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聽聽,看我能幫上什麼忙。”
“朋友……張大人真願意當我是朋友嗎?”余琴心怔怔說道。
張問嘆了一聲道:“多兩個能說話的朋友,並不是壞事。”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其實今天找張大人,我也不知道究竟為什麼找你……只是上回在古董店里,我覺得張大人是一個很好的人,而且也知道我那點事。我不知道應該找誰的時候,就想起了你。”
張問沉默片刻,說道:“余姑娘把真相都向王公公坦白了麼?”
余琴心搖搖頭,眼眶里浸滿了眼淚,“我沒有說,但不清楚王公公怎麼知道了……他肯定已經知道了!王公公掌著東廠,消息特別靈通,我以為他很相信我,不會監視我,現在看來,他肯定在監視我……”余琴心聲音哽咽,語不成句地傾述著,她的眼淚終於掉下來。
張問看著她的眼淚,並不像別人那樣看見女人哭就覺得特別可憐,在張問的想法里,哭的時候很爽很痛快。哭的感覺,他這輩子記得起的就一次。
他想了想,說道:“你的意思是王公公可能知道了,但是他並沒有在你面前點破?”
“嗯。”余琴心含淚點頭,“他是肯定知道了,我看得出來,就差明說。”
張問冷靜地說道:“這樣的話,事情並沒有你想象得那麼糟糕。既然王公公還在猶豫,他肯定還念著舊情,不會殺你的,你別太害怕。”
余琴心淚眼婆娑地看著張問:“但是我們的裂痕再也無法彌補了,沒有了王公公,我以後該怎麼辦呢……他一定很傷心,很憤怒,而且王公公有這麼大的勢力,萬一有一天恨起來,我……”
余琴心的削肩抽動不已,她既傷心又害怕。王體乾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余琴心原本是深得王體乾的信任,得到這麼一個人的信任,就會擁有很多東西,尊嚴、財富、地位……這些東西,一下子沒有了,任誰也會十分難過吧;再有王體乾是她的知音人,世上知音難尋啊,失去知音,也是令人難過的事。她害怕,面對王體乾,她就像一只羔羊一般。
張問聽罷余琴心的述說,並沒有產生任何不理智的衝動……男人的潛意識里一般都會有一股子英雄主義作祟,看見弱小和可憐就會產生一種救世主的心態。不過張問的經歷和性格,很好地控制了這種心態,他沒想著要對這個女人怎麼樣,他不可能說:老子和王體乾的權勢差不多,而且不是太監社會地位比他高,你長得這麼漂亮,跟我得了。
張問不是見著漂亮女人就想收入後宮的人,天下漂亮女人那麼多,難道都收來自己養著?況且余琴心這種經歷復雜、高端物質生活的女人,多弄幾個張問恐怕都養不起。張問對她並沒有特別的感情……交情淺能說上話的朋友而已。
於是張問說道:“現在我倒是可以幫上你的忙,但是這樣反而不好。”
余琴心道:“我應該怎麼辦?”
張問不慌不忙地說道:“我給你講個戰國時期藺相如的故事。完璧歸趙的事兒大家都知道,但和氏璧並不是一開始就在趙王手里,一開始是在宦官繆賢那里,當時藺相如還是官宦繆賢門下的一個賓客。繆賢得到和氏璧,喜歡得緊,就私藏了,結果被趙王發現,要治他的罪。繆賢就想逃往他國,當時他想到了另外一個諸侯多次向自己示好,關系不錯,就想投奔過去。這時候藺相如就出現了,勸說繆賢:那個諸侯對你示好,是因為你是趙王的寵臣;可現在你已經成了趙王的罪臣,如果逃過去,諸侯為了不得罪趙王,可能把你押解回來。繆賢就問我該怎麼辦啊?藺相如說不如主動到趙王那里請罪,只要態度誠懇,說不定趙王念著舊情,就饒恕你了。繆賢按照藺相如說的做,果然趙王赦免了他的罪。故事完了。”
余琴心聽罷張問的故事,當然明白張問是勸她主動到王體乾那里交待事情原委,現在魏忠賢已經死了,就不存在余琴心繼續為魏忠賢做事的嫌疑,因為態度誠懇,說不定王體乾就會寬恕她。
余琴心想了想,卻問出一個張問始料不及的問題來:“藺相如為繆賢出主意,說那個諸侯和繆賢交往,是因為趙王的關系;我想知道,張大人和我交往,是因為王公公的關系嗎?”
這句話倒真是把張問問住了,張問心道如果不是因為王體乾的關系,自己還會花時間和余琴心坐到這里聊天?不過他又轉念一想,她已經失去王體乾的信任,再怎麼彌補和寬恕,都無法回到以前那種信任了,如果真是要利用她,現在她還有什麼利用價值、還需要鳥她嗎?
張問想明白之後說道:“我能與你認識是因為王體乾,但是我今天和你說話,並不是因為他。”
余琴心聽罷很是欣慰,但是她也有女人的共同點,老是不滿足、老是要問個沒完,就像女人們問你愛我嗎,你為什麼愛我,你愛我多深,你為什麼愛我這麼深……於是余琴心又追問道:“不是這個原因,是為什麼呀?”
張問:“……”
張問心道:如果不是因為王體乾有權有勢,他一個太監能得到余琴心的芳心?張問頓時覺得有些寂寞,女人並不像美麗的外表那樣好。他看了看天色,站了起來,說道:“我得回去了。對了,以後你還是少見我為好,王體乾和我現在並不是親密無間,謹防他懷疑你和我有所勾結。你照我說的做,向他坦白交心……但是很難回到以前了,聽說皇後喜歡聽琴,你可以留在皇後身邊,也有個歸宿。”
余琴心道:“張大人,謝謝。”
張問回頭淡然一笑,走出門去了。
剛出茶樓,就見一匹快馬向這邊飛奔而來,馬上的人是個青袍官員,於是張問就站在原地等著他過來。那官員奔到轎前,從馬上躍下來,對張問執禮道:“張閣老,元輔讓下官找您回去,有急事要您拿主意。”
張問轉頭看了一眼回家的路,皺眉問道:“什麼急事?”
那官員道:“通政司剛剛收到四川總督、總理西南五省軍務朱燮元的捷報,官軍活捉了永寧大土司奢崇明,斬首十六萬,徹底蕩平了西南土司叛亂。元輔收到捷報之後,一面呈報司禮監,一面讓下官找張閣老回去安排內閣票擬等事宜。”
四川永寧土司奢崇明自天啟元年起,擁兵十萬造反,當時成都兵力空虛,奢崇明攻下成都青羊宮、殺死了蜀王,又聯絡貴州、雲南等土司起兵,嚴重威脅了明王朝的統治。三年以來,朝廷在西南花費了巨額軍費,起起伏伏打了這麼久,朝廷又將原四川布政使朱燮元先後升到四川巡撫、四川總督節制五省軍務的位置,調集幾省大軍,總算解決了西南兵禍。算起來,仗都打了三年,這個捷報確實是天大的喜訊,對內閣來說,起碼每年的軍費又節省了許多。
事情雖然大,但是朱燮元還遠在四川,這種事也不慌一天兩天,張問先是有些困惑,顧秉鐮慌著找自己回內閣干甚?片刻之後,張問頓時明白了,朱燮元掛著總督的大印、打了大勝仗,回來之後就是鐵板釘釘地位列九卿,對朝局肯定有所影響,況且兵部尚書崔呈秀倒台之後,兵部尚書的位置還空著,很可能會讓朱燮元出任兵部尚書一職。當然如果張問不願意讓朱燮元干兵部尚書,可以給他安排一個清水衙門做小九卿。
捷報傳來,一些細節上的東西就可能影響朱燮元的前程,所以無論張問站在什麼立場,都要早作安排。正因為這個原因,顧秉鐮才第一時間找張問拿主意。顧秉鐮並不爭什麼,但是心里面卻把整個朝廷看得清楚,從這件事上,他就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凡事讓張問拿主意。
張問第二次回頭去看回家的路,雖然沈碧瑤和韓阿妹沒有來,那幾個剛到京師的女人張問也不是太重視,不過總算是自己分別了這麼久的家人,他沒有了父母,他身邊那些女人就是他的家人。所以張問有點不情願回內閣搗鼓個半天耽擱太長的時間。
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說道:“回內閣。”
朱燮元在京師當小官的時候,張問還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後來朱燮元說父母年歲高了,就辭官在家里侍奉父母十年,然後啟用為陝西按察使、四川布政使,就一直在地方上干,所以張問連他的面都沒見過。這樣一個不熟悉的人,張問必須得提防著點,不然以後萬一政見不合,平白給自己弄一個制肘,張問心中的革新大計就會受到嚴重的負面影響。
因為這個原因,張問放棄了回家的打算,返身回內閣去了。
張問走到內閣辦公樓的大廳里,顧秉鐮就從內閣值房里走了出來,和張問相互見禮,兩人一起走到南廳的首輔值房里商量。
顧秉鐮把一份折子遞給張問說道:“因為是捷報,朱燮元的折子老夫已經讓人送上去了,這份是通政司的備案抄錄,張閣老先看看。”
張問接過折子,翻看大概瀏覽了一遍,捷報一般都那麼寫,沒什麼看頭,不過就是地名、數據等有點差別而已。
顧秉鐮沉默了一會,沉聲說道:“這個朱燮元多數時候都不在京師,老夫對他也不熟悉,不過他在朝廷里名聲很好,尤其有孝子的名聲。況且現在的朝廷元老剩得不多了,朱燮元這樣的資歷和功勞……”顧秉鐮再次降低了聲量,小聲說道,“皇上如果要增補閣臣,朱燮元可是不二的人選。”
張問看了一眼顧秉鐮,心道這老家伙滑得很,眼看現在朝廷里張問得勢了,他便多次在各種細節上表明自己的態度要靠過來。高明之處關鍵是顧秉鐮從來沒有自降身份,而且在保持足夠的尊嚴後表明立場,這點就讓人佩服了。
張問不動聲色地說道:“要入閣的話,須得先讓他做部堂長官,兵部尚書一職空著,就看他能不能做兵部尚書,如果做不了尚書,入閣就是空談了……當然,咱們內閣得照著皇上的意思來辦,如果皇上真要讓朱燮元入閣,我們也別攔著,攔也攔不住。”
第六折 肯羨春華在漢宮 段六 內宅
大明多事之秋,四方兵禍此起彼伏,所以這個時候的大臣,如果既是科班出身、有懂兵事,那前途就不可限量了。這步棋張問走得比較早,很早就在研習兵法,並在實戰中演練,他能升得這麼快,這方面的原因不可忽視。
此時四川的捷報傳來,手握總督大印的朱燮元打了大勝仗,按照慣例,這種總督回到朝廷立刻就是九卿之列。張問也是總督出身回到朝廷做的部堂大人,所以不得不注意著朱燮元。
朱燮元從資歷上說比張問老,他一進內閣,如果要和張問對著干,實在是個難辦的事。況且首輔名義上還是顧秉鐮,雖然皇上讓張問主持朝局,但是人的情緒總會在變,萬一哪天對張問不高興了,那麼朱燮元又是一個張問的強力競爭對手。
這些門道,混了這麼久朝堂的老臣顧秉鐮自然也看得十分清楚,所以有意無意中提醒了一下張問,同時也表明了他顧秉鐮的立場,現在是向著張問這邊的。
顧秉鐮也很無奈,他就是被人推向前台的一粒棋子,坐在那個位置就起到了應有的作用。張問看著顧秉鐮,心道自己何嘗不是被人推到前台的一粒棋子呢?皇上讓他以次輔的身份主持內閣和朝堂,不過是看中了張問提出的中興政略,要讓他出來革新辦事。革新就會樹敵、就會得罪人,這些都得張問自個擔著,成不成功還是另說。
張問看了一眼顧秉鐮,嘆道:“我與元輔,其實沒有多大的差別……咱們內閣按規矩來,最後怎麼辦,還得看皇上的意思。”
顧秉鐮擼了一下下巴的胡須,說道:“張閣老處事穩重,另老夫佩服。皇上讓張閣老主持朝局,並非偶然啊。”
張問笑了笑,不置可否。
二人商量了一下近期的事務,當然票擬就是讓朱燮元押俘進京,這個沒有任何分歧,必須得這麼做。至於官位,現在還不著急。
張問辦完事,便從內閣出來、徑直回家。他坐轎從左安門出來,穿過棋盤街,一直向南邊走,從青石胡同進去。他進了內院,就見屋檐下站著一群婀娜多姿的女人向自己見禮,都是他的妻妾。
嫵媚動人、纖腰楚楚的寒煙,濃眉大眼、頭發濃密的淡妝淡妝,還有嬌小可愛的蕙娘,這些女人張問都快記不起她們的樣子了,只有當她們站在面前時,才會想起。
只有他以前的後娘吳氏,還有在遼東有過生死之交的秦玉蓮,張問心里面還惦記著。回來的一共就這五個女人,其實最漂亮的還是江南青樓出身的寒煙,不過在張問心里,自己這些女人的外貌已經不是那麼重要,因為看得久了。
她們紛紛微曲膝蓋,向張問作了萬福,“妾身見過相公。”
這時繡姑才從廂房里走出來,高興地說道:“相公回來了啊,姐妹們中午就到了,妾身前幾天就叫奴婢們把廂房收拾了出來,今天姐妹們剛到、舟馬勞頓,妾身已經安排了房間,正好讓大家休息一下。”
張問回顧了一下內宅這個院子,廊道上有左右廂房各三套,一共六套,現在一下子來了五個女人,就得用五套。他自己在東廂房住了一間,這下子內院住得滿滿的了。北邊倒是還有兩間上房,但那個位置應該是長輩或者男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