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好轉
從兒童之家回來之後,魏鳴也並沒有主動再跟季燦燦提起那天晚上的事,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而季燦燦當時插手這件事情,雖然大半是由於一時的衝動作祟,但在冷靜下來過後,也並非沒有仔細思考過自己這番極有可能算是多管閒事的行為所會帶來的後果的。
畢竟她跟魏鳴這個人實在是沒有很熟,卻知道了一件會成為對方的弱點甚至是把柄的事,哪怕被厭憎也是在所難免。而如果對方真是這樣想的,那麼盡管工作上的接觸難以避免,但在其它場合都選擇跟自己老死不相往來也是極有可能的。
然而不論這麼做是出於自己投射在這個人身上的私欲,還是只是不忍心看一個本應前途無量的人在困頓與痛苦中將他的才華消磨殆盡,她都覺得自己並沒有後悔這麼做,最多惋惜一下怎麼沒有找到更巧妙的方法。
只是她有些意外的是,魏鳴雖然不再提那件事,卻似乎並沒有想跟自己刻意保持距離的意思。
離那天過去沒多久,學院里請到了一位知名鋼琴家來學校開大師課,由於只面向學院內部而沒有提前售票,座位都是先到先得。而從開課前一小時開始,不大的音樂廳就被人群密密麻麻地從過道擠到了大門外,而到了結束散場的時候,則又是一場浩劫。
季燦燦來的時候提前了叁個小時,拿到了極其靠前的位置,散場時則反過來留到了最後。
直到觀眾席差不多都快走空了,她才得以跟著人群往外走,也是這時,她才看清出口旁那個似乎已經等了很久的熟悉身影。
是魏鳴。
他穿著一件極朴素的白色襯衫,但又像是仔細熨燙平整過的,整個人看起來一絲不苟。就那樣靜靜地佇立在黑壓壓往外擠的人群之中,倒也有一種區分於旁人的顯眼。
在季燦燦看到他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卻像是已經等待了她很久了。但又像是並不習慣這種等待一樣,抬手向她招了招。
“在等人?”
魏鳴恩了一聲,點點頭:“找你。”
看見季燦燦臉上露出了點疑惑的表情,他接著說:“我期末考核選了勃拉姆斯的A大調第二小提琴奏鳴曲,可以請你來幫忙嗎?”
又像是怕她會拒絕似的,補充了一句:“你之前答應過的。”
季燦燦有點驚訝,但也迅速反應過來:“當然沒問題。”
他接著像是猶豫了一下,又開口道:“還有些別的事情想跟你說,明天有空嗎?”
“我想想……下午應該沒有問題。”
“好,那就下午,我先預約好琴房,時間的話……大概一點鍾左右,可以嗎?”
季燦燦點頭,魏鳴看她答應下來了,也像是松了口氣的樣子,道了個謝便要走。
然而季燦燦看他這等了許久現在又要匆匆離開的樣子,卻有一股疑惑從心底冒了出來,想想還是沒想通,一時間因為著急拉住了他袖口。
“你是為了問這個專門在這里等我的?”
“嗯。”他看了一眼被拉住的衣袖口,聲音有些不自然:“我沒有別的方法能聯系上你。”
季燦燦聽了一愣,下一秒又不由得有些感慨,這人平時明明看起來聰明得不行,這時候怎麼又耿直到有些冒傻氣。
“你可以通過方晴找我呀,我上次就是這麼邀請你的。”
魏鳴皺了皺眉,像是想說什麼,卻又被季燦燦打斷了:“我胡說的,每次都這樣她不得給我煩死。我把電話和chat賬號給你,以後就不會找不到人了。”
季燦燦說完,本來是想問魏鳴有沒有紙筆,或者是自己報號碼讓他錄進手機里的。但是魏鳴聽完她這句話,還沒等她反應就直接掏出手機遞給了她,像是示意她直接錄進自己手機里。
“哦,好,那我解鎖了。”
只是他的手機連鎖屏密碼都沒有,季燦燦打開chat准備錄入自己號碼時,有些並非出於她本意地瞟了一眼主界面,才發現這人上一次的聊天記錄都排在一個月前了。
但是畢竟是別人的手機,她光是拿著不干什麼都有股莫名的心虛。然而魏鳴卻看起來完全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於是也只能匆匆輸入完畢以後又還給了他。
等到第二天下午的時候,季燦燦按著魏鳴給她發的消息來到了排練樓的琴房。
她是拿著譜子過去的,到的時候發現魏鳴正一臉認真地盯著面前的譜架,一邊試著在那拉琴,只是拉的並不是什麼A大調第二小提琴奏鳴曲。
他見季燦燦到了,招手示意她過去,指了指自己眼前的譜架。
“學院管理層那邊收到了一點意見,最近樂團里可能會發生一些人員變動,可能也會影響到你月末那場音樂節的演奏。”他頓了頓,接著說:“目前樂團收到的消息是,指揮很大概率會被換掉,所以上次他提的那些意見,你只需要按著自己的想法作取舍就好了,不會再有人因為這個為難你。”
這可是個驚天的大好消息,季燦燦聽完他說的差點都要忍不住起來鼓掌。
而魏鳴卻把他譜架上的譜子轉而攤在了季燦燦面前,語氣十分認真:“但是因為舉辦時間照舊,所以你能跟樂團排練的時間應該只有開演前最後那次了,可能也不太夠。我把弦樂部分改出了一個單小提琴的版本,如果你需要額外練習的話,我可以來幫忙。”
他語氣淡淡的,仿佛只是像在兒童之家那天幫蒂拉隨手改了改譜子一樣。但是季燦燦翻著他攤在自己面前的那本譜子,和後面壓著的標記得密密麻麻的四十多頁總譜,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怎麼回應。
與此同時魏鳴已經在一旁拉起了琴,是那首她准備在音樂節上演奏的拉赫馬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
於是萬般復雜的情緒衝撞在一起,最後只剩下一股腦的疑惑:“我今天來,不是要給你考試的曲子伴奏的嗎?為什麼現在是你在練我的曲子?”
“那個不急,我期末考核還有兩個月。”
“……”
她這下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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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離演出前沒多久的時候發生了這種災難式的人員變動,還要額外花時間與新來的指揮磨合,但由於原先的指揮本身對她而言也是個災難,因此這意外伴隨而來的好處與後果倒是負負得正,也沒什麼太大的影響。
並且由於魏鳴的幫忙,雖然沒有辦法聚齊整個樂團,但也有了更多機會在跟他的排練中打磨一些曲子里的微小細節。
而這份譜子,也可以看得出的確是他在十分有限的時間里有些匆忙地趕出來的。有幾次練到一半的時候,魏鳴還會突然停下來做些修正。但畢竟是這麼龐大的工作量,季燦燦一開始甚至都沒有料想到他真的會改出來。
並且由於當陪練的那個人本來應該是她自己,季燦燦想了想還是覺得說不過去,中途好幾次提出來要練練他考試的曲子。魏鳴雖然推脫過幾次,但也架不住她每次都問來問去的,最後還是有些不情不願地妥協了。
只是季燦燦一聽,又開始疑惑他那完成度哪里需要自己陪練。
離正式演出還有一周的時候,她和新來的指揮以及樂團進行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正式排練。由於魏鳴畢竟是首席,對樂團的一些演奏習慣已是拿捏得十分准確而熟悉,並且應用到了他與季燦燦的私下排練中。也因此到了正式排練的當天,也沒花上多精力就磨合得七七八八了。
音樂節的舉辦場所最終定在D城郊區一處靠湖的寬闊草坪上,光是舞台就搭了快一周時間。
按照固定流程,樂團本身是需要提前落座,然後調好音等指揮和獨奏家進場的,也因此魏鳴要先於季燦燦一步離開後台。
季燦燦於是想著在他進場前最後打個招呼,只是還不等她刻意去找,便看見了魏鳴在通向台前的出口處靠牆坐著,手肘搭在膝上,來回反復交叉著十指,將手背按壓得發白。
她想了想,還是走過去,像是安慰小孩子一樣輕輕拍了拍他肩膀說:“別擔心,沒事的。”
魏鳴當時並沒有回話。
而等到樂團准備完畢之後季燦燦便跟著指揮一道上了台,她在向觀眾示意以後,又按照慣例向身為首席的魏鳴伸出了手。
魏鳴回握住她的,手里仍是細細的汗,卻不再像先前那樣僵硬而冰冷。
(十)失控
一首獨奏與一首鋼協,都在沒有什麼意外與波瀾的情況下完成了演奏。
結束時台下氛圍空前的好,掌聲與呼喊聲經久不息,於是季燦燦又演奏了兩首安可用的小曲子,在致禮後方才離場。
她的這場拉二協奏曲波瀾壯闊卻又帶著柔美,與樂團融合的時候細密得天衣無縫,而又在互相拉鋸的片段中體現出一種勢均力敵的緊張感。
這場演奏本身是全程實時轉播,此後又被各家主流媒體爭相報道。且由於音樂節本身的受眾並非只有古典音樂從業者與愛好者,因而在業界之外都激起了不小的水花。
也正是這時,DC唱片公司向她伸出了橄欖枝,問她願不願意與柏林愛樂合錄一張拉赫馬尼諾夫的鋼琴協奏曲專輯。
季燦燦本人收到這個聯系時,她自己都快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柏林愛樂!那可是柏林愛樂啊!
方晴在旁邊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也很是替她高興:“你可出息了!以後千萬不能忘了朋友啊!”
但季燦燦還有點愣:“你掐掐我,這是真的嗎?”
一旁樂團的成員們聽到她們對話,也圍了上來。盡管這次的協奏曲也只是他們第一次合作,但經歷過之前指揮的那件事,每個人之間都莫名產生了一種共同歷經苦難的惺惺相惜感,倒是很快熟絡了起來。
中提琴的貝爾克先湊上來:“恭喜你!季,按照你的技術水平,確實是應得的。”
“畢竟之前那老頭子的無理要求都能滿足,就算不說技術,這脾氣也是讓人服氣。”
他們的祝賀十分熱情且真誠,季燦燦也耐心地一一謝過。只是鬧著鬧著話題的風向就變了,中途也不知道是誰突然來了一句,提議他們一會去酒吧里慶祝一下。
季燦燦和方晴聽了都有些感慨,這幫人啊,真的是能找到任何理由去喝酒。
她有些不太自在地推脫:“心領了,只是我不太能喝酒的。”
“哎,沒事,能喝多少就喝多少,重要是要慶祝!”
“最近排練大家不是都好久沒聚了?現在剛好,演出又結束了,季還拿到了這麼棒的合作邀約。”
“對啊,赫伯特,你先叫上能叫的。”
貝爾克說著,也催促一旁的赫伯特讓他去拉人。赫伯特點點頭,想著先把樂團里平時跟季燦燦比較熟悉的人都先叫上,便要去找人。
但是貝爾克看著他的去向,一時間有些不悅,皺了皺眉頭又叫住了他。
“魏?你干嘛找他,你覺得他會答應?”
“我看他們平時好像挺熟的啊?”
貝爾克撇撇嘴:“算了吧,這人這麼無趣,叫上了也是破壞氣氛。”
赫伯特雖然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太好,但畢竟魏鳴在他們看來確實就是一個這樣的人,也因此並沒有強烈反對,而是轉而去找了樂團里其他的人。
最後湊齊了十多個人,在快八點的時候就要往附近一家叫Buck&Breck的小酒館走。
季燦燦盡管從頭到尾都是不太想去的,但也沒想出個好辦法推脫。況且他們以後可能還會有更多的合作機會,實在是沒有必要因為這種事情就把氣氛搞僵。
而就算被灌醉了,同行的還有方晴呢,難道還能醉得回不了家嗎。想想又覺得應該沒事,也被鼓動著半推半就地去了。
那家小酒館裝修得十分復古,銅管吊著的暖黃色白熾燈從天頂上垂下來,從吧台到卡座都是用的紋路縱橫的原木,進門時乍一看還以為是家咖啡店。
只是店里客人情緒激昂的交談與歡鬧聲混著酒氣傳過來,才讓人清醒地意識到這的確是家酒吧。
貝爾克一上來就灌了幾杯高度數雞尾酒,整個人已經是醺醺的了,沒一會又突然抱住一旁的莉絲開始痛訴自己失戀的悲慘過去,把人嚇得一下子躲了兩米遠,直到最後被身強體壯吹圓號的盧克拉走去了洗手間催吐。
銅管組只有卡爾和盧卡斯來了,但是全程毫不受周圍影響,就像平時在樂團里抱團扎堆一樣,兩個人頭對頭喝起了悶酒,也不理旁人。
而剩下的跟季燦燦最為熟悉也只有小提琴這邊了,而其中大多還是由於魏鳴的緣故。她喝著手里的酸檸蘇打水,一邊跟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也沒注意到一旁的方晴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喝大了。
本來以為她只是跟自己一樣,點了些無酒精飲料。但是當她看見她面前那幾個空了的高腳杯時,就開始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太對勁了。
“方晴,你怎麼回事……清醒點。”
而回應她的只有方晴一個充滿了酒氣的嗝。
季燦燦看著她那個樣子,便打算要離場送她回家。只是方晴擺了擺手拒絕她,好像用盡了大腦里最後一絲清醒一樣,醉里醉氣地掏出手機讓她叫自己同住的妹妹來接就行。
撥通電話以後過了不到二十分鍾,一個看起來比方晴要小好幾歲的小姑娘一臉惱火地進了店里,又一路罵罵咧咧地把人接走了。
而與離開的方晴和她妹妹幾乎前後腳一般地,店門口這時又進來了一個人。
他看起來似乎十分不適應這種場合,在門口靜靜觀望了一陣才邁進門來,直到服務員有些奇怪上去詢問,才晦暗不清地說了些什麼。
季燦燦這時剛接過赫伯特遞來的一杯果酒,本來想拒絕,但也架不住旁邊人一股腦的哄勸,最後只能再叁確認是不是低度數的,才十分謹慎地抿了幾口。
只是這幾口下去,腦子就已經開始暈乎乎的了。
魏鳴是這個時候過來的,但還沒等到季燦燦看見他,就先被一旁的人發現了。
“魏?你怎麼會過來?”
他的臉色看起來與平常沒什麼分別,只是像被這一股酒氣醺得有些皺了皺眉頭:“赫伯特叫我一起過來的,但是有點事耽誤了,所以來晚了。”
赫伯特此時已經喝高了,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時他也有些疑惑,就像是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做過這件事一樣。只是此時酒精已經支配了他的大腦,越是思考便越是頭痛,於是最後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而一旁的人雖然對於魏鳴的到來十分驚訝,但也覺得這不過是一個意外的小插曲,很快又恢復了之前的鬧騰。
“哎,那既然遲到了,該懲罰喝一杯酒吧!”
“對啊魏!今天可是慶祝會,你既然來了,那也不好讓你走,但你也不能破壞氣氛啊!”
奧托拿著杯剛點好的雞尾酒,有些不懷好意地湊到了魏鳴面前。樂團里的人深知這位小提琴的第二席與首席平時就相當不對付,或者更准確一點來說,是奧托單方面地對魏鳴感到不服氣。但是他們跟魏鳴之間也並不十分相熟,因而也沒人上去阻攔。
魏鳴盯著那杯酒,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而就當旁人都認為他不會買賬的時候,他卻在下一秒把酒杯接過來,並無什麼猶豫地一飲而盡。
人群里於是傳來一陣喧鬧的吁聲,奧托見他不吃這一套,有些喪氣地撇撇嘴,像是被搓滅了一身的銳氣,只能悻悻然走去了一旁。
這時之前圍著他們的人也都返回原來的攤子里去扎堆喝酒了。而魏鳴早在進店時就確認了要找的人的位置,在周圍人散去以後,他徑直走了過去,停在了季燦燦面前,語氣中帶有一點淺淺的怒意。
“不能喝,為什麼還要喝這麼多酒?”
季燦燦暈暈乎乎的,那幾口果酒喝下去以後,腦袋里是越來越不對勁了。
視界里都是毛玻璃一樣的霧氣,東西還都帶著重影。她想睜開眼睛看得更清楚一些,眼皮卻像灌了鉛一樣支撐不起來。
隱隱約約好像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但也沒有力氣去思考那是誰了。
魏鳴看了一眼她身旁,那個平時跟她要好的方晴並不在。
他有些猶豫,悄然握緊了手卻又迅速松開。然後以一種極為小心翼翼的動作扶著她的手臂,慢慢引導她站起身來。
只是季燦燦這時已經沒有什麼平衡感了,稀里糊塗被他帶起來,還沒等站直,腳一軟又眼看著就要往下倒。
魏鳴有一瞬間的慌神,但也很快反應過來並攬住她腰,讓她整個人癱軟在自己懷里。
手里的身體溫溫熱熱的,還帶著點酒香。先前為了不讓她摔倒,魏鳴在攬過她的時候還微微下傾了一下身體。也因此這一番動作之後,那濕潤且近乎帶著高熱的鼻息就這樣撲在自己的頸項之間。
像是一束電流從脊骨竄上來,在到達四肢後又迅速炸為瑩白的火花。
魏鳴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他將季燦燦扶得稍微遠離了自己一些,聲音有些不自然地問她:“你家在哪里?我先送你回去。”
“席……席,20號,萊比……”
他嘆了口氣。
周圍人與季燦燦一同前來的人都已經醉得不太清醒了,而除了方晴以外,也沒有其他可以照顧她的人。於是魏鳴還是先叫了出租車,往學校方向走,在車上又問了她好幾次家里地址,只是對方的回答都支離破碎的。
最後只能從那些破碎的詞語中勉勉強強靠著自己的邏輯拼湊猜測,在快到學院的時候總算大致確定了一個位置,便讓司機調頭轉向去往她家的方向。
季燦燦的家在一棟四層公寓的第二層,魏鳴半扶半摟著她進去的時候,里面還一片漆黑。他在牆壁上摸索了好一陣才終於找著了開關,小心地把她扶進了房間。
這時季燦燦已經快要完全睡死過去了,魏鳴小心翼翼地把她掛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解下來,扶著她後頸慢慢地把她放在了床上。
而正當他要離開的時候,那雙手又突然摟住了他脖頸。
“哥哥……等我睡著了你再走……”
魏鳴一瞬間僵住,身體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帶得有些一下子失去平衡。只是當他慌張地剛想伸手找處空間支撐一下身體時,便看見了身下鬧騰得有些衣衫不整的季燦燦。
她應該是在學院晚餐會以後被直接帶去了酒吧,身上還穿著那件黑色吊帶小禮裙。然而系帶不知什麼時候早已從她肩膀上滑落下來,露出鎖骨下一片白皙細膩的肌膚,和一點隱約可見的乳肉。
而那淺淺的帶著酒香和一絲甜味的鼻息,幾乎是下一個瞬間就支配了魏鳴的所有感官。
他大腦里有些許的恍惚,驀地想起奧托半強迫自己喝下的那杯酒,覺得自己可能是醉得有些糊塗了。
只是季燦燦也並不比他清醒,還摟著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喊著哥哥。她手里用力,於是魏鳴一時間又被她拉得更加靠近了一些,那軟乎乎的胸乳幾乎只隔著一層薄薄的絲綢緊貼著他的胸膛。
魏鳴不受控制地喘了一聲。
如果他們之中有一個人清醒,可能都不會變成這種樣子。魏鳴看著她發紅的雙頰和帶著霧氣卻無法聚焦的雙眼,喉頭滑動了一下。也不知道此刻是希望自己清醒一點,還是干脆再醉得更加徹底一點。
他覺得自己的靈魂似乎在某個瞬間已經脫離了,然後冷眼旁觀著自己的身體。也因此即使知道不應該這麼做,還是鬼使神差一般地將手伸向了自己的下身。
季燦燦已經不再鬧騰了,只是雙手仍然纏著他脖頸。魏鳴眸色暗暗的,一邊小心地撐在床上注意不要壓到她,一邊則用右手握住那漲得幾乎發疼的莖體,有些生疏地開始上下滑動。
這是錯誤的事情,這是犯罪,你應該立刻停下。
清楚地認知到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魏鳴甚至都覺得自己可能根本都沒有醉,不然怎麼會在理智尚存的情況下不立刻勒令自己停止。
他看向身下的季燦燦,知道此時如果她突然醒過來,就會看見一個男人像個不受控制的畜生一樣對著她自慰。
然而這種認知給他帶來的並不是對於事情敗露的恐懼,而是一種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的毒癮般的驅動力。他喉嚨里發出一聲暗啞且低沉的呻吟,手上的動作不自覺地加快。一種生理上的快感和心理上的滿足感同時刺激著他,馬眼時不時冒出來幾股透明粘稠的淫液,然後在動作間蹭到季燦燦黑色的禮服裙擺上,留下一道泛白的水漬。
他接著又迅速套弄了幾下,積累的快感使得他身體不自覺地發抖,然後在某一個時刻到達巔峰。最後急促地喘息起來,抽搐著把精液射在了自己手心里。
魏鳴看著她熟睡的樣子,眼睛瞟到自己釋放時不小心蹭到她身上的一點點白色精液,覺得此刻的自己竟然無比冷靜。
他去浴室找來濕毛巾,一點點擦去她身上自己留下的痕跡,包括裙子上那些曖昧的水漬。然後把毛巾仔細清洗干淨,用過的紙巾則全部收進了一個塑料袋里。
在給季燦燦掖好被子以後,他熄滅了臥室的燈。又想了想,去了樓下的烘焙店給她買了點第二天醒來能填肚子的早餐和牛奶,才帶上自己的隨身物品和那個塑料袋離開了她的家。
只是走到樓下的時候,那一股壓抑著的情緒卻又突然翻騰上來,一瞬間幾乎要把他的理智壓垮。
太荒唐了。
他像失去了全部的支撐一樣蹲下身來,頭深深地埋進自己的掌心里,把那僅留的一點血色也擠壓成青白。
(十一)一通電話
季燦燦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自己頭疼得快要裂開。
記憶還模模糊糊停留在送方晴進出租車的時候,後來再睜眼的時候好像是在車上,而徹底醒來的時候就已經躺在自家床上了。
身上穿著的還是前一天的衣服,飄著一股一夜過去都沒散盡的酒氣。
她扶著腦袋有些跌跌撞撞地下了床,摸到了客廳,餐桌上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買的烤蛋糕和牛奶,一旁還放著張自己毫無印象的字條。只是還沒等她看清上面寫得是什麼,手里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是魏鳴。
他聲音里帶著一層隱隱約約的疲憊,於是季燦燦也驀地想起,他昨天晚上似乎也出現在了酒吧。
“醒了嗎?”
“魏鳴?……嗯,剛剛醒。”
她看著手里的字條,有些猶豫地問道:“昨天晚上是你送我回來的嗎?”
電話對面魏鳴的聲音頓了一頓:“嗯,我提前買了點早餐,放桌上了。”
季燦燦聽他這麼說,第一反應是下意識地回想自己昨晚有沒有干什麼發酒瘋的丟人事。只是不論她如何搜刮記憶,昨晚的情景還是像被整段截去了一樣根本想不起來。
最後只能有點慫地問:“我昨晚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你只是醉得沒什麼意識了,所以我叫了出租送你回家而已。沒什麼別的事,也沒有麻煩到我。”
她有點愣:“哦……哦,那謝謝你送我回家。”
“嗯,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你了。”
魏鳴沒有再多說什麼,像是時間有些緊迫一樣迅速地切斷了電話。而季燦燦看著餐桌上的東西,也明白自己這傻既然都已經犯了,那現在再後悔也沒什麼用,一時間倒有種自暴自棄到了極點才有的豁達。
她聞了聞自己身上的衣服,很嫌棄地皺了皺鼻子,最後還是決定吃早餐前先把衣服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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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每當想起自己當晚逞強喝下了那杯果酒的錯誤決定,她就不免有些想捶胸頓足。但接二連叁的工作安排壓得她連私人時間都不太有,也就不怎麼會因為回想起那些尷尬事而在半夜腳趾蜷縮了。
與柏林愛樂合作的那張專輯,錄音地點定在了柏林一個由廢棄教堂改建的錄音工作室里。
為期一周的錄制工作循序漸進,最後比預定計劃還提前了一天完成,多出的時間則額外錄了一些備選的版本。
她是第二天一早回D城的航班,但也還是空閒出來了一個下午,於是打算去拜訪一下居住在柏林且與她許久不見的老師安德森。
仔細想想,她離開柏林將近五年左右的時間,雖然與安德森還是一直保持著聯系,但確實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碰個面。盡管她有時也會在柏林舉辦演奏會,但安德森本身也有指揮的工作,兩人能湊出個見面的時間都十分困難。
這次她本也沒抱太大的希望,但發了短信問他,對方竟正好因為需要調整狀態而休了一段時間的短假。
而季燦燦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已比上次見面的時候又蒼老了許多,先前灰白的發都已變為銀白,只是精神氣還是與以往一樣的足。依舊是那個在她作為替補出席的那場音樂會結束之後,在後台突然叫住她的人,那個在她職業生涯上給予了莫大幫助的老師。
他一見到季燦燦,便又恢復了那個話癆的老樣子,從他們相識的第一場音樂會開始說起,一直嘮到了季燦燦近些年在歐洲舉辦的那一場場演奏會上的表現。
而當提起她最近在D城音樂節上的那場的演奏時,安德森夸著夸著,就不知怎的突然開始慫恿她當場再次演奏一遍,好給她挑挑里面有什麼毛病。
他家廳里就有架琴,而對於季燦燦而言,給安德森演奏的機會本身就是求之不得,又哪里會拒絕他。
“我這次跟柏林愛樂的錄音也有錄這首,您要能看看效果那就更好了。”
演奏的還是那首拉赫馬尼諾夫的第二鋼琴協奏曲。
安德森聽畢,把那份她演奏前遞給自己的譜子又攤在鋼琴頂板上,就著譜子一點一點給她講解自己的意見。只是等翻到最後一頁,才發現下面還壓著本別的譜子。曲子雖然還是同一首,卻既不是鋼琴譜也不是總譜,而是小提琴與鋼琴的合奏譜。
季燦燦見他盯著翻到最後一頁的譜子若有所思,便探頭去看了一眼,才知道他看的是什麼。
“啊我怎麼把這份譜子也一起帶過來了……是之前排練的譜子。”
安德森聽得有點疑惑:“怎麼會有機會用到這個?”
季燦燦很誠實地回答:“之前樂團出了點事換了人,所以排練時間不太夠,我有個拉小提琴的朋友就幫忙改了份譜子,然後陪我練了一段時間。”
安德森頓了頓,然後猜測般地問道:“是魏鳴嗎?”
這次輪到季燦燦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
“您為什麼會知道?”
安德森看她這反應,也知道自己是猜對了,笑著回答:“這麼點時間就能做到這種事的小提琴手,在我的認知范圍里就沒幾個,何況我也知道上次跟你合作的是哪個樂團。”
季燦燦於是反復咀嚼了一下他這句話里的情緒,接著問道:“您認識他嗎?”
聽見她這句詢問的時候,安德森的雙眸中一瞬間盈滿了一種近乎懷念般的情感,就像明明身在此時此地,卻又突然回到了過去的某一段時光里一樣。
“他之前在柏林愛樂也待過半年時間,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優秀的小提琴手。”
只是他話語里帶著的那絲遺憾,卻又如此赤裸而不加掩飾地表露出來,甚至說得上是有些唏噓了。
而事實上,季燦燦並沒有聽魏鳴說過他的這段經歷,也沒有在這次與柏林愛樂的錄音過程中見到他。也因此哪怕安德森並沒有作出任何額外的解釋,她也在這個瞬間理解了他語氣中那份遺憾產生的緣由。
於是她最終只問了一句:“他是自己選擇離開的嗎?”
安德森略微沉默了一會,然後像是想要打破這份突然凝重的空氣一樣,語氣里多了點刻意為之的輕快,笑著對她說道:“你這問的,怎麼每一句都戳中我傷心事。”
他頓了頓,接著說:“我還因為這件事罵過他呢,畢竟這種有著這種級別才華的人,誰不希望他們永遠都不要受到旁的事物影響,而能夠一輩子專注於探索他們這個領域的頂點呢。如果不這樣,都有點對不起他們的天賦和努力了。”
“只是我也知道,這種想法也不過是我強加給他的。畢竟只要還活著,還在與這個世界的人和物產生聯系,就會受到來自他們的羈絆和束縛。我覺得魏當時只是在他的處境下,做出了他認為正確且負責的選擇而已,我無法去責怪他。”
他這段話說得有一種如同在回顧一個人一生般的厚重感,只是情感卻由一開始的不解甚至憤怒,最終轉為了一種發自心底的釋懷。
季燦燦突然想起魏鳴在後台時,那雙緊握的,蒼白到發青的手。
她不知道魏鳴是怎樣做出這個決定的,他所可能經歷的掙扎和進退兩難,也不是她站在旁人的立場上就能夠感同身受或加以評判的。而對於一個依靠自己的意志做出決定的人,甚至連表示遺憾都是對於他的侮辱。
她凝視著安德森那副不知藏了什麼情緒的面容,最終還是說了一句:“但是我覺得他現在在向著更好的方向發展,您不用太擔心了。”
安德森笑笑:“希望是這樣吧,我也不希望再看到他拼命折磨自己的樣子了。”
回去的路上,季燦燦一邊回想著今天與安德森的那段關於魏鳴的對話,一邊檢查著第二天去機場的路程。
而也正是這時,她的手機突然響起,是一個自從她來到德國以後,就沒怎麼再見過的國內號碼。
“舅舅?”
她有些不確定地問了一聲,接著便聽到對方那可能是因為信號不好而斷斷續續的低沉聲音。
“燦燦,舅舅有些事情要跟你說,是關於你的媽媽。”
那段通話持續了大約十分鍾,中間還被無數次突如其來的沉默所打斷。只是當季燦燦掛斷電話的時候,腦子里已經沒有今天上午的錄音和下午與安德森的那場見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連串她並不熟悉的,用於描述病情和病程的醫學術語。
她想起安德森所說的,魏鳴所受到的來自外界的羈絆和束縛。
那時她只當這是一個萬般無奈下的妥協,然而此時此刻,她卻又突然覺得那可能也並非是一種被迫的選擇,而只不過是一個經過深思熟慮後的,再普通不過的決斷而已。
(十二)告別
從季燦燦接到那個電話到她訂下叁個月後回國的機票,只隔了差不多一周左右的時間。
她不記得自己當天晚上是怎樣恍恍惚惚地回到家的了,而這一周,也似乎是她記憶里度過的最為漫長的一周。
只是她也在潛意識里意識到,這個決定似乎是只在一個瞬間就做好了,而剩下的時間只是花在說服自己上面而已。盡管她也不知道哪個才是不留遺憾的選擇,但卻也清楚,如果不做這個決定,自己很有可能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後悔。
而這之後的時間,則大多放在了處理回國前的各項事宜上。雖然能趕上正式畢業的時間,但還有不少已經簽下的合約和定下日程的演奏會安排需要調整。
只是好在她雖然回國,但也只是將活動的中心轉為國內而已。與包括DC唱片公司在內的企業仍然保持合作關系,下一張專輯的錄制也會依照原先的預定提上日程。而已經定下的在歐洲各地的演奏會,雖然部分會有所推遲,但大多仍然按預定時間舉辦。只是來往交通上不比定居在德國的時候方便,需要慢慢習慣以後的高強度的倒時差和無數的國際航班了。
到了最後一周的時候,剩下的事情基本上是與還在德國的朋友們聚餐告個別。
方晴難過得不得了,但是也知道這也不過是暫時的分開,況且季燦燦下一次歐洲巡演的日程還是那個樣,沒過多久還能再次見面。於是也就慢慢想開了,開始琢磨起了讓她下次回來時帶點什麼國內的美食。
樂團里稍微與她熟悉一點的人則約著一起聚了一次餐,多是在祝福她以後的事業還能繼續順利下去,期待下次巡演的時候再次見到她。
而當季燦燦告知魏鳴這件事情以後,他第一反應是沉默了好一會,然後有些恍惚地說:“那你回國前,我們找個時間再見一面吧。”
只是在這之後來自他的聯系就中斷了。季燦燦想起之前聽他隨口提過一句最近在准備某個樂團的面試,因而也只覺得他是因太忙而抽不出時間。
但就在她快要被各項回國前的復雜手續堆得幾乎忘記這件事的時候,卻在離開排練樓琴房的一個晚上,撞見了似乎已經在樓下等待了很久的魏鳴。
夜色暗得有些看不清他的臉,自然也就看不清此時他是個什麼表情。
只是他手里提著的長型的黑色小箱子,卻因外殼反射了路燈微弱的光而有些格外顯眼。盡管乍一看猜不出里面裝的是什麼,但是季燦燦已經見過很多了,猜出來那是一個琴盒。
他開口,聲音里有點不易察覺的嘶啞:“對不起,沒提前跟你說一聲,就在這里等你。”
這個人還是這樣,會為自己所有的哪怕只有一點不恰當的舉動而道歉。
“沒關系,你有事找我嗎?”
“希望你可以幫個忙。”
他蹲下身將提著的琴盒放在了地上,然後拉開那因為生鏽而不太順滑的拉鏈,琴蓋打開的那一瞬間季燦燦看清了,里面是一把有些老舊的小提琴。
只是看起來日常保養卻做得十分妥當,光打在那層薄薄的的清漆上都看不見上面任何明顯的刮痕,落在面板上的松香也是被除得干干淨淨的。
魏鳴取出那架琴,有些倉促地調了個音,然後遞到了季燦燦的面前。
“是一把我之前用過的老琴了,本來想回國的時候一起帶回去。但加上現在用的這把也不太好拿,就一直沒帶成。”
還不等季燦燦猜測他這句話的意思,他便接道:“可以的話,幫我帶回去吧。先放在你那,等下次有機會巡演的時候回國,再去找你拿。”
這個請求並沒有多大困難,季燦燦於是聽完也沒什麼猶豫便直接答應了下來。
只是身體上的反應總是遲一步的,當她還盯著那琴,甚至突然不自量力地想要依靠自己貧乏的經驗和知識來判斷判斷這琴的成色時,魏鳴便已把琴遞了過來,於是慌張之下只能兩手接住了揣在懷里。
魏鳴看她這樣子,笑了一下,伸手引著她摸到了指板的位置:“拿這里。”
季燦燦看著手里突然多出來的這把琴,訥訥道:“這是把好琴吧?”
“是把舊琴了,只是音色還是不錯的。”頓了頓,又補充道:“要聽聽嗎?”
她點點頭:“要聽。”
魏鳴想了想,把琴架在了左肩上。
一個下行跳進的引子,像從幽幽山谷中傳來一聲渺遠的泣訴,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繾綣。
季燦燦聽出來了,是肖邦F小調第二鋼琴協奏曲開頭的弦樂部分。
他也不說話,就這麼默默地拉著琴,眼眸下垂著,只是既不是看向他的琴也不是看向季燦燦,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直演奏到原本鋼琴快要切入進來地方,他才停止下來。
季燦燦於是打趣道:“我要接著彈嗎?可惜這里沒有鋼琴哦,不然我也想試試跟你合奏這首曲子。”
魏鳴回她:“以後會有機會的。”
她看著魏鳴突然沉默的神情,一時間像是想起了什麼,有些懷念地說:“我還記得之前送一個朋友回國前,我們偷偷瞞著他在他家里准備了個驚喜,來了個嗩呐混音版的離別練習曲。”
魏鳴這才看向她:“你想聽嗎?我也可以拉給你聽。”
“……我就隨便說說,還是不要了,完了我們都當場抱頭痛哭了好久,你還不如來點歡樂些的。”
魏鳴聽她說完,思考了一陣,最後拉了一首小星星,還把十二個變奏都拉全了,季燦燦聽得在一旁笑了好久才停下來。
離開前她接過魏鳴遞過來的琴盒,驀地想起之前安德森跟她講的關於魏鳴的事。一時間也不知是好奇還是擔心居多,有些裝作無意地問了一句:“你那時候為什麼會離開柏林愛樂呢?”
魏鳴頓了頓:“下次見面的時候,再告訴你好了。”
她於是有點生氣,撇了撇嘴:“好吧,我看你就是不打算告訴我。”
語氣里還有點潑皮無賴的味道了,而魏鳴看著她這個樣子也沒說話,只是站在那看著她笑了一陣,手心有些不自覺地捏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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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國的行前准備進行得差不多的時候,季燦燦開始跟媽媽商量起了回國以後的初步的打算和治療計劃。
在她來到德國以後,由於時差和各類繁雜的工作學業安排,平時就連跟賀成華視頻的機會都不太常有,大多是通過短信聯系一下近況。若非如此,她的病情也不會被瞞了這麼久。
“燦燦,媽媽對不起你。”
“沒有這回事,你也不要這樣想,這都是我自己決定的。”
電話對面頓了頓:“如果不是因為我的事情回國,你本來會有更好的發展。”
“只是把重心轉回國內而已,我的那些工作還是按原來的安排進行,你不用擔心,現在重要的是把身體養好。”
自從她告知了媽媽自己打算回國的決定,賀成華每次都會用一種仿佛是自己拖累了她一般的語氣說話。那份內疚感如此明顯又沉重,甚至產生一種會被壓垮的不是她而是季燦燦的錯覺。
而季燦燦當時從舅舅那里得知她的病情時,大致的治療方案其實就已經差不多定下來了。由於當地醫療條件的限制,主治醫生建議的是轉去S市的大醫院進行心髒搭橋手術。轉院手續會在她回國前不久完成,接著便是盡可能地把身體調養到一個適合的狀態,然後在年底的時候正式接受手術。
“這段時間我收拾得也差不多了,打算先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房子。”
她一邊檢查著電腦里列好的待辦事項清單,一邊跟電話里的賀成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只是等了好一陣,對面卻沒有任何回復。
“媽媽?”
“燦燦,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賀成華像是思考了很久才下定決心開口似的,語氣里都有些難以掩飾的動搖。
“你的……爸爸跟我聯系過,說現在清澤在S市的大學教書,所以你回來的時候,可以先去那里住一段時間。”
“如果還是不方便,等穩定下來了再搬出去。”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季燦燦第一反應是愣了一下。
她的爸爸,還有哥哥。
已經很久沒有從母親的口中聽到這兩個人的名字了。
畢竟在結束音院附小考試的那個夜晚,是母親在她們落腳的酒店里一字一頓地告訴她,她們不會再回去了。
她當時自然是難以接受的。只是不論如何追問賀成華,她也只是說:爸爸媽媽之間產生了一些矛盾,決定分開一段時間各自冷靜一下。
雖然她當時也哭鬧了好一陣,但心底卻從未懷疑過,還是覺得過不了多久,家里就會恢復成原來那個樣子的。
只是等到她再長大一點了,賀成華卻仍然沒有想要帶她回去的意思。她因而也逐漸產生了疑問,為什麼平日里幾乎相敬如賓的父母,那時候會突然產生什麼必須決裂到這個地步的矛盾?甚至嚴重到連讓自己回去見他們一面都不行?
然而這時候再去追問她,賀成華卻已經不願意再跟她解釋什麼了。只是在強行把她送去德國之前,像是想要徹底斬斷她的念想一般,用平靜卻再殘酷不過的口吻告訴她:爸爸媽媽還是覺得以後沒有辦法繼續共同生活下去,已經協議離婚了。
從那時候起,爸爸和哥哥就幾乎成了她們母女之間的一個禁詞。
可是就算跟爸爸是這樣……哥哥又有什麼錯呢?
她不能理解。
當時一個人遠走異國他鄉的孤獨感已經快要壓垮了她。語言不通,沒有認識的人,寄宿家庭也只會整天嫌棄她的琴聲吵到了家里小兒子睡覺。
恍惚間她覺得自己就像浩瀚汪洋中的一片孤島,渴求著任何一個流落到島上的遇險者。
也正是這個時候,她從未意識到自己竟是如此懷念記憶中那個安定而沉穩的聲音,想念那雙溫柔地凝視著自己的眼睛。於是她悄悄地,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氣一般,做出了一個無比隱秘的決定。
她偷偷跑回國了。
瞞著所有人,就這樣不顧後果地回去了。去找到那個媽媽醉酒的時候隨口提過一句的,哥哥所就讀的T大。
她就站在他們教學樓的下面,只等時鍾指向十二點十五分,心里滿滿的都是將要溢出來的期待與歡喜,屏息間只聽得見胸腔里飽含渴望的鼓動。
這一幕已經在她的腦海中反復上演過千百遍了,仿佛下一個瞬間她的哥哥就會出現在她面前,然後笑著迎上來抱住她說:“燦燦,哥哥也好想你。”
然而他並沒有。
季清澤看見她的時候,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看見一樣無動於衷。
直到她湊上前去,他才用那個她從未聽過的,無比冷淡而疏離的聲音問她:“燦燦,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我,我就是想來看看你……哥哥你不想見到我嗎?”
他的眼眸微微下垂著,看不清是什麼神情。
“回去吧,以後也不要再來找我了。”
季清澤說完,沒有再看她,轉身就要離開。不論季燦燦在身後怎麼叫他,他都沒有回頭。
於是一路上積攢的期待與想念,全都在這個瞬間化成了滿腔的委屈與憤怒。
她追不上季清澤的腳步,於是跑著跑著故意摔了一跤。然後等待他後悔,等待他折返回來用盈滿心疼與愧疚的眼神看著自己,把自己攬進懷里。
然而他也並沒有。
“……”
“我討厭哥哥!什麼哥哥啊……我以後再也不會來看你了!”
季燦燦已經記不清當時的自己就那樣蹲在地上哭了多久了,可就算抬頭,濕潤的視界里也只留下季清澤遠去的背影。而直到她被一個不知道什麼人帶去了醫務室,又帶回了賀成華的家里,她都始終沒有等到季清澤回頭。
(十三)季清澤
T大計算機學院院樓的一間辦公室門前,楊思琦和葉凡已經在這里忐忑不安地等了十幾分鍾了。
由於還在暑假期間,學校里除了少部分留校干活的研究生以外都沒什麼人。而至於他們這種剛拿到錄取通知書但還沒正式入學的學生,本身就更沒有理由出現在這里了。
只是好巧不巧,招收他們的老師看起來實在是有些過於負責了,說是怕他們開學了不適應研究生的學習模式,想先帶他們提前熟悉一下組里的環境和團隊成員,提議開學前先見上一面。
而不論他們這之前已經在考研論壇和群里搜索過多少相關信息,第一次跟導師見面,心里總是沒底的。
“我有點緊張。”
又沉默著等待了十分鍾以後,是葉凡先按耐不住開了口。
“我也有點緊張。”
回應他的是楊思琦同樣心里發虛的聲音。只是想到好歹緊張的也不只是自己一個人,繃直的身體瞬間有些放松了下來。
他於是忍不住問道:“你說季老師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楊思琦雖然自己也沒見過真人,但道聽途說的消息卻是存了不少:“我之前在考研群里問過師兄師姐,聽說雖然要求挺嚴格,但私下里對學生們好像挺不錯的。”
“但是我怎麼聽說這些走青千項目回國的年輕老師,因為項目壓力大,導致push到極點的變態非常之多啊?”
“真的假的……不過季老師不是已經做到正教授了嗎,這已經不會被隨便解聘了吧?還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誰知道呢,而且見學生的時候還好好的,等招進去了再暴露本性的老師不是一大堆?”
“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再說了,我現在越來越害怕了。”
“……”
本是想緩和氣氛才提出的話題,卻沒想到反倒使得現在的等待越來越難熬了。於是他們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還是決定終止了這場對話。
只是光站在這等也是有些百無聊賴,葉凡是最先待不住的,提腳就要拐去樓梯口透個氣。而正當楊思琦也想跟過去的時候,卻看見了葉凡一瞬間整肅起來的神情。
“季老師,您來了。”
迎面過來的是一個高挑且面容雋秀的男人,看起來最多叁十出頭,又或者還要更加年輕一點。
他穿了件淡色細紋的襯衫,下擺很規整地收進西裝褲里,手里還拿了台筆記本和一小沓文件之類的東西。見到在門前等著的葉凡和楊思琦以後,會意地點了點頭。
“先跟我進來吧。”
他打開辦公室的門,於是葉凡和楊思琦也惴惴不安地跟著走了進去。
楊思琦探頭張望了一下,里面一眼看去收拾得算是十分整潔干淨,正面辦公桌上是台連了好幾個顯示屏的電腦,堆了些書和散亂的紙張在上面。
只是從他桌面到一旁延伸到天花板的書架上,都幾乎看不見什麼有個人色彩的東西,因而也無從猜測這位老師的喜好與性格。
“楊思琦和葉凡?”
“是的老師。”
季清澤聽畢,拿起桌上兩份用回形針別好的紙質文件遞給他們:“你們的學生郵箱和個人賬號,以後開組會前,記得先提前把PPT在雲端共享一下。我一會先帶你們去辦公室挑個座位。”
他語氣平靜,只是葉凡和楊思琦聽著卻登時心里一緊:
不是說就見個面嗎?難道現在還沒入學就要布置工作了?
季清澤看了他們一眼,仿佛是一瞬間洞穿了他們心中所想一樣:“只是先熟悉一下環境,帶你們認識一下組里的師兄師姐們。”
他們這才安下心來。
“你們報考前應該也了解了,我們組主要是做目標識別的算法開發的,但是去年陳老師進來以後,涉及自動駕駛相關的應用技術研發的都會有做一些,也有跟企業合作,所以之後你們找實習的時候,我應該也可以幫忙聯系一下。”
楊思琦和葉凡邊聽邊一個勁點頭,也沒提出什麼疑問,看得出是做了一定功課才過來的。只是當他們聽到季清澤說要幫自己聯系實習的時候,一時間想起那些師兄師姐們抱怨自家導師連工作都不讓自己找的悲慘經歷,只差就要跪下來抱著他的腿邊哭邊喊神仙老板了。
“我過段時間先發點文獻給你們,你們看看有什麼感興趣的方向,再跟我說。”
他說著便從座位上起身,要帶楊思琦和葉凡去一趟辦公室。
只是這時,他放在桌面上的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而楊思琦就站在桌前,雖是沒有故意去看,卻也還是不小心瞟到了上面來電顯示的名字。
林郁。
季清澤微微示意了一下讓他們稍等,便拿過手機接通了電話。楊思琦在一旁悄悄看著,見他沉默地聽著對方說了好一陣子,才語氣平淡地回應道:“可以,那就晚餐的時候見一下吧。不過我可能沒太多時間,晚上要回我爸那里一趟。”
應該是約了什麼人吃晚飯吧?她想。
而季清澤掛掉電話以後,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稍微表示了一下歉意,便要帶著他們往辦公室走。
楊思琦和葉凡就跟在他身後稍微隔了一點距離的地方,葉凡這次終於見到了導師本人,算是對自己今後叁年的生活質量稍微安下心來一些,正想和一旁的楊思琦共享一下劫後余生的心路歷程,卻發現她眼神訥訥的,叫了好幾下,才終於回過神來“啊?”了一聲。
他盯著她臉看了好一陣子,滿腦子疑惑,最終憋出來了一句:“你是嚇缺氧了嗎?為什麼臉這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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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掉電話以後,林郁收起了手機,目光無意識地望向窗外往來的人群,愣愣地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直到季清澤在她對面落座,她才收斂起了自己不知何時開始變得有些飄忽的的眼神。
原本和他約的是七點在學校馬路對面的咖啡館見個面,只是中途對方打電話來道歉,說行政那邊有點事,可能會遲一些,最後就推到了七點半。
他看起來一路上過來得十分匆忙,走進店門的時候都還微微有些喘。
“抱歉,讓你久等了。”
只是林郁也不是十幾年前那個衝動任性的小姑娘了,不可能因為這種外因導致的遲到就對對方大發脾氣。更何況,自己是要站在這個人朋友的立場上發脾氣嗎?
“沒事,最近很忙嗎?”
季清澤不置可否:“還好,只是去見了兩個今年剛招進來的研究生。”
他頓了頓,又隨口問了一句:“還沒有打算找找合適的教職嗎?”
林郁聽畢,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我是打算繼續熬個兩叁年博後,湊點文章再去申請。跟你們這種熱門行業不一樣,我們發文章是相當不容易啊。”
“嗯,這樣安排也挺好的。如果有需要我引薦的人,我會盡力幫忙。”
林郁看著他平淡的神情,總覺得他似乎哪里有些心不在焉。
這個人的回答總是這麼滴水不漏,像是一個極其貼心且善於傾聽的朋友。不論對他傾訴怎樣的煩惱,他的回應總是妥帖而恰如其分。
林郁心想,如果自己哪一天真的向他開口尋求幫助,他也是一定會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幫忙的,不過也僅限於此了。
她有時候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到底還想追求這之上怎樣的對待呢?
只是這也注定得不出答案,於是最後也只能將情緒一笑帶過:“對了,你們上次參與招標的那個跟Tesco的合作項目,現在已經在審核了,我爸說問題不大,應該基本上是定下來了。”
他點點頭:“好,這次麻煩你了。”
“我只是牽個线,最終能不能過還是要靠你們自己,你也不用謝我。”
“還是要謝謝你的。”
林郁看向她對面的人,他低頭抿了幾口手中的咖啡,只是什麼都沒有說。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冒出這樣一個如此衝動而大膽的想法的,只是這場漫長的等待實在是太過於難熬了,就像將滿腔的熱血投向一個永無回音的山谷,而她甚至一開始就是清楚這一點的。
身體甚至先於她的理智做出了決定,有些恍惚地問出了聲。
“這麼多年了,你也不想找個人陪陪你?”
只是在這句話問出口的那一個瞬間,她就意識到自己越軌了,卻又沒有辦法收回。
季清澤抬頭看向她,神情依舊毫無波瀾,仿佛她只是開了個無關緊要的玩笑。
“林郁。”
他站起身來,撿起了掛在身後椅背上的西裝外套。
“你喝多了,我叫輛車送你回去吧。”
她看了看眼前還沒喝到一半的拿鐵,只覺得上一秒還在隱隱期待著什麼的自己,實在是有些滑稽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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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跟林郁見了個面,季清澤回到季方林在S市郊區的那套住所時,已經接近夜里九點多了。
開門的時候,季方林正坐在廳里看電視,放的是典型的八點檔家庭倫理劇,只是他看起來似乎也並不十分投入。
“爸。”
季方林看見兒子回來了,本想過去打個招呼。只是他這些年身體狀況不比往昔,最終只是在沙發上對著剛進門的季清澤點了點頭。
“江姨今天沒有過來嗎?”
季方林見他皺了皺眉,也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問:“她兒子今晚開家長會,就請了個假。不過沒事,我自己隨便弄了點吃的,不打緊。”
他猶豫了一下,又接著開口道:“燦燦下周叁的飛機到S市。”
季清澤此時已經坐在桌前,俯身盯著屏幕,處理今天因各種雜事而延後的工作事項。
他沉默了很久,甚至連季方林都要以為他是沒有聽清,准備再說一遍的時候,才聽見他緩緩開了口:“好,我會清一間房間出來。如果她還有什麼需要提前准備的,再告訴我吧。”
季方林點點頭:“你們兄妹,向來是最要好的,這點我不擔心。”
他看向這個兒子,嘗試著想要通過他神情猜出他此時心中所想。只是季清澤依舊面色平靜,仿佛與他即將重逢的妹妹不過是分開了一個暑假一般。
然而季方林卻記得,就在自己告訴他這件事的時候,這個總是在情緒上表現得毫無波瀾的兒子,卻在那個瞬間突然踉蹌了一下,他眼神凝視著自己,身體卻往後退了一步,仿佛是遇到了什麼他始終不願相信,也不願面對的事情一樣。
最後愣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說了一句:“好,我知道了。”
季方林知道,這個兒子以前並不是這樣的。
盡管他依舊體貼而溫柔,似乎善待於自己身邊的每一個人。然而相處久了卻會讓人隱隱約約地意識到,每當自己覺得與他的距離已經足夠接近的時候,他卻總會突然後退一步,就像是什麼預警機制在發作一樣,讓人覺得自己或許永遠都走不近這個人。
於是一時間不知觸動了心中的哪根弦,有些恍惚地問道:“清澤,你是不是還在恨我?”
“如果不是我當初太懦弱了,不願意承認,也不會讓你誤會你媽媽這麼多年。”
季方林在等待他的回答。他無數次想問出這個問題,卻始終開不了口。只是這一次不一樣,燦燦也回來了,那也許今天就是他問出口的最好時機。
“沒有。”
預想中的回答。
也說不清是失望還是不失望,只是聽見他這麼說,季方林也知道自己或許是問不出想要的答案了。
即使是父子,即使是這個世界上聯系最為緊密的血親,也總會有一些事情無法說出口。只因一旦說出口了,就可能再也無法挽回。
於是萬般情緒最終化作一口嘆息:“只是都過去這麼久了,我跟那個人也已經斷了,確實是我那時候糊塗。這些年,我也算是遭到了報應。你媽媽,是我對不起她。”
季清澤沒有正面回應他的話,只是起身離開桌前去燒了杯水:“先吃藥吧,明天不是還要去化療嗎。”
這已經是他拒絕繼續溝通下去的信號了。
季方林見他將水端至自己面前,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卻又聽見他突然自言自語般地說了一句話。
“這里還是離市中心太遠了,我打算過段時間把這里租出去,然後再給你找套房子。”
只是他聽完,也並沒有答應下來:“再看看吧,都住習慣了,換起來也不太方便,郊區其實挺好的。”
他現在住的這套房子離市中心大約兩小時的車程,已經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建的老房子了,周邊的各類配套設施也都不是很完善。只是季清澤看他堅持要住在這里之後,又重新裝修過一下,好歹是住起來不會像看起來那麼憋屈。
季方林前些年再次創業失敗後,無奈之下抵押掉了A市的那套舊房子,後來靠著自己做代課老師的收入和僅剩的一點家底,好不容易才攢出來這套房子的首付。
只是季清澤之後全獎去美國讀了博,又走青千計劃在T大拿了教職,光是安家費就拿了四百多萬,也就不再發愁經濟上的事情了。
而他提議自己搬出去的事情,在這之前其實也已經有過好幾次了,只是都被他以各種理由搪塞了過去。
季清澤沒有明說,但是他這個做父親的也清楚地知道,他為什麼會如此抗拒自己住在這里。
這個在外人看來永遠謙和,優秀,對所有人都彬彬有禮的兒子,選擇把自己那一段狼狽不堪,不願暴露在任何人面前的過去,都埋藏在這里。
而那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十四)重逢
季燦燦在機場取完托運行李的時候,已經是接近夜里八點的時間了。
起飛前,媽媽給她留了一個季清澤現在用的電話,讓她落地了就聯系他。只是她現在手指就停留在屏幕里那串號碼的上方,卻又開始猶豫著該什麼時候點開它。
太久了,已經過去太久了。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自己偷偷去找季清澤的那件事情就根本沒有發生過。這樣她就還可以像是過去的她一樣,無比自然地接通電話,讓他來接自己,甚至撒嬌兩句哥哥我好累啊。
只是發生的事情畢竟無力改變,而他們也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
猶豫的間隙中,手機屏幕熄滅了又被點亮,然後再次熄滅。
最後一次點亮的時候,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是哥哥的名字。
她屏住呼吸,等待對面先開口。
“燦燦。”
他的聲音依舊安定而沉穩,就如記憶中那一片廣闊卻風平浪靜的海。
“你在哪里,我已經到機場了。”
“哥哥。”她張望了一下附近的標識:“我剛拿完行李,出口應該是C13。”
“好,我在那里等你。”
對面的季清澤不再說話,只是也並未掛斷電話。季燦燦於是等了一陣,見他似乎已經不打算再次開口,猶豫了一下便也掛斷了。
他的語氣與以往相比並沒有太大差別。季燦燦於是一時間有些愣愣地想:那說不定這次回來,真的可以假裝曾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出口處等待接機的人並不少,哪怕被阻攔在了分隔线外,也還是探著腦袋去尋找他們期盼已久的人。
季燦燦本以為找到他也許還要多花一點時間,只是她也許低估了這個人在自己記憶中的分量。哪怕是這麼多年都沒有見過了,她還是一眼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認出了那個人的身影。
她緩步走過去:“哥哥。”
季清澤面色平靜,也看不出是否對於他們的重逢感到高興。只是順手接過了她手中的行李箱,然後說了一句:“走吧。”
她於是跟在他身後,眼神追隨著前方那個與印象中相比更加高挑挺拔的背影。而也正是此時她才清楚地意識到,十多年的分別帶來的是一種怎樣的認知上的錯位感,以及一道她自己都不知道能否彌補的鴻溝。
季清澤一路無言,帶著她來到了自己位於S市中心的住所。他打開燈,於是季燦燦得以看清楚里面的情狀。
這間公寓位於接近頂樓的高層,外面的霓虹燈星星點點的,里面的擺設卻簡潔得幾乎沒有生活氣息。
他引著季燦燦來到走廊盡頭一間房門緊閉的房間,然後壓下了門上的把手。
“以後這里就是你的房間,如果還有什麼需要的,再跟我說。”
季燦燦抬眼看向他,然後點了點頭:“好。”
他動作停滯了一下,像是思考了一陣,接著便緩緩開口:“旁邊那間,可以當你的琴房用。”
季燦燦於是順著他的眼神看向了側面的那扇門,剛想問些什麼,卻又被他打斷了:“只是今天已經很晚了,你早點休息,有什麼事情再找我。”
他說完便要離開。然而也正是在那個瞬間,不知是從哪里溢出來的勇氣驅使著她,即便心里打著鼓,卻還是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拉住了那個人即將遠去的衣角。
“那,沒有事的時候就不能找你嗎?”
季清澤愣住。
“我們不可以就像以前一樣相處嗎?哥哥。”
她的眼神里帶著些微的惶恐,好像光是說出這句話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季清澤回望著她,也不知是裝作還是真的看不出她想問的是什麼,淡淡地笑了一下:“說什麼傻話,現在不是還跟以前一樣嗎。”
季燦燦聽完他說的,腦袋訥訥的,只是也想不出任何能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的理由,最終還是一點一點松開了攥緊的手指。
而季清澤看著自己的衣角,眸色暗暗的,也沒有追問她剛才突然說出那番話的原因。只是在離開她房門前,又瞟了一眼那時不時被風掀起來的窗簾,像是想起了什麼過往的片段一樣,隨口提了一句:“別開著窗睡。”
他說完便徑直離開了房間。而季燦燦一個人盯著那兩個巨大的行李箱,一時間也提不起勁收拾。最終只能倉促地洗了個澡,然後一股腦栽回了床上,眼神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放空,就等著下一刻困意將她整個人帶走。
只是意識朦朧之際,偏偏手機里連續不斷的消息提示卻又打斷了她的思緒。最終只能撿起手機來,一件件查看起那些被堆積了快一整天的信息。
有方晴的,有魏鳴的,多是問她安全到達了沒有,甚至調侃起了她會不會因為太久沒回去而找不著路。
她於是笑了一下,也耐心地回復讓他們放心。
只是翻著翻著,短信列表里突然出現了一個她並不熟悉的人名。
周子睿?
她滿腦子疑惑,像是努力在從記憶中搜刮著什麼,然後下一個瞬間便如同被雷劈了一樣,登時從床上坐了起來。
也來不及回復短信了,干脆直接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對面是一個聽起來十分年輕的男聲,只是接到電話的瞬間似乎比她還要誠惶誠恐。
“季,季老師?”
“……對不起對不起,差點就忘記了,是後天下午兩點嗎?”
對面於是很快反應了過來:“是的,不過您剛回國我們這邊就安排得這麼急,實在是不好意思……因為K-Rock這兩天正好在S市有活動,就想跟您當面討論一下合作的事。”
“好,沒有問題。”
季燦燦掛掉電話,有些虛驚一場地松了口氣。
就在她回國前不久,DC唱片公司曾與她商議過一次。如果以後以中國國內和歐洲兩地為主要活動中心的話,包含演奏會舉辦在內的各類事項都會變得比以往更加繁雜,因而建議她簽約一名專職的經紀人,為她打理今後的各項事務和演出安排。
而初步定下來的人,就是周子睿。
是的,哪怕周遭的環境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工作和生活都還是要一如既往地繼續下去。她還有許多接下去想要逐一嘗試的東西,媽媽的病情也還是個未知數,並沒有太多時間糾結在一些細枝末節上。
盡管情感上難以接受,但理智上她也是清楚的。不論哥哥選擇如何對待她,都不過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微小細節。況且即便是現在的哥哥,也並未強硬地與她劃清界限,或者拒她於千里之外。
在她的立場上,實在是沒有理由感到難過。
而這種令她難以釋懷的落差感,歸根到底,可能也不過只是因為她貪心地想要太多了。
季燦燦躺在床上,卻是越想越清醒。她覺得自己似乎是在嘗試著構建出一套合理的解釋來說服自己,盡管邏輯上是通順的,但潛意識里又總覺得哪里不對,便翻來覆去地推倒重構。
一番折騰下來,連最後僅剩的一點困意都被消磨殆盡了。
接近半夜兩點的時候,她覺得自己今晚可能是睡不著了。於是忽地也不知想起了什麼,躡手躡腳地摸出了房間,然後在側邊另一間房間的門前停下了腳步。
並沒有帶著什麼預想或期待,她打開了房門。
里面是一架叁角鋼琴。
像是剛買沒多久,房間里還飄著一股木質香氣,混雜著估計是搬運過程中使用的緩衝材料散發出的塑膠味道。
只是太晚了,她也不知道這間房有沒有做過隔音處理,本想著隨便看兩眼便回去,卻在掀開琴蓋的一瞬間,看到了音板上放著的一方白色的手帕。
她於是愣了一下。
這實在是一個過於微小且不為人知的習慣了。一開始是因為立式鋼琴的黑鍵總容易打滑,後來則逐漸成為了一種演奏前穩定情緒的儀式性小動作。哪怕是上台前已經洗過手了,她也還是喜歡在演奏前用手帕再將雙手仔細擦過一遍。
他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提前放在這里的嗎?
季燦燦突然發現自己腦中已然逐漸變得清晰的哥哥的形象,在這一個瞬間過後卻又變得如此矛盾。
如果這次回來以後,與哥哥之間那份微妙的距離感都是出於他權衡之下的選擇。那為什麼明明可以做得滴水不漏,卻還要一邊嘗試著丟棄他們以往相處間各種點點滴滴的習慣,一邊又留下如此明顯而不加掩飾的漏洞?
那一刻她開始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不太能看清哥哥的想法了。
(十五)搖滾樂隊
大致安頓下來以後,季燦燦便去醫院看望了一趟賀成華。
她現在的身體狀況還算是不錯,只是由於本身還有點高血壓的基礎疾病,需要安排長期的治療調養方案。但目前來說,還沒有太多需要家屬過度操心的地方。
季燦燦於是在與醫院確認過隨時保持聯系後,又不得不立刻轉身投入進了她回國之前便定下的工作安排中。
而與周子睿和K-Rock成員的見面,則約在了他們長期簽約的一處錄音棚里。
這是一份通過周子睿聯系上她的合作邀約,也是她從未嘗試過的領域:和一個如今勢頭正盛的搖滾樂團合作一首曲目,還是在一場音樂頒獎盛典的開幕式上。
剛接到對方的合作邀約時,她一時間也是相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古典音樂和搖滾樂,可以說分別算得上是保守和前衛的代名詞了。好在如今的音樂界包羅萬象,雖說私底下少不了互相都覺得對方不太順眼,但也能相安無事地各自發展下去。
然而現在卻有人想要打破這個壁壘,把他們拎到一起去,就為了看看這兩種風格迥異的音樂類型碰到一起以後,到底能撞出什麼樣的新鮮火花。
有人不看好,但也有人滿懷期待,只是結果總是無法預期的,而這也可能正是跨界合作的魅力所在。
季燦燦於是抱著那就看看自己戲好了的心態,也接下來了這份工作。
會面當天她提前了十分鍾左右到,生怕認不出人,還特意向周子睿要了他照片。等到樓下的時候,卻發現他早已在樓下入口處等著了,卻完全沒有要先上去的意思,於是有些驚奇。
她笑著問了一句:“你是子睿嗎?大熱天的為什麼不先上去吹吹空調。”
周子睿第一眼看見她,面色頓時恢復了當天電話聯系她時的誠惶誠恐:“季,季老師!您您您!咳,咳!我是怕您找不著路,就想先在下面等著。”
她點開手機信息,有點疑惑:“不是B棟叁樓307嗎?你還發了地圖給我。”
周子睿一時有些僵住,臉色也漲得通紅。像是糾結了一陣,最後干脆自暴自棄地坦白了:“其實是我想提前見您一面……實話說,您一直是我非常喜歡的鋼琴家。以前業余考級的時候就看過您的示范曲目錄像了,小柴賽的那場我也有看過!……本來是想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您的現場的,只是後來您一直待在歐洲了,結果這些年還是就只能看看轉播和錄像。”
他長得比一般人還要高壯一些,比起經紀人,不如說更像是個搞體育競技的,整個人還透露著一股十分憨厚的氣息。
“所以這次您回國,我就申請調回中國分公司了。”
他一番話說下來,也不知道是否因為過於緊張,語速都加快了好幾倍。只是季燦燦聽著他那份像是壓抑已久的熱忱,心中暖暖的,甚至冒出了一股逗弄的心思。
“謝謝你。不過偷偷告訴你我本人比錄像難對付多了,又麻煩又事多的那種,所以就算你發現錄像和真人不符,也不允許投訴啊。”
“怎麼可能!”
周子睿十分驚恐地否認,於是她反倒笑得更歡了。
只是這一番打鬧下來,兩人距離上倒也親近了不少。周子睿一路上講了不少觀看她演奏會和比賽的經歷,神情完全就是一個剛剛見到偶像的迷弟。
進入錄音棚的時候,K-Rock的四名成員都已經在那等著了。
主唱兼吉他手的約瑟是個染了一頭粉毛的年輕小伙子,另外叁人的打扮則在相比之下有些詭異的普通了,也不知是不是為了今天的會面特意選的。
只是無一例外的,全員都十分地熱情且自來熟。
目前初步的方案是讓她負責曲目開場的引子和中間的一段過門,而合作的作曲家已經准備好了幾分用以備選的譜子。她的部分雖然在整個曲目中並非最為搶眼重要的,但如果配合得好,會是古典和搖滾跨界合作的一次極具意義的嘗試。
不管從哪方面來說,都是值得全力去做好的一次合作。
只是季燦燦本身畢竟不太熟悉搖滾樂,雖然對K-Rock早有耳聞,也在這之前看過他們的演出錄像。但畢竟與現場不同,很多細節和氛圍是無法被攝像機收錄下來的,而這些都會成為潛在的能用於為他們的合作演出增添色彩的關鍵部分。
於是討論下來,得出的結論是還是要必須親自聽聽他們的現場才行。畢竟只有站在觀眾的視角,才能發覺觀眾真正想看的到底是什麼。
約瑟聽完她的想法,也很是贊同:“沒問題,明天是我們在S市巡演的最後一場了,你要不要就來看這場?”
“好。”
而周子睿在旁邊聽著也起了勁:“那我也能一起去嗎?”
“當然可以,我會提前聯系一下,到時候你們直接找工作人員帶你們進去就行。”
約瑟說完便開始給自己的經紀人打電話,確認預留席位的事情,倒也沒花太多功夫便把事情定了下來,只等第二天正式開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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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季燦燦第二天到現場的時候,也不得不感慨實際體驗跟在電視上看的實在是差得太多了。
從進場開始就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穿戴著各種應援用的頭帶和衣服,滿滿的都是K-Rock的樂隊色彩。只是她也早有准備,跟周子睿兩個人打扮了一番,一點都看不出是第一次參加搖滾樂隊現場的人。
所有的舞台燈光驟然熄滅之後,是一道貝斯的旋律從看不清人的台上傳來,於是場下便是怒濤翻騰般的尖叫和喊叫。而K-Rock的成員在一片煙霧中登場之後,氛圍則直接被拉到了高潮。
或者說整場演奏會下來,就沒有不是高潮的地方。季燦燦也切實地體會到了,這些搖滾樂手,確實都是調動氣氛的天才。
被這種熱情感染著,很難相信還有哪個參與者能保持冷靜自持。
周子睿剛到的時候還相當放不開,嘴里一個勁咕噥著“我覺得我耳膜快要裂了”,只是還沒過半場,各種互動的玩法都已經學得神乎其神了,適應得甚至比季燦燦還要快。
直到散場了好一陣才緩過神來,都快忘記了自己的本職工作。
只是正當他想回過頭去,跟身旁的季燦燦分享一下這難得的體驗時,卻看見她緊皺著眉,神情好像有些痛苦。
“季老師?”
“……你稍微等一下,我可能要休息一陣。”
她彎下身去,借著晦暗不清的燈光看了看自己的腳踝,又伸出手揉了揉。正站起來打算走,卻還沒走一步就又明顯地崴了一下。
周子睿於是有些慌了:“您怎麼了?是受傷了?”
“剛才被人群擠到的時候可能不小心扭了一下,不過應該問題不大,至少回到家大概沒問題。”
她說著便又要起身,只是這一次還沒等到她站定,一股劇烈的撕裂痛便從腳踝傳了上來,整個人登時一軟。然而萬幸的是被旁邊一臉驚恐的周子睿接住了,不至於真的摔倒在地上。
他現在一臉懊悔的表情,就差是要當場涕泗橫飛了。
“是我疏忽了……您,您這可怎麼辦,您等一下我現在就叫人來接……”
季燦燦擺擺手:“真的沒事,也不是你的錯,是我剛才沒順著人群走,坐一會就好了。”
只是周子睿現在哪里會聽她說的,先是一臉心急火燎地聯系了公司的司機,又把人扶到了最近的停車場,等車一到便要筆直地往最近的醫院走。
季燦燦估摸著自己應該是沒有傷到骨頭,便中途攔住了他。一番好說歹說下來,終於算是讓他同意了去藥店買點治療跌打損傷的藥之後,便直接送她回家。
“您一個人沒問題嗎?”
季燦燦雖然想著自己就算是一個人也沒問題,但為了讓他安心,還是補充了一句:“沒事,我哥哥也在。”
原來她跟哥哥住在一起。
周子睿聽了,總算是放心地點了點頭。
季燦燦是被他半扶著帶回家的。周子睿按下門鈴後等了一陣,只是還沒等他開口表明身份,門便打開了。他於是朝里瞅了一眼,接著便看見一個身影走了出來,還奇了一下為什麼這人在家還要打領帶。
季清澤就站在門口,看見季燦燦前一秒還拽著身邊人的手臂,卻又在見到自己以後逞強般地站直了身體,眼神微不可察地凝滯了一下。
只是他的接下來的動作並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自然。甚至在伸出手握住她手臂的瞬間,還捕捉到了她臉上一閃而逝的慌亂。
而就在季燦燦覺得自己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的時候,季清澤又順勢往前走了一步,讓她虛晃晃地倚靠在了自己身前。
他沒有問季燦燦,而是轉而問向了她身旁的人:“你是誰?”
周子睿也不知怎的,突然冒出了一絲連他自己都並未察覺的恐慌。
但是他也並未深想,只是一臉愧疚地解釋事情的緣由:“您是季老師哥哥嗎?我是她最近剛簽的經紀人……叫周子睿,今天因為工作上的安排有個活動,結果人太多了,應該是中途不小心扭了一下。”
季清澤先是沉默了一陣,然後平靜地開口道:“嗯,我知道了,謝謝你帶她回來,我會照顧她的。”
他說完便不再有其它的動作,只是定定地看著周子睿。
周子睿好歹是跟不少演藝界的人都打過交道的人了,在猜人心思方面還是自信道行頗深的。看著眼下的陣勢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很識相地回了一句:“那麻煩您了,我就先不打擾了。”
說完還對季燦燦補充了一句:“那您稍微好點了跟我說聲。”
聽她嗯了一聲,周子睿這才放心地離開。
門關上以後,季燦燦剛想著該怎麼跟季清澤解釋,卻發現自己突然兩腳一輕,整個人都被他一把撈了起來。
季清澤冰冰涼涼的手指,一瞬間蹭過她裙擺下光裸的腿。
她於是無意識地瑟縮了一下,但身體的失衡還是使她反射性地伸出手摟住了季清澤。
他也沒說話,直至走到廳里沙發前才把她放了下來,然後徑直走到了電視機櫃前,去找抽屜里面的藥箱。
季燦燦忽然就有些害怕,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樣的心情,開口喚了他一聲:“哥哥。”
而此時季清澤已經折返回來了,在她身前屈腿半蹲了下來,一手握住她腳踝。碰到的那一瞬間她吃痛般地小聲叫了一下,季清澤於是頓了一頓,改為輕輕地扶著,然後往那上面噴著治療扭傷的氣霧劑。
季燦燦低頭看著他,突然便想起了自己練琴練到虎口發疼的那個晚上,他也是丟下自己復習的功課來照顧自己的。於是一時間過去的片段與眼前的景象登時交錯重迭,恍惚間竟有些分不清現在是哪年哪月。
“去哪里了?”
直到季清澤的聲音落在她耳邊,才好不容易回過神來。
每次遇到類似的事情時,哪怕知道自己明明什麼錯都沒有,甚至還有點委屈,卻總會在面對他的時候產生一股沒來由的心虛。
“這次要跟一個搖滾樂隊合作,就想先去聽聽他們的現場。”
季燦燦一邊說著,一邊很小心地觀察著他的反應。
如果是以前的季清澤,估計會在十分嚴肅地訓斥她一頓以後,又接著叮囑她下次這種非去不可的活動一定要叫上自己陪她一起去。
然而現在的他卻並沒有表現出什麼明顯的贊同或反對。最後只是給她腳踝上又貼了塊膏藥,便把藥箱放到了一邊。接著又把人抱了起來,徑直朝著她房間走。
季燦燦沒有側過頭去看他的表情,卻隱隱約約覺得哥哥似乎不太高興。
季清澤在她床上放下了她,叮囑了一句不要亂走以後便又回到了廳里,似乎是要繼續開他剛才被這個意外打斷的網絡會議。
而季燦燦雖然逞強了一路,現在躺在床上了卻也還是不得不承認,這腳真的是痛得一點兒都不想動。
只是腦袋卻是清醒得很,也還完全沒到她平時入睡的時間。剛還打算著既然手沒事,那不如練會兒琴來打發時間,卻又聽見手機震動了一下。她費勁地摸了過來,發現是魏鳴打來的電話。
一片細微的嘈雜聲過後才傳來他的聲音:“回國還習慣嗎?”
“嗯,你別擔心了。”
“住在家里?”
“暫時住在我哥哥家,剛剛還去聽了個搖滾樂隊現場。”
她本以為魏鳴會像所有第一次得知她有一個哥哥的人一樣,對這個人的存在感到好奇,然而意外的是,他並沒有對此多問些什麼,只是簡單地應了一聲。
等了一陣,他才再次開口:“如果我這次面試順利的話,可能下一輪巡演也會有機會回國。”
“真的嗎?”季燦燦聽完笑了起來:“那你可一定要過,畢竟我家已經快要沒地方放你的小提琴了。”
對面似乎也笑了一下:“好。”
他說完,便問季燦燦要不要聽聽他的面試曲目。
季燦燦點頭答應下來,然後摸索著打開了免提,聽著對面傳來被滋滋電流聲裹挾著的悠揚琴音。只是一開始還是認真聽著的,但也不知道從哪一刻開始,身體像是終於開始對這一整天積累下來的疲憊有所反應,迷迷糊糊地便泛起了睡意。
而季清澤結束網絡會議以後,本打算再來她房間看看情況,卻發現她整個人已經睡得昏昏沉沉的了,旁邊的手機卻還在外放著不知哪里來的小提琴聲。
他以為季燦燦是忘了關音樂軟件就睡著了,便想過去替她關掉。然而在拿起手機的那一瞬間,才發現屏幕上顯示的是正在通話。
他瞟了一眼上面的名字,直接關掉了免提。
然後一直等到對面的聲音徹底停止,才按下了掛斷。
(十六)旁觀者迷
沒有什麼特殊安排的時候,季燦燦一般七點左右就會自然醒,只是盡管這樣,她早上能在家里遇見季清澤的次數都相當屈指可數。
雖然前一天腳痛得不行,但可能也因為確實只是點皮外傷,加上季清澤還幫她上了藥,等到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完全跟個沒事人一樣可以自由活動了。
並且所幸的是,盡管扭傷了腳,但實際去了一趟現場的收獲卻還是不小。而與K-Rock的合作,也只等他們結束巡演後再敲定最後的細節便可。至於下一場需要飛回歐洲的演奏會,則還排在半個月之後。
於是十分意外地,她剛回國的這短暫的一兩個星期,竟然成為了她這幾年來相當難得的一次小休假。
季燦燦起床以後,先是十分悠閒地喝了杯咖啡,然後便打算等吃完早餐後,開始練練跟K-Rock的合作曲目和之後她為演奏會准備的曲子。
她嘴里叼著一塊吐司,邊吃邊在家里走廊四處晃蕩著。之前還住在A市家里的時候,她並沒有少因這個不太規矩的習慣而挨父母的訓斥,只是每當這時候季清澤總會站出來幫她說話,也因此這小毛病改了好幾年都還是沒改過來。而至於到了德國以後,就更加放飛自我了。
走廊最中間的那一間,也是緊挨著她琴房的那一間,是季清澤的書房。
平時他不在家的時候,書房的門總是關著的。而季燦燦也知道,哪怕門沒有上鎖,不跟哥哥說一聲就隨便進去總歸還是不大好的。
只是想到這里她又忽然有些沒來由地失落,畢竟小時候的她跟哥哥,完全不是需要顧及這種細節的關系。
然而今天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他出門時走得匆忙,一下子忘記了也說不定。季燦燦路過的時候才發現,今天書房的門是敞開著的。
她本來也沒打算進去,只是在路過的時候好奇地向里面瞟了一眼。卻聽見書房里面不知道哪個位置,傳來了一陣隱隱約約的像是震動的聲音。她剛想尋找那聲音的來源,震動聲便中斷了,只是還沒過多久,又再次響了起來。
她擔心季清澤是不是把什麼東西忘書房了,走近一看,也沒多久便順著聲音找到了他落在桌面上的手機,來電顯示是一串沒有備注的號碼。
下面的通知欄里還有好幾個未接來電,似乎是什麼人急著要聯系他。
季燦燦看到這里時也沒思考太久,倉促地吃完手里的最後一口面包,便把季清澤的手機揣進了兜里,接著就打算要出門。只是這一次她實在是有些抑制不住內心的好奇,抬頭四處瞄了瞄這間她從來沒有進來過的書房。
里面擺著的大多都是些他所在領域的專業書籍,而幾乎見不到什麼消遣類的讀物,至多是幾本裝訂看起來已經有些年代感的人物傳記。
但有些令人意外的是,他書房里面還擺了台黑膠唱機。
季燦燦四處掃了幾眼,卻並沒有看見他哪里有擺著什麼收藏的唱片。
帶著這一點點無法消解的疑問,她最終還是沒有過多地在里面探尋什麼,便退出了他的書房。
只是出門前她驀地停頓了一會,又轉身回到了廚房,從冰箱里拿了兩個雞蛋,花了十來分鍾做了個簡單的雞蛋羹,便用飯盒裝著一起帶出門了。
季清澤任教的T大離他的住所不遠,只是這時候正趕上早高峰,還是花了將近四十分鍾才到。
而季燦燦雖然知道他是什麼專業的,但畢竟從來都沒有去學校找過他。於是進了校門之後,也只能從門口的保安開始一路問過去,再靠著路上同學們的好心指點,才好不容易摸到了他們學院樓。接著又按照一樓掛著的樓層指示牌找,總算是確定了他辦公室的位置。
只是上去以後,她敲了敲辦公室的門,卻並沒有聽見什麼回應。
而除了季清澤以外,她也確實不認識其他T大的人了。於是盡管有些無奈,她還是只能先在辦公室門口等著。而正當她開始思考如果真的一個人都沒來的話,那她豈不是要在這里等上一整天的時候,辦公室門前則仿佛救星來臨般地迎來了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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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思琦和葉凡此時剛結束了兩節早課,正准備回辦公室准備這周組會上的文獻匯報,卻看見季清澤辦公室門前等著一個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小姑娘。
有人來找季清澤這件事情本不稀奇,於是他們一開始也沒太在意。只是葉凡干了好一陣子的活,剛想去走廊泡杯茶歇口氣時,卻發現季清澤辦公室前等著的那個人還在。
他於是終於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湊過去問了一句:“是找季老師嗎?”
季燦燦點點頭:“嗯,他手機忘帶了,我過來送一下。”
葉凡一時間只覺得自己腦袋里劈開了一道驚雷。
忘帶了?送手機?
盡管理智上他也清楚不應該對導師的私生活過問太多,但季清澤平時在他們面前都對自己的個人生活幾乎緘口不言,一開口也大多是關於他們學業的事,反倒讓人好奇得心里發癢。
偏偏這時候,出現了個跟他們年齡差不多大的漂亮姑娘,說要來給他們老師送手機,而奇怪的是,他竟然還覺得這姑娘似乎有點說不出的眼熟。
於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本身膽子就肥,又或者是八卦的本能最終還是戰勝了理智,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您是季老師的女朋友?……還是說,竟然是師母?”
季燦燦很快擺了擺手表示否認:“我是他妹妹。”
“哦……哦,原來如此。”
剛還以為自己得知了一個驚天大秘密,正想著回去該怎麼跟辦公室的同學們報告一下的葉凡,這下則冷靜得如同被一瓢冷水從頭澆到了腳。
他於是撓了撓頭發,像是想要掩飾剛才發問時的小尷尬:“季老師的話,好像早上是有本科生的課,估計中午才會回辦公室……啊,忘記說了,我是他的學生。”
季燦燦看了一眼時間,還有好幾個小時。
“那我可以直接放他辦公室嗎?”
葉凡的表情有些無奈:“之前聽說同一樓層的辦公室被偷過電腦,然後就加強管理了,只要離開辦公室都要上鎖,所以季老師不在的話應該是進不去的。”
他又像是思考了一陣,可惜著說道:“……本來我還想幫您轉交的,只是我們下午的課比較早,也不知道能不能趕得上季老師回來。不然我幫您問問隔壁辦公室的人?”
說完他便轉過身去要找人,只是這時候季燦燦輕輕拉住了他:“沒事,那就不麻煩你了。反正我上午也閒著,就在學校里四處轉轉順便等我哥哥就好了。正好我也沒來過,還挺好奇你們學校是什麼樣子的。”
葉凡於是點點頭:“這樣啊,那也好。”
他說完便與季燦燦道了個別,拿著泡好的茶回到了辦公室。只是還沒回去多久,季燦燦便見他又轉悠了出來,步伐還有點奇怪的猶豫。
然而他眼神卻是亮晶晶的,像是打起了什麼絕妙的如意大算盤。
“如果您上午也沒什麼事干的話,是否考慮一下為我國自動駕駛行業的發展作出一點貢獻?”
季燦燦這下子聽得也是一頭霧水了:“……啊?”
只是葉凡卻並沒有想要退縮的意思,還很激動地補充了一句:“順便問一下,您有駕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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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燦燦在德國的時候確實是考過駕照的,只是回國後還沒來得及換成國內的。
聽完她的回答,葉凡先是稍微思考了一陣,接著嘟囔了一句:“只要能開車應該就行吧。”便在她稀里糊塗地被自己說服著答應下來之後,又把她帶到了一樓的一間實驗室里。
只是季燦燦進去以後,發現這里與其說是實驗室,不如說更像是個機房。但最引人注意的,還是正中間那與真實的汽車內部一般無二的,帶著方向盤和坐席的駕駛台,以及坐席前方正對著的連成一排的叁台顯示屏。
葉凡就站在駕駛台的旁邊,一邊調整著手里頭盔一樣的東西,一邊給旁邊看起來滿臉疑惑的季燦燦解釋:“……是這樣的,我們有門課布置了個實驗設計,大概就是研究開車的時候,人的視线是怎樣變化來識別出路上的危險的,然後又做出了什麼樣的判斷來避免危險。”
他正說著,手里的東西卻似乎已經調整完畢,接著便要拿過來遞給季燦燦。
她於是兩手接過來,才發現這頭盔在視线前方還接著許多看起來復雜又精致的機械裝置一樣的東西,一時間驚奇了一下。
“只是我實驗方案雖然弄好了,但也沒什麼自信,擔心中途出些什麼岔子,最後還浪費了招被試的經費,就想先提前找熟人試試……只是問了好幾個認識的人都沒有駕照,所以剛剛那樣問您也實在是因為病急亂投醫了……”
他臉有點紅,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著,像是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先前的提議似乎是過於突兀了。
而季燦燦來的時候雖然確實是有些稀里糊塗的,但作為一個一直幾乎只跟音樂廳和琴房打交道的人,這種她從未體驗過的事物的確是相當容易激起人的興趣。
“沒關系,我感覺也挺有意思的,如果能幫上忙就最好了。”
葉凡指引她坐到了正中間的駕駛台上,又小心翼翼地給她戴上了先前拿在手上的頭盔,便開始在一旁的電腦上操作起了什麼。
“一會您只要跟玩賽車游戲一樣,盡量避開里面障礙物就行。當然這個不會像游戲里這麼難,就像平時開車一樣就好,這里會自動收集數據的,不需要別的什麼特殊操作。”
他說完,駕駛台前方的屏幕便顯示出了公路的模擬影像。
而季燦燦雖然說不上是什麼高手,但畢竟也維持了好幾年安全駕駛的記錄。中途葉凡操作著切換過幾次場景,於是障礙物的數量和類型也相應地發生了一些變化。
最後大概試了五六個場景之後,葉凡便從側面的顯示屏後方探出個腦袋,告訴她已經結束測試了。
季燦燦聞言離開了駕駛台,好奇地湊過去看了眼他的屏幕。
整個過程中她視线中心的變化情況都被一個小小的光點記錄了下來,同時還包括她認識到障礙物的存在以後做出的所有操作類型和時間節點。
葉凡看起來很高興:“真是太感謝您了……我回去看看,如果數據能用,就可以跟老師申請開始招被試了。”
他說著轉過頭來,才發現季燦燦還戴著那個笨重的頭盔,於是一邊很慌張地要給她取下來,一邊一個勁地道歉:“哇不好意思……忘記給您取下來了,這個很重吧?”
只是這頭盔戴上去的時候雖然簡單,取下來卻還要費上一番功夫。
上面延伸著好幾個連接有感應元件的小機械臂,葉凡一邊解著那些零件,一邊要幫她把頭盔取下來。而就在快要取下來的瞬間,他卻感到頭盔上一陣突如其來的阻力,和季燦燦一時沒有壓制住的小小的痛叫聲。
“怎麼了怎麼了?”
他趕緊停下自己的動作,低下頭檢查,才發現是她的頭發纏住了頭盔上的那些細小零件,便有些手忙腳亂地開始解。
季燦燦也嘗試著去幫忙,只是無奈在她的視角里實在是什麼都看不見,最後只能有些不好意思地安慰他:“我剛才應該把頭發綁起來的……你先別急,沒事的。能解就解,解不開的話剪了就行。”
“那怎麼行!”
葉凡又嘗試了好一陣子,只是頭發似乎是纏得越來越厲害了。
實驗室里雖然開了空調,但他這麼折騰了一番下來,竟然都有些滿頭大汗。
而季燦燦正准備提議讓他給自己一把剪刀的時候,實驗室門口卻傳來幾聲短促的敲門聲,接著門便被推開了。
季清澤先是在門口看了葉凡一眼,目光便落在了他身旁的季燦燦身上。
他手上還拿著電腦和書,似乎是剛下課沒多久的樣子。
“怎麼來學校了?又為什麼會在這里?”
季燦燦聽見他問,本來是想回答的,只是此時葉凡還在努力解著她糾纏在一起的頭發,剛一轉頭便又被拉扯到,吃痛地“啊”了一聲。
季清澤皺了皺眉,把手里的東西隨手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便朝著他們走了過去。
她聲音隔著個頭盔,聽起來有些悶悶的:“你手機忘家里了,我看好像有人一直要找你,就想幫你送過來……結果等你下課的時候,剛好遇見他們做實驗缺個會開車的,就過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了。”
季清澤沒接話,只是示意讓一旁的葉凡讓讓位置。
葉凡一開始見他進來也是沒什麼反應的,畢竟他們只是在正經地做著實驗,而季清澤平時也經常鼓勵他們多把時間花在課業上。然而轉念一想,這畢竟還是他們導師的妹妹,而自己居然就這麼把她拖過來當免費勞動力了,登時一身冷汗就快要下來了。
所幸的是,季清澤進門以後並沒有怎麼理他。
他走到季燦燦身後,稍微抬了一下頭盔的後檐,大致確定了她頭發被纏住的位置。
接著便走到一旁的工作台前,在下方的抽屜里拿了幾把螺絲刀和小鉗子,便又回到了她身邊,開始一點點拆解著上面的細小元件。
他語氣聽起來十分平淡,卻又似乎藏了些什麼難以言說的情緒:“以前就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頭發打結了不要硬扯,你感覺不到疼嗎?”
季燦燦突然就有點委屈:“可是就是拆不開啊……而且打結的部分剪掉就好了,都不用這麼麻煩。”
她想回過頭去看季清澤,卻被他扶在自己頭上的手輕輕阻止了:“先別動。”
他一邊解下那些零件放在桌上,一邊把她被夾在那些銜接處或者纏在小機械臂上的頭發一點一點地抽出來。
葉凡在一旁看著他動作極盡細致地拆掉甚至直接剪掉了那些他自己裝了好幾個星期的零部件時,都有些想替他的工作成果流淚了。
只是他自己也畢竟算得上是半個導致老師的心血化為泡影的罪魁禍首,於是也只是站在一旁,連一口大氣都不敢出。
而季清澤把那些東西拆了個七七八八以後,總算是把那些被纏住的頭發都解了下來。
他並沒有把頭盔遞給葉凡,只是拿在手里對他說道:“我晚點會重新組裝一下,有些部件不能用了,需要找找備用的,可能會多花點時間。你要是急著用的話,我去問問外校認識的老師有沒有類似的裝置可以外借,然後調試好了給你。”
葉凡趕忙擺手:“不急的不急的!”
季清澤於是嗯了一聲:“那你先拿剛才的數據看看現在的實驗設計能不能用,如果有什麼問題,就先改好了再發給我看一下。”
葉凡聽著簡直都要受寵若驚了,只知道一個勁地點頭。
在他們談話的時候,季燦燦便從一旁的包里拿出了他的手機和那碗裝在飯盒里的雞蛋羹。
季清澤接過去,一時間愣了一會。眼眸垂得低低的,輕聲說了一句:“嗯,謝謝你。”
他思考了一陣,又開口說道:“我下午會一直開會到晚上,可能沒辦法送你回去,你一會可以自己回家嗎?”
季燦燦聽完,也不知道是該驚訝他居然提出來要送自己,還是該驚訝他竟然覺得自己一個人沒法回家。
她於是一時間有些好笑:“當然了,我都多大了。”
季清澤語氣有些輕飄飄的,接著便用她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是啊,你已經長大了,我都快要不認識了。”
只是季燦燦此時已經被桌上那些拆散的零部件吸引了注意力,自然也就沒留意到他喃喃地說了些什麼。
季清澤並沒有待上多久,便又要趕著去參加下午的會議。而葉凡接下來也有課要上,於是在給季燦燦很嚴肅地道謝以及道歉之後,便也匆忙與她別過,迅速地趕去了教學樓。
只是在見到了導師本人以後,葉凡便突然意識到自己之前見到他妹妹時的那股毫無來由的熟悉感是怎麼一回事了。
是開學後不久他去辦公室找季清澤時,他辦公桌上放著的那張黑膠唱片上印著的人。
季老師的妹妹……竟然是位鋼琴家嗎?
他覺得自己似乎又知道了一件值得和辦公室的同學們八卦一整個下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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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T大主校區離校外最近的車站還有一定距離,因而從設置在校內的幾個指定乘車點到校外車站間運營的小擺渡車則成了學校里主要的移動手段。
季燦燦與葉凡打了聲招呼,離開學院樓之後,便直接找了一處離那里最近的乘車點等著。
只是此時將近正午,車次要比清早和傍晚時要少上許多,她查看了一下時刻表,離下一趟車到來還有將近十幾分鍾的樣子。
而正當她猶豫是否干脆走過去還要更快一些的時候,背後卻有一個並不熟悉的聲音突然叫住了她。
季燦燦一時間也覺得奇怪,畢竟在這所學校里她確實也不認識除了季清澤以外的任何一個人,最多加上一個剛剛打過交道的葉凡。
她回過頭去,發現叫住她的是一位看起來最多叁十出頭的女性。一頭烏黑的直發剛好及肩,眉目雖不驚艷但也十分清秀。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還是那雙與她柔和的面容不太相符的,帶了些凜冽與剛毅感的眼眸。
“你還記得我嗎?”
正當季燦燦還在回想著自己是不是忘記了哪個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人時,對方卻先主動開了口。
“抱歉……我一下子不太想得起來了,我們之前是在哪里見過嗎?”
她見到季燦燦確實是記不太清的樣子,也並不感到尷尬,而是十分坦然地笑了一下:“之前我們高中游園會的時候,你哥哥帶你來過一次我們學校。只是那時候不巧廣播台有點事走不開,就是他托我帶你在學校里逛逛的。不過你那時候還小,記不起來也正常。”
聽她說完這段話,季燦燦只覺得自己腦海中關於那個晚上的瑣碎片段在刹那間翻騰而出。
“……林郁師姐?”
林郁見她終於想起來了,也微笑著聳了聳肩,只是眼神卻並沒有注視著她,而是像在回想著什麼昔日往事一樣。
“下一趟車還要挺久的,你如果不著急的話,介不介意一起喝杯咖啡?”
林郁說著,指了指與車站一片草坪之隔的前方。而季燦燦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才發現那里竟有一座小小的露天咖啡廳,還零零散散地坐著幾個學生模樣的人。
她於是點點頭,也跟林郁一道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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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郁把包放在了靠近柵欄角落的一處座位上,雕刻了些裝飾花紋的白色小圓桌就擺在正中,剛好能面對面地坐下兩個人。
她們點完飲品便又回到了座位上,只是季燦燦看著林郁,一時間有些想不出該怎樣挑起話題。
最後只是嘗試性地問了一句:“你也是在這里教書嗎?”
林郁搖了搖頭:“我還在做博後,沒有你哥哥這麼厲害,現在教職都還沒什麼著落。”
她的語氣十分平靜,甚至聽不出有什麼負面的情緒,講述的卻是有些無奈的事實。於是季燦燦聽了,也只能有些笨拙地想辦法安慰她:“可是你們都已經很優秀了,就算一下子遇到些不太如意的事,以後都肯定是會越來越好的。”
林郁的視线本來還是落在桌面上的,卻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又抬頭對上了她的雙眼。
“你也是相信只要努力,所有事情就都會得到回報,困難也都會迎刃而解的那種人嗎?”
聽她突然這樣沒來由地問了一句,季燦燦一時也想不明白她問出這句話的目的,幾乎是有些愣住了。只是林郁還沒等她接話,又像是自問自答了起來:“也是,畢竟你這一路走得這麼順利。我看過報道,你這幾年好像在歐洲那邊拿了不少獎,日子過得風生水起的,實在是沒有理由不去相信努力一定會有回報。”
季燦燦並不是一個對語言十分敏感的人,然而聽到這里,也察覺出了她話語中那一絲帶著違和感的怪異。
“……也不是一直都很順利的,中間也遇到過覺得邁不過去的坎,有時候差點都要放棄了,只是……”
“但是跟連維持普通的生活都困難的人相比,這些都只能算作是日常的調味劑了。”
季燦燦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只因為聽到這里,哪怕是再遲鈍的人,都能感覺到她話語中隱含著的那些意味不明的暗示和攻擊性了。只是她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突然跟她說起這些。
而就在這個瞬間以前,林郁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其實是一直都隱藏著這樣一個近乎有些駭人的想法的。
她看著季燦燦有些茫然的神情,淡淡地笑著說道:“你現在看起來過得真的挺好的。只是不知道當年你靠著你媽媽離婚時卷走的錢,在國外住著大房子,念著幾十萬一年的音樂學院的時候,有沒有心疼過一下大年叁十和你剛破產的爸爸一起被趕出房門,又因為交不起學費差點被退學的哥哥呢?”
說出口的話語,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只是林郁並不後悔,她只覺得這一刻自己心中涌出的那股類似宣泄般的快感,是她此前從未體會過的。
也不知道它的產生是源於自己捅破了一個幾乎無人知曉的秘密,還是因為終於得以跟一個局外人炫耀自己作為這個秘密為數不多的共享者之一的身份。
盡管她並非當事人,但代替這個秘密的主人在別人面前拆穿這件事,就像是宣告了某種私權一樣,給她帶來了一種難以解釋的,滅頂般的快慰感。
而至於宣泄的對象是誰,對她而言都似乎不太重要了。
她看著季燦燦一瞬間放大的瞳孔,和幾乎凝滯的表情,只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浸潤在了一種報復成功的暢快感之中。
於是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此時此刻絕對不可能也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人。
季清澤站在她身後,漆黑的眼眸鋒利得像一把見血的刀。
他看著季燦燦一臉惶然的面容,見她嘴唇顫抖了幾下,最後終於像是按捺著對什麼東西的恐懼一樣發出了一點微弱的聲音。
“……哥哥。”
林郁這才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驟然回頭看向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