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罰
周叢這時側臉觀察蘇苓的表情,沒有害羞,也沒有閃躲,只有大方得體的微笑。他循著空位坐在奶奶一側。父親會幫他,而爺爺不會多說什麼,就怕奶奶和母親發難。周叢也是這個時候才發現,他們家似乎是女人當家作主,他失笑坐下。
晚飯正式開始後,大人們就桌上的食物交流著意見,氣氛不算不冷也不算熱。蘇苓不是話多的人,只安靜的用飯,偶爾和周顏、紛紛小聲說兩句。突然,紛紛對著她打了一個飽嗝,蘇苓沒忍住笑起來,笑容清甜得像潔白的梨花。看到眾人都盯著她看,蘇苓又氳紅了臉頰,梨花變成了粉桃花。周叢很少見她害羞,不由多看了兩眼。
這時奶奶突然開口,“你叫蘇苓是嗎?”周叢轉臉看向奶奶,奶奶瞪他:“怎麼,怕我吃了她?”飯桌上剛熱起來的氣氛瞬間凍住。周立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發鬢,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蘇苓看到這一幕突然有些心疼周叢,此刻的他看起來有些孤立無援。即使她並不在意這些,但周叢不會這樣認為。可她不能開口,不然事情會變得更糟糕。
只聽周叢慢悠悠地說:“是有點怕。畢竟您牙口好,前幾天還一口咬斷了蟹鉗。”
周叢的奶奶聽了,拍著桌子大笑起來。周叢微微一抬眉,把處理好的海鮮,淋上醬汁,端到奶奶面前,“您說酒店這幾天為什麼不給咱們上螃蟹呢?”其他人也都笑起來,剛才冷凝的氣氛一掃而空。
周叢奶奶吃東西時,蘇苓發現她的右手微微發抖,不由多看了兩眼。可能是察覺到她的視线,老人家開口問她:“屬什麼的?”
“屬兔。”蘇苓看著她雖然滿頭銀發,但氣色紅潤,並不像生病的樣子。
“喲,那不是比周叢大叁歲?”周叢的小姨說。
蘇苓回到:“是,我比他大叁歲。”
周叢奶奶倒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問她:“上學晚?”
“不是,初中的時候生病休息了幾年。”
她點頭,端起酒杯:“不要拘謹,”然後又對著其他人說:“來,我們一起走一個,歡迎蘇苓。”
蘇苓聽到那句“走一個”,不由彎了彎唇角,但又很快僵住,因為周女士遲遲未舉杯。
周叢喊了一聲:“媽。”
周立芳理都沒理,反而把杯子推遠,看向蘇苓。事到臨頭蘇苓反而不緊張了,她握住酒杯,靜等著周女士發難。
“你跑這麼遠,追過來的目的是什麼?”周立芳一開口就是滿滿的壓迫。
周叢沉聲道:“之前我去蘇苓家吃飯,每次她的父母都熱情招待,從來沒有輕視怠慢,所以今天我們家是准備失禮嗎?”
蘇苓聽出來男生話里的怒氣,但這種場合,他還是不要插話為妙。她看著他微微搖頭,然後解釋:“我過來,想給他過生日。”
“哦?那你又送了他什麼要緊的禮物,非要追過來,攪得我們一家年也過不好?”
這句話太嚴重了,周叢父親出聲:“立芳,你喝多了!”但周女士不為所動,依然盯著她。
蘇苓心想,送給他的禮物?那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周叢顯然和她想到一塊去了,但他沒她臉皮子厚,耳朵泛起紅暈。她心里一動,脫口而出:“我想送的禮物,就是光明正大地告訴您,我喜歡周叢,我想和他在一起,希望您能同意。”她說話時,直視著周女士,只在最後目光偏向周叢。話音落下,男生的臉頰、耳朵、脖子全紅透了,桌上的人都看著他和她。蘇苓後知後覺自己有些莽撞,連她都被自己剛才那番話尷尬住,不知該如何收場。
最後,還是周叢奶奶笑著說:“現在,這杯酒能喝了嗎?”眾人如夢初醒,共舉了一杯酒。蘇苓知道,今晚這一關算是過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氣。突然,周顏在桌下悄悄拍她的胳膊,示意她看周叢。
蘇苓抬頭,看到男生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黑沉沉的眼睛像藏著兩座火山。她不由咳了一聲,身子都熱起來。吃完飯出來,周叢就拉著她跑起來,男生沉重的呼吸像暗夜里的風,吹在她耳邊,莫名讓人燥熱。蘇苓找房卡時,周叢就靠在牆上難耐地呼吸,淡淡的粉色從黑色的襯衫里蔓延出來,暗黑又美艷。蘇苓一邊掏房卡,一邊彈了一下他的小腹。周叢“嗯”了一聲,握住她的手,“快點!”蘇苓半倚在他身上,研磨某個已經硬起來的地方,周叢推開她:“把門打開。”
蘇苓知道一旦進了門,自己就會被他反壓,所以可著勁的在門口磨蹭,“叫我姐姐,否則今天晚上你休想進這道門。”男生不動也不出聲,就拿眼睛靜靜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干啞的叫她:“苓姐”蘇苓能聽出來,他的聲音里除了有欲望還有情意,甚至這欲望也是因情而起。
她打開門,被周叢推進去,按在門口的地板上扒了衣服。早上兩人做的有些過火,蘇苓下體腫了,泛著異常的高溫。周叢也感覺到了,龜頭一碰上她的陰戶就喟嘆著:“好燙。”
蘇苓瑟縮夾住腿,“先去洗澡。”在浴室里,周叢發瘋了似的吻她,陰莖也有意無意地頂弄她的下體。可到了床上,當周叢分開她的雙腿,整個人卻頓住,“疼嗎?”
蘇苓往下看去,陰戶一片濕紅,原本沒有什麼存在感的陰道口,此時卻翻腫著,她吸裹著陰道,感受了一下沒有太強烈的疼痛,“還好,不是很疼。”卻看到周叢的眼睛紅了,陰莖更是不受控制地彈跳。難道他喜歡這樣?蘇苓又吸夾一下陰道,周叢猝然偏臉不再看,可陰莖卻硬得流水。今晚,他的欲望好像格外強烈。
蘇苓用腳滑過他的胸膛,踩住男生貼在腹部上的陰莖,“周叢,要不要插進來,里面更燙。”
周叢搬開她的腳,下床從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蘇苓原本以為他是要喝,卻看到周叢咬著嘴唇,將冰水澆在陰莖上。她不是男人,無法體會這是什麼感受,但看著他蹙起的眉頭和滾動的喉結,應該不會太好受。蘇苓看著這一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看懂了,周叢在懲罰自己。
聖僧不是一臉禁欲,不會哭不會笑,一心向道。聖僧他,也慈悲,也博愛,也會著了妖精的道,但他的迷人之處在於在責罰自己。或者說每一個男人,在克制自己,踐行原則時都是聖僧。
直到陰莖完全軟下去,周叢才走過去躺在蘇苓身旁。“周叢,要是我哪天睡了你,你是不是要切腹自盡。”
周叢笑著說:“不會。”他握住她的手,去親吻她的眼睛。這一晚,經歷太多起伏,驚險又刺激,但沒有哪一刻能比她表白時更動人。她的眼睛里充滿了認真和堅定,即使面對強勢的母親,也絲毫不游移。他也是第一次見她這麼正經,說話時鏗鏘有力,又帶著點過於直白的憨氣,想到這里,周叢忍不住笑出聲。
蘇苓本來被他親的昏昏欲睡,聽到他的笑聲問:“你笑什麼?”周叢拍著她的背,“沒什麼,就是第一次見有人表白像宣戰。”
蘇苓嘆氣:“這下,周女士肯定更不喜歡我了。”
“沒事,奶奶喜歡你,爸爸喜歡你,我也喜歡你。”
“奶奶的手……”
“嗯,不用擔心。奶奶之前喜歡喝酒,有點後遺症,不嚴重。”
“我一開始還以為奶奶是和周女士一國的。”
……
另一邊,兩人走了以後,周叢奶奶淡淡說了句:“模樣俊俏,性子也沉穩。”
周立芳見婆婆也要倒戈了,不由心急:“周叢性格軟,壓不住她。兩人真在一起了,少不得要聽她的。”
周叢奶奶卻不緊不慢的問了一句:“敬昶不聽你的話嗎?”眾人一愣,又哄堂大笑起來。小紛紛也被笑聲吸引,眼睛虎靈靈的瞪著,聽大人們說話。
周立芳沒想到婆婆會這樣說,有些尷尬。徐敬昶笑著出來打圓場:“這您不能說我,聽老婆話這一課,我爸言傳身教幾十年。”話落,眾人又是一頓大笑。徐敬昶還不罷休,拉上周叢大伯:“我說的沒錯吧,大哥?”
周叢大伯笑著點頭,“這話有准頭。我記得,咱們上初中那年,爹還……”
“行了!”周叢爺爺一聲截斷,徐家兩兄弟交換了一個眼神。
周叢奶奶看著拆台的二兒子,但笑不語。立芳呢,是個驕傲的人,宜捧不宜貶。這婆媳關系呢,又頂難處理,所以很多時候她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周立樺是個愛說笑的,見氣氛松弛下來,不由調侃:“姐,你是見人家小姑娘漂亮,怕被你未來兒媳婦比下去?”周立芳抄起手邊的抱枕,作勢丟她。周立樺笑著站起來,抱著紛紛回房間睡覺。周叢雖然姓周,但說到底還是人家徐家的金孫,她一個外人不方便插嘴,不如回屋睡覺。
周叢小姨回房間了,但話瓣留下了。周叢大伯母說道:“現在的小孩子,是會打扮還是怎麼回事,一個個拉出來都跟天仙似的。”
周叢奶奶笑了,“是呀,不說別的,兩人長相是真般配,站在一塊跟畫兒一樣。”說著看向周立芳,“老二媳婦,我說了你甭不樂意,這件事還得怨你。自己長得漂亮就算了,還把我乖孫也生得那樣好看。結果,老太婆的眼也被你們養刁了,等閒人看不上。”
周立芳的臉板不住了,只笑著搖頭。婆婆眼尖心明又疼孫子,她還能說什麼。原本以為婆婆和她意見一致,誰知道蘇苓得了老人家的眼緣。這一次,她失算了。
母親失意,但兒子歡喜。蘇苓睡著後,周叢關上門離去。他沿著庭院走回去,看見奶奶坐在秋千上和爺爺聊天。他悄悄繞過去,捂住奶奶的眼睛。爺爺看見了,配合他,讓奶奶猜是誰。
奶奶笑著說:“除了我的好乖孫,還能是誰。”周叢也笑了,松開手輕輕推著秋千椅:“我爸總說您長了四只眼睛,前面兩只,後面兩只。現在看來,他沒有騙我。”
“喲,奶奶可沒有那樣的本事。只不過你小時候,奶奶經常這樣逗你罷了。”
這事兒周叢有印象。他小時候和外公外婆更親近,喊順嘴了,有時候會把奶奶叫成外婆。之後,奶奶每次去看他都會先捂著他的眼睛問:“我是誰?”等他喊出:“奶奶”,奶奶就會大笑著把他抱進懷里。
“把她送回去了?”
周叢知道奶奶說的是蘇苓,他“嗯”了一聲,走到前面的台階處坐下,“奶奶,今天謝謝您。”
奶奶搖頭,看著他說:“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都交女朋友了。我還記得你剛出生的時候,又瘦又小,還沒有烤鴨大。在保溫箱里住了半個月才出來,把你媽都嚇壞了。”
這一段往事,周叢是第一次聽說,他從來沒有否認過母親的愛,但現在他想要更多的自由。
“你奶奶的意思,你明白嗎?”爺爺問他。
周叢說:“我明白。”
“嗯,我們回屋了,你也早點睡。”
周叢提著自己的行李箱回到房間,他躺在床上放空自己,一側臉看見枕頭上兩根長長的頭發。他吹了吹,枕著手臂慢慢沉入睡夢。
(三十四)打
第二天吃完早飯,周叢去找蘇苓。敲了半天房門沒有人應,難道不在房間?打了她的手機,也沒有人接。他走到海邊眺望,看到一只呆笨笨的水鴨子,被浪撲倒、掀翻,折磨得狼狽不堪。但她一直沒有放棄,一直在嘗試。清晨的陽光照在她身上,像流動的鑽石,光彩熠熠。
周叢扯掉上衣,蹚著水去找她。
“不是說討厭衝浪嗎?”他扶她起來。
“先學會它,我才有資格討厭。”
周叢笑。
“笑什麼,我說的不對?”
“你說的很對,討厭很容易,但被賦予了理性的討厭沒那麼容易成立。”
男生說著話,蹲下身給她整理腳繩。周叢性子驕傲個頭也高,俯身做事時,不能說不動人。當戀人足夠優秀時,你必須要追上甚至領先他,才能讓他的眼睛里容不下別人。就像周叢喜歡衝浪,那她也要學會,也要玩到讓他贊嘆。
周叢並不知道她心里的勾勾繞繞, 他繼續說道:“所以,周女士對你的不喜歡也很難站住腳。”
蘇苓聽出來了,他這是在拐彎抹角地安慰她。估計這些話昨天晚上就想說給她聽了。“放心吧,我心里沒有任何疙瘩。我把周女士培養了十幾年的兒子拐走了,還要讓她和顏悅色,太強盜了。”蘇苓捏著他粉撲撲的乳頭褻玩。
周叢握住她的手,他知道蘇苓不在意,還是忍不住提醒:“根據我多年的斗爭經驗,周女士擅長持久戰。”
“不管什麼戰,她兒子在我手里,輸了也是贏,懂?”
兩人對視,一起笑出聲。初升的太陽照耀著年輕的愛情,一切都是那麼鮮活生動。
蘇苓環顧一周後,像小鳥啄食一般吻了一下周叢的嘴唇,又掐他:“誰讓你脫衣服的,想勾引誰?”周叢抬手碰了碰吃痛的部位,笑著解釋:“上衣兜里有手機。”
蘇苓盯著他的乳頭看,聲音都有些干,“不許在外面揉,回去揉給我看。”
周叢明白過來她是什麼意思,嘲諷道:“你就嘴巴厲害。”暗示她能力不行。可蘇苓偏偏要曲解他的意思,“我嘴巴不厲害,能把你口射了嗎?”、“周叢,舔你右邊的睾丸…唔……”
周叢沒有再給她說話的機會,含著她的嘴唇,又把舌頭伸進她嘴里勾纏。唇舌被他吸得發疼,蘇苓又掙脫不開,只好去抓他的襠部,男生才放開她。
周叢接吻後又習慣性地去擦嘴巴上的水痕,蘇苓威脅他:“再擦一個試試!”看到她窩火,男生咧開嘴笑了,“帶你玩兩圈?”
說是玩,兩人卻一個比一個認真。一個教一個學,直到手腳都泡得發皺,蘇苓終於摸到一點門路。她又試了幾次,能順利起乘,但很快又被甩進海里。海浪仿佛擁有某種神秘的力量,捉弄得她沒脾氣。
周叢看著她,替她撥開臉上的濕發,“休息一會吧,等下午再練。”蘇苓沒說話,瞄准後面的一道浪,劃水、起乘、走板一氣呵成,最後還做了一個掛五。新鮮、自由、成功的感覺,讓她興奮地大叫著跑向周叢,“Did you see that?”
周叢點頭,張開雙臂接住她的身體,“看來下午不用加課了。”
聽到他說下午,蘇苓雀躍的心開始下沉,“周叢,我該回去了。”
“什麼時候?”周叢沉默了一會問她。
“晚上的飛機。”
周叢抱緊她,“好,我和你一起回去。你訂的哪一趟航班?”
蘇苓明白他的心意,但還是拒絕了:“過年的時間,還是留給家人吧。”周叢久久沒有說話,雙臂卻摟得越來越緊,像要把她按進他的身體里。她也希望多待幾天,但不合適。無論承認與否,周女士說得都在理。她追過來,把他們一家的團聚搞砸了。而且這里是有錢人的世界,隨隨便便住一晚都要價不菲。她不能一邊厭惡著父親,一邊揮霍著他的錢財。自由和庇護互為代價,她既然想要自由,就要放棄庇護,慢慢獨立起來。
兩人回到房間,沉默地洗澡、吃飯。洗澡時,周叢神色懨懨地杵在那兒,動也不動。
“不開心,澡也不洗了嗎?”男生垂眸看著她,濃密的睫毛蓋下來,也遮不住眼睛里的情緒。
蘇苓拿著淋浴頭衝掉他身上的沙塵,又給他塗上沐浴露,塗到腳背時被他拽到懷里。
“周叢,你是不是又長高了?”蘇苓記得她之前到周叢喉結處,現在好像到他喉結下面了。
“應該是,之前的褲子短了。”
“那我們以後接吻更困難了。”蘇苓逗他。
周叢沒吭聲,低頭弓背在她唇上印了一個吻。好像在說這有什麼困難的,低個頭的事。很拽也很帥,而蘇苓一旦被他帥到,就想使壞。於是,趁他不注意撓他的腋窩,男生終於笑了。
“周叢,你騙我。”
“我還能騙到你?”
蘇苓摸著他手臂上的青筋,“你怕癢,可之前你說你不怕。”男生沉默片刻承認:“嗯,我怕癢。”
吃完飯,蘇苓開始收拾行李。周叢少見的慵懶的躺在沙發上。他頭發還濕著,額前的碎發全部攏上去,露出輪廓鋒利的臉龐,看起來成熟、又有點陌生。
蘇苓親了親他的嘴唇,走進臥室繼續整理衣服。現在青澀的男孩和未來成熟的男人也不知道哪一個更英俊迷人。合攏箱子時,突然聽到外面傳來鋼琴聲。一開始,琴聲生澀又斷斷續續,彈了一會,變得流暢起來。蘇苓聽出來他彈的是晚自習下課的鈴聲。忘了哪一晚,他們手牽著手回宿舍,廣播里剛好放著這首鋼琴曲,當時的氣氛和現在一樣,完美極了。
蘇苓停下手里的動作,靜靜聽完這一首曲子,才起身走到客廳。“本來覺得,酒店房間里放一架鋼琴有點奇怪,現在看來是我埋沒了它。”
周叢按了兩個鍵,“沒有手感,彈的不好。”
蘇苓知道周叢在謙虛。她不懂琴,但也能聽出來這架鋼琴音不准,琴聲粘連,可他只字未提。他這種出了問題只怪自己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周叢,你這樣搞得我壓力很大。下次我該表演什麼,胸口碎大石?”
周叢笑了,“藝不在多在精,”他合上琴蓋,“把那幅關於我的畫完成就行。”
蘇苓趴在他背上,“有時間限制嗎?”
“你有靈感的時候。”
“好。”
……
送走蘇苓後,周叢返回島上。看著一望無際的大海,突然想起兩人連一張照片都沒有拍,辜負了美景。
他回到酒店時,一家人在後院打網球。
“怎麼就你一個人,蘇苓呢?”奶奶問。
周叢坐下,“她回去了?”
“回去了,這麼快?”
“嗯。”周叢點頭。
這時,周立樺走過來,氣喘吁吁道:“周叢,去,陪你媽打一會。我實在是頂不住了。”
周叢只好接過球拍上場。說起來,他的網球還是母親教的,徒弟怎麼可能打的過師傅。所以一開始,他只是中規中矩的喂球。打了幾個回合,周女士生氣道:“拉拍太慢,墊步不積極,你談個戀愛連球都不會打了?”
周叢不明白打球和談戀愛有什麼關系,但還是認真起來對待。
球場上一時進入僵持的狀態。周叢先是打出一個高壓球,一回合後他改變發球方式,出球變緩,周立芳走到網前反手接球。周叢盯球後移,卻沒想到周女士又往前一步,球幾乎擦著網過线,打出一個完美的放小球。周叢立刻向前奔跑,慣性揮拍,球快速飛出去砸到周立芳的額角,她摔在地上。
周叢扔下拍子,跑過去:“媽!”
不遠處的徐敬昶看到這一幕,掛斷電話走過來。他撿起地上的球拍,照著周叢的背狠狠掄下去。所有人都聽到球拍掄在肉上的聲音,也都被這一幕驚住。徐敬昶平時是一個脾氣再好不過的人,就連周叢爺奶都很少見他發脾氣。但越是這樣,他發火時越沒人敢說什麼。只有周立芳著急地推他:“你干什麼打兒子,他不是故意的。”
徐敬昶紋絲不動,看著周叢:“站起來,滾回你的房間。”
“好。”周叢撐著地站起來,慢慢挪回房間。
周叢走後,徐敬昶看著妻子的額頭問:“有事沒?”公婆、家人都在,周立芳忍著沒給他甩臉子,淡淡說了句:“沒事。”
晚飯時,飯桌上的氣氛比蘇苓在的那一晚還沉默。奶奶看著周叢抬都抬不起來的手臂,氣得一拍桌子:“徐敬昶,你過來伺候我吃飯。”
徐敬昶笑著起身,仿佛下午陰著臉的人不是他。“行,媽。您想吃什麼,我給您夾。”說著坐在老母親身旁。
周叢奶奶眼一翻,“你打你兒子,我管不著。但平時都是周叢給我夾菜,你把他打得手都抬不起來,那你就頂他的班。”
說是伺候她,但兒子夾的菜,又被她端給孫子。端來端起,頗有點老子伺候兒子的意思,飯桌上的人都笑起來。徐敬昶也有些無奈,但沒有說什麼,只是再夾菜時避開了海鮮。
周叢整個背都抽搐著疼,吃飯速度比平時慢了很多。等他吃完盤子里的菜,飯桌上就剩下他們一家叁口了。
“知道自己錯哪了嗎?”徐敬昶開口。
周立芳眉毛一豎,“我們在打球,是意外,他哪里錯了?”
“意外?”徐敬昶冷哼一聲,“他自己做事莽撞,思慮不周,好意思說是意外?”
(三十五)寶貴
“周叢,我這樣教你的,出了事說是意外?”徐敬昶倒酒。
周叢聞著谷物和酒精的味道,“不是。和家人打球,輸贏是次要的,我錯在忘了這一點。”
徐敬昶眉頭漸展,放在他面前一杯酒:“你已經18歲,可以喝酒、談戀愛。這些我都不管你,但是,”他點著周叢:“任何時候,對待家人你最好放尊重點!”
周叢整個背抽搐著疼,他甚至懷疑背部神經被掄斷了,但聽到父親的話還是撐著桌子站起來,對周立芳說:“媽,對不起。”
周立芳看著他額頭上明晃晃的汗,再無暇追究其他,心疼道:“趕快回房間躺著吧,一會醫生過來給你看傷。”
酒店廊道的燈時隱時滅,周叢的心也浮浮沉沉。有砸到母親的愧疚,有被父親打了的羞,還有下午被打斷的想念。他慢吞吞挪回房間,周顏和紛紛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見他進來,周顏扶著他趴到床上,而紛紛則淚汪汪地看著他:“姨父打人,討厭!”撅著嘴的小模樣可愛得緊。周叢吹了吹她的粉腮:“哥哥這是小傷,但你要再哭就變成金魚眼了。”
紛紛有些遲疑:“才不會呢。”周顏蹲下給她擦淚也逗她:“讓我看看。呀!眼睛已經腫了。”紛紛立刻跑去照鏡子,小辮子蕩來蕩去,天真極了。
周叢趁機說:“帶紛紛去睡覺吧,一會醫生過來,我怕嚇到她。”
周顏看出來他在強撐,於是把手機遞給他:“行。紛紛告訴苓苓姐了,你准備著她問你。”
“蘇苓還在飛機上,怎麼…紛紛,你又動我的手機?”紛紛“嗖”的一下閃出房間,不見了蹤影。
周叢點開語音條,聽到紛紛奶聲奶氣地說:“哥哥被打了,你能不能幫他報仇呀?”後面還補了一句:“姐姐你以後不要打字,因為…嗯…因為我還不認識字,你和哥哥聊的我看不懂了。”理直氣壯地窺探聊天記錄,還讓蘇苓給她提供幫助,這個小紛紛呀!
蘇苓應該是關機了,暫時還沒有收到消息。他預想著蘇苓看到消息後,會像上次玩笑著把這件事掠過去,但事實並非如此。
第二天上午,她一下飛機就打來電話,“周女士又打你了?”
周叢有些糗:“沒有。我打球的時候砸到我媽,然後被我爸揍了。”
蘇苓沉默。其實海灘見面那一次,她就意識到周叢身上的自省和克制不是因為嚴厲的母親,而是來自他看似溫和的父親。父親的責任和擔當會無聲無息地影響孩子,尤其是男孩。而徐敬昶明顯是一個游刃有余的父親,他知道什麼時候該笑,什麼時候該打,還能讓你挑不出半點錯,心甘情願受了這頓罰。
蘇苓正琢磨著該怎麼給周叢報仇,徐敬昶就推門走進來了。見周叢趴著看手機,問他:“感覺怎麼樣?”
蘇苓冷哼: “感覺到了父愛的沉重!”
徐敬昶聽出來是蘇苓的聲音,樂得哈哈哈大笑,“好的,叔叔錯了。以後打他前先經過你的批准。”
“您以後還要打他?”
“不不不,以後不打了。”
徐敬昶笑完問兩個人在聊什麼,蘇苓淡淡說:“我們在聊周瑜打黃蓋,結果曹操來了。”徐敬昶聽了又是一陣豪爽的大笑。
周立芳站在門外聽著他的笑聲,心里滋味難明。她當年為了事業,生完周叢就結扎了,從來沒想過再生個女兒。徐敬昶也沒有說過什麼,但對周顏和紛紛卻是百般寵愛,甚至對蘇苓的喜愛之情也是溢於言表。周立芳也是後知後覺,比起男孩,丈夫似乎更喜歡女兒。
晚上,周立芳提起這個話題:“你是不是更喜歡女兒?”
徐敬昶以為妻子嫌他不疼兒子,“好了,我就打他這一次。”
“不是這個意思,我在想要不要領養一個女孩?”
“怎麼突然想領養女兒,咱們倆都這麼忙,誰來帶孩子?”徐敬昶說完又想起周叢,話鋒一轉:“想要女兒不是有現成的嘛。”
“誰?”周立芳反問:“你說蘇苓?”
“對,蘇苓很有意思,我看周叢也非常認真。”
周立芳沉默,她並不是無知婦孺,覺得自己的兒子和丈夫會被蘇苓搶走,但一家人都這麼認可蘇苓,的確讓她有些氣不順。
徐敬昶見妻子神色不虞,“你不讓周叢談戀愛,是出於哪一方面的原因?”
“我不限制他談戀愛,只是時間和對象不合適。現在正是關鍵時期,我怕他貪感情上的鮮,影響自己的人生大事。”
“感情也算人生大事。”
周立芳不以為然:“第一次談戀愛新奇多過於合適,長久不了。”、“再說了,她和周叢才認識多久,就勾勾纏纏,先是內衣然後是跟他回家,你讓我怎麼認可她?”
討論兒子的性生活是一件尷尬的事情,徐敬昶盡量言簡意賅:“他們沒有越過底线。”
“哼,有什麼區別嗎,早晚的事。”
“無論早晚,這件事周叢要負主要責任。”
周立芳繞不過這個邏輯死角,開始轉移火力:“你今天怎麼回事,我說一句你頂一句,嫌床太舒服了,就去睡沙發。”
徐敬昶冷著臉關了燈,心里卻默嘆:“兒子,老爸盡力了。”
周叢背上的傷說輕抬不起手,說重又沒有傷到筋骨,但衝浪什麼的自然不用多想了。余下幾天他一直躺在床上溫書、看景。好在蘇苓憐他被打,經常陪他。兩人開著視頻各做各的事情,間或聊兩句,話不多,但氣氛很好。這天蘇苓在畫畫,周叢看著浪花堆迭處的筆觸,密集又雜亂,明明是平靜的海面卻裹挾著風雨欲來的窒息感。
周叢問她:“心情不好?”
蘇苓頓住,一會又笑著解釋:“天氣影響心情。等你從陽光熱烈的海島回到陰雲籠罩的花市,心情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周叢當時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但當他回到花市,漫天的陰雲也蓋不住內心的喜悅。從機場回到家,又送走爺爺奶奶,周叢就有些坐不住。徐敬昶見他頻繁地看手機,“坐不住就別陪我們坐了,想見誰就去見。”
“好。”周叢握住手機起身,一走出父母的視线,就狂奔起來。他摸著口袋里的禮物,買的時候覺得很適合她,該送出去了,又猶豫她會不會喜歡,又或者會不會收。但到了蘇苓家,按了半天門鈴卻沒有人應,周叢掏出手機。
“喂,周叢?”
“嗯,你沒在家嗎?”
“你回來了?”
聽著她驚喜的語氣,周叢笑:“對,我在你家門口。”
“我和我媽在逛街,你…能不能等我一會?”
周叢還沒回話,就隱約聽到蘇母說:“你去找小叢吧,我自己逛就行。”留蘇母一個人,蘇苓肯定是不放心的,他干脆說去找她們。
蘇苓說了一個商場的名字,周叢並不陌生,他來的路上還經過了。只是當時不知道她在里面,不然他們可以早一點見面。
眼下正值春節,街上、商場里到處是人,周叢在一個母嬰店外看到蘇苓和蘇母。母女兩人都穿著深灰色的羽絨服,拿著一對小鞋子正在討論。蘇苓的眼睛狹長,第一眼長相更像蘇父,冷艷高傲,但放松下來某幾個瞬間能看出蘇母的影子。蘇苓性格里溫柔的一面大概也來自蘇母,只是被她藏起來了,只有對熟悉的人才會流露。
周叢還在觀察,蘇苓已經發現了他。她向蘇母指了指,跑出來。周叢微笑著看向蘇母打招呼,然後站在原地等她。
“你怎麼突然回來了,我以為要等開學了。”她像好兄弟般照著他的胸口捶了一拳,打完又想起他身上的傷,攀著他的肩膀:“傷好了嗎?讓我看看是母愛沉重還是父愛沉重。”
蘇苓的話讓周叢又想起那天的情景,他笑著說:“我都不敢那樣和我爸說話。”
“紛紛要我給你報仇,我當然不能失信於她。”
“只是因為紛紛嗎?”
蘇苓莞爾不語,笑顏清麗如雪地白梅。周叢看的喉嚨發癢,輕輕咳了一聲。最後,他被蘇苓拉著進了一家男裝店。她大大方方地說:“我們能不能借用一下試衣間。”也許是她的態度坦蕩直接,也許是奢侈品牌的服務周到,店員還真的把他們讓進去了。
周叢的衣服被她掀開後,背後好一會沒動靜,突然一條濕熱的小舌,舔著他的傷處。背上的淤腫消下去後,留下龜裂的黃色硬痂和縫隙里的嫩肉。蘇苓的舌頭舔過嫩肉,讓他止不住顫抖,比挨打還難受。她真像動物一樣,總是喜歡舔舐他的傷口。
“蘇苓。”
“怎麼了,”她從他腋下鑽出來,順滑的頭發掃過他的脖子,撓人癢癢。“想在這里干壞事?”
周叢胳膊發力,夾住她的腦袋晃了晃。
蘇苓掰開他的手臂,“干什麼?”
“把你腦袋里的黃色顏料晃出來。”周叢說完自己沒忍不住笑起來。
蘇苓看著他,男生一笑,紅唇里露出潔白的牙齒,像破殼的荔枝,讓人忍不住品嘗。似乎有種說法,食欲包含親吻,當你想品嘗一個人代表想親吻。好吧,那就接個吻吧。
蘇苓摟著他的脖子踮腳,周叢意會,主動低頭。男生俊朗的面龐壓過來,兩人之間陡然縮短的距離讓她第一次在接吻時閉上了眼睛。關閉視覺,感受就更敏銳。他的嘴唇溫熱、柔軟,但上唇……有干燥的唇紋。輕輕一吻結束後,蘇苓扶著他的下頜“啊”了一聲,示意他張嘴塗唇膏。蘇苓自己的嘴唇偏薄,所以尤為喜歡男生豐潤的嘴唇。“沒喝水嗎,親著都扎嘴了。”她說著又塗了一層,“抿一下。”
周叢乖乖照做。她的唇膏聞著一股淡淡的冷香,像小時候吃的梅花糕,周叢沒忍住舔了一下。
蘇苓掰開他的嘴唇:“以後不准在別人面前舔嘴唇。”看著他點頭答應,蘇苓才滿意:“我先出去,不然店員真以為我們在做壞事。”
周叢說好,看著鏡子里自己凌亂的衣服和油乎乎的嘴巴,突然覺得丁愷有句話說得挺對。蘇苓有時候會笨腦袋,尤其是對著熟悉的人。
最初他以為蘇苓和他的母親一樣驕傲、強勢且一絲不苟。所以一開始,他試圖保持距離。並不是他大男子主義,不能欣賞強勢的女性,反而是心有異動,又深覺兩人並不合適。他被母親束縛得十分苦惱,並不想將來的伴侶也對他有諸多要求和控制。但籃球場後,蘇苓主動化干戈為玉帛,讓周叢明白她身上有股巧勁兒,能在軟硬高低之間,甚至是朋友、情人之間隨意切換。就像方才,她像好朋友一般和他打招呼,但眼角眉梢卻帶著隱幽的羞。而對他的要求呢,都是不准舔嘴唇、不准接吻後擦嘴巴,莫名可愛。
他整理好衣服走出去,看見一位女店員在向蘇苓介紹產品。蘇苓指了指他,又把他讓到皮椅上。
“買什麼?”他問。
“發蠟。成年了,可以把頭發抓上去。”蘇苓說。
周叢抬眉,從鏡子里看了她一眼。
店員打開一個鐵棕色的圓盒,“可以先試用一下。”蘇苓接過,“我來吧。”她挖了一點塗在掌心,用兩手揉開,蔥白的指尖在他的發絲里來回穿梭,像密林里靈巧的白鴿。周叢看著她,從指尖到細白的手腕再到潤潤的耳垂,然後兩人的視线在鏡子里相遇。
看著鏡子里的周叢,蘇苓恍惚以為,他們已經在一起很久了,久到他褪去青澀變得成熟。這種錯覺,讓她無所適從,他們已經合襯到可以說永遠了嗎?
“在想什麼?”周叢問。
蘇苓搖頭,手摩挲著他鬢邊的發茬像撫過一片麥田,她收起心底的陰霾打趣:“在想周先生滿意我的服務嗎?”
周叢捉住她的手,“滿意,這是小費,收好。”
盛在蘇苓手掌里的是一對竹枝竹葉造型的耳飾,仿若兩只水銀蝶落在黃竹竿上,靈動優雅,又有著不顯山不露水的含蓄美。
蘇苓摸著自己的耳垂,“可是我沒有耳洞。”這不是拒絕,而是面對美好事物的一種自我適配。
“這是耳夾。”周叢說。已然包含著“我知道”的意味。
“要我戴上嗎?”、“要幫忙嗎?”兩人異口同聲又相視一笑。
蘇苓讓店員去打包發蠟,自己戴上耳飾。流光讓最堅硬的鑽和金也柔軟起來,閃耀動人的光芒。
“很貴吧?”單設計就非凡品,更不用說材料。周叢站在她背後,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朵上“不貴,貴的我也買不起。”
他坦蕩的讓人無法拒絕,蘇苓笑:“那至少比我的發蠟貴。”
“在我心里它們一樣貴。”古時男子成年要束冠,蘇苓送他發蠟,大概也是這個意思。這份玲瓏心思,更珍貴。
買完東西,兩個人排隊去買喝的。
“阿姨喜歡喝什麼?”周叢問。
“紅茶吧,加一點……”
蘇苓說著說著突然停下來,呆呆地望著不遠處。周叢順著她的視线看去,是蘇父和…另外一個女人,還有一個女孩……原來長得像蘇父的,不止有蘇苓。
幾息之間,周叢明白了所有的事情,為什麼蘇苓和父親的感情僵硬、為什麼她會無意間流露出對男人的蔑視,原來如此。看著她蒼白的臉,周叢忍不住叫她:“蘇苓…”
蘇苓突然抓起櫃台上的熱飲,砸向蘇父。人群驚叫著散開,蘇父下意識護住身邊的女人和女孩,蘇苓的眼睛立刻紅了,卻依然死死盯住她的父親。周叢把她衣服上的帽子給她戴上,擋住她的眼睛,也擋住周圍人的視线,包括蘇父。這一刻讓他明白不是所有的長輩都值得尊重。但是,眼下更緊急的不是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而是蘇母正叢遠處往這邊走。
周叢看著蘇母高挺的肚子,連走路都有些困難,難以想見她看到蘇父又會是怎樣的危險。
“蘇苓,你媽媽過來了,”他晃著蘇苓:“清醒點,跟我走。”
蘇苓被周叢牽著,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她不甘心地回頭,周叢攬著她的肩膀,“走!”鐵一樣的臂膀,讓她疼也讓她清醒。蘇苓深吸一口氣,整理好表情急忙走過去。
母親看到他們,笑著說家里來了客人,她要先回去。然後又問她:“怎麼戴著帽子?”
蘇苓摘下帽子,摸自己的耳朵:“周叢送我的,好看嗎?”
蘇母點頭,“戴這麼好看的首飾,怎麼沒個笑臉。”
蘇苓立刻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余光里看到周叢走到母親身邊,接過她手里的購物袋,“我送您下去。”
蘇苓看著母親露出欣慰的笑容、看著高大的周叢一邊和母親說話,一邊側身擋住她的視线,忍不住又濕了眼眶。她跟在兩人身後,聽母親問他細碎的小事,周叢一一耐心回答。兩個陌生的人因為自己結緣,這種奇妙的感覺暫時讓她又活過來。
臨上車前,蘇苓突然想抱抱母親,她埋在母親懷里,摸了摸她的肚子:“你回去路上慢點。”
“好,開心點,你開心媽媽就開心。”
蘇苓點頭再點頭。
周叢看著蘇苓,窩在母親懷里的她像一支帶有裂紋的細頸梅瓶,身上纏繞著掩飾不住的傷痕和脆弱。他別過臉不再看,打開車門先把購物袋放在後座上。蘇母忽然攔住他,挑出一個紙袋遞給他:“小叢,生日快樂。希望你能喜歡。”說完坐進車里,擺手讓他們回去。
周叢愣住,看著遠去的車子,心里莫名壓抑。
“我媽可能知道了。”蘇苓淡淡道。
“嗯。”周叢聽出來了,蘇母那句“開心點”意有所指。蘇母這樣溫柔又善解人意,竟然得不到伴侶的忠貞和珍惜,讓人覺得諷刺。他是沒有資格置喙蘇苓的家事,更沒有資格點評別人,但心不自然偏轉。
“其實…他們已經離婚了,可是…看著他寶貴別人……”蘇苓哽咽著說不下去,周叢拉開衣服把她按進懷里。她並非一直堅強,只是不輕易流露脆弱。相處久了,他有時候會忘記這一點。
“阿姨和我也很寶貴你。”甚至包括蘇父也並非不愛她,只不過也傷害了她。
(三十六)生、裂
“我不稀罕他的寶貴…我只是不放心我媽……他就是欺負我媽溫柔,肆無忌憚……”
蘇母雖為人溫柔,但溫柔不代表沒有殺傷力和影響力。周叢記得蘇苓過敏那一次,蘇母只是輕輕拍一拍蘇父的手臂就讓他噤聲。但現在顯然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蘇母的身體情況也的確讓人擔心。
“不放心就多陪陪她,我送你回去。”
蘇苓抬起頭,“謝謝你…”
周叢沉默,不明白他們之間有什麼好客氣。他低頭碰了碰蘇苓的眼睛,剛才短短幾分鍾的事仿若奪去她身上所有的活力和溫度,讓她涼得像冰塊。可見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如果這個時候再讓父女兩人見面,無異於雪上加霜。
所以,看到遠處走來的蘇父時,周叢抬手把蘇苓按進懷里,“再抱一會。”然後掏出手機給蘇父發短信,不再像以前那樣斟酌措辭,他只簡單發了一句:“我陪她,您忙。”
直到蘇父走出視线,周叢才放開蘇苓。兩人在路邊攔車,卻看見蘇母的車去而復返。中間隔著湍急的車流,蘇苓無法只能掏出手機打給蘇母。她只聽了一句神色大亂,“我媽羊水破了。”
周叢接過手機,聽筒傳來的是司機焦急的聲音,“夫人現在意識不清醒,我正往婦幼開。”
周叢打開自己的手機迅速搜了一下,“你先停車,把阿姨扶躺好,我們在對面,馬上過去。”
他說完推著蘇苓往天橋上跑。商業街的天橋為了讓人留步,台階砌的又矮又密,一不留神就容易踩空。蘇苓磕到膝蓋,疼得眼淚立刻打濕眼眶。周叢要扶她,被她一把推開:“我媽…別管我,去看我媽…”一雙妙目泫然欲泣地望著他,焦急、信任、也乞求。但這個時候不能再聽她的,周叢背起她往橋上跑。
打開車門,就聞到一股發甜的氣味,蘇苓朦朧地意識到這是羊水的味道。她蜷在後座用抱枕墊高母親的腰臀處,可羊水還在一股股涌出,從座椅滑落到地墊上,無聲無息又源源不斷,像絕望的淚水,又像吞噬人的惡魔。蘇苓心又揪起來,她聽到母親微弱的聲音,“別哭,媽媽有事交待你……”
“我不聽,”蘇苓打斷母親,又問司機:“蘇履泰呢,他在哪兒?”
司機頓住,小聲道:“剛才打給先生,一直在通話中。”
蘇苓再次怨恨起父親,恨他重男輕女,恨他辜負母親,也恨自己無能。直到現在出了問題還下意識找他,但現實太冰冷。
蘇苓摳緊掌心,讓自己冷靜下來。她額頭抵住母親的手:“奶奶說您生我的時候也很驚險,但您挺過來了。這一次,也一定可以。不要想其他的,也不要想著交待我,好嗎?”
“好”蘇母握住她的手。
母女兩人的聲音都不大,卻帶著向死而生的堅決。這一刻,她們仿佛不是母女而是戰友,同仇敵愾、並肩而戰。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情感。周叢聽著,默默發完短信,將手機放進衣兜。
而另一邊蘇父看著周叢的短信,突然一個電話打進來。他看了一眼,按掉,又打過來。
“泰哥,菜上齊了,你在哪兒?”
蘇履泰往停車場走去:“飯就不吃了,你把電話給原原,我跟她說了兩句。”
蘇原接起電話,“爸”
“原原,如果你有事隨時可以給爸爸打電話,但這里面不包括你媽的事。爸爸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但蘇履泰萬萬沒想到這個電話讓他差點錯過妻子的生產……
車一到醫院,蘇母立刻被送到分娩中心。蘇苓站在產房外,淚水像斷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她仿佛被悲傷淹沒,帶著一身水霧,又在看到蘇父時瞬間干涸。周叢看到她擦淚的手不自覺痙攣,走過去握住她的肩頭。
人有情,可天氣並不顧及人的心情,該陰陰,該晴晴。剛才還陰雲籠罩,這會卻放晴了。陽光像一道金线把走廊切兩半。父女兩人各占一邊,沉默也僵持。時間逼近中午,蘇母還沒有出來,蘇苓看著他:“中午了,你去吃點飯吧。”
周叢搖頭,“我不餓。”
“我餓了,你吃完給我帶回來點。”
……“好”
醫院附近最不缺的就是飯店,這是民生也是人情。周叢吃飯時,見行行色色的人進進出出。有的是進來沉默地吃完一頓飯,有的是急匆匆拎著飯出去。無論是哪種,都能看出來,他們心里牽掛著人。他也一樣,他牽掛著蘇苓,所以根本不餓,但蘇苓也牽掛著他,非要讓他出來吃飯。這樣的時刻她還惦記著他餓不餓,這份心意不能辜負。
周叢吃完飯,拎著打包盒回到醫院,剛好撞見助產士把小baby推出來。
蘇履泰擠上前詢問妻子的情況,“我夫人怎麼樣了?”助產士說正在縫合傷口,然後當著他們的面數:“1、2、3、4、5根手指頭,兩只手都是,然後看腳……”把四肢、五官都過了一遍,見他們都還木著臉不由問道:“爸爸抱一下孩子?”
蘇履泰沒動,蘇苓也冷著臉。
周叢單純覺得一個新生命不能被這樣對待,於是走過去從護士手里抱過來小baby。紛紛剛出生的時候,周叢抱過她,知道小嬰兒很小很軟,於是格外小心翼翼。剛抱住他,小家伙就握了一下他的耳垂。周叢“咦”了一聲,父女兩人立刻看向他。周叢解釋:“他摸我。”兩人又忽的轉過去臉。
“小手靈活著呢,從媽媽肚子里出來就抓住了止血鉗。”護士見氣氛好轉,忍不住多說幾句。
本以為新生的喜悅會持續很久,但很快醫護人員提著血箱匆匆趕來,蘇苓站起來追問:“醫生,我媽怎麼樣了?”
“患者產後大出血,需要輸血。”
蘇苓嘴唇瞬間灰白。
之後源源不斷的血被送往手術室,一趟又一趟,仿佛永遠沒有盡頭,讓人絕望。蘇苓此時甚至覺得活著是一種折磨。
不知道過了多久,主治醫生走出來:“產婦傷口縫合後子宮不收縮,每分鍾出血量500毫升左右。傳統的止血方法都無法止血,我們建議切除子宮。另外,產婦現在的心率和血壓都很低,意識不清醒,在手術過程中隨時可能心髒衰竭。家屬這邊需要簽字確認。”說完示意一旁的護士遞出病危通知書。
蘇苓木木呆呆地跟著蘇履泰一起走上前,護士看了兩人一眼問:“到底誰簽?”
“我簽。”蘇履泰接過病危通知書。
因為恐懼產生的憤怒,還有之前的積怨讓蘇苓瞬間爆發:“你是我媽什麼人,你有什麼資格簽這個字。”
“我是她丈夫。”蘇履泰沉聲道。
“丈夫?在妻子孕晚期和情人幽會的丈夫?”
護士一聽把簽字筆遞給了蘇苓。
蘇履泰略過蘇苓對護士說:“簽這個字要的不是誰更有資格,而是如果……手術出現意外,誰能承擔後果。”
“你們已經離婚了,你不只沒有資格你還有罪。”蘇苓簽上自己的名字,“要不然你告訴大家,為什麼你這麼能說卻不勸我媽放棄這一胎?是不是發現是兒子,不舍得?”
“這是我和你媽之間的事,你可以隨便揣測,但無權干涉。即使離婚了,我還是她男人。”
“男人?”蘇苓想起商場里的一幕幕,冷而淡地說:“周叢都比你像個男人。”
這句話不啻於扇了蘇履泰一巴掌,又把周叢架在火上烤。兩個男人彼此對視一眼,又很快移開視线。蘇履泰捏了下眉頭:“對於你,我已經盡到了撫養的義務。至於以後要不要認我這個父親,是你的自由,但現在我不想再多說。”……
下午六點,蘇母被送進ICU,“產婦情況暫時穩定,接下來觀察她腹腔積液情況,預防腹腔再次出血。”
“腹腔再次出血的後果是什麼。”
“引發肺部或者其他器官感染,嚴重的話會危及生命,家屬做好心理准備。”
又是做好心理准備,可蘇苓在心里准備了一個月,到頭來還是一點用都沒有。
ICU外擠滿了人,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我守著,你們先回去吧。”蘇履泰說。
蘇苓沒動,周叢也沒動。就這樣,叁人枯站到深夜。凌晨一點多,感應門突然打開。所有家屬,站著的、坐著的,都清醒過來,神情緊張地望著走出來的醫生。
只聽醫生念了一個名字,家屬站出來。周圍死一般寂靜,盡管壓低了聲音,蘇苓還是聽到他們的對話:“……再搶救意義不大,落得人財兩空,還是通知一下家里其他人,准備後事吧……”醫生走後,傳來壓抑的哭聲,有相熟的其他病人家屬上前安慰。
等哭聲漸漸散去,人群也分散開。經過剛才的“點名”,ICU外的人少了很多。周叢找到一個空座,讓她也去休息。
這里的坐椅不知道承載過多少絕望的身軀,蘇苓坐在椅子上毫無睡意,“我睡不著。”
“嗯,歇歇腿。” 周叢拉好衣服,席地而坐。
蘇苓把自己的圍巾遞給他,“墊一下。”
在ICU外守了兩天,蘇苓心領神會很多這里特有的生存之道。比如,護士讓家屬買吃的,代表病人“活”了,可若只是“點名”又或者是半夜“點名”一般都是壞消息,所以她懼怕“點名”,甚至害怕ICU的感應門打開。每次開門,都會從里面吹出一股風,說不出什麼味道和溫度,但總吹得她皮膚起栗。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死神,那門開時一定是她離死神最近的時候。
蘇履泰接完電話回來,看見蘇苓臉如冷灰,心里涌起一股悲涼。妻子躺在重症監護室,小的托管在新生兒科,大的又身體不好,他現在全身是洞,顧此失彼。
“小叢你和蘇苓回去休息吧,麻煩你幫我送蘇苓回家。”
但蘇苓並不領情,“我不需要休息,管好你自己。”
蘇履泰知道蘇苓停藥了,怕她再待下去,自己先撐不住。“你不需要休息,小叢也不需要嗎?”
“他願意陪我。”蘇苓覺得這一點毋庸置疑,周叢不是遇事不上的人。
周叢卻一直沒有表態,蘇苓疑惑地看向他。
“我家里有點事,的確需要回去一趟。”周叢斟酌著說。
周叢見蘇苓似乎被卡住,知道她心里不舒服,想著早去早回,於是轉身打算離開。
“我讓你走了嗎?”蘇苓語氣執拗。
蘇履泰知道周叢下午接了幾個電話,應該有急事。“你先去忙吧,小叢。”
蘇苓被蘇履泰理所當然的語氣激怒,“你憑什麼驅使他?”然後又逼問周叢:“你到底是誰的人?”
周叢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看著她說:“最多叁個小時,我就能回來。”
蘇苓也說不清自己心里是氣多還是悲多,只覺得這幾天一切都不順,連周叢也……
“你走吧,不用再回來了。”
周叢詫異地望著她,“你說過兩條原則…”
“閉嘴,滾!”蘇苓扯下耳夾砸向他,男生濃密的頭發被砸出一個發窩,他狼狽,她解氣。
“行,聽你的。”周叢轉身走人。
蘇苓看著他挺直的背,除了在床上,周叢鮮少有彎腰弓背的時候,平時顯得端正,此時卻很無情。看著看著,她的視线漸漸變得模糊。
周叢回到家里時,酒宴正酣。今天是他父母結婚20周年紀念日,花房里、大廳里燈火通明,觥籌交錯。他暫時擺不出笑臉,而且這幾天衛生搞得潦草,索性繞道從側門回房間。他脫掉衣服直接進浴室洗澡,先用熱水衝洗一遍,又打開冷水衝到心情平靜。換好衣服後,他撿起髒衣服扔進衣簍,卻掉出來一個紙袋子……是蘇母送他的生辰禮物。
周叢撿起來打開,是一對鏈條袖扣。對他這個年紀來說,袖扣這種東西風騷又浮夸,但周叢看著上面凹雕的戰馬,還是換了一件襯衫,把袖扣戴上。
無論是送禮還是收禮都應該用心,因為這是一份情意。蘇苓罵他或者衝他發脾氣,他其實都無所謂,但她隨意丟掉自己送的耳夾讓他無法接受。
徐敬昶進門看到周叢盯著袖子發呆,出聲打斷他:“回來了怎麼不下去?”
門一打開,樓下歡快的舞曲傳進來,周叢整理好領結,“這就下去。”
“蘇苓母親情況怎麼樣?”
“還在ICU。”
“你媽的脾氣你也知道,一向說到做到。結婚紀念日,總不能讓她不開心,等宴會結束你還去陪蘇苓。”
周叢看到母親正在和人交談,抬頭看見他,笑容變淺。
“禮物您幫我送了嗎?”他邊走邊問父親。
“送了,沒轍。”
“嗯。”周叢知道母親不易討好,心里本就沒抱希望。還沒有走到母親跟前,紛紛攔住他,“哥哥,陪我跳舞。”
紛紛戴著紅色的蝴蝶結,長長的流蘇落在拉夫領上,漂亮極了。周叢心頭一喜,托住她的腋窩,將她高高拋起又穩穩接住。紛紛樂得大聲尖叫,周叢小姨立刻挪過來用眼睛剜她。
“她太瘋了,你過去找你媽,正在說你呢?”
“我過去還讓人怎麼繼續,且說一會吧。”周叢抱著紛紛專心跳舞,不理會那些有意無意的視线。
人多的地方,閒話多。周叢走到母親身邊時,幾個人正在聊子女教育。母親倒也沒有冷落他,向他介紹陌生的長輩。末了,還向他介紹一位女生,“這是白茹,和朋友一起來玩,你們年輕人可以多聊聊。”
周叢說好。
話題又回到教育上,他父親早年的一位朋友問他:“周叢,聽你媽媽說你准備在國內讀書?原本還想著你能和明蘭一起做個伴。”
周叢笑了,他今天真是處處點背,遇到的全是不想回答的問題。這位楊叔的小兒子比他大一歲,父母相識的同齡人難免被拿來比較,他並不在意,父親卻笑著說:“孩子大了,要尊重他自己的意見。”
此時,舞曲結束又換新曲,周叢伸手邀請母親跳舞。周立芳擺手,“年輕人都在花房里,你帶白茹也過去一起玩吧。”
“好。”周叢示意白茹往外走。
路上兩人沉默。
白茹見男生臉色淡然,主動開口:“你在花高讀書?”
“對,你呢?”
出於禮貌男生一直在讓話題繼續,但明顯興致不高。看來他最真心的時刻是陪小女孩跳舞時。
“和你一起跳舞的小女孩是你妹妹?”
周叢側臉看了她一眼,“嗯,是我妹妹。”
小孩子的確能打開他的話匣子,兩人一直聊到花房。一走進去,一個粗枝大葉的男生衝過來給了他一拳,“周叢,你丫死哪去了。我來了半天,你面都不露。”說完看到她,語氣收斂道:“蘇小妹呢,她沒來?”
“她母親生病了,在醫院里。”周叢說完示意她往酒水區走,“喝點什麼?”
白茹搖頭,但周叢還是拿了兩杯果飲,遞給她和丁愷,“嘗嘗,自己家里做的。”最後自己卻撈了一杯酒。
丁愷不忿,“怎麼你喝酒,給我們喝飲料?”
“我滿18歲了,叫哥,分你一口。”叁人都笑了。
一如往日宴會結束,周叢和父母一起送別客人。
白茹挽著一名年輕男子走過來,兩人眉宇間些微相似。有父母在,周叢只沉默微笑,倒是白茹臨走前特意說了聲再會。
周立芳看出點眉目,待人走遠後,夸贊道:“白茹很優秀,聽她哥哥說她會很多樂器。”
周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聽出一些撮合的意味。和蘇苓談不行,和別人談就行?
“典雅沉靜,如黛似玉,確實優秀。您喜歡?喜歡的話,我去追她。”
這番話輕佻得讓徐敬昶直皺眉頭,但周立芳有不同的關注點,“你和蘇苓分了?”
周叢沉默,他和蘇苓,他現在回頭就不會分;他不回頭就分定了。蘇苓除了會在床上撩撥他,現實里毫無主動性。就連海島那一次,也是被她母親逼急了,只不過說著說著動了情,顯得有些憨,也迷了他的眼。
(三十七)嗯
忙完一切,周叢准備睡覺,鼻尖一直縈繞著消毒水的味道,讓他不斷想起醫院里發生的事。睡不著,周叢索性下樓找東西喝,意外地看到父親和母親在跳舞。大廳里的花還沒有撤掉,翩躚的裙擺像極了其中一朵,美好得讓人不忍打擾。他正准備退回來,父親卻叫住他,好興致道:“周叢,來,給我們拍一張照片。”
周立芳阻止,“這麼多人閒著呢,你讓他歇一歇。”
“我不困。”周叢笑著拿起相機調整參數,聽到父親說:“這張照片還只能兒子拍才有意義。”母親嗔怪地瞪了父親一眼,笑了。母親是個嚴肅的人,但記憶里也常見她笑,除了她自身性格直爽,父親的幽默也居功甚偉。但像現在這樣嬌羞如少女的笑卻很少見,大概只對父親展露吧。看著現在和睦恩愛的父母,周叢很難想象當初母親是怎麼嫌棄父親的,他們應該也經歷過很多磨合。
周叢按下快門,將這一瞬間永遠定格。
拍完徐敬昶走過來,“拍的怎麼樣,我看看。”
兩人翻看了幾張,徐敬昶接過相機,“你站過去,和你媽也拍一張。”
母子兩人都有些繃著,站得筆直。周立芳一米七多的個子,終日踩著高跟鞋,和嬌小孱弱扯不上一點關系,但此刻周叢看著比自己低半頭的母親,內心感慨良多。他抬起手臂攬住她的肩膀,“媽,謝謝您。”、“也對不起,不能讓您滿意。”周叢說完奪門而出,他還是得去醫院。
感恩母親,母愛偉大,是從小聽到大、耳熟能詳的話。但經歷蘇苓母親一事,周叢才徹底明白孕育生命的危險,甚至能達到以命換命的地步。所以,他必須去,即使他和蘇苓只是普通朋友。
周立芳看著兒子的背影,呵氣成冰的冬夜里,他只穿著一件毛衣,“夜里冷,你送他去,再給他拿件衣服。”
“凍死他算了,小兔崽子。”徐敬昶很有原則地說。
周立芳懶得拆穿,“快去吧,一會跑沒影兒了。”
路上,父子倆閒聊。
“暑假沒事可以把駕照考一下,你媽准備給你買車。”
周叢很干脆地拒絕:“不用。以後把錢都花在你們自己身上吧,我需要幫忙的時候會和你們說。”
徐敬昶聽著兒子一口一個“你們”,心里明白幼鳥長大了,正躍躍欲試地准備擺脫父母。他也不掩飾自己的心酸,直接說:“我這爹當的,省事又省錢,沒一點爹味。”
周叢樂,安慰道:“我在精神上永遠需要您。”
徐敬昶一打方向盤也笑了,“你除了和你媽鬧矛盾,什麼時候……”說到這里突然想起蘇苓,剛才在門口送客,他沒多問。
“你和蘇苓怎麼了?”
周叢苦笑,“不知道怎麼說。”
“說說,說不定我還能給你點建議。”
周叢以為父親會真的給他點建議,卻沒想到徐敬昶聽完,說:“我有個辦法,你一會下車摘朵花,她喜歡你揪一瓣,她不喜歡你揪一瓣,揪到最後看還剩哪個,答案不就出來了嗎?”
“爸!”周叢惱羞成怒。
見兒子真生氣了,徐敬昶收住笑:“你奶奶說過,想摘槐花,就別嫌槐樹扎手。所以你自己想清楚,是更在意花還是更在意刺。”、“我想提醒你,不要因為別人的態度錯過你想要的、或者錯過讓自己成長的機會。要知道,有能耐的人,身上都帶刺。”
周叢覺得父親似乎在說他和蘇苓,又似乎在說很多事,或者這些原本就是共通的。
到了醫院,徐敬昶見周叢還板著臉,“我看蘇苓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說不定一會見了你就會道歉,去吧。”
“嗯。”周叢沒多說,目送父親的車子走遠後轉身走向醫院。一向是淺情人好眠,現在是下半夜,蘇苓估計早就睡了。就算…他想要的也不是道歉。但到了ICU,卻看見蘇苓睜著眼睛像鬼一樣坐在地上,蘇父也不見了蹤影。
遠處的座椅,一排位置坐滿了人,另一排被一個男人占著睡覺。那個男人周叢有印象,不是第一次占著座椅睡覺了。周叢走過去兜著他的頭將他晃醒,“哥們醒醒。”
那人“啊”了一聲,坐起來。
“樓下有人找你。”周叢一本正經地說。
那人睡傻了,也沒多問直接起身往樓下走。等他走遠了,周圍沒睡的人都哄笑,周叢示意大家坐椅子。
只有蘇苓,明知道位置是給她占的,還坐著不動。周叢的耐心告罄,走過去將她拽起來,蘇苓掙扎。
“你不是走了嗎,為什麼又回來?”
周叢放開她,自己撿個牆角坐下,“我回來就非得是因為你?”男生的聲音松弛有度,不帶一點情緒,但正是這種客觀、冷靜擊碎蘇苓。“你…什麼意思?”
“我回來不是因為阿姨是誰的母親,而是因為她值得尊敬。她對我信任、青睞,對子女無畏付出,我為什麼不能回來守著她?”
蘇苓看著說完閉目養神的男生,內心久久不能平靜。她聽明白了,無論她和周叢的關系如何都不影響他對母親的敬重,因為在他心里母親從來不是他們這段關系的附屬,而是值得敬重的長輩。面對占座的人,他迂回地逗弄,但面對她和家人又遼闊得讓人折服。這不是她第一次被周叢折服,卻是她第一次感動到自慚形穢。
蘇苓走過去坐在周叢身上,腦袋伏在他寬闊的肩膀上,像倦鳥棲息在安穩的樹枝上,但遭到了主人的驅逐。
“起開,沉死了。”周叢冷聲道。
“我不要。”蘇苓的眼淚來得毫無征兆,明明是她不對,可她還是覺得委屈,因為周叢的態度。
周叢抬起她的下巴,一滴淚剛好滑落到鼻尖。美人天成,連眼淚都不舍得減損她的美貌。這幾天蘇苓沒少哭,但周叢知道這一次是因為他。這一刻,他也不清楚到底是蘇苓的美色還是她的眼淚讓他心軟。直到她哭累了沉沉睡去,周叢才伸直雙腿抱住她,也合上眼睛休息。
蘇履泰回到醫院看見的就是這一幕,兩人交頸而眠像一對情篤的白天鵝,讓陰冷的醫院平添幾分溫暖。
周叢似乎有所意識,清醒過來。
“事情辦完了?”蘇履泰問。
“嗯。”周叢回。
男人之間說話,簡潔而默契,就像周叢不會解釋他為什麼走了又回,蘇履泰也不會問,仿佛本該如此一樣。
他遞給周叢兩張房卡,“我在旁邊酒店開了兩個房間,你帶蘇苓過去休息,醫院我守著。”
“好。”
周叢背起蘇苓往外走,身後傳來蘇父的聲音:“小叢,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一個好父親,蘇苓,你不能再傷害她。”
“如果您不是一位好父親,她也不會對您愛恨兩難。”至於傷害,惹她哭算嗎?如果算,他沒有辦法絕對做到,有時候他需要用她的眼淚確定一些東西。
周叢說完徑直離開,因為蘇苓醒了,也哭了,熱淚一顆顆滴落在他脖子上,像灼人的火苗。酒店離醫院還有幾百米的距離,他放慢腳步,哄小孩一樣背著她晃悠,等她平靜或者再次睡去。
周叢不擅長用語言安慰人,但他每次的安慰都像溫柔的風,吹開蘇苓的心。
“周叢,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蠢。”所有人都以為她對父親恨之入骨,包括她自己也曾經這樣認為,但是當周叢輕輕巧巧地說出那句話,她內心長久以來血肉模糊、糾結掙扎的地方忽然被照亮,也第一次被看見。在這個問題上,周叢似乎比她還懂自己。
周叢只搖頭否認,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蘇苓的心又沉下去。
“你…是不是煩我了……”
周叢腳下一頓,又繼續向前走,“沒有。”
“什麼沒有,沒有什麼?”
“沒有煩。”只是覺得當局者迷,蘇苓是,他也是。他不是也在愛情里迷茫反復,一會想狠狠治她,一會又心軟後悔。
“那為什麼不說話,你知不知道…你心不在焉的樣子很傷人。”和周叢在一起,蘇苓對他的關注和呵護已經習以為常,所以當他分神時……
“你砸我禮物就不傷人嗎?”周叢將她往上托了托。
周叢其實很好哄的,拉拉小手、親一親,基本上問題不大,但今天蘇苓不想用那些,她想真誠道歉,也想聽到周叢的心里話。
“周叢,我…想收回之前的話。”
至於什麼話,兩人心知肚明,但周叢沒有輕易答應。
“給我一個理由。”
“是我遷怒你,亂發脾氣。”
周叢被她逗笑,“你打發要飯的呢?”
“……對不起……”
周叢沉默著打開房門才松口:“以後不要苛待我送你的禮物。”
蘇苓愣住,過了一會從周叢身上滑下來。他身姿修長,她像坐了一段滑滑梯,心潮也隨之起伏。她知道周叢心軟了,再一次原諒了她。
“好,我記住了。”不要再苛待他的禮物和心意。
“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叫你起床。”周叢想聽的其實並不是道歉,可現在不適合討論私情,松口也只是為了讓她安心。
蘇苓能察覺到周叢的意興闌珊,但不知道具體是為什麼。
“你陪我一起睡,我自己睡不著。”
周叢掏出另一張房卡,“我怕你爸打斷我的腿。”蘇履泰訂了兩間房,什麼意思再清楚不過,但他也知道蘇苓沒說謊。她這幾天睡得少,也睡得淺。他把房卡又插進衣兜里,“你收拾吧,等你睡著了,我再過去。”
“嗯。我先去洗漱。”
蘇苓洗完澡,出來時房間里只余一盞床頭燈,而周叢躺在床邊,昏昏欲睡。床榻低矮,他一只手臂垂在地上,看起來高大又乖順,絲毫不見剛才的凌厲。對,周叢的確在某些瞬間讓人害怕,但他從來沒有傷害過她,反而因為她筋疲力盡。
蘇苓關掉燈躺在床上,緊緊地依偎著他,“周叢…”心有萬般柔情卻說不出口。
“嗯?”旁邊就是床沿兒,周叢下意識摟住她,“怎麼沒穿衣服?”聲音里帶著困倦的沙啞。
“髒了,扔了。”她里面的衣服穿了好幾天,洗完澡只能裹上浴袍。
周叢坐起來脫掉背心和內褲遞給她,見她不接問道:“怎麼了?”
“你心里有話,但不想跟我說。”蘇苓直覺兩人之間有更深的東西沒有展開。
“沒有不想說,只是現在不合適。”
“那,你什麼時候願意說?”當她擁有過全心全意的周叢,就無法忍受他心有旁物,哪怕多一分一秒。
周叢揉了一把臉,“蘇苓,你真的喜歡我嗎?”
蘇苓的心微微放下,喜歡周叢並不是一件難事,但要證明卻沒那麼簡單,尤其是當他提出懷疑時。
“我因為你的分神惴惴不安,你在問我是否真的喜歡,我們應該都低估了在彼此心中的地位。”如果真的想她父親說的那樣,有時候走遠一步,才能靠得更近,那她要把握住這次機會,不能再讓周叢失望。
“剛才在醫院,我對你心動兩次。”一次關於她的母親,一次關於她的父親。她喜歡周叢,不僅僅在兩人獨處時,也在繁雜瑣碎的生活中。他讓生活處處充滿魅力,即使她身陷痛苦,也無法忽視。愛或者喜歡沒有辦法量化,但每次發生時我們都記得很清楚。
至此,兩人結束這場無形的博弈,又身心合一地摟抱在一起。
周叢躺在床上,不知道是因為太困還因為被蘇苓灌了甜言蜜語,整個人輕飄飄的,忍不住笑出聲。
“笑什麼?”蘇苓也笑著問。
周叢看著她依然清明的眼神,“還不困嗎?”
“嗯,剛才在醫院睡了一會,現在有點睡不著。”
周叢抱著她橫躺在床中間,“睡不著,看月亮。”話音剛落,便沉沉睡去。
蘇苓這才發現,今晚有月亮。輕盈的月光透過斜窗灑在窗鋪上,像一方透明的器皿將兩人溫柔地容納進去。此時的情景,讓她想起最初做過的一個夢,也是一個月色如銀的夜晚,她醒來發現周叢躺在月光下。
(三十八)久違了
第二天中午,蘇苓被推醒,“蘇苓,醒醒。阿姨轉到普通病房了。”
蘇苓猛地坐起來,“真的嗎?”好消息來得太突然,蘇苓不敢相信。
周叢給她遞衣服,“是,剛才叔叔打電話說已經能吃東西了。”
“好,能吃東西就是好了…我媽好了……那我們買點飯帶過去。”
“阿姨應該吃過飯了,可以買點水果。”
蘇苓抬手穿上衣服,又攬著周叢狠狠親了一口,“好,走!”說完像一陣風刮出去。
周叢拿上兩人的東西,快步跟上去。
兩人買完東西,直奔醫院,卻在病房門口聽見蘇履泰的暴喝:“你休想!”
蘇母微涼的聲音響起:“我們簽離婚協議時,你答應過我苓苓高考結束就正式分開,現在她已經知道了,沒有必要再拖延下去。”
“那小的呢,你……”
“這也是我現在提分開的原因,趁我……還沒有見過他,你們家要的話直接抱走。”
“大的是你生的,小的就不是嗎?他才多大,你就忍心?”
也許是蘇履泰的語氣太衝,蘇母緩了一會才開口:“我不忍心,可公公會讓我帶走小的嗎?他不順心,大家都不能安生,與其這樣,不如一開始就順了他的意。”
蘇履泰驟然打斷:“你跟大的一個德性,遇見不如意的事情只會把人往外推。有什麼問題不能一起商量,著急和我撇清關系對你又有什麼好……”
“泰哥,”蘇母輕輕柔柔的一聲喚讓蘇履泰徹底噤聲。
周叢不解其意,但蘇苓知道那個女人總是這樣稱呼父親。母親這一聲可謂誅心,但更誅心的似乎還在後面。
“……我和她早就斷了,那天是原原說要買手機,我去了才知道她也在。”蘇履泰解釋,語氣明顯變弱。
“即使沒有離婚的時候,我都沒有干涉過你們,現在更不會在意這些。”蘇母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鬼門關前走一遭,剩下的日子我想過的簡單點。你條件好,也會賺錢,別說那位,就是二十多歲的小姑娘也有願意跟你的。至於我們,就到這兒。”
蘇履泰沉默半響,再開口聲音再次變冷:“你確定要這樣?”
“確定。”
“行,等著收我的婚禮請柬吧。”
連蘇苓都能聽出來父親在置氣,可母親卻很認真地說:“好。”
這是她第一次見識到母親對父親的反擊,也是她第一次知道溫柔有時候也是一把殺人刀。
門“咔”的一聲被打開,蘇履泰臉色陰沉地走出來,徑直離開。
母親倚在床上出神地望著窗外,過了好一會才發現她在門口。母親大概是想衝她揮手,但最終只動了動手指。就這一下,蘇苓心疼到瞬間落淚。除了女兒對母親的心疼,還有女人對女人的心疼。她知道她的父母曾經有多相愛,相愛得讓她以為全世界的愛情都是那般模樣。
蘇母笑著說:“哭什麼?”但她自己的眼淚也瞬間溢出眼眶。
蘇苓搖頭,任由淚水滾落,“你明知道這麼危險還要生,你是不是也重男輕女?”
蘇母破涕為笑,擦了擦蘇苓臉上的淚哄她:怎麼會,媽媽最喜歡你了。”
“你知不知道我一個人坐在外面有多害怕?”
蘇母醒來後的蘇苓,連抱怨都不自覺嬌嗔。她似乎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講話。
蘇母半哄半打趣道:“周叢沒有陪著你嗎?”
男生像一棵樹站在旁邊,靜靜地聽她們講話,安靜又充滿力量。聽到自己的名字,也只是微微一笑,“點滴快完了,我去叫護士。”
但顯然心細的不止周叢一個人,他剛走出病房就看到蘇父帶著護士朝這邊過來。
男人身上帶著濃重的煙味,看見他腳步一頓,從衣兜里摸出一個東西扔給他。
周叢抬手接住,是那枚耳夾。買的時候,售貨員說它款式獨特,材質耐磨,但現在看來應該也挺耐摔的,被蘇苓摔得不見蹤影,再交到他手里卻一絲劃痕也沒有。
“你們的矛盾,你們自己解決,但你記好一點,別想著限制她,擺治她……”蘇履泰盯緊周叢:“否則,我也有法子治你,不管你是誰的兒子。”
周叢很清楚,自從上次蘇苓過敏進醫院,蘇父就一直看他不順眼,但像這麼直白的警告還是第一次。說是警告,但又帶著幾分放手的味道,雖然並不是那麼心甘情願。
蘇履泰看周叢不順眼的原因,周叢只猜對一半,另一半源則是自於父親對女兒的特殊感情。
父女之間的關系包含著長對幼、男對女、強對弱,這遠遠比單純的親情層次豐富,也更復雜。兩人一開始談戀愛時,蘇履泰沒太當回事。小情小愛的,又能讓蘇苓開心,何必阻止呢?不管周叢在蘇苓眼里有多優秀,在蘇履泰眼里就是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不足為患。可隨著周叢對蘇苓的影響力日漸增強,蘇履泰才意識到不對。
他不怕蘇苓談戀愛,但他怕蘇苓太投入,用情至深的人有幾個能得善果?這是其一,其二,太小的年紀遇到情投意合的人,並不是一件好事,風箏被樹枝掛住,又怎麼能飛高?……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蘇履泰徹底從母女二人的生活中消失。
蘇苓不知道父母是怎麼談判的,但最終小baby還是跟著她們一起生活。煩人的父親不見了,小baby在一天天長大,母親的身體也一天天好轉,一切都在變好,唯獨蘇苓沒有。
她總是夢見源源不斷的血液被送進手術室,夢見ICU外壓抑的人群,也夢見周叢轉身離去的背影。
夢醒後,心里的壓抑讓她毫無睡意,清醒到天亮。
健康受損過的人,對身體不適尤為敏銳,幾乎是失眠的第一晚,蘇苓就察覺到自己出了問題。她並不害怕失眠,但她害怕再次掉入情緒的黑洞。這樣的情況持續半個月後,她再一次拿出了藥瓶。褐色的藥瓶在陽光下折射出詭異的暗黃色,像一塊丑陋的淤斑爬在她手背上。
“拿的什麼?”光线一晃,藥瓶被周叢奪過去。蘇苓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她的病,尤其是周叢。她假裝淡定地拿回藥瓶:“買的什麼,好香。”
周叢把一盒披薩放到桌子上,眼睛卻依舊盯著藥瓶。
“葉黃素,最近眼睛不舒服。”
周叢點頭,掀開披薩盒子,淡淡道:“先吃點東西,再吃藥。”
“好。”蘇苓提起的心微微放下,嘗出披薩的味道不錯,贊了一句:“好吃。”
學校餐廳這學期新請了幾個西廚,很受歡迎,每到飯點窗口都會排起長隊。周叢大概是見她最近沒什麼胃口,難得從眾。
兩人閒聊著吃完披薩,周叢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你中午不吃飯,就是為了躲在教室吃藥?”
蘇苓不妨話里陷阱,點頭“嗯”了一聲又頓住。如果是治眼睛的藥何必躲著吃?
得勝的人卻沒有乘勝追擊,而是一邊擦手一邊靜靜地看著她。這樣游離在尊重和強勢之間的周叢,不是蘇苓擅長應對的。
蘇苓心里很清楚,周叢看似隨和,從不會隨意評價、修剪他人的枝葉,但在某些時刻他的確擁有將人攔腰截斷的能力。
沒有辦法繼續撒謊,也不善於剖白,蘇苓猶豫道:“我……不知道怎麼說。”
“睡不好?”周叢挑了一個最明顯的問題。蘇苓最近常常神情恍惚,之前能做對的題也錯誤百出,他是想慢慢來的,可突然看到她吃藥,覺得還是要快一點。
蘇苓點頭,“總是做噩夢。”
周叢看著她眼睛下的青烏,“你收拾一下東西,陪我去個地方,我去找糖姐請假。”
辦完離校手續,兩人攔了一輛出租車。這一幕和之前去周叢家過於相似,蘇苓不由猜:“去你家?”
周叢搖頭,“去一個放松的地方。”
直到兩人都躺在吊床上,蘇苓才覺得周叢說話太保守了,這何止是放松,簡直是對靈魂的按摩。吊床隨風蕩悠悠的,她躺在上面仿佛漂浮在真空中,失重、自由、如幻似夢,像撫摸又像催眠。
一陣風吹來,頭頂的樹葉嘩嘩作響,密葉間的光斑像一只只閃爍的蝴蝶。陽光太美,美到讓蘇苓突然想把心剖開曬一曬。
“周叢,我有抑郁症……”
周叢沒有出聲。
蘇苓撫到他手臂上起栗的皮膚,“嚇到你了?”
“沒有,”周叢搓了搓手臂,“我大概猜到一點。”只不過聽她親口揭開謎底還是有些震撼。
“怎麼猜到的?”
“你狀態不對時,邊緣感很強,對周圍的一切毫無興趣。”蘇苓向來對他察覺入微,可前天他用了發膠,連丁愷都罵他抖騷,蘇苓卻絲毫沒有注意到。
“我不是故意隱瞞……病情好轉的時候,我會忘記自己生病,忘記吃藥,甚至覺得抑郁症不值一提;病情加重的時候,我又不敢說……”
“為什麼不敢說,你認為我會在意?”周叢的聲音因心潮起伏而變得沙啞。
蘇苓搖頭,“訴說痛苦更像是在祈求垂憐,比起來憐憫,我更希望你能把我當作一個正常人對待。”她欣賞周叢的克制內斂,但私心里她希望周叢在她面前是釋放的,無論是撒嬌、生氣還是傾瀉負面情緒,而這種釋放必然是建立在兩人平等的基礎上,包括心理平等和生理平等。人們對待抑郁症患者有多小心翼翼,蘇苓再清楚不過。
周叢聽到那句正常人,心莫名顫了一下,“你覺得自己哪里不正常?”
“我…嚴重的時候有想過自殺。”當情緒沉入谷底的時候,她會覺得死亡是一種解脫。
蘇苓只是說出自己的心理問題,並沒有想過答案,但周叢接下來的話卻讓她震顫不已。
“我之前看一本書里說,生命的衝動與死亡的衝動並不是水火隔離的狀態,而是按照不同的比例融合在一起。生與死真實發生前,已經在腦海里發生過無數次,即使是你所說的正常人也是如此。”
不同於蘇苓,周叢的人生一直順風順水,所以當時他看到那段話時,並不理解是怎樣一種狀。如果說蘇苓拿到的是題目,那他拿到的就是答案,有題無解、有解無題,同樣讓人困惑。可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讓蘇苓和他、讓問題和答案,相遇。
並且,相遇後的他們,也不只解答了這一個問題。選擇學校、懲罰衛童、反抗周女士,還有蘇母生產,他們都一起走過來,這一切又豈是“正常”二字可以囊括的。
想到這,周叢心里陡然一輕,“正常、對錯、應該,這些人造概念才產生多久,而生命已經存在幾百萬年,為什麼要用狹窄新生的概念去束縛古老的生命?生命有自己的形態,比起逆流而上的管束,也許我們更需要順流而下的接納。”
這也是為什麼他會反抗母親的干涉。樹,也許不扶自直,也許繞過一段彎曲自然向上生長,可人總是心急地批判、干涉、糾正。連是非對錯都是相對的,又有什麼絕對的。
蘇苓沉默片刻,“面對負面情緒,也這樣無為而治嗎?”
周叢舉起她的手放在風中,“風吹過的時候,你會試圖去控制它、評判它嗎?”
“不會。”
“那就把負面情緒當作一陣風。”末了,周叢故作輕松道:“退一步講,藝術家追求正常比正常人追求死亡要嚴重吧?”
蘇苓撲哧笑了,人和人的思維真的是不同,在她看來如臨大敵的事,在周叢眼里簡單到讓人發笑。
如果說每一個執念都對應一個“開竅”的瞬間,那周叢最後的玩笑就是蘇苓的開竅瞬間。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在春風里,在陽光里,靜靜地抱在一起。
等蘇苓醒來時已經是傍晚,她意怔一會才意識到自己在周叢懷里。男生正舉著手機看得專注,完全沒有察覺到她醒了。蘇苓好奇地湊過去,看見抑郁症叁個字,原來是在了解這個。
“你想了解抑郁症,不如直接問我。”
下一秒,手機砸下來,周叢疼得悶哼一聲。
蘇苓好笑,“這麼膽小?”
周叢一條腿支地,從吊床上下來,“別笑了,走,去吃飯。”
這荒郊野外的,哪里能吃飯?
到了地方,蘇苓才知道山上有座別墅,而門口的石凳上坐著周叢的爺爺奶奶。
兩位老人看見他們,緩緩起身,“快來,等你們半天了。”周叢奶奶說。
周叢笑著應了一聲,扶著她的背低聲道:“別緊張,你喜歡的話我們多住幾天,不喜歡的話,吃頓飯就走。”
蘇苓點頭。周叢的家庭和睦溫馨,她又怎麼會不喜歡呢。
走近了,蘇苓笑著向兩位老人打招呼:“爺爺、奶奶好。”
周叢奶奶笑呵呵地點頭,“好,走,進屋說,外面蚊蟲多。”
從門頭一進去,是一大片紫竹林,估計有些年頭了,竿高且粗,霸占著整個院子,只給行人留下一道狹窄小路。穿過竹林,視野開闊起來,屋前的庭院盡收眼底。園子沒有蘇苓想象的那樣精致,反而處處透著野趣,枯枝斷木,青苔蓬草,隨處可見。最妙的是,庭前的青磚縫里擠滿了綠茸茸的苔蘚,像一張縱橫交錯的綠色棋盤,人走在上面宛若游棋,人生如棋就竟然也能被演繹出來。蘇苓心里連連贊嘆,對於這樣的妙景,她不忍踐踏,特意避開青苔踩在磚芯。
皮鞋嗑到青磚上,啪啪響。周叢看了她一眼,笑著說:“這是明代的官磚。”
“啊?”磚上的確篆有落款,蘇苓信以為真,嚇得立刻跳出去。
周叢戲謔道:“這麼膽小?”
蘇苓明白自己被戲弄了,但爺爺奶奶都看著呢,她假裝不在意地繼續走路。
進了屋子,一陣清香撲鼻而來,陋室藏雅香,瞬間讓蘇苓忘了剛才的插曲,她正在辨別這是什麼香味,空氣里又傳來陣陣飯香。
老一輩人表達愛意多是在吃食上下功夫,兩位老人興致勃勃地往飯桌上端菜,熱菜、冷盤、瓜果,擺了滿滿一桌子。其中有一道紅燒魚,徹底把蘇苓的食欲勾了出來。魚肉嫩滑,醬汁濃郁,她吃了很多。
周叢見她胃口大開,喜上眉梢,給她倒水:“喝點水。”
蘇苓端起來喝了一口,“咦,怎麼是酒?”還有一股淡淡的竹子的味道。
周叢抽鼻子聞了聞,看向奶奶:“您又偷偷喝酒?”爺爺習慣用自己的杯子喝水,家里的水壺只有奶奶用。
“您不是答應了只在過節的時候喝?”
“哎呦,乖孫來了可不就是過節嘛。”
周叢:“……”
看到周叢難得吃癟的樣子,幾人都樂得合不攏嘴。奶奶更是哈哈大笑,額上的銀發隨著她的笑聲輕輕晃動,美麗極了。蘇苓聽著這豪爽的笑聲,突然想起另一個人,兩人的笑聲簡直如出一轍。
許是注意到她的打量,奶奶打趣完周叢又問她:“孫媳婦,奶奶種的酒好喝嗎?”
“啊?”饒是蘇苓臉皮厚,也被這句玩笑話羞紅了臉。
周叢剛要開口,一直低頭吃飯的爺爺發話了,“越說越沒譜,快吃飯。”
“我沒譜?也不知道哪個老頭,一聽說你們要來,著急讓我給他刮臉,飯都不讓做。”徐老太太一邊吐槽,一邊自自然地給自己倒酒。
周叢伸手蓋住奶奶的杯子, “這桌上是不是少了兩道菜?”
“嗯?沒呀!”徐老太太道。
“我看少了兩道您的拿手好菜,一道倒打一耙,一道聲東擊西。”
“哈哈哈……”老太太拍著桌子放聲大笑,笑完爽朗道:“不喝了,不喝了,來,吃菜。”
幾人沒談論什麼深刻的話題,只是坐在一起,能讓人體會到流轉在空氣中的愛與默契。
如果說周叢的開解讓她心里輕松,那餐桌上的氛圍,則讓蘇苓心中盈滿喜悅。她的父母無疑也是愛她的,但父母間充滿矛盾與變數的婚姻生活,讓蘇苓的心總是懸著,很難體會到像今晚這樣踏實的幸福。
蘇苓望著窗外的月光和竹林,腦袋里靜靜地想著事情。突然,“咔”的一聲,門被推開。她聽出是周叢的腳步聲,於是閉上眼睛。男生靠得很近,似乎想確認她有沒有睡著,先是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臉上,然後……一個吻輕輕落在她額角。一陣窸窸窣窣後,周叢並排躺在床下的地毯上,像一尊夜里的守護神,不用召喚,自覺來值班,無聲無息又帶滿情意。
蘇苓的鼻子有些發酸,她再自詡獨立、堅強,也會在噩夢驚醒時、會在漆黑無眠的長夜里渴望周叢在身邊,只不過她一直在用理智壓制這畸形的依戀。
“周叢……”蘇苓滾到床邊,貼近他。
房間里安靜了一瞬,周叢應聲:“沒睡著?”
那一瞬間的停頓,猶如黑夜里的留白,種種情愫被隱藏,也被顯現。
蘇苓下床,躺在他身邊,“我們來玩一個游戲,我寫你猜。”
“好”周叢側躺留出背。
蘇苓平時寫字喜歡連筆,這一次卻一筆一畫寫得格外認真,也格外好猜。她剛寫完第一個字,
周叢就笑了:“周。”、“叢”、“我”、“今”、“天”、“很”、“開”、“心”,“我”、“很”、“喜”、“歡”、“爺”、“爺”、“奶”、“奶”,“還”、“有”、“S”、“S”、“S”
周叢攥住她的手指,“SSS是什麼意思?”
“I feel seen,safe and sheltered when I am with you. ”蘇苓扳著他的肩膀,親吻他的脖頸,“In other words,I need you ; In other words,I love you.”
愛的誓言被蘇苓烙印在他脖子上,又用吻封緘,一開始是一句一吻,然後是簌簌而落的眼淚。原來,她真的走心時,是會哭的。那些眼淚流仿佛流進他心里,填平心底幽幽暗暗的溝壑。
周叢轉身壓著她親吻,此時此刻應該是蘇苓最破碎,最脆弱的時候,他迷戀這種脆弱,想占有這種脆弱,可他更要治好這種脆弱,源於愛、源於信任。
就在游戲模式逐漸演變為情色模式時,周叢按下暫停鍵。
蘇苓一條腿壓在周叢襠部,知道他硬了,“不要嗎?”算算時間,他們已經有小半年沒有做過了。
“不用,現在就很舒服。”
肉體交歡需要經過激烈的過程才能達到歡愉,而心意交融卻是始終被濃濃暖意包圍,余韻悠長。蘇苓有同樣的感受,所以也明白他的意思。
她趴在周叢胸膛上,兩人心跳、呼吸漸漸同頻,肺葉張合間鼻腔里全是周叢的味道,她仿佛融入他的身體,與他合二為一,就連意識也漸漸抽離……
蘇苓一覺睡到大天亮,看著屋里明晃晃的陽光,意識漸漸回籠。她昨晚好像和周叢睡在地毯上,什麼時候回到了床上,周叢呢?
她下床,揉著眼睛推開衛生間的門,看見周叢正在……撒尿。男生褲子褪到一半,露出一瓣臀,一半腰窩。聽到她推門的聲音,扭頭看向她。蘇苓被腦袋里打油詩一般的零碎念頭逗笑,連忙說了“對不住”退出去。也是退到一半,又猛得把門推開,既然看都看了,干嘛不看得仔細點。
即使周叢沒有起床氣,也被她弄得有些羞惱,“出去!”他們之間還沒坦然到能當著對方的面解決生理問題。
“我沒見過男生撒尿,觀摩一下?”
蘇苓的手湊過去從腰窩滑到他的前腹,摸到一片新生的毛發,“咦?!”她好奇地鑽到前面,一道毛發從肚臍連到莖根,怪異又帶著雄渾的暗示。
早晨本來就容易擦槍走火,蘇苓又摸又看,周叢起了反應。這下好了,徹底尿不出來了。他扯上褲子,轉身洗手。
蘇苓趴在他背上,“我真的有點好奇嘛,難不成讓我看其他男生去?”
周叢胳膊肘一轉,把她夾到前面,“強詞奪理,刷牙!”
本來已經沒事了,蘇苓刷完牙偏偏又摸了一把周叢的屁股,還點評道:“剛剛才發現,你屁股好圓呀!”說完撒丫子就跑。
周叢一愣,反應過來後,扔下手里的毛巾,去抓她。
蘇苓沒想到周叢會“報仇”,見他真的追出來,渾身一激靈往樓下跑,眼看要被他追上,蘇苓一稍身躲到周叢奶奶身後,小聲向她求助:“奶奶,救救我。”
徐老太太摘下眼鏡,使喚周叢,“去,幫你爺爺端飯去。”
周叢嘴上答應,手卻探到奶奶身後,揪著蘇苓的小馬尾把她拎出來,“以後還手癢嗎?”
蘇苓嘴比手乖,連聲道:“不敢了不敢了。”
周叢這才走向廚房。
桌子上放著一本攤開的相冊,他們下來前,周叢奶奶應該是在看相冊。蘇苓掃了一眼,看見一個小男孩,莫名眼熟。
“這是……?”
“周叢小時候。”奶奶回道。
“這是周叢?!”
雖說眉宇之間隱隱相似,但氣質完全不同,而且男孩手上還套著兩只鞋,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他小時候這麼逗嗎?”蘇苓忍住笑意。
“是呀,”周叢奶奶慢慢翻著相冊,更多童年時候的周叢一一展現出來,“他小時候是挺有趣的,只不過後來被拘束得越來越緊……”
老人家語氣很輕,話也未說明了,但周叢被誰拘束,不言而喻。高中正是男孩最年少輕狂的時候,周叢行事卻一板一眼。如果生性如此也便罷了,但若是被人硬生生掰成這個樣子,那真的有些過分了。這是第一次,蘇苓對周立芳心生不滿。
“不過現在好了,你看他剛才多孩子氣,多好!”徐老太太從回憶中緩過神,人老了就容易回憶往事。
“什麼好?”周叢端著飯出來,瞥見自己小時候的照片,玩笑道:“看什麼照片,真人不比照片帥嗎?”
奶奶被他逗樂,拿起一旁的黑絲絨袋子,“你爸前幾天送來的結婚周年慶的相片,我說給放進來。”
第一張是周叢摟著周立芳看向鏡頭,第二張是他的父母笑著對視,第叁張是周叢和一個女孩一起走在花園里……
白縵從花房的頂部垂落到地上,周圍是無數的鮮花和璀璨的燈光,端看照片就知道是一場多麼華麗的晚宴。即使是這樣華麗的場景,依然不能抹去兩人半點風采。
蘇苓看到第一張照片時愧疚,愧疚醫院那晚不問緣由地怨懟周叢;看到第二張照片時羨慕,羨慕他的父母恩愛和睦。同樣是結婚二十多年,她的父母卻以離婚收場;看到第叁張照片時……心緒難明。
“這位是?“蘇苓問。
周叢不知道是哪位好事者拍的照片,還夾在里面送到奶奶家。“白茹,父母朋友家的女兒。”他看著蘇苓補充道:“我們也是剛認識。”
“白茹?是挺白的。”
照片里的兩人皮膚都很白,宛如一對玉人。但蘇苓不願意把他們倆放在一起談論。
徐老太太撿起第二張照片看了看,“這小姑娘多大,怎麼看著還沒有紛紛高呢?”
蘇苓沒忍住笑了。多大點事兒,她本來也就沒生氣。
周叢也笑出聲:“奶奶,您真是……”