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兆,殺氣騰騰,萬物都要凋零一般。李朝欽被這種巨大的壓力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一種求生的本能讓他害怕到了極點。
“奴婢罪該萬死,奴婢一時糊塗,為了貪一點小便宜,險些壞了皇爺的軍國大事,奴婢……”
“好了。”張問忽然又變得緩和起來,“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憑你們也想左右國家決策?下去吧,以後好自為之。”
李朝欽忙道:“奴婢告退。”說罷弓著身子急忙退出了西暖閣。
剛走出乾清宮,李朝欽便聽有人輕輕喚道:“這邊。”他回頭一看,原來是王體乾,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樣急忙奔了過去。王體乾拉著他來到一個角落問道:“皇爺問些什麼?”
李朝欽身上頓時一軟,突然之間就使不出一點力氣來了,軟倒在王體乾的面前,王體乾急忙扶住他,二人抱了個滿懷。
王體乾感覺到懷里的身體才簌簌發抖,又問道:“皇爺說什麼,能把你嚇成這樣?”
李朝欽帶著哭腔道:“老祖宗,這次小的肯定完了。皇爺問龔鼎茲為什麼要給小的送銀子,小的當時害怕只好實話說他們想促成禁海,結果龍顏大怒……小的,小的聽見皇爺拿劍了,當時小的腦子里就嗡地一聲,心道這下死定了,小的是從鬼門關里走了一遭啊……”
王體乾罵道:“沒出息的東西,這樣就能嚇得軟了?”
李朝欽聽得這句罵,心里反而好受了許多,他敢發誓這輩子從來沒有聽過如此順耳的罵人話。
又聽得王體乾說道:“別擔心,沒大事。不過以後你弄銀子得小心點,有些銀子盡管弄,有些銀子燙手,一文錢也別貪,明白?”
“真……真的沒事?”李朝欽怔怔地看著王體乾,“皇爺不會懷疑咱們勾結外臣,把咱們往死里整?”
“沒事。”王體乾白了他一眼,“老夫這麼多年的教導真是白費了。你李朝欽算什麼,值得皇爺懷疑你鬧騰出什麼浪子來?就是老夫又算什麼,如今朝廷從上到下多少人指著皇爺坐鎮保障他們的既得利益,況有百萬帶甲執銳的死士擁護皇爺,一般人能撼動得了?”
李朝欽聽到這里,臉上才稍稍恢復了點血色。王體乾又道:“司禮監的事兒,當然不能全是老夫的人管,得有其他人來盯著,就這麼簡單一回事。”
李朝欽道:“老祖宗是說皇爺不會幫著李芳那伙人整治咱們,只想讓他們盯著咱們?”
王體乾點了點頭道:“以後那個馮西樓要來看批紅的奏章,你們也別攔著,讓他瞧便是。”
“是,老祖宗。”
王體乾仰起頭吸了口氣:“李芳這伙人是想讓老夫漸漸失去皇爺的信任,取而代之,這點咱們也不得不防。敬事房的孫有德那邊,一會你去提醒一下,設法讓余淑妃余琴心多和皇爺親近親近。”
二人說了一會話,王體乾左右看了看,然後揮揮手讓李朝欽下去辦事,然後就自個分開了。李朝欽今兒被嚇得不輕,凡事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想著王體乾交代的事,便親自去找敬事房太監孫有德說話。
孫有德中等身材,就是肚皮特別圓,人有五十多歲了,在明朝就管翻牌子的事,算是個肥差,收了不少銀子。可大乾朝以後,他的油水就少了,因為後宮由皇後統管,當今這位皇後可不是好惹的善主,他實在沒膽子瞎搗鼓那些弄錢的名堂。
李朝欽找到孫有德之後便悄悄問起皇爺最近對余琴心怎麼樣,不料孫有德說道:“皇爺從來沒翻過牌子。”
“不是吧?那沒人侍寢?”李朝欽愕然道。
孫有德低聲道:“李芳那廝找了幾個宮女放在養心殿梢間內,每晚都是她們侍寢。”
李朝欽怒道:“李芳的膽子也太大了,宮女就能霸占皇爺?皇後娘娘也沒過問這事?”
“沒管。您難道還不知道,李芳可是張貴妃張嫣跟前的紅人,張貴妃又是娘娘的親妹妹,這麼一來,不就隨他李芳搗騰了?”
“這樣下去可不行,李芳那伙是步步緊逼……孫公公,你經常在這里邊走動,機會多些,尋個機會給余淑妃說一下,讓她多個心眼,設法親近親近皇爺,老祖宗這會兒的情況有些緊張了。”
後宮最有勢力的兩黨,皇後和沈碧瑤;其中余琴心是皇後那邊的人,可她和王體乾的關系匪淺,王體乾和李芳又是對頭,這麼一分,余琴心和李芳又是同屬一個陣營的二級分黨……總之這里頭關系復雜,水比較深。
這樣的狀況好像是傳統悠久了,搞小圈子內斗古往今來大伙一向不亦樂乎,任何人想辦點什麼實事,不搞清楚理順暢這些關系還真是阻力重重。這後宮的明爭暗斗波及甚廣,從嬪妃到六局一司、從廟堂到江湖商場,都有影響。
這些事余琴心身處張家如許久自然早就看明白了,總之她也是無可奈何。她喜歡音樂、服飾、美食等美好的東西,可同樣會身不由己地卷入爭斗其中。
要說以她的姿色和名氣,嫁給某個富商或者紈絝子弟當小妾是十分容易的,實際上明末以來許多漂亮的伶人都享受過美好的愛情,雖然是做小妾,卻得到了夫君百般的寵愛。從過程來說,做富家小妾更好,可結果並不美好,人老色衰之後極可能被人當成一件廢棄的貨物一樣拋棄;相比之下,做皇帝的女人,雖然難得一見,還得挖空心思勾心斗角,但地位和生活都是有保障的。
於是她選擇了安全感。當然,張問在她心里是不錯的男人,比那些大腹便便的老男人要更招女人打心眼里喜歡。
她住在東六宮之一的永和宮,這里曾經住過明朝公主朱徽婧,而且還上吊死在宮里,不過這事兒確實沒有什麼好計較的,紫禁城已經歷經幾百年,常年都有上萬人住這里,哪里沒死過人呢?
這地方精巧而安靜,余琴心倒是十分滿意,每日便躲在這里彈琴或者設計服飾,清閒了好一些日子。
院子里那個老太監耳朵不太好,對周圍的事從來都充耳不聞,要使喚他做件什麼事可是非常困難,但那老太監每日做掃院子開關院門等事卻是一絲不苟比西洋鍾表還准確。
一切都寧靜而祥和。
孫有德的到來就像在這潭寧靜的湖面上投下了一粒石子。他把王體乾那邊的前因後果都說了,讓余琴心設法多靠近皇帝,分到一定的寵愛,對鞏固王體乾一幫人的地位作用很大。
余琴心踱了兩步,便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她也清楚,要在這皇宮里保持住地位,避免那些惡毒的女人暗算自己,不參與爭斗是不行的,拋棄王體乾這樣有影響力的大太監盟友也是不理智的。而且誰又甘願寂寞呢,她還這麼年輕,總是想得到男人的寵愛。
孫有德再三囑咐她多花些心思在上面,然後才離開永和宮。
第八折 新蘭滿長街 段十三 街燈
孫有德去過永和宮之後許多日,也不見余琴心有甚動靜,不知是不是養心殿李芳的人從中作梗,讓余琴心進不去那里。
不過乾清宮的管事是李朝欽,余琴心完全可以在李朝欽的配合下去乾清宮的。雖然現在皇帝不住乾清宮,但是他每天都要去那里批閱奏章或是接見大臣,在那里遇到皇帝的機會還是很大的,但余琴心並沒有去。
張問每天的日子依然在忙碌中度過,他知道此時自己應該自律,為了防止新朝開局的動蕩,他需要這樣做。至少在理清朝廷從上到下一整套行政關系之前,他必須撐起來。好在他原本就是一個自制力很強的人,面對皇帝可以享受的無數的樂趣,他依然每日把絕大部分的時間花在處理政務上,連紫禁城幾乎都沒出,只有開春那次出去祭天才出去過一次。
但面對後宮三千佳麗,為所欲為的權力,他受到的誘惑還是很大,也想放縱一把……或許等一段時間就可以松口氣了,他在等待一個人:遼東的朱燮元。等他回來,才能最好地組建起內閣格局。
又一天結束了,南面的幾個城樓上響起了鍾聲,表明時辰已到酉時。此時京師所有的衙門便畫酉下班,一天的運作到此結束。但張問還不能休息,他吃過晚飯之後還得趕著把當日的重要事務批復完畢,好在明天早上便發出去,才能更好地保證大乾朝系統的運作效率。
吃過晚飯,好幾個太監圍在張問的身邊,又是送水讓他漱口又是端茶送飯後點心。御案上還堆著一大疊奏章,上面寫得都是司禮監篩選過的言之有物的重要事情,必須一份份地查閱思考處理。大乾朝延續明朝疆域,計兩京一十三布政使司,府縣級官府一千多個,大權集於中央,其中政務的繁雜可想而知。
天沒亮就開始工作的張問,此時渾身疲乏,看著那堆玩意,心情可想而知,他有種透不過氣來的壓抑感。
以往看來莊嚴華貴的宮殿,如今在張問的眼里已然變得呆板無趣,人們像行屍走肉一樣按部就班地活動,整個紫禁城都仿佛死氣沉沉的。夕陽從櫺窗鏤空木料間滲漏進來,讓房間里都塗上了一層黯淡的血色,更讓張問心里增添了壓抑。
“朕要出去走走。”張問突然說道。
身邊的馮西樓忙問道:“皇爺想去哪里?”張問看了一眼窗外嘆了一聲道:“就在宮里四處走走。”
馮西樓躬身道:“皇爺稍等,奴婢這就去備輦。”卻不料張問擺擺手:“不用,就你跟著朕就行。”
“是。”馮西樓心里一喜,能單獨跟著皇帝散布,那也是信任的表現啊。
張問也不多說,站起身來便往外面走。因為他剛才說了,只讓馮西樓跟著,其他太監宮女遂不敢靠近。他們二人從乾清宮出來,一路向東北方向走,正好景和門在那邊,張問便從景和門走了出去。
對門有一條長街,紅牆金瓦,路旁立著一些燈台,只見幾個太監正慢慢地挨個點亮。太陽還沒下山,這會兒這些燈台的亮光並不顯眼,等太陽下山天色一暗下來,燈台中的紅光便分外漂亮。
那幾個太監見街頭有兩個人向這邊走來,沒看清楚是什麼人,有個小太監便站著看張問他們,提著燈的老太監呵斥道:“看什麼,就知道偷懶。”
因為張問穿的是一身葛袍,顏色和馮西樓身上那身青色的太監服差不多,遠遠地自然就不容易看出來。再說一般情況下皇帝走到哪兒不是前呼後擁呢?
等到張問走近時,他們才看清了張問嘴上的胡須,這些干雜役的太監很難見著皇帝,不一定認識,但是宮里面誰還能長胡須呢?太監們嚇了一跳,那掌燈的老太監把油燈都掉到了地上,急忙伏倒於地。
張問道:“都起來吧,該干嘛就干嘛。”
“奴婢等遵旨。”太監們這才小心翼翼地從地上爬起來,但並不敢動,只是彎著腰站於道旁,等張問走遠了,雙腿才能動彈。
張問一向東走,這邊的燈台已經點亮了,火苗子在里面輕輕搖晃。馮西樓跟在他的後面,本想能和皇爺說上幾句家常話,卻不料一路上皇爺一言不發,剛才那幾個點燈的太監倒是說上了兩句話。
走了一陣,張問突然停了下來,這地方他覺得十分熟悉,片刻之後才想起來,問道:“馮西樓,這里可是永和宮?”
原本馮西樓從小就在宮里長大,什麼地方他都知道,但和皇帝說話,那一定得小心應付,於是他左右看了看,再度確認之後才說道:“回皇爺的話,正是永和宮。”
馮西樓想再說一句余淑妃余琴心住這里,可一想余琴心和王體乾是關系匪淺,他馮西樓是李芳的人,憑什麼給王體乾那邊的人說話呢?於是馮西樓便把到嘴邊的話也咽了下去。
其實此時張問也並不關心現在這里住的誰,他想起死去的朱徽婧。旁邊的石頭燈台里的火焰就像招魂的鬼火一樣晃蕩,他的心里頓時被一股莫名的冷清填滿,而且沉迷於其中,不願意被人拉出來。
“叫門,朕想進去看看,叫里面的人別行禮別嚷嚷,朕就想安靜一會。”張問說道。
馮西樓心下咯噔一聲,心道:媽的,皇爺這麼久都沒臨幸後妃,今兒白白便宜了余琴心。
他心里自然不情願,但哪里有膽子違抗皇帝的聖旨,當下只好屁顛屁顛地去叫門。後宮妃子被招幸,一般都是先通知她們之後送到皇帝的住處,皇帝很少去後妃的住所,她們自然也就沒有等的人,一到晚上便把門關上了。
過了一會,一個太監將門打開,先看到馮西樓,繼而發現了站在街上的張問,當下便跪倒在地欲呼萬歲,馮西樓的動作倒是夸張,直接就捂住了那太監的嘴,說道:“皇爺說了,別行禮別嚷嚷,你嚷嚷個啥,啊?”
“是,是,奴婢罪該萬死。”那太監真是郁悶,見了皇帝還不喊萬歲?不過沒法子,在皇爺面前自己還能有理了不成,只好先認罪了再說。
馮西樓倒是盡職盡責,對張問的話是實心了辦,他走進院子,又對院子里的另外一個宮女交代了,還有個老太監在掃院子,馮西樓也不落下,走過去說了兩遍,卻不料那老太監置若罔聞,只顧干自己的。
“反了你!”馮西樓怒了。這時旁邊的宮女才說道:“馮公公別生氣,老徐耳朵不好使……”她又指著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