,就被以媽媽盧玉珠為主力、以父親杜溫言作輔議給全票否定了;杜浚升也不是沒有爭取過,最終向學校遞交分班志願申請表的時候,他並未跟家里說,而是自己偷偷填寫完表格就上交給了班主任,可沒想到盧玉珠卻利用在教育局開全市優秀教師大會的機會,早就認識了杜浚升的班主任,而在杜浚升遞交志願申請表的十分鍾之後,盧玉珠就得知了兒子的小伎倆,旋即請假、打車,來到了杜浚升的學校,在教師辦公室里,逼著杜浚升一筆一劃地改了志願。
——自己好像從那時開始,就已經是個輸家了。
他有氣無力地把電話舉到了自己面前,重新調出手機瀏覽器的那個頁面,眼看著被他自己點開的五百張日本成人影片的網頁。
——杜浚升自己也清楚,好些人都以為他是個無欲無求又無趣的人,宋振寧剛才在電話里也說了;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每天,甚至更精細點,每時每刻,杜浚升的手機里,全是小妹妹、小姐姐,甚至是阿姨們脫光了之後袒胸露乳、扒開自己或仍舊粉嫩、或黑里透紅的陰唇的畫面。
而自己藏在書櫃里的五部2TB內存的硬盤,無一例外,存的都是全世界各國的黃色錄像。
杜浚升對自己這種難填的欲壑無奈地笑笑,然後又把手指停在了自己剛剛播放到一半的那個視頻畫面之上:今晚他隨機選到的,是平岡里枝子的一部“子供部屋性處理”系列中的一集——對於這個從臉上到胸部到胯骨再到鼠蹊和打了馬賽克的陰穴部位都媚騷得讓人欲罷不能、骨子里卻被日本右翼思維填滿的AV女優,杜浚升素來沒有什麼好印象;然而今夜,他卻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那部片子:片子里里枝子扮演的母親,和那個胖子野島誠扮演的死肥宅兒子,在片子里幾乎全程沒有一個笑臉,素面朝天、臉上的一道道皺紋都暴露在鏡頭下的母親,全程動作木然又憂愁地用著機械的動作,為兒子進行著手淫和乳交,或者帶著憎惡的眼神和麻木的表情主動幫兒子舔乳頭、把兒子的手放在自己赤裸的乳肉上並握著而兒子的手讓兒子來抓;而那肥胖的兒子,也竟像個行屍走肉一般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任由母親對自己生殖器進行著撫慰,隨後在兒子的脾氣與欲火同燃那一刻,他又伸手將母親整個反按倒在桌面上,像一個魔鬼一般侵犯了緊張、屈辱、卻仍舊要高高在上地罵著“混蛋、廢物、白痴”的行屍走肉一般的母親,二人交合的動作,像極了飼養窩棚當中的兩只牲畜……
而這一切,卻似乎讓杜浚升被壓了好幾塊巨石一般的淫欲,一下子變得活躍了起來。
——他竟對著自己最厭惡的日本色情女星硬了起來,但他並沒有克制,而是立刻脫下了睡褲,在手上塗抹了些許護手霜後,就在被子下面握著自己的陽具不停地套弄著……
可就在自己剛要進入狀態的時候,宋振寧那家伙就把電話打了進來。
他低下頭,再看看此刻自己暴露在房間略帶寒意的空氣中的、已經耷拉下腦袋、又畏縮在包皮里面的陰莖,杜浚升此刻的內心里,已經再也燃不起一絲火苗。
他一扭頭,望向從窗外傾瀉下來的如紙般慘白的冬夜的月光,聽著遠處零零散散傳到耳際的鞭炮聲,這一刻的杜浚升,從心里到全身地,覺得困倦無比。
他掀開了被子,極其不情願又極其認了命地重新穿上睡褲,然後從床上猛地掙扎著坐起,拖著自己的肉體下了床——既然今夜是沒有興趣清空睾丸里的積壓存貨,那麼睡前至少應該清空自己的膀胱,這也算是給自己的“老弟”一種形式上的安慰了。
但就在自己轉身朝向自己的臥室門的那一刻,他卻隱約地聽到了門外的客廳里,傳來了悉瑣的光腳在地板上匆忙走路的聲音,並且在這其中還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咔咔”的響動——那分明是人到中年之後缺少氨糖和骨關節脂肪、並且還或許略帶增生的膝關節在靜止過後忽然一動起來之後發出的聲響。
杜浚升感覺得出來,母親似乎已經在自己的房門口待了許久。
——或許在色情片導演的鏡頭和黃色小說家的筆下,母親在大半夜站在兒子的臥室門口,偷聽兒子打電話,甚至還可能在偷聽兒子一邊看著成人片一邊手淫,或有一種別樣的意味,可此刻,在杜浚升的心里,卻只有委屈、窩火:
她竟又在利用竊聽或者偷窺這樣的手段,來監控自己。
按說這樣的情況,杜浚升其實早該習慣了——從自己青春期開始、也就是剛上國中一年級時、趁著寫作業的時候偷偷在袖子里藏MP3的耳機,或者偷偷閱讀在學習機、電子辭典中儲存的言情武俠以及H文小說的時候,杜浚升就沒少遭遇過這樣的情況,為此,家里已經不知道摔壞了多少MP3、學習機和電子辭典——但是今晚不知道為什麼,或是因為此刻杜浚升對母親的敬畏也跟著自己的身心困倦了,或是因為被剛剛宋振寧在電話里所說的那些話語給蠱惑了,此刻的他,心底竟然生出來一股怒意。
於是杜浚升也根本顧不上把拖鞋穿好,直接急匆匆地走到了房門口,並且狠狠地用力迅速打開了房門。
——果不其然,就在杜浚升三步並作兩步出了房門的那一刻,剛走入自己臥室半個身子的盧玉珠,還沒來得及關門;
而且,盧玉珠的上半身,似乎因為她剛才的彎腰躬身——她每次偷聽或者偷看兒子在房間里干嘛的時候,都習慣彎腰躬身加半蹲,甚至好幾次腿都蹲麻了、腰都酸得直不起來,卻在屋里的兒子警惕地看向房門口的時候,還不得不拖著酸痛的身子往後退,假裝做無事發生——結果,左邊的那個飽滿的奶子從衣領處溜出來了一大半,她卻都沒察覺。
與母親四目相對上的那一刻,杜浚升的心里立刻落了聽,尤其是看著母親略微發白的臉色、以及那就差乳頭和乳暈沒露出來、剩下都跑出來的白花花的乳肉;但縱使確認了剛剛盧玉珠就在自己房門口、把耳朵貼在門板上偷聽自己,杜浚升也毫無辦法。
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本身自帶反諷,就比如媽媽暗地里監督兒子這件事,若是抓到兒子開小差,心虛的那一方就是兒子,若是沒發現兒子有什麼問題、卻讓兒子抓包媽媽在偷聽偷窺,心虛的那一方就是當媽的。
“媽,你還沒睡呢?”
杜浚升只能帶著抗議的語氣,對盧玉珠問道。
聽了兒子這話,剛才還稍顯慌張的盧玉珠,卻眼神凌厲、語氣強硬了起來:“哦,你還管起我來了啊?你大晚上的不睡覺,走道兒還這麼快,干嘛啊?”
“我?我上廁所啊。我憋不住了。”
杜浚升說道。
其實他本來尋思著,要用更理直氣壯的口氣,質問媽媽一聲:我就不能睡到一半上廁所嗎,我憋不住了走道能不快嗎;可這麼些年的逆來順受,讓杜浚升應激一般地,在媽媽跟前一開口,就是一副委屈無辜的模樣。
盧玉珠白了杜浚升一眼,緊閉著的嘴唇撇撇嘴角,就仿佛杜浚升是犯下了多大罪過一樣,讓她皺著愁眉嘆了口氣:“行吧,趕緊的,你去廁所吧!大晚上的不睡覺,還打電話鬧騰半天!就不學好!”
——大晚上的,在自己房間里跟同學打電話,而且還是跟男同學、且是自己的發小宋振寧打電話,盧玉珠還認識宋振寧,怎麼就是不學好了呢?
果然如同宋振寧剛剛電話里講的那樣,自己的媽媽,真是個滿口歪理邪說的。
但其實杜浚升不是不會質疑自己的母親,實際上從他懂事起開始,他就無數次地對母親的無數條“歪理邪說”進行過質疑,可是最開始的時候,他還是個小孩子,有哪個大人會對孩子的質疑真正當回事的;隨著杜浚升的成長,他逐漸地發現,就算是質疑也沒用,面對自己向來“偉光正”的媽媽,他似乎從來只有聽話的份兒,哪怕是自己掙扎過了最後也沒用,所以逐漸地,他也只能在心中質疑,而在嘴上、在表面做事情上,不敢有半點的表現。
“你剛才聽見我打電話了?”
他只好趁著母親把臥室門關上那一刹那,對她問了一句,然後默默低著頭朝著洗手間走去。
他甚至有點分不清,此刻的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去方便一下,但他還是握著軟掉的陰莖,對著馬桶硬屙了幾滴尿液。
隔著臥室木門和洗手間的玻璃門,杜浚升又聽見盧玉珠仿佛故意想要挑起一番爭吵一般地嚎了兩三句:
“你一天天的,衣服被褥也疊不好、飯菜也做不好、地面窗戶也弄不干淨!還不去找工作、還休學!這麼晚了,你打電話還那麼老大聲、那麼吵,我能聽不見嘛!”
杜浚升咬著牙嘆了口氣。
他一抬頭,正看見一條黑色蕾絲丁字褲掛在洗手間的毛巾架上,濕漉漉的。
杜浚升認識那條內褲,那是大概自己還在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父親杜溫言接自己放學時候在路上的一家內衣店里買來送給母親的,那天貌似好像是父親跟母親的結婚紀念日,當時買這條丁字褲的時候,年幼的杜浚升還不停地問父親,“為什麼爸爸要送媽媽這個”,父親當時只是對著兒子一臉壞笑,臨到家門口才說道“等你長大了你就懂了”。
至於後來母親到底穿過幾次,杜浚升就不得而知了,只不過現在看起來,這條已經被手洗過的丁字褲,應該還很新。
——而父親其實也不知道,到最後的最後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其實什麼都懂。
可在此刻聽了盧玉珠歇斯底里的控訴出的那一句之後,看著這條性感的黑色蕾絲內褲,杜浚升的心里,什麼雜念都沒有,除了煩躁以外,就剩下“心如死灰”四個字。
但在他提上褲子之後,還是鼓足了勇氣,走到母親的臥室前,敲了敲門:
“媽。你睡了麼?我有個事想跟你商量。”
“說,啥事。”
杜浚升支吾了半天,才說道:“剛才,宋振寧打的電話……他准備下周搞個同學聚會……我……我一次都沒去過,我合計……你看我能不能……”
“同學聚會……去了能咋的啊?你們同學要工作的都找到工作了、要讀研的都已經讀碩士讀博士了,你去了,能咋的?”
“……”
杜浚升慚愧地抬手搔了搔額頭。
對於已經處於休學狀態兩年多的杜浚升,“前途”這兩個字,堪稱他的死穴。
“我……”
“反正你樂意干啥就干啥吧,”房間里卻又生冷傳出了一句,“那是你自己的事情,都你自己掌握吧!我不管你了……你趕緊睡覺去吧!”
接著,盧玉珠的房里便安靜了下來。
可沒過多一會兒,她的房間里卻又傳來了盧玉珠那帶著哽咽的沙啞的歌聲:
“轉身就是一輩子/心痛如刀割/
沒有來日方長/從此無瓜葛/
一顆心拼命的/把曾經溫熱/
遺憾再也回不到/當初的快樂
時光像東流水/一去不停歇/
回憶它發了瘋/愈發的猖獗/
苦苦的等候在/相遇的那條街/
為何愛到最後/你選擇離別……”
——老公去世的這近三年時間里,盧玉珠幾乎每晚在睡覺之前,都會拿著手機,打開K歌軟件,唱上兩三首之後才躺下睡覺。
媽媽的命令是讓杜浚升去睡覺,但這命令,外加接下來每一句都帶著肝腸寸斷意味的歌詞,卻結結實實地把杜浚升噎在了原地。
除此之外,雖然盧玉珠幾乎每天都會跟兒子說一句“我不管你了”,但她幾乎每天不是會偷偷拿鑰匙開了杜浚升的門鎖、扒開一條門縫暗窺兒子,就是像剛才那樣把耳朵貼在門板上聽著兒子在房間里干嘛。
又過了幾分鍾之後的杜浚升,才緩過神。
他有氣無力地回到了房間里,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給門上了鎖後,又再三確認了兩遍房門確實被自己鎖上之後,他才來到自己書桌前,從書桌旁的熱水壺里倒了一杯溫水,又從抽屜里拿出了藥盒,取了一粒西酞普蘭、一包解郁丸,一塊送到了嘴里,順著水灌進喉嚨過後,才迷迷糊糊地再次躺在了床上。
此刻,他的手機屏幕卻並未鎖屏,且定格在成人片暫停的畫面上亮著。
而看著屏幕上被中出過的、臉頰還帶著紅暈的平岡里枝子的面部特寫,剛才還為此一柱擎天的杜浚升,此刻就像在手機里撞了貞子一樣,立刻迅速關了網頁、並給手機鎖了屏。
杜浚升分明記著,自己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曾經一度認為,自己的媽媽長得特別像曾黎和高露的結合體,他甚至覺得媽媽要比那兩個女演員長得更美。
現在,盧玉珠的樣子看起來,仿佛越來越像片子里演媽媽的、令人討厭的平岡里枝子。
杜浚升一邊在心里發抖,一邊不斷地回想著:
可分明,很久很久之前,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