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實自己的猜測,想盡量了解朱由校來上虞的原因,是不是皇上派下來了解江南局勢的。皇帝一直就對東林的言官十分不爽,肯定想掌握盡量多的信息,參悟這個大帝國的玄機。
不過張問是指望不上萬歷皇帝了,他越來越覺得那本《大明日記》不像故弄玄虛,按照上面說的,萬歷還剩兩年多的壽命,又年老多病,恐怕沒有時間了。帝國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僅僅是皇帝怠政嗎?萬歷還沒完全弄明白,更沒時間去解決。
墳地里的太監王和貴,就是在敬事房干過的那家伙,對旁邊的人說道:“把她的裙褲脫下來。”
魏忠賢見旁邊的太監站著不動,低聲道:“怎麼?回去要你們幾個學學規矩?”
太監們聽罷只得在地上對著棺材磕了幾個頭,才壯起膽子去拖那屍體的褲子。正值冬月,這屍體埋了幾日,還沒有腐爛,可兩條光腿真是慘白嚇人。王和貴叫太監們將屍體抬了出來,又說道:“把腿給我分開了。”
屍體僵硬得像木頭一般,太監們費了許多勁才將腿掰開,一放手,腿又像彈簧一般合攏了,太監只得一人按一條腿。王和貴一手拿著蠟燭靠近屍體的兩腿之間,一手用手指去分開冰冷的慘白肉片,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只有恥骨上有一小撮淺毛,很容易就能檢查是否有被傷害過的痕跡。
王和貴搗騰了一會,回頭說道:“還是雛兒,沒被男人動過。”
魏忠賢道:“你看仔細了?沒有差錯?”
王和貴道:“咱家在敬事房的時候,宮里剛進來的秀女,咱家也干過查驗的活兒,不會弄錯。”
“得了,把人埋好就走。”
兩個太監將屍體抬進棺材,恐慌之下竟讓屍體趴著,誰也不願意去翻過來,褲子也沒人穿,直接丟進棺材,草草蓋上棺材蓋了事,然後拿著鐵鏟准備蓋土。
張問從土墳上下來,對曹安說道:“沒咱們的事了,走人。”話剛落地,猛地聽見周圍有嘈雜聲,張問抬眼望遠處時,見周圍亮起了點點火把,心下咯噔一聲,頓覺不妙。
挖墳蓋土的太監也感覺到了狀況,只聽得魏忠賢的聲音道:“不好,來人了,快鏟幾鏟子土,趕緊走人!”
張問想起這墓地周圍是稻田,里邊有水,只有幾條田埂小路通行,這四面的人圍過來,往哪里跑?從稻田里走,腿腳陷在軟泥里走路,不被抓個正著才怪。
那群打著火把來捉人的,不是沈家指使的,還有誰?只有沈家能從張盈口里知道世子和宮里的人來上虞了,也只有沈家有可能猜透這中間的玄機,想到上城廂陳生員家的墳地!
張問背心里頓時冰濕一片,千算萬算,怎麼把沈家給漏了?這回可好,被人堵個現成,和太監們一起被捉住!
墳地里的陰冷之氣,讓張問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沈家會不會懷疑自己和太監們勾結了?這個當然是最有可能的,就算長了一萬張嘴,事實就擺在這里,你一個知縣沒事跑到墳地里來做什麼?就算解釋說來打探太監們的,得要人家信不是。就算沈家覺得有這種可能,可張問能悟透此中玄機,還懷疑殺害陳生員妻女的人是個陰謀,也證明張問是極度危險的人物,聯系以前裝傻,其城府定然讓沈家不寒而栗,如果讓李氏知道了,張問還有活路麼?
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空著手和既得利益者一大幫人作對,能有什麼好下場。就連皇帝代表著天命,不也是幾十年都束手無策?任何政策,只要和利益既得者的立場不符,靠誰去施行?
絕望籠罩在張問的心頭,想想自己寒窗苦讀,隱忍那麼久,做了那麼多事,費了那麼多心機,今朝毀於一旦!他的心底冰冷,就像寫書的人,寫了半輩子,有一天發現稿子被人丟火里當柴燒了一般有快感。
曹安低聲道:“少爺,是什麼人?”
張問一怔,眼睛里閃出冷光,他不能這麼坐以待斃,就算沒有希望,也要孤注一擲負隅頑抗。張問見魏忠賢等太監向東走,便帶著曹安向西沿著路走。
火光越來越亮,圍過來的人越來越近了。張問心亂如麻,只能硬著頭皮走一步算一步,到這個時候,除非長了翅膀,還能有什麼法子。很快打火把的人就發現了張問和曹安,一個人大喊道:“站住!干什麼的?”
張問道:“趕路,城門關了,正想尋地方借宿。”
“先抓起來再說!”他們也不管你什麼理由,更不會腦殘到憑幾句借口就把圍著的人放了。
“你們干什麼的?”張問喊著,但沒人鳥他,一群人拿繩子將他和曹安綁了個結實,然後押去村莊,其他人繼續合圍,力求一網抓盡。
張問和曹安被人關進陳家莊的一間屋子,門口有人看守。張問在里邊尋思著,要是一會魏忠賢等人被送進來,兩廂一看,認出自己,又多了一方人防范惦記自己了,就是宮里的人。
張問覺得這次真是栽了個徹底,就一個小小疏漏,敗得是一塌糊塗。情況危在旦夕,前無去路,死路就在眼前,就差捅破一張窗紙。
他左思右想,抓自己的人就是沈家指使的,里面肯定有沈家的人,要蒙過沈氏一關,是絕無可能的,但是不讓魏忠賢知道,這會兒還有辦法。
張問想罷對門口的人說道:“門外的兄台,您能不能幫忙叫本村生員陳淮來一趟?”
看守的人不耐煩道:“等著,急什麼?”
張問記得身上有錠銀子,便說道:“我又跑不了,就是想找個熟人問問事兒,我身上有錠十兩的銀子,你們要是幫個小忙,就權作給兄台的茶錢。”
十兩銀子可以買幾千斤米,相當於田農家一年的收入了,那兩個人聽罷打開窗戶,見張問和曹安被結實地綁著,便打開房門,在張問身上摸了一陣,果然從腰袋里摸出了一錠銀子,頓時面露喜色。
“咱也是上虞縣的人,山不轉水轉,鄉里鄉親的,咱又不會跑了,兄台能否幫個小忙?”
那兩個人對望一眼,張問說的沒錯,都是同鄉人,何必做得絕了,一個人便說道:“等著。我去叫陳相公,三哥,你先看著。”
兩人走出房門,復將門鎖住,留了一個看守。過了一會,門嘎吱一聲又開了,陳淮走了進來,一眼就認出了張問。
張問見他進來,第一句話便說道:“你先別見禮,這時不太方便。”
陳淮怔了一怔,不明所以,但不敢違抗知縣的意思,只急忙上來給張問松綁。那兩個看守的人急道:“陳相公,這人可不能放。”
陳淮回頭道:“你們抓錯了!大……他是我的朋友,怎會去挖陳家的祖墳?”
那兩個人走了進來,“陳相公,您真不能放,什麼事得等會問明白了再說,大伙都是講道理的人,要真是陳相公的朋友,恰好路過這里,還能冤枉他不成,再等一會就好。”
張問道:“陳淮,你別急,這位兄台說的不無道理……這樣,你們到外邊等等,我和陳淮說兩句話,總可以吧?”
“有什麼話不能這樣說?陳相公,您可別急著松綁,一會要是出了差錯,小的們沒法交差。”
“你過來。”張問對陳淮遞了個眼色。陳淮忙附耳過來,張問耳語道:“挖墳的是太監,本官得了消息,才來收集證據,不料被這幫人一起給捉了。這會兒要是泄漏了身份,諸事不利,你可明白?是誰給你們透露的消息?”
陳淮道:“我也不知,來了許多人,有個姓王的說,有人要挖陳家的祖墳,村里人憤怒之下就跟著那些人去圍捉,不料把您一起抓了。”
張問在陳淮耳邊低聲道:“我袖袋里有印信,你速速拿去找那姓王的,叫他來見我。”
陳淮自然沒處明白這件事的內情,還真以為是太監報復,來挖陳家祖墳的。這種時候,大伙當然要依靠上虞父母官,一同對付太監,所以陳淮不敢怠慢,按著張問的意思,急衝衝地走出房門,去找人去了。
第一折 乘醉聽風雨 段三一 孤膽
張問被關在陳家莊的一間屋子里,尋來了生員陳淮,拿了知縣的印信去找那沈家派來的人。過了一會,門外就有人說話了,是那兩個看門的在招呼寒暄,大概是管事的人來了。
那管事的並不進屋,只隔著門揚聲道:“得罪了,這是個誤會。”又對看門的說道:“把門打開松綁,將里邊的人放了。”
不一會,看門的兩個人就開了門,進來給張問和曹安松綁,一邊熱乎地說道:“您二位別往心里去,咱們也是為別人辦差,哥倆給二位陪個不是。”
張問向門外看去,那管事的人已經走了,門外鬧嚷嚷的,盡是些村民。沈家的人既然知道了張問在這里,也用不著再關著張問,倒也做得爽快,直接就放了。不過這件事沈雲山或者沈碧瑤肯定很快就會知道。
張問陰著臉,一肚子絕望走出房門,看了一眼旁邊的陳淮,陳淮忙將印信塞回張問的手里,“那姓王的叫學生……還給您。”
曹安靠近陳淮低聲道:“口風把嚴實點。”
這時候村口鬧哄哄一片,魏忠賢等人已被綁了進來,張問忙走到屋檐下的陰影里,調頭從另一邊走。
“這幾個人挖的是陳相公亡女的墳,土還沒蓋好!”“喪盡天良,短陽壽的……”“還是盡快送官府!”“先揍一頓再說,鄉親們,往死里打!天殺的!”
村子里火把密集,亮如白晝,黑煙熏的許多人花黑一張臉,加上臉上的怒氣,個個看起來都凶神惡煞。群情激憤的村民圍了上來,立刻拳腳相向,魏忠賢等人被打得鼻青臉腫,大聲慘叫。
魏忠賢早顧不得裝深沉,破口大罵,“你們這些刁民,眼里還有王法嗎?咱家要滅你們全村!”
村民中有人聽出了意思,又加上魏忠賢那尖聲尖氣的聲音,就有人喊道:“是太監,這幾個人是太監!”
這鄉里的村民腦子里哪有太監的厲害印象?也管不得許多,繼續毆打。幾個太監上身綁著繩子,雙臂動不了,就像一根根人棍,在地上滾來滾去,被人像踢球一般踹,一身都是泥土,頭發散亂鼻青臉腫不成人樣。
有人干脆將太監們的裙褲脫了下來,肆無忌憚地嘲笑,“沒卵子的,死太監!”
魏忠賢滿臉通紅,怒到了極點,躺在地上嘶聲大罵,立刻有人在他的胯間狠狠踩了一腳,“啊……呀……”魏忠賢的痛叫聲驚得村里的雞都“果果咯!果果咯……”地亂叫。
揍了半天,幾個太監都是一身傷痕累累,被人綁在樹上,只等天一亮就由鄉老帶人送往官府。
天亮後城門剛一打開,張問和曹安倒是搶在了前邊進城。早上開門這會,住在城外的小攤小販,還有一些城廂的菜農趕著進城賣早市,人非常多,張問曹安混在人里就進城去了。
張問回到縣衙,感覺末日已近,逃無可逃,得先安排身後事。這時候張問自己也很奇怪,為什麼心里一點也不害怕。也許那顆心早都麻木了,有的,只有不甘心。
他進屋就把床搬開,去取藏著的銀票,有一萬多兩的巨款。上回收繳上虞客棧王四家的“贓款”,大部分都進了張問的腰包。
吳氏見張問一回來就翻騰,走到門口問道:“大郎,你找什麼東西?”
張問站起身來,手上已多了一疊銀票,塞到吳氏的手里,說道:“錢,一萬六千兩,後娘收著,以後的日子,您可能得指望這些銀子了。”
吳氏看著手里的銀票,聽張問話里不對勁,愣愣道:“大郎,發生了什麼事?”
張問尋了把椅子坐下,端起案上已經涼了的茶灌了一口,“這事說來話長,總之,這次我恐怕沒多少時日了……後娘不用問,我自己的事還能不明白?”
張問從來不開玩笑,吳氏聽罷眼淚就忍不住吧嗒只掉。張問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無論從哪方面說,我絕不是什麼好人,本來活在這世間,也就是想給小綰討回一個公道,唉……”他看著窗外湛藍的天空,“人算終不如天算……誰人又能盡窺天機?”
吳氏撲倒在地上,痛哭失聲,抱住張問的腿不住搖晃:“求你別說了,你不要死,好不好?”
“能不死,我自然不願意死。”張問冷冷地看著案上擱著的長劍,心道如果自己有張盈的身手,起碼能去拼一回命。
吳氏軟在地上,將張問的長袍下擺哭了個盡濕,張問也不管,讓她自個哭個夠去,他猶自低著頭沉思著:他娘的,老子還能坐著等他們來殺?
張問已准備孤注一擲,先想個法,看能打動張盈幫忙不;如果不能,就自己動手,潛回京師,藏於鬧市,尋機拼命。專諸刺王僚、聶政刺韓傀、要離刺慶忌,這些刺客都是士人,能有多強的武功?男人得靠膽子!伏屍二人,流血五步!
不過這種干法張問已經試過了,沒有什麼成功的機會,可老子堂堂進士,要死也要死出個樣子出來。
張問低頭見吳氏身體發顫,一臉淚水,便掏出手帕遞給她,“您別哭了,帶著銀子回老家去,起碼有個戶籍。找個靠得住的人嫁了,守節沒什麼意思,貞節牌坊不過就是一道門,而且不定能得到。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