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價格何時才能降下去?雖然明年歲入估算能超過五千萬錢糧,但這樣的稅收真的太高了,在江南,收成還趕不上稅收!近年各地可能會攝於朝廷武力不敢頑抗,但這樣下去絕非長久之計……要讓地價自動下跌,這個過程相當緩慢。”
張問冷冷道:“他們不降低價格售地,就等著繳高稅好了!新政是用血換來的,誰也別想坐享其成,鄉紳要維護利益,也得出血!朝廷不賣地了,反而收地,低價收,誰交不起稅,就把地賣給官府!”
實際上,張問需要有反對勢力,這才可以完成他一步最深的布局。
“張閣老……”商凌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過分頂撞張問。
張問有些怒氣地說道:“內閣會制定新的府兵政策,整頓衛所軍政。從明年起,兩年內增兵一百萬!明天就召集六部部堂官員,到乾清宮御前廷議,預算明年朝廷財政。”
“一百萬?”黃仁直愕然道,“這得多大的消耗?大人准備把大營開設在何處?”
張問走到一副用黑墨勾勒的地圖前面,指著河南北部的一塊地方:“彰德府設一處督府……徐州,設另一處督府。這兩處水陸交通便利,便於運送軍糧器械,在兩年時間內各增兵五十萬,遏制東西要道,戰時可調往山東,從水路運往遼南!”
黃仁直道:“這得多少銀子啊?”
“不用急,以後咱們商量著怎麼改善府兵制,用土地節省朝廷開支。”
第七折 率土之濱 段八 沙子
午時十分,內閣值房的預算小議總算告一段落,幾個大臣告辭,黃仁直抱拳道:“下午我便帶章照和葉青成過來見大人。”
張問從椅子上站起來,點點頭,也抱拳向三人還禮告別。
過了一會,他又喚來玄月,吩咐道:“你差人回去通知曹安,把那個向葉青成告密的奴婢找出來,你知道該怎麼做。”
玄月不動聲色道:“屬下明白!”
張問遂坐回書案前,閉目養神。他喜歡這種感覺,藐視眾生,生殺予奪只是自己一句話的問題,比如那個告密的奴婢,張問要他死,他就不敢活。
當然,奴婢始終只是一個奴婢,張問並不因此就無限度地自大,他也常常在思考自己的權力是通過什麼根基實現的。如果沒有章照、葉青成,沒有張太後、黃仁直、沈敬、朱燮元,沒有新浙黨……張問什麼也不是。
這時一個吏員小心地走進來,輕聲喚道:“張閣老……”他見張問閉著眼睛,所以不敢絲毫大聲。
張問“嗯”了一聲,表示沒有睡著。吏員才說道:“午膳有鵝掌、燕菜、鯊翅……”
“平常的兩菜一湯就可以了,要新鮮的。”張問說道。
什麼山珍海味他都嘗過了,根本沒必要在日常生活上太過奢靡,更不用在意那些所謂的享樂,他可以從其他方面獲得成就感和滿足感……表現得節儉,還能給眾人一個儉以修身的好印象。
吃過午飯,張問又到樓上小睡了一會,一直到未時三刻才下來。
這時只見章照和葉青成已經到了值房了,他們知道闖了禍事,心里泛虛,遂垂手站在屋中不敢坐下。而黃仁直則坐在書案旁邊的椅子上,見到張問進來,才急忙站起來執禮。
張問鐵青著臉,只是微微點點頭,也不給黃仁直回禮,轉頭在章照和葉青成二人身上掃視了一遍,便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葉青成忙跪倒在地,說道:“末將因酒醉誤殺人命,情知犯了大罪,請大人治罪,末將甘願受罰。”
張問冷冷地說道:“誤傷?你以為自己有關系,有恃無恐是吧?”
葉青成急忙說道:“末將不敢。”
章照也跪倒道:“末將治軍無方,致使下屬將官擾民,傷及公差,末將請罪!”
“啪!”張問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從椅子上站起來,指著葉青成罵道:“十幾條人命!你倒是說得干淨,一個誤傷就了事?這里是京師,不是戰場,西大營的人就可以隨便亂殺人?可以隨便踢翻民宅,進去為所欲為?如果是這樣,京師的百姓覺得隨時可能被人破門而入,在自個家里都不安全,會怎麼看這個朝廷,怎麼看西大營?”
“末將等知罪了,大人要殺要剮,末將絕無怨言!”
張問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去,說道:“你們曾經和建虜血戰,沒有死在戰場上,不能死在自己人手里,本官饒過你們的性命。但是,你們別留在京師禍害百姓了,都降為守備,章照去徐州,葉青成去彰德府,讓秦良玉回京做西大營總兵官。下去吧!”
“末將等遵命!”
章照和葉青成沮喪地從內閣值房里走出來,心里十分憋屈,本來打了大勝仗都等著封賞,結果啥也沒撈著,還被發配出去了……章照沒好氣地罵道:“姓葉的,你他媽的不能少喝點酒?”
就在這時,只聽得黃仁直在背後說道:“二位請留步。”
兩人轉身向黃仁直抱拳執禮。黃仁直摸著胡須笑了笑,左右看了看,沉聲說道:“從開春起,兩年內朝廷將增兵一百萬!彰德府和徐州府各設一個督府……都明白了吧?”
“一百萬?!”章照和葉青成都瞪大了眼睛。
黃仁直道:“怎麼,老夫是西官廳的人,難道還會在你們面前張口胡亂說話?你們以為新政是白干的?”
“明白,明白……”二人急忙點點頭。
他們向黃仁直告辭,出了午門,才松了一口氣。葉青成道:“我就說,不就是喝醉了殺十幾個不知死活的皂隸麼,六扇門那點勾當我還不清楚,隨便就開脫了,大人怎麼會讓我頂罪?原來是明降暗升,哈哈……章兄,以後我們恐怕要平起平坐了。”
章照看了葉青成一眼,嘆了口氣道:“你以為你是風?其實我們都是隨風飄蕩的沙子而已。”
“又來了!我說您能不能換句話說,啊?”葉青成笑道。
章照若無其事地看著天空說道:“沙子,飄來飄去的,免得在一個地方呆久了樹大根深啊。”
……
黃仁直沒有同章照二人一起回去,他返回了內閣,還有一件事想進諫張問。
黃仁直在張問的旁邊以最小的聲音說道:“經過大戰,朝廷完勝,此時沒有什麼勢力可以和我們抗衡,有一個隱患,何不……”
張問道:“什麼隱患?”
“天啟皇帝……昏睡的人突然醒來也不是不可能,萬一天啟皇帝醒來,那咱們該怎麼辦?明目張膽除掉,還是讓他繼續做太上皇?與其這樣,還不如趁早!”
張問心道:正因為有天啟皇帝這個隱患,以及那些被排擠的地主官僚反對新權貴新浙黨,才能讓眾人知道我張問對大伙的重要性;如果天啟皇帝竟然醒了,那正好,大伙都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自保了……
但張問不會把心里的想法說出來,否則就很明顯地表明自己不完全信任底下的追隨者了。他說道:“天啟皇帝對我有知遇之恩,況且就算他醒來,廟堂格局早已大變,對我們威脅不大,咱們還是不要做那種傷天害理的事。”
黃仁直道:“留著他是隱患,大人切不可婦人之仁!”
張問搖搖頭道:“吾意已決,不用多說!當下最重要的事,還是明年的財政預算,明日就要到御前廷議了,我這里整理出五條,黃先生看看。”
要謀害天啟皇帝的事兒,黃仁直只得作罷,他接過張問遞過來的紙張,念道:“賑災、增兵、軍餉、官俸、造船……大人,下官明白賑災自然就是西北數省欠收的問題,增兵是彰德府、徐州府兩處大營的開銷,軍餉和官俸不說了,這造船是何來歷,要預算到整個財政中去?”
張問喝了一口茶,說道:“是撥個兵部造戰船、運兵船的,為從山東調兵,布兵遼南做准備。平定遼東,鏟除建虜,是咱們目前最大的朝廷方略!黃先生您想想,建虜乃我大明心腹大患,如果我們能在遼東建樹功業,那將名垂千秋!千年之後都會有人記得咱們的名字!”
黃仁直道:“大人所言即是。”
張問站了起來,充滿了憧憬地看著窗外,喃喃道:“到時候我大明朝強盛無比,調集數百萬甲兵密布遼東,將整個遼東夷為平地!震懾四方……人生有此大功業,夫復何求?”
張問想起那本《大明日記》上記載的建虜統治中原的事兒,以及後來發生的一些大事,他就十分仇視建虜。沒想到,歷史改變,現在眼看變成了明朝要夷平建虜了,叫張問如何不洋洋自得。
天道,也不過如此啊……他抬起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沉思許久,越看越覺得天上難測,一種與生俱來的對未知的惶恐襲上張問的心頭。
不會發生什麼意外,致使最終無法改變歷史走向吧,逆天,真的可以?張問迷惑地看著窗外的天空,但是那里灰蒙蒙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他頹然地說道:“黃先生回去,准備明日參加御前議事吧。”
第七折 率土之濱 段九 依他
臘月二十五,天上飄著小雪,地上一眾二十來個穿紅袍的官員向乾清宮走去,紅白相間,煞是好看。張問輕輕攙扶著首輔顧秉鐮走在最前面,他時不時提醒道:“地上被踩成了碎冰,路滑,元輔慢點。”顧秉鐮的花白須發在風中飄蕩,他的歲數確實不小了。
這一隊身穿紅袍的官員,有六部的部堂、侍郎,有西官廳和各寺卿,他們是整個大明皇朝最核心的成員,手握國柄,掌控著帝國的走向。
巍峨雅致的宮殿在雪花中朦朦朧朧,就像在三月煙花季節,落花陣陣的黃樓朱門。
一切都那麼美麗。
因為財政問題的逐步好轉,大臣們心情都很好,大明最嚴重的問題,確實還是財政問題。顧秉鐮仰起頭,一撮白色的山羊胡就翹了起來,他對著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臉陶醉地說道:“瑞雪照豐年啊,我大明王朝終於要走出來了!”
眾人都忍不住多看了顧秉鐮一眼,心下有些動容。大伙為了爭權奪利,你死我活,是沒有辦法的事,但是身居高位,誰又不想自己的國家富足強盛、誰又願意看見百姓在水深火熱中掙扎……大家都是讀聖賢書的人。
走到乾清宮外面,一個拿著拂塵的太監道:“太後懿旨,宣眾位大臣覲見。”
張問放開顧秉鐮,正身整頓了一下帽子,抖了抖身上的雪花,邁著方方正正的步伐向內走去,其他也是這樣,一臉肅容跟著進了乾清宮。
張問不是第一次來乾清宮,但每次一進這座宮殿,立刻就感受到一種莊嚴和威儀,銅龜、銅鶴、日晷、嘉量、香爐陳列其前,地上鋪著墁金磚,這樣的地板只有皇宮里才有。
只見寶座前面新拉了一道簾子,隱隱約約可以看著有個女子坐在簾子里面,那女子自然就是張嫣。因為今天來的人太多,且全是男人,便要拿一道簾子遮著太後……垂簾聽政的先例,始於漢惠帝時期。
張問站於左首,首輔反而站於右首,大臣們分成兩列,一起向御座跪倒,說道:“臣等叩見太後。”
太後張嫣透過簾子一直看著張問,其他人連一眼都沒看,她的目光滿是溺愛,心道:今天無論張問要奏什麼事兒,都依他的。
她穿著一身大青色的禮服,一應裝束都遵照禮制,其實這身華貴但暗色的裝束很是老氣,和她一點都不相襯。張嫣的肌膚猶如羊脂,身材豐腴,前凸後翹,腰肢柔軟纖細,看起來就像一顆熟透的果實一樣艷麗,姣好的鵝蛋型臉蛋上施了脂粉,整個一傾國紅顏,卻配上這麼一身老氣的青色禮服,自然反差極大。
在張嫣後邊還站著一個女孩,遂平公主朱徽婧,按禮制這樣的朝廷議事,一個公主也肯定不能參加的,但是朱徽婧平日里和太後關系好,常常呆在太後張嫣的身邊,她又說自己懂得朝廷大事,可以為太後參詳建議,就央求著過來了,其實她和太後張嫣一個心思,想見張問……
朱徽婧比較矮,身材嬌小,胸部也只是兩個小饅頭,但是她那張可愛的童顏上,大眼睛長睫毛,小鼻子小嘴,嘴形還是微微上翹的菱狀可愛小嘴,臉上沒有施任何脂粉,天然可愛,加上玉白無暇的肌膚,使得她猶如出水芙蓉,天仙一般清純可愛。
朱徽婧比張嫣看起來更加美好純潔無瑕,但是她看著張嫣高聳的胸部和坐在軟塌上那豐腴渾圓的翹臀時,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只有微微凸起的胸部,有些郁悶地嘟起了菱狀小嘴。
“眾大臣平身吧……諸位都是國之棟梁,今兒是來議事,賜坐。”張嫣語氣平緩莊嚴,聽不出任何彌端;但是神情卻很不對勁,因為她知道有簾子遮著,外邊的人看不清她。
但剛走回御座側邊的太監李芳和王體乾卻注意到了張嫣的表情。剛才大臣們下跪的時候,兩個太監讓得遠遠,免得被言官彈劾“恃寵驕狂,矯受百官叩拜”雲雲,他們等大臣們站起來了,才又回到張嫣的身邊侍立。
李芳的注意力很集中,把張嫣的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清楚楚,因為他這段時間正想和王體乾爭宮中的權位,不得不事事小心。
李芳想起上次乾清門叛軍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